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蓮趕緊止步聽了聽,見是何家兄弟的聲音,秀蓮心中就明白了,想著一定是那何三虎生性還爽直些,他願意幫助自己捉住馮隆,可是他那兄弟反對。
她抬頭看了看,對面就是一家店房,字號是“安升”,就回首對一個鏢店的夥計説:“我就住在對門店內,請你們何三爺趕緊到我那裏再談幾句話。”進就牽馬進到安升店內。
才叫店家找好了房間,那何三虎就來了。何三虎頭上還流著汗,可見是才爭吵完了。一進屋他就坐下,説:“俞姑娘,想不到你是這麼一個心懷寬大的人。早知道你這樣,當初我後悔不該去向俞老伯尋仇,也不至於弄得坑家敗產,栽了許多跟頭,現在還在這裏受氣!”
俞秀運一想她父親的死,她就不禁傷感,連連擺手説:“那些事不要再提了,現在我且問你,你知道花槍馮隆在北京做的那些事不?你知道馮隆來的時候是否帶著一個女的?那是楊豹的妹妹。”
何三虎搖頭説:“我不知道詳情,我只知道他是在北京犯了重案,才投到這裏來的。他手裏像很有錢,張玉瑾因他有錢,才把他收下。可是他就仗著張玉瑾,在鏢店裏橫行,連我都看不起。我可沒瞧見他帶來甚麼女人。”
秀蓮一聽,不由很是失望,便又問:“張玉瑾現在這裏嗎?”
何三虎説:“張玉瑾是跟馮隆一同走的,他們到商邱給那裏的海底龍鮑飛傑拜壽去了,一半日也就回來。俞姑娘你不知道,張玉瑾雖是我的妹夫,但我們卻同仇人是一樣。他拿我家的錢開的鏢行,現在他發了財,竟對我兄弟亳無情義。鏢行的事都信賴馬宏和曾德保、華大常,新近又信任馮隆,我們兄弟卻不能在他跟前説一句話。”
秀蓮問:“這是為甚麼?”
何三虎説:“張玉瑾他説我們兄弟的武藝不行,幫不了他,他現在專結交有本領的人,就為的是我俞秀蓮你和李慕白報仇。”説話時,他極為憤恨,秀蓮卻暗暗冷笑,何三虎又説了些話,就走了。
這裏秀蓮將信將疑,何三虎走後,她就叫進來店家詢問,店家卻也説:“這兩天倒是沒有看見那金槍張大爺。那姓馮的到這裏來也有十幾天了,常在門首站著,這兩天也沒看見他。”
秀蓮聽了,心中仍十分猜疑,便叫店家將屋門鎖上,自己帶著鑰匙,出了店門,在街上走了走。因為她身邊沒帶著雙劍,就也不怎麼惹人注目。本想要進城再去打聽打聽,可參這時天已落暮,兩旁商家都點上燈了,秀蓮只得回到店內。
這時店房裏已來了不少投宿客人,只見西屋門前有一個長衣的道士正在跟店夥在説話,一見秀蓮,那道士就趕緊轉過臉,黃昏暮色之下,也看不清那道人的面目。但秀蓮十分驚疑,就裝作不注意的樣子,直頭到了屋裏。
她坐在炕上發了會怔,就叫來店家點燈,沏茶,送來了舨,然後秀蓮就探詢那西屋往的道士,是怎樣的一個人。
店家就説:“那是龔道爺,前幾天就在我們店裏住過,現在他又來了。”
秀蓮問:“這龔道爺有多大年歲?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黃臉膛還是黑臉膛?”
