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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旌麾南指

    迷濛的夜色下,聖王殿顯得更加灰暗。

    少羲沉聲道:“在這個世界上,除去龍城太子,唯一可能與地母神有過接觸的,知道地母神在哪裏的,就只有暫攝帝國政務的鳳闕公主了。我們要想救出母親跟……阿飽,我們就必須要找到鳳闕公主。”

    他的拳頭攥了起來:“而且要説服她!”

    天工城跟玄武帝國世代為敵,要説服鳳闕公主,那是何等艱難之事。

    這一句話背後,會有多少人血流成河?

    顧傾城身子抖了抖,緩緩道:“你要如何説服鳳闕公主?”

    少羲仰天,他的目光從破洞中穿出,望着被冰山映成玄青色的藍天,良久,他長長出了口氣:“我想天工城與帝國的戰鬥,應該在這個時候,劃上一個句號了……”

    顧傾城猛然抬頭:“你……你什麼意思?”

    少羲躲開了她的目光:“明天我就下令,所有天工城的子民,只要能夠走得動路的,就要隨我出征。我要進攻玄武帝國,一直打到遠在岡仁波吉峯的太始殿上去。”

    顧傾城一震,驚叫道:“你……你瘋了麼!那會有多少人死去!”

    少羲緩緩道:“我沒瘋。因為天工城就只能延續這一代了!”

    顧傾城吃了一驚:“為什麼?”

    少羲眼睛中露出了一絲痛苦之色,他緩緩將衣服拉開,露出那蒼白的胸膛來。

    他很瘦弱,飽受詛咒的身軀看上去極為單薄,彷彿是用最脆弱的瓷片壘成的,只要稍微一碰,就會紛紛破碎。就在這磁的正中央,急速地跳動着一團火。血的火。

    那是他的心。

    這心臟被一團彩光跟一波青芒圍繞着,不停詭異地閃爍着。但這閃爍並不在他的身軀裏,而是浮著在皮膚的表面上,宛如是紋身的浮雕,只要輕輕的抹拭,就會浮塵般散落。

    顧傾城看着這一幕,不由又呆住了。

    少羲輕輕將衣服掩上,他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我不知道為什麼,媽媽將她的心給我的時候,並不是太完整。現在的我,隨時都會有死的可能。本來鍛造在媽媽跟聖王體內的靈心,擁有爸爸遺留下來的力量,不但可以遏止地母神,而且能夠在天工城周圍佈下一道力量禁制,保護着天工城,免遭魔法的洗劫。但現在……”

    他緩緩道:“我想這道禁制,已經不存在了吧。”

    彷彿是印證着他這句話,聖王殿的大門被轟然推開了,一名玄鐵衞士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惶然道:“聖……聖王!不好了!聖魔禁制已不存在了!”

    他一抬頭,見到大殿中的景象,話聲立即啞住,呆立在那裏再也説不出話來。

    無論是誰,如果看到自己虔誠信仰的聖地,生命的支柱之處,竟然被破壞成這個樣子,而他們最敬仰的聖王殿下,竟然已倒地而亡,都會不由自主地這樣吧。

    少羲冷冷哼了聲,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那衞士瞥眼看到少羲胸前透出的兩色玄光,臉色登時一變,躬身無比恭敬地行了個禮,倒退着退了出去。

    少羲緩緩道:“失去聖魔禁制的屏障之後,天工城就如同完全暴露在了帝國的攻擊之下。以我們目前的能力,只怕連第一次衝鋒都躲不過。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進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反而更有取勝的可能。”

    顧傾城沉吟着,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她實在不想發動戰爭。因為一旦戰火蔓延,那逝去的生命就不再是幾十幾百,而是成千上萬!那也許是她一輩子打抱不平,都無法彌補的數目。

    她忽然咬了咬牙,決然道:“不必了,我自己闖入太始殿中去,請求鳳闕公主,要她答應,兩邊都不要打仗了!”

    少羲看着她,慢慢的,他笑了起來:“你可知道,聖魔禁制本就是兩部分,一部分是由天工城佈下的,而另一部分,是由玄武帝國所布。這道禁制不但能防止帝國的魔法師進入城內,而且也能防止城中的鍛造師進入帝國。所以,你只要一越過這道禁制,立即就會被帝國發現,那時你能全身進入太始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以鳳闕公主的修為,你絕不可能取勝的。”

    他仰天嘆了口氣:“只要有地母神在,就沒有人能夠打敗她!”

