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飽一驚,他也聽説過地母神的名字。
傳説地母神乃是世界中唯一的神明,整個大地就是她那龐大的身體。她主司着祭獻與收穫,人類的一切魔力都源出於她。
她是玄武帝國的保護神,傳説也是人類共同的母親。
但是老魔法師為什麼看到這金色流芒,竟然會呼喚出地母神的名字?
就見老魔法師倉惶掉轉了頭,沒命般的向着來路飛奔而回。
便在同時,滔天的炎流怒衝而起,那條巨大的冰龍身上發出濃密的蒸汽,就在這瞬息之間,已經融化了一半!
幾人這才大吃一驚,一齊狂奔而回。
那些炎流並沒有落下,就在金光照到它們的一瞬間,它們身上那逼人的炎力突然消失,竟然也變得金光閃閃起來。
突然,宛如泥山倒塌一般,炎流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倒了下去。阿飽百忙中回頭看了一眼,就見那萬千條炎流,竟然全都在金光的照耀下,變成了粗大的麥粒。
那不再是要命的岩漿了,而是麥粒之河!金光緩緩前進,但這種改變卻如影隨形,毫不停息地進行着。
這個發現讓他停了下來,他驚駭地發現,所有金光照耀到的地方,全都在一瞬間變成了麥粒。
難道這就是金色天堂的真面目?
無盡收割的麥田,就是這片能將所照耀到的東西變成麥粒的金光?
阿飽心中湧起一陣興奮,一隻蒼老的手將他抓住,老魔法師用力地吼道:“快走!若是你被照射到了,你也會變成麥粒!”
阿飽吃了一驚,吃不完的麥子是好的,但若是自己也變成了這麥子,那就大大不好了。
便在此時,金光中突然響起了一陣尖鋭的笑聲:“被我遺棄的孩子,再度回到我的懷抱中吧!”
那金光突然漲大,發出了一陣刺目的光芒,以更快的速度前行起來!周圍的冰雪之窟一陣劇烈地晃動。
老魔法師臉色慘變,叫道:“不好!”
就連阿飽這麼遲鈍的人,也知道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若是這種轉換不停歇,那麼再過片刻,這座建築在冰山之上的天工城就會崩塌,就算城中的人不被壓死,也會在隨之來的金光照耀下,被分解轉化成麥粒,再不會有任何人存活下來!
難道這個金色天堂的傳説,只不過是個陷阱?
顧傾城的腳步忽然停住,她倏然轉身回來,她的雙目中射出一陣堅毅的目光:“我們不能逃走!”
她的手緊緊握住了紫電龍槍,她的臉上又浮起了那倔強的表情。顧傾城輕輕咬住嘴唇,重複道:“我們不能走!一定要想辦法,消滅這道金光!”
老魔法師半邊還未壞掉的頭顱上青筋暴起,氣急敗壞地嚷道:“消滅?你可知道這乃是地母神的收穫之光,那是一切魔力的源頭啊,怎麼可能消滅的掉!”
顧傾城堅持道:“如果我們就此逃掉,那麼天工城的千千萬萬人將會因我們的過錯而無辜死掉!”
她昂起頭:“由我而起的,就要由我而終結!”
老魔法師跟阿暴交換了一下眼神,兩人的眼中都有些無奈。
阿暴粗暴地道:“把她打昏了帶走吧!”
老魔法師大喜道:“好!”他拱手道:“你來打!”
阿暴挺了挺胸,但看到顧傾城手中那嶄然發光的紫電龍槍,以及自己胸口那個大傷口,不禁泄了氣。
就在這時,耀眼的金光已然刺到!
顧傾城一聲嬌喝,她手中的紫電龍槍飛射而出,向那金光上刺了過去。紫芒怒閃中,那龍槍赫然竟變成了三條,在她素手閃電般推送下,濺射出萬千驕陽一般的晶芒,帶起重重山影一般的槍影,向收穫之光馳射而至!