那店家見這位姑娘詳細地打聽那道士,他不由笑了笑。
秀蓮紅著臉説:“你別覺得奇怪,因為我有個親戚就是道士。”
店家不敢再笑了,就説:“那位龔道爺是由南方來的,説話江南口音,黃臉膛,不胖,有三帶黑鬍子。”
秀蓮説:“那就不是了。”又説:“你把火石擱在這兒,夜裏我還要點燈呢。”
店家把引火的東西留下,又看了秀蓮一眼,就出屋去了。
這裏秀蓮吃完了舨,就在屋中呆呆地坐著,約莫二更時候,她就熄了燈,卻微微開了屋門,往那西屋去看,只見那道士的屋內,燈光熒然,紙管上印著一個髯須清楚的道人的背影,秀蓮趕緊回手關門,就躺在炕上。
直等到三更以後,已經夜深人靜,秀蓮就翻身起來,下地先將取火之物模著,帶在身邊,然後取出一口寶劍,悄悄地拉開門。先探頭看了看,外面並無甚麼人影燈影。
秀蓮壓著腳步,到了那西屋道士住的窗前,側耳聽了聽,裏而卻連一點聲音也沒有。秀蓮就輕輕去推門,原來屋門並未關嚴,一推門就開了。
秀蓮邁步進屋,隨手就取出引火之物,火光一閃,秀蓮倒不禁吃了一驚,原來屋內空洞洞的,只有被卷行李堆在炕上,道士卻沒了蹤影。
秀蓮趕緊點上燈,動手翻查行李,只是行李包內只有兩件這次、幾身衣服、一封多銀兩和另外一個劍鞘。
秀蓮不禁驚訝,趕緊又將行李繫好,然後吹滅了燈,側身出屋,將門帶上,就飛身上房,由房跳到牆上向下去看。
此時街上已無人跡,秀蓮就跳上牆去,走到對面玉興鏢店,越進牆去。這偌大的玉興鏢店,現在各屋裏的人全都沉睡了,只任憑秀蓮詳細地窺探了一番。但是秀蓮也很失望,她竟沒探出甚麼事來。
此時天際掛著一痕眉月,繁星閃爍,四周並不太黑暗。秀蓮不敢在此多待,忙跳過結,又走到店房牆下。才一聳身上牆,陡然她吃一驚,原來北房上趴伏著一個人,秀蓮趕緊飛身過去。
此時那趴著的人已站起身來,秀蓮來到臨近,掄劍便作砍式,問道:“你是誰?”
那人也把手中的刀向上一掠,他發出女人的聲音,悄聲説:“俞姑娘別動手!我是何劍蛾,我哥哥何三虎今天對我説過了,我知道咱們兩家的仇恨已然解開,我才前來,有一件事要求求你!”
秀蓮一聽對方是女魔王何劍蛾,她不由越發詫異,因為何劍城不但是何飛龍之女,而且是張玉瑾之妻。
三年之前她與何七虎等,在饒陽攔劫車輛,意圖殺害自己的父親,那時恰有李慕白相助,自己在她的背上砍了一刀,她就被押在監獄裏,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出的獄。這個潑悍的女人,如今為其麼也居然棄仇與我和好起來?
秀蓮不太相信,挺劍問説:“你既來有事求我,為甚麼要帶著刀呢?”
何劍蛾説:“我怕你還不肯忘了咱們的仇恨,才帶這個防身。”
秀蓮冷笑了笑,便説:“你到我屋裏去,有甚麼話再説!”説時她先下房,何劍蛾隨著也跳下房去。
秀蓮卻叫何劍蛾在外面站著,她先進屋把燈點上,雙劍拿在手裏,然後才叫何劍蛾進屋。
何劍蛾卻將鋼刀放在屋外,她空著手進屋來,就笑著説:“俞大妹妹,你別不放心,其實我今天來帶這口刀也是多餘,真要動起手來,我還能敵得過你嗎?”
秀蓮籍著燈光看見何劍城,就見她年紀約有三十歲了,長臉,面色微黑,左肥上有一塊很顯著的紅痣,梳著頭,穿看一身青綢夾衣褲,仿-很怕冷似的。
進屋來就坐在炕上,將秀蓮的棉被搭在身上,她壓著聲音説:“俞大妹妹,我父親跟你們老爺子是多年的好朋友,要不是後來他們兩人鬧翻了臉,咱們不是跟親妹妹一樣嗎?”