    顧傾城心一沉:“那我們怎麼辦?”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經很願意傾聽這個一點力量都沒有的少年的話了。

    慢慢的,少羲的雙目中露出了刀鋒般的光芒:“我們就要將地母神引出來,然後殺掉她!”

    霧氣隱約出現,將這個空間充滿。那絕美的臉龐在其中若隱若現,那種渾然不摻雜半點人間煙火氣息的美麗,驚人地展現出來。

    阿飽盯着她,咯咯咯咯一陣響,他的身上忽然宛如浪潮般噴湧出大團大團的紅光,跟着在他的身周凝結,形成透明的紅色晶甲,將他渾身覆蓋了起來。

    他警惕地道:“這是什麼地方?”

    那秀美的臉龐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這是什麼地方?這是我的世界啊。你不喜歡這裏麼?”

    她輕輕飛舞着,一襲潔白的長裙在她身邊展開,宛如天際虹流一般,盪漾開明麗的光芒。小垂手處柳無力,隨着她的纖纖手指勾動,茫然無有的空間中,突然嘶啦一聲輕響,彷彿被她劃破了一痕一般,產生出一道晶亮的光芒,瞬間沿着她的手指爆開,跟着,湧動的生命之力晃然蓬勃而出,迅速鼓湧漲大,轟轟發發地充滿了她的身周。

    這些綠流光芒變幻着,漸漸凝固起來,變成了萬千種各色各樣的奇花異草,競相在這個空無的世界中綻放着。那絕美的女子輕笑道:“你還是不喜歡麼?那好吧。”

    纖纖素手湊到那鮮豔的紅唇邊,那女子輕輕吹了口氣,登時沉寂的空間中響起了無數的禽鳥飛鳴之聲,就見無數的白色碎羽隨着她這輕輕一吹飄揚飛起,轟然散滿了整個世界。

    一沾染到這個世界那濃濃的綠意,那羽毛立即鼓脹起來,全都變成了一隻只阿飽從未見過的飛禽,兩兩一對,自由自在地在無邊的綠意中徜徉飛舞着。也因這飛動的靈韻,這個世界立即活了過來,變成真實,動人,優雅。

    那絕美女子手指點着腮,微笑道:“現在你喜歡了麼?”

    阿飽點了點頭。

    絕美女子的笑容一下燦爛了起來:“那你願意留在這裏麼?”她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充滿誘惑:“我是造物之神,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留下來。”

    阿飽輕輕搖了搖頭。

    很意外的,那絕美女子並沒有生氣,也沒有失望,她只是輕輕嘆着氣,笑盈盈地道:“那可真是可惜的很啊。”

    接着,她的目光盯在了城主的身上!

    天工城的大軍整整齊齊地開出了城門,向着玄武帝國的核心,高居岡仁波吉峯之頂的太始殿行去。

    這隻隊伍並不很壯大,也就只有六千多人,但卻幾乎已聚結了城內所有可參戰的力量。這一戰若是失敗,只怕天工城就再也不會存在了!

    但每個人都有着慷慨赴死的覺悟,因為他們都知道,一直守衞着他們的屏障已經不在了,此後他們若是想活下去,就只有靠自己的雙手。

    在過去的歲月裏,他們已經受夠了玄武帝國的羞辱,他們深知一旦失去了這屏障,帝國絕不會給他們任何的生存機會,所以,他們也會用盡每一分力量,來抗爭,來追求,僅僅只是為了生存。

    他們的腳步堅定地踏在冰寒刺骨的雪中,沒有一個人退縮。

    顧傾城忽然在這長長的人流中看到了露鑰的身影。這個孤苦的少女也挺起胸膛,堅韌地向前走着。

    顧傾城晃身閃到了她身邊,輕聲道:“就要打仗了,你不害怕麼?”

    露鑰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我只希望我能為昆莽報仇!我也希望,我們的後代們,不用再困在冰山上,每天只能吃一個饅頭!”

    她一字一頓道:“為此,我寧願犧牲我的生命。”

    顧傾城沉默了。她慢慢轉身,每一個天工城子民的臉上,都有一樣堅毅的表情。他們全都做好了送死的打算!