昂然一陣龍吟聲從槍身上發出,三條通靈巨龍似乎知道這金光極不好惹,在空中不安地扭曲着身子,極力避免同金光的交接。但在顧傾城的推送下,又不能後退,眼見刺目的金光罩下,紫龍忽然一陣悲嘯。
它們那水晶一般的龍身上突然起了一陣波紋,竟然在金光照射到的一瞬間龜裂,暴散成點點麥粒!顧傾城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全力收槍,那金光如影附形一般跟了過來,向她的身上罩去。
阿飽大吃一驚,他顧不得細想,急忙躍了起來,一把將顧傾城推開。那金光卻完完全全地將他的身子籠罩住。
阿飽幾乎篤定地認為,自己會在一秒鐘之後,整個身子都會化成麥粒飛掉,但事實卻並不像他想的那樣。金光宛如最温暖的湖水,將他全身浸繞住,他竟然感覺到非常的舒適。他絲毫沒有感到那金光有絲毫的惡意,恰恰相反,一股柔和的力量透進了他的身體,彌補着驚神針所造成的傷害。
他揚起頭,就見金光的深處,一張極為美麗的面龐正向着他微笑。
所有的金光都彷彿從這張臉上發出的,在這金色燦爛的映照下,它高貴而尊華,明豔不可方物。
她的笑,帶着些慈和,又帶了些堅強,金光宛如她柔和的手,撫慰着阿飽創傷的身軀。阿飽就覺的身上一陣舒軟,好想就此躺倒,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但就在這時,金光忽然湧起了一陣漩渦,潮水般地退了開去。
那張絕美的臉上閃過一陣憤怒的驚駭,慈美的眼睛剎那間變得狠辣了起來。
一雙手閃電般伸了過來,將阿飽拉出了金光。那種曠美之極的舒適感突然消失掉,讓阿飽一時之間有些適應不了。但他很快就定下神來,就見天工城的城主,堅定地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她那略帶滄桑的眼睛盯着不住在翻攪凝旋的金光,她嬌柔的身軀中有着連阿暴都無法比及的悍然,讓那金光竟然無法越雷池一步。
她突然踏上一步,那金光彷彿沾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般,倏然後退。阿飽甚至可以看到,隱沒在金光深處的那張絕美的臉,在剎那間扭曲了起來,金光憤怒地揮舞着,似乎想要將城主撕裂。
但城主身上顯然有她極為忌憚的東西,金光雖然狂怒地掙扎,但卻絲毫都不敢觸及城主。
城主又跨上一步。她的身子猛地一顫!
金光受到擠壓,登時暴縮,但它的反擊之力也就更為兇悍,以城主的修為,也都有些難以支持。老魔法師嘆了口氣,緩緩走了上來,跟城主站在了一起。
他們的身上立即同時騰起了一道藍色的光芒,連接在一起,向金芒壓了過去。地母神嘶吼般的嘯聲在金光中奔騰潮吼,阿飽忽然有些心神不寧。
金光被壓的更小,但就算是兩人合力,卻仍然無法將金光擊退回去。
顧傾城忽然道:“阿嫦,我們來幫忙!”
她雙肩用力,撞在了城主的後背上,運勁推了起來。阿暴也衝過來幫忙,但阿飽卻彷彿呆住了一般,在那裏呆呆地看着他們。終於,在五人的合力下,終於將凝結到最小的金光推動,緩緩向懸崖那邊移了過去。
藍光閃過,形成一排巨大的文字,一閃而沒,形成一道虛無的藍色屏障,跟周圍的山川連在一起,將金光擋在了外面。金光撕嘯怒吼,卻無論如何也衝破不了藍色的障礙。
阿飽身子忽然一震,地母神那尖鋭的聲音在他的腦顱中響起:“我會回來的!你擺脱不了我!”
這鋭聲讓他的身子一陣顫抖,他臉色蒼白,幾乎就要跌倒。其他的人顧不上管他,都據地喘着粗氣。雖然他們抑制住了地母神的進攻,但也幾乎消耗盡了他們全部的力氣。
顧傾城大大喘了幾口氣,疑惑地問道:“地母神不是人類的母親麼,為什麼她卻要消滅我們?”
城主苦笑道:“因為地母神是玄武帝國的守護神,而我們,卻是帝國永世的敵人。在地母神看來,玄武帝國是她的愛子,而我們,卻是最頑劣不教、一無是處的孽子,連她都想親手殺了我們。”
顧傾城呆了呆,道:“為什麼母親要殺自己的孩子?難道地母神不是最仁慈的神麼?”