俞秀蓮聽她説了這話,又不禁想起當年自己父親所説過的他與何飛龍的交誼,立刻心中一陣悲痛,就説:“那些話都不必提了,我也不是都忘了首事。因為想著江湖人冤冤相報,永遠沒個了結,所以今天見了你們就不提那些事了。我只是為別人的事來這裏找花槍馮隆。”
何劍蛾問説:“花槍馮隆的事我也都知道,他在北京搶了人家的姑娘,逃到這裏來,依著我那兩個哥哥,本要不收留他,可是張玉瑾卻想籍著他去拉攏金刀馮茂,不但把他留下,還給他鏢頭作,待他如兄弟一般。我跟我那兩個哥哥,全都因此不服氣。”
俞秀蓮趕緊問説:“你可知道馮隆把他槍的那個女子安置在哪裏了嗎?”
何劍蛾搖頭説:“我不知道,連那個女子姓甚麼我也不知道,我只聽説花槍馮隆是在半路上把那個女子賣了!”
秀蓮一聽,不由吃了一驚,剛待發話,只聽何劍蛾又説:“今天我找俞大妹妹你來,一來是咱們説開了解去冤仇,二來是我要求你一點事。……”
秀蓮問道:“你有甚麼事要求我,不妨説出來!”
何劍蛾就咬了咬牙,作出憤恨之狀説:“俞大妹妹,我託你沒有別的事,就是求你幫助我把張玉瑾殺了!”
秀蓮一聽,更不勝驚異,問:“張玉瑾不是你丈夫嗎?”
何劍蛾搖頭説:“現在我不認他是我丈夫了。他拿著我何家的錢開的鏢局,現在他發了財,竟忘恩負義,在外面識著許多婦人,對我連理也不理。花槍馮隆來到這裹不多的日子,張玉瑾就請他做大鏢頭,兩個人每天在一處喝酒玩樂。可是,他待我那兩個哥哥卻連僕人不如,每月只給他們四兩銀子,當面説話時永遠沒有個和氣。因此,我早就想殺了他,將鏢店由我們開,可是我們又不是他的對手。”
俞秀蓮聽了何劍蛾的這些話,心中覺得十分詫異,暗想:張玉瑾雖不是個好人,可是她的妻子竟想要求我幫助,謀害她丈夫的性命,也未免心地大惡毒了。
於是就冷笑了一聲説道:“張玉瑾本是我的仇人,如今我來到這裏,果然他若敢來找尋我,或是他敢將馮隆放走,我自然饒不了他!並且交起手來,我也許把他殺死。不過你要是想叫我幫助你們殺死他,我可不管。總之,我現在是找馮隆來了,除了馮隆之外,無論甚麼人,只要他不來侵犯我,我都可以饒恕他們。”
何劍蛾聽了,依舊咬著牙不語,半天,她才説:“可是,俞大妹妹,你要不把張玉瑾殺死,就休想能捉住花槍馮隆。”
秀蓮怒容滿面地説:“我見著花槍馮隆,動手捉拿他時,無論是誰,只要敢幫助他攔阻我,我就要先殺死誰。”
何劍蛾點頭説:“好了,俞大妹妹,你説的這些話真剛強!我真佩服你!可是我告訴你,你到時就防備著一點啦,你要想捉花槍馮隆,張玉瑾一定要攔著你,到時你還是非得跟他動手不行。不過你放心,我跟我那兩個哥哥,到時一定幫助你,不能幫助他。”
俞秀蓮説:“我也不用你們幫助,”
何劍蛾笑了笑,就把棉被推開説:“我走了,俞大妹妹,咱們明天再見吧!今天耽誤了你睡覺。”説畢,何劍蛾出屋,只聽房上一陣瓦響,大概她是由房上走了。
這裏秀蓮把屋門關上,手持雙劍,對著燈發怔,她對於何家兄妹所説的話,並不完全相信。只是聽説楊大姑娘已被馮隆賣住他處,實在不免憂心;而對於西屋裏住的那個道士,卻十分可疑。
此時她心中只有兩件急於要做的事,第一是要捉住馮隆,向他問明白了楊大姑娘的下落,第二就是要徹底的知道,那西屋的道士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當晚想了一會便熄燈睡去。
到了次日,清晨起來,店夥送進來臉水,俞秀運就問説:“西屋住的那個道士走了沒有?”