    為了每天不再只是吃一個饅頭……

    這個理由,並不堂皇,也沒有霸氣,但卻是真真實實支撐着每一個人,是他們走下去、戰鬥的力量。

    顧傾城狠命握緊了手,她忽然為自己如此猶豫而感到羞愧。

    為了這些人,難道她不應該戰鬥麼?

    她霍然轉身,躍到了少羲的身邊。少羲乘坐了一騎高頭大馬,因為他沒有任何力量,甚至不可以靠自己的雙足行走完這段旅程。本來他為顧傾城也安排了一頭,但顧傾城斷然拒絕了。

    只要有一個人步行着,她就不願意騎在馬上。

    少羲望着迷霧一樣的前方,緩緩道:“你最好一直呆在我的身邊,一步都不要離開!”

    顧傾城臉上閃過了一絲疑惑:“為什麼?”

    少羲淡淡道:“因為即使我的身體中被植入了兩顆靈心,但地母神的詛咒仍然盤旋在我身上,我連一絲力量都施展不出來。若是有人偷襲,我連最簡單的一招都抵擋不住。如果我死了,那我們就再也沒有跟地母神對抗的籌碼了。”

    他平靜地説着,彷彿是在説一件跟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語調中並沒有哪怕最小的一絲漣漪。

    顧傾城點了點頭,跟在了他的馬後。

    少羲也就再也沒有説話,兩人沉默地前行着。

    整個部隊也在沉默中,因為已經臨近了聖魔禁制。

    當年天工城十大高手還健在之時,天工城與玄武帝國的力量曾一度持平,雙方打了個難解難分。後來,十大高手從帝國皇城中盜出一件秘寶,藉助秘寶的力量佈下了這道聖魔禁制,使任何進入此禁制的魔法師,力量都將鋭減到原來的三成。

    帝國魔法師們也不甘示弱,緊貼着聖魔禁制,佈下了另一道防線,任何穿越防線的天工鍛造師,其力量也僅僅只能施展出三成來。

    力量的平衡使這道禁制成為天工城與帝國的自然分野,雙方都無法越雷池一步。

    但現在,聖魔禁制已經消失了,帝國的防線將會成為唯一的守護神,是天工城子民進入帝國的最大障礙!

    就連少羲,也不由皺起了眉頭。無論聖魔禁制還是帝國防線,都是超乎了普通力量的存在,就連地母神,也未曾試圖衝擊過這兩道強力的、幾乎代表人類終極力量的傑作。

    天工城的子民們,又能否穿過它呢?

    穿過之後,只剩下三成力量的他們,又將怎樣面對帝國的強力魔法?

    就在每一個人的忐忑不安中,終於,他們踏入了聖魔禁制的範圍內。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道無形的七彩防線,竟然像聖魔禁制那樣,消失了,他們的眼前,是一片蒼白的曠野!

    少羲是最先從這震驚中清醒過來的,他振臂呼喝道:“我的勇士們,你們看到了吧!上天這次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拿起你們的兵器,去享受這注定的勝利吧!”

    驚喜這才從所有人的心房中鼓湧而出,他們狂喜地揮舞着兵器,盡情地笑了起來。彷彿現在就已經是勝利的時刻!

    顧傾城的眼睛閉了起來,她實在不忍心看到這狂喜變為失望。但她在帝國居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她深深知道,守護着帝國的魔法師們,他們擁有多麼可怕的力量。

    忽然一陣冷笑傳了過來:“哪裏來了這麼一羣乞丐?天工城的人都窮瘋了麼?居然跑到帝國這邊來撒野!”

    顧傾城仰頭看去,就見半空中一百餘頭六足風雲獸一字排開,獸背上傲然坐着一位位盔甲鮮明的騎士,正是帝國的皇家禁衞軍。

    他們的臉上明顯地寫着震驚與疑惑,似乎沒有想到一向落後捱打的天工城,居然會進攻帝國!但他們的神情,仍然大半是倨傲的,在他們看來,農夫一樣的天工城人,又哪裏是皇家禁衞軍的對手?

    不知怎麼的,顧傾城一看到他們騎着的六足風雲獸,就不由自主地心口一痛,阿嫦那鮮媚的笑臉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就是那已經失卻了的阿飽。後者尤其讓她的心宛如被猛力攥了一把,痛得幾乎忍受不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將這些胡思亂想壓了下去,低聲道:“我去將他們的陣型衝散,你們再發動攻擊。”

    少羲搖了搖頭,道:“你不要出手,讓他們去。”

    他揮了揮手,一百多名玄鐵衞士們倏然射到了空中,跟那些皇室禁衞軍鬥在了一起。顧傾城道:“為什麼我不能出手?”