城主笑道:“所幸天工城的建造者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傳下了一件秘寶,專門剋制地母神,這才使百年來天工城能夠遠離地母神的掌控,得以苟延殘喘。但是這次……”
她臉上現出一絲憂慮之色,眼角那細細的皺紋似乎也在瞬時間加深了。
她緩緩道:“我只希望在地母神侵入的這片刻功夫中,帝國不會乘機派軍隊攻打我們。因為……”
她的頭揚起:“因為一旦地母神侵入,我們設立的各種禁制都會失效,是萬萬擋不住帝國軍團的!”
彷彿是為她這句話做註腳,隨着她的話音剛落,他們頭頂上忽然發出了一聲悶訝的怒響,整個大地都彷彿顫動了起來!
城主臉色立即變了,她驚叫道:“不好!”跟着她的身側亮起一道璀璨的藍光,卷着她倏然就穿冰層而上,飛了出去。
顧傾城等幾人見城主如此驚惶,情知大事不妙,急匆匆地從甬道中搶了出去。
只有阿飽留了下來,懸崖邊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他緩緩地坐了下來,盯着那片藍光背後的金芒。
金芒中那雙絕美的眼睛在妖異地閃爍着,與他的目光相接。
無數麥粒壘就的似乎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與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毫不相干。這是個連時間都可以捨棄的所在,餘留的,只有淡淡的目光。
很緩慢的,阿飽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種深邃的痛楚,他的頭慢慢低下。
顧傾城一出了地下,就明顯地感覺到異樣。
天空彷彿失去了一般,停留在天工城上面的,是一片絕大的黑色。再仔細一點看,這片黑色,竟然是一座無比巨大的黑色宮殿,凌空懸浮在天工城的上空。濃重的漆黑跟天工城所居冰川的蒼青色相映,就宛如一片揮之不去的烏雲,夢魘一般纏繞着每一個人。就在那大殿的正上方,懸掛着一隻很大的匾額:太始殿。
太始殿?!
顧傾城心中一驚,她隱約記得,太始殿乃是玄武帝國的核心,傳説凝聚着玄武帝國最強大的魔力,是當代統御者龍城太子與鳳闕公主居住的地方,本來高居於聖山岡仁波吉峯的峯頂,怎麼會突然跑到這裏來了呢?
難道帝國竟然傾巢而出了麼?
就在她猶豫之際,那太始殿巨大的身軀上忽然炫起了一層七彩般的輝光,跟着,輝光凝結成無數細小的彈丸,暴雨一般向天工城壓了下來。那些彈丸才一成形,便瘋狂地漲大着,就在落地的瞬間,倏然全都如水泡般爆開,每一彈丸之中,都裂生出一隻高大丑惡的怪獸來。
那些怪獸看去強悍兇猛之極,才一落地,都紛紛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嘶嘯聲,巨爪倏飛,周圍那些還未反應過來的天工城居民,便被撕成了幾截,登時血肉橫飛!
顧傾城一聲怒叱,身子騰空飛起,紫電龍槍沛然怒發,形成一條極為長大的巨碩龍捲,閃電般貫穿了一頭巨獸的身體。顧傾城身子疾飛,跟着又向第二隻巨獸殺去。
天工城的守衞們也醒悟過來,紛紛奮力反抗。但那些怪獸實在太多,發起的進攻也太突兀,玄鐵守衞們才剛一動手,就被怪獸憑藉蠻力衝散,無法形成有效的作戰隊形,只能各自為戰。就見太始殿上七彩輝光再現,又是一批怪獸沖天落下!
不同的是,這次的這批怪獸,竟然全都生有雙翼,盤旋怒飛之際,靈活之極。不時俯衝而下,抓起天工居民們狠摔在冰山之上,四濺的鮮血染紅了蒼青的巖壁。
每一人死,顧傾城便是一聲怒嘯,她的槍便更快一分。但周圍的怪獸層層迭迭,卻不知道殺到何時,才是盡頭!