店夥説:“龔道爺還沒走啦!”
秀蓮又問:“那個道士,他不住在廟裏,可在你們店裏住著幹甚麼?”
店夥説:“龔道爺是有錢的道士,人家從這裏路過,住幾天就走,用不著投廟去宿。”
秀蓮點了點頭,便洗臉梳頭。待了一會,店夥又給她送進來早飯。秀蓮吃過了,遂就換上一件衣裳,叫店家把屋門鎖上,她就出了店門。
在店門前站立了一會,眼望著對門的玉興鏢局,只見那大門裏的曠場上有一兩個人正在那裏掄刀練槍。
少時有一個夥計模樣的人從裏面走出來,秀蓮趕過去就問説:“你們掌櫃子張玉瑾回來了沒有?”
夥計怔了一怔,用眼看著秀蓮,遂搖搖頭説:“還沒回來,大概十天半月也不能夠回來!”
秀運又回問:“花槍馮隆現在在這裏沒有?”
那夥計搖頭:“我不知道,我是新來的。”説畢,就往北去了。
這裏秀蓮默默地站立了一會,便暗自信步走入了南門。
進到開封城裏,只見街市十分繁華,比北京不在以下。
秀蓮在人羣裏攙著走,自覺沒有甚麼人注意,她走過了兩條街,就望見路北有一家大門,黑漆門緊緊閉著,在白灰牆上寫著四個字,也是“玉興鏢局”秀蓮心想,這一定是張玉瑾的家了,遂在門前望了望,轉身就走。
走了不遠,街南就有一個絨線店,秀蓮進去買了幾個錢的針和紱線,就向櫃上的夥計打聽説:“請問,玉興鏢局那位張大爺他在家裏沒有?”
櫃上的夥計卻説:“這兩天沒瞧見,你到他家裏,或是到南門外他的鏢店裏問去吧。”
秀蓮點了點頭,出了這絨線店,又在城裏各街道上走了半天,但是甚麼事也沒遇著。她心情很急躁地依舊出了南門,先口到店房中取了雙劍,然後就到對門玉興瑾局內去找何三虎。
不想此時何家兄弟全都沒在這裏,只有一個姓陳的和姓馬的見了秀蓮,他們都説:“俞姑娘,您別著急,他們都出去了,晚上才能回來。我們掌櫃子今天明天一定要回來的。馮隆他也沒有別的地方投奔,還是回到我們這兒來。到時候我們想辦法拿酒把他灌醉了,捆上他交姑娘,姑娘也不用自己費事。可是倘若把事情一辦急了,叫花槍馮隆聽見風聲,他可就跑了,那時我們也沒法子追了。”
兩個鏢頭勸了半天,方才把秀蓮勸回房去。
秀蓮心中十分懊惱,又想要冒昧地去拜詁西屋住的那個道士,也不用管他是甚麼江湖使客不是,只要他肯管閒事,自己就託他一託,替自己打聽張玉瑾和馮隆的消息。遂又把店家叫進屋來,説是自己要拜訪那位道士。
店家見這位女客對於那屋子裏住的道士竟是這樣的關心,他也似乎覺得奇怪,就説:“龔道爺一早就出去了,待一會許回來,等他回來我就跟他説吧。”
秀蓮點了點頭。少時用畢了午飯,自己就在屋中望著雙劍,悶悶地坐著,心裏計劃著主意。約在下午四點多鐘,吃過了晚飯,這時店家就又進到屋裏,他説:“剛才襲這爺回來了,可是現在又走了。”
秀蓮趕緊問説:“你沒告訴他,我要見一見他嗎?”