    少羲頓了一頓,他似乎並不想將理由告訴顧傾城,但卻仍舊説了出來:“你是我們對付鳳闕公主的唯一王牌,我並不想讓敵人早些知道我們的實力。放心吧,如果連這些人都戰不過,我們天工城也不會支撐到今天。”

    顧傾城張口還要再説什麼,卻終於什麼也沒説,專心觀起戰來。

    失去了聖魔禁制與帝國防線的壓制,皇室禁衞軍跟玄鐵衞士的武力全都發揮得淋漓盡致。那些玄鐵衞士全都作戰經驗十分豐富,仗着身體的輕靈翔動,腳尖在地上輕輕一彈,立即就暴射而出,飛越了六足風雲獸,凌空向下撲擊。他們的身軀已與玄鐵鍛造相合,堅韌之極,禁衞軍的長槍刺在他們身上,幾乎不會留下什麼傷痕。那些禁衞軍見情形有些不妙,立即分出幾人,躲在其他人後面,高聲吟唱出了磁力之術。

    噼啪的輕響中,環繞在大地上的磁力線被魔力漸漸匯聚到了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磁場。但那些玄鐵衞士立即放下了身邊的敵人,一聲呼哨,全都在地上一彈身,轟然如蜂羣一般撲向了那些施法的禁衞軍們。

    轉瞬之間,那幾人被亂刀分成了碎片。

    少羲目中精光暴射,厲嘯道:“殺!”

    一直未曾出手的六千人轟然暴喝,巨大的力量波動衝擊而出,一百多名禁衞軍,就在自己同伴被擊成碎片的驚駭中,全都變成了散碎的屍體,落了一地。

    大戰,就在力量的極度不平等中,迅速地結束了。

    少羲疲倦地揮了揮手,道:“走吧。”

    顧傾城深深凝注着滿地的碎屍體,就算是敵人,她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為什麼非要戰鬥呢?

    ——為了不被別人殺掉,為了生存。顧傾城知道這個理由,她只是無法接受。

    為什麼要有這樣的理由呢?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用靈魂感受着死者在身體分解的片刻那驚痛與惶然。

    少羲下了馬,靜靜地站在她的身邊。他沒有説話,夕陽將他們的身影投射在大地上,越拉越長。良久,少羲輕嘆道:“這就是戰爭。”

    “今天我們殺人,就是為了明天有更多人活下去,而且是幸福地活下去。”

    他的話語中有堅定的信心,只是顧傾城不知道,自己究竟應不應該相信他。

    難道就沒有不殺一人的幸福麼?

    絕美女子的視線在城主臉上停留了很長時間,阿飽忐忑地等待着,但她只是輕輕地笑了聲:“我記得你。”

    城主冷哼道:“你自然記得我,你曾經拼了命也要殺了我,但你卻沒有做到!”

    絕美女子淡淡道:“我若想殺你,你絕逃不掉。就如同現在……”

    她遙遙舉起手,指向城主。猛然之間,這個空間中冷光一閃,恍惚之中,天際猛然現出了一隻龐大的精光巨龍,轟然怒嘯聲中,猛烈幾乎不能抵擋的巨力從天而降,將城主渾身籠罩住!

    城主咬牙,但失去靈心的她,功力已經鋭降,在這強到不可思議的力量之下,她的身軀一陣搖晃!

    阿飽踏上一步,那巨力彷彿高山一般被撐了起來。絕美女子的目光猛然從城主的身上掃到了阿飽瞳孔上!那目光如同匕首一般,深深插入了阿飽的心底。

    阿飽就覺心中一陣刺痛,忍不住一聲輕哼,嘴角沁出了一道血絲。

    那絕美女子忽然一笑,狂放的巨力驟然消失,絕美女子望着城主,悠然道:“就算我們當年有什麼樣的恩怨,現在也已經過去了,我已不需要殺你。”

    她的笑容看上去又天真,又純潔:“我只要殺了你的兒子,就可以讓你痛苦一輩子,不是麼?”

    她潔白的衣袖在空中飛舞着,彷彿是一片輕雲:“現在,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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