生命,就宛如草芥一般,在不斷地流逝掉。
這是生命啊,他們是完完整整的同類,跟我們一樣呼吸着,生活着,懷有同樣的思想與信念,他們一樣會笑,會哭,會小心翼翼地不傷害周圍的人,會用手掌摸梭着孩子的頭,喃喃地説些讚美的話。
但現在,他們都在一樣地死去,消失。
顧傾城的淚禁不住流了下來。她只盼着自己能夠多殺一個怪獸,讓多一個人存活下來。
她全身都沾滿了怪獸的鮮血,幾乎已成了一個血人。就在此時,她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你願不願意聽我説?”
顧傾城一槍刺出,將與她對壘的那隻怪獸刺穿,跟着槍尖挑起,大蓬鮮血湧出,那隻怪獸慘叫聲中,被摔了出去,砸在了飛撲而至的另一隻怪獸的身上。顧傾城趁着這片刻的功夫,大大喘了口氣。
她抬頭看時,就見少羲浮空站在一塊小小的毯子上,但奇怪的是,所有的怪獸似乎都看不到他,不注意他,也從來不攻擊他。
顧傾城道:“你想説什麼。”
少羲道:“一個人的力量太弱,我們必須聯合起來!我們的目標不應該是殺最多的怪獸,而是要讓最多的人存活下來。所以你應該找到離你最近的人,跟他聯合起來。”
顧傾城也是冰雪聰明之人,一聽之下,立時領悟。她長槍刺出,身子跟着御槍而行,轉瞬之間殺出了一羣血路,就見阿暴正一手捂着胸前的傷口,一手吃力地同眼前的敵人搏鬥着。顧傾城手中紫電龍槍飛舞,將他身邊的怪獸一一挑開。
阿暴重重喘了口氣,他黝黑滿是刀疤的臉上浮起一絲愧色,囁嚅道:“都是我不好……”
顧傾城打斷他道:“現在不是説這個的時候,跟我一起殺出重圍!”
阿暴臉色稍微舒展了一些,猛地一聲暴喝:“直娘賊!看老子全將你們殺光!”
兩人合力,登時力量大增。兩人背靠着背,也不用再擔心背後受敵。轉瞬之間將來襲的怪獸殺散,就見老魔法師正一面怪叫着,一面四處躲避各種巨獸。他那頂巨大而華麗的帽子反而成了最好的靶子,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一窩蜂的巨獸跟着。
老魔法師急得幾乎兩邊臉都裂開了。所幸阿嫦恰好在他身邊,那新月一般的地藏之力冷冷如刀,將兇猛撲來的怪獸切成了碎片。
一看到顧傾城他們,老魔法師大大鬆了口氣,急忙飛奔過來,躲到了兩人的背後。阿嫦高高興興地叫道:“媽媽,好好玩哦!”
在地藏之力的霸橫保護之下,她絲毫無損,所以顯得很是高興。
鮮血亂舞,生命,宛如夕陽一樣,在無邊的天際不斷地落下。
又有多少個黑夜被永遠地帶了來?
在少羲的指揮之下,他們漸漸聯合了更多的人。少羲讓他們組成一個方陣,在外面的人拼力阻擋着周圍的怪獸,讓裏面的人得到暫時的休息。等外面的人疲乏之時,再將他們換下來。這樣,能夠最大限度地防止精力的流逝。
而顧傾城卻一直衝在方陣的最前線。她的悲傷、她的憤怒,也許只能用殺戮才能沖淡。
這樣的作戰方針顯然極為有效,方陣宛如一個雪球般,不住地越滾越大,漸漸取得了優勢。但在太始殿現出第三次彩波之後,這優勢就全部地瓦解了。
這一次的彈丸,全都化成強猛的爆彈,在方陣中炸開。轉瞬之間,整個方陣就被炸得支離破碎,迅速瓦解。
阿飽站在天工城的聖殿中,望着下面。這是天工城的最高處,幾乎將這幕人間慘劇完全收在了眼底。他的眼睛中,又慢慢浮現了那抹痛苦之色。
然後,他將自己綁着頭髮的絲帶解了下來。
他那長長的濃密的黑髮就在他的頭頂、身側、背後飛揚散開,宛如那太始殿一般,將他完全籠罩住。然後,他仰頭,向天,長長出了一口氣。
天的方向,就是那座無比巨大的太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