店家説:“我説了,龔道爺他説,他是出家人,與姑娘素不相識,不願見姑娘的面,只説有甚麼事叫我轉告他就是了。”
秀蓮搖頭説:“他既不願見我,我的話也不必對他説了。”
當時店家又退出屋去,秀蓮卻總覺得那道人的行跡十分可疑。
又待了一會,天色已近黃昏,秀蓮正要攜著雙劍進城,這時忽然屋門一開,一個女人進屋來了,正是那女魔王何劍蛾。
秀蓮問:“其麼事?”
何劍蛾卻面帶緊張之色,但是微笑著悄聲説:“俞大妹妹,我告訴你,張玉瑾跟馮隆他們回來了!真應了我的話。張玉瑾聽説你來到這裏捉馮隆,他就生了氣,發誓要保護馮隆,跟你作對。現在他們兩人,還有曾德保,都到妓院裏去玩了,晚上一定回我們的家。我想你現在就跟我到我家裏去,在暗中等著他們,只要他們一回來,我就幫你下手,你想好不好?今天要不趁早下手,到明天他們可就許全都跑了。”
秀蓮聽了,心中半疑半信,想了半晌,就説:“你先回去,待一會我就找你去,我認得你的家。”
何劍蛾著急説:“再待一會天就黑了,城門就關了,你可怎麼進城呀?”
秀蓮又想了一想,便點頭決然説:“好,我這就同你進城!”當下她先把店家叫過來,鎖鑰要到手中,然後只提著兩隻寶劍,隨何劍城出屋。
秀蓮自己將門鎖上,出了店房,只見一輛車停在門前,是張玉瑾自己家裏的。
何劍蛾要先上車,秀運卻把她拉住,説:“我坐在車裏吧。”於是秀蓮就先上了車,坐在車裏,寶劍放在身旁。何劍蛾坐在外面,趕車的人跨著車韓,一揮鞭,車就進城去了。
此時城中的商鋪都已燃起燈來。走過了兩條街,就到了張玉瑾的家門首,車就住了。
俞秀蓮跟著何劍蛾先後下車,她手中仍然握著寶劍。
此時趕車的已上前叫門,待了一會,兩扇大黑門開了,何劍蛾將俞秀蓮讓進去。
張玉瑾住的這所房子很是寬大整齊,家裏也用著幾個男女僕。
何劍蛾把秀蓮讓進二門內的北房西里間,這裏已燃上了幾枝蠟,光影輝煌,照著一桌酒席。對面擺好了兩個座位。
何劍蛾就笑著誰秀蓮到上首去坐,秀蓮搖頭説:“我早就用過晚飯了。”
何劍蛾説:“再吃一點也不要緊,要不然可以喝兩盅酒……”她一拂手就令身後侍立的兩個女僕退去,然後她悄聲説:“還得待些時候他們才能回來。俞大妹妹,你千萬別疑惑我請你來是有甚麼壞意,我是要……”説到這裏,她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又接著説:“我是要籍著這幾杯酒,解開你我兩家幾年來結下的冤仇。”
她説了這番話,俞秀蓮的心中也不由一陣悲痛,因就慨然落座,擺手説:“不要説了,早先的事我們都不再計較了,還提他作甚麼?”
這時僕婦又送進兩樣菜來,何劍蛾又斟了一杯酒,遞給秀蓮。
秀蓮卻仍留下個心眼,看見何劍蛾自己飲下去,她才拿起酒杯來喝了半口。同時,她心中也對於何劍蛾漸轉為喜悦,因想:早先我認為何劍蛾不過是一個江湖撥悍的婦女,如今才知道她原來也很知道情理,也許因為張玉瑾近年發了財,他們又住在省城裏,漸漸學了些禮節,洗卻江湖的惡習了。
隨就又喝了半口酒,説:“何大姊,我還要先把話説明白了,我此番前來,找的是花槍馮隆。只要你的丈夫不在當中與我作對,我就不與他動手,並不是我怕他,只是我近來聽了許多江湖上冤冤相報的事,叫我灰心了。但分不是罪大惡極、橫行無忌的人,我就決不與他作對!”
何劍蛾問説:“你在外面聽了甚麼事?誰家是冤冤相報?可以對我説一説嗎?”
秀蓮搖了搖頭説:“將來我再慢慢告訴你。”
何劍蛾又給秀蓮斟了一杯酒,秀蓮卻擺手説:“我不喝了。”遂站起身來,想要把放在座旁的那口寶劍拿起來,去放在桌上。
在這時,她忽然一回頭,不禁吃了一驚,原來在這後牆卻是一張木牀,上面有雕刻得很精細的欄杆,掛著緞幔帳,牀的右首卻有個木板門,像是裏面還有一間“套間”似的。
秀蓮就問:“這裏面還有一間房子嗎?”
何劍蛾一邊獨自吃著菜,一邊點頭説:“對了,裏頭還有個套間,到夏天那屋裏涼快極了。”
秀蓮點了點頭,向窗外去看,外面已然漆黑了,屋中的幾枝蠟煙也都燒掉了半截,可是何劍蛾的飯還沒有吃完。秀蓮心中焦急地想:怎麼,張玉瑾和馮隆還不回來?
又待了一會,何劍蛾已然放下杯箸起座,這時忽然一陣急遽響亮的聲音起自套間,似是刀劍鏘鏘擊撞之聲,接著又聽有人噯喲的幾聲慘叫。
秀蓮立刻掣劍在手,何劍蛾嚇得臉色也慘白了,她驚惶地説:“這是怎麼回事?”
旁邊一個僕婦嚇得渾身亂顫。俞秀蓮雖然心中也很驚訝,但還故作鎮靜,在旁冷笑。
此時何劍蛾就拿起燭台要往套間裏去看,秀蓮持劍緊緊跟隨著她。
何劍蛾把那木門拉開,她卻不敢進去,聽了聽裏而只有人呻吟之聲,再無旁的動靜。何劍蛾嚇得手顫,不敢往裏走。
俞秀蓮卻用一柄劍一擊何劍蛾的肩膀,説道:“你怕甚麼?為甚麼不敢進去了?”説時,一手推著何劍蛾,到了套間內,燈光一照,連秀蓮都吃驚了。
原來這套間不大,屋裏只放著兩把破桌椅,北牆有一扇後窗户,被風吹得一開一閉。用燈燭向地下照時,地下卻躺著兩個受傷的人,一個已經死了,一個還在吁吁喘氣,地下扔著幾截被削斷了的鋼刀。
秀蓮認得那受傷的便是金槍張玉瑾,秀蓮立刻就心裏明白了,回頭向何劍蛾嘿嘿冷笑道:“好,我對你們寬宏大量,不提當日的舊仇,你們卻要騙我,暗算我!”説時,掄寶劍向何劍蛾就砍。
何劍蛾驚得撒手扔了燭台,向外就跑。但早被秀蓮的寶劍削在肩頭,她就“哎喲”一聲,摔倒在地,燈燭也滅了。
秀蓮剛要奔向套間去再取蠟燭,這時,忽聽那後窗户處有人大叫説:“俞姑娘快走!跟隨我去我花槍馮隆!”
秀蓮吃了一驚,趕緊走到後窗户,用手將窗子托起,寶劍隨身子跳出,一看,這裏原是一個小院。
房上有一個人又叫她説:“快來!”
俞秀蓮仰身向房上那黑忽忽的人影説:“你是誰?”
那人不言,卻飄飄地扔下一個東西來。
秀蓮一抬手接住,原來是一塊二尺見方的黑布。她正覺著奇怪,只聽房上的人又説:“把寶劍包裏上,快走!”
俞秀蓮卻不肯聽這人的話,她嗖地躥上房去,依舊問説:“你是誰?”
那黑影一逝,順房就走了。
秀蓮追趕過了兩重房,那黑影已然不見,這時外面卻有人打著燈籠進院裏來。秀蓮在房上看得很清楚,只見來的正是何三虎、何七虎,還帶著兩個提著燈籠、兩個提著鋼刀的人。
秀蓮見他們才一進到二門裏,自己便由房上倫劍飛身而下,嚇得下面的一個人將燈籠撒了手,立刻就燒著了。
何三虎、何七虎一齊掄刀迎過來,他們籍著那隻燈籠一看,齊聲説:“噯呀!原來是俞姑娘!”
秀蓮驀地蓮釣飛起,當唧一聲將何三虎手中的鋼刀踢落在地,隨著一把手將他抓住,橫劍喝道:“你們還跟我假客氣。你妹妹把我騙來,張玉瑾藏在暗室裏,想要暗算我。若不是我防備的周到,並有人在暗中幫助我,這時早就道你們的毒手了。”
何三虎嚇得面色改變,連連搖頭説:“我可不知道!那都是我妹妹和張玉瑾商量的主意!”
秀蓮冷笑道:“你以為我是傻子,我早就看出你們是要暗算我,張玉瑾和馮隆他們原來就沒有走!”
何三虎仍然搖頭道:“那倒不是,他們確實是今天才回來的,花槍馮隆現在就在街東,一捉就能捉到,只是他那個地方不好帶著姑娘去!”
秀蓮氣忿忿地説:“無論甚麼地方,你現在就帶著我去捉他,只要把他捉住,便沒有你們的事!”
當下秀蓮扭著何三虎走出大門外,只見這時更聲才敲過了兩下,街上雖然昏黑,司是還有稀稀的行人來往。
秀蓮先把何三虎放了手,用那塊黑布將手中的寶劍包裏起來,然後説:“只要在街上你敢喊叫一聲,我就殺死你!”
何三虎也氣忿地説:“俞姑娘你放心!走在街上我若喊叫,那一點也沒有我的好處。俞姑娘你又不是強盜,我找來官人,也不能叫你吃虧。再説,他孃的為個花槍馮隆,我犯不上賠著性命。馮隆現在鼻子巷土娼家裏了,俞姑娘我帶著你去找他。”
説時何三虎在前忿忿地走,俞秀蓮在後面持劍緊緊跟隨。
這時天空上星月微微,寒風凜冽,遠處更鼓遲遲。
二人往東穿過了幾條衚衕,就來到一條小巷裏。這條小巷真是又黑又窄,只有北首一兩個小門。來到第二個小門之前,何三虎就站住身,指著説:“這就是土娼小白鼠的家裏,馮隆就住這裏。”
他説這話,仿-覺得秀蓮一個閨女人家,無論如何也決不肯闖進土娼家裏去。可是沒想到秀蓮此刻早已亮出寶劍來,將身一聳,“噯”地上了牆頭,遠後跳進院去了。
這時卻聽到遠近各處街道上鑼聲有起,何三虎聽了,嚇得他轉身就跑。此時秀蓮才跳到小院裏,忽然各處鑼聲緊響,她不由十分驚異,趕緊闖進小屋裏。
這小屋裏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妖豔婦人和一個很瘦的男子,這男子卻不是馮隆。
秀蓮就持劍逼問:“馮隆他跑到哪兒去了?”
屋裏的一男一女全都嚇得渾身哆嗉,女的就説,“姓馮的……剛才來了又走啦!……”
秀蓮還要往下追問,卻聽四處的鑼聲越來越緊,也越來越近,秀蓮趕緊出屋,驀一抬頭,只見牆上站著一個人説:“俞姑娘!快走!”
秀蓮又問了一聲:“你是誰?”那人卻一聲不答,跳下牆去了。
秀蓮趕緊提劍趕到牆外,只見黑影一道很快的往東遁去。秀蓮在後緊跟,連穿過三四條寂靜無人的小巷。
此時,鑼聲漸遠也漸緩,前面的那人依舊距離著秀蓮不過幾十步之遠,秀蓮緊快地飛走,無論如何努力也是追趕不上。眼前已到了城牆,那條黑影已順著馬道跑上去了,秀蓮也追趕上去。
到了城牆上,那人卻止住了腳步,在十幾步之外,對秀蓮説:“我是龔道士。姑娘你一人身入城中實在危險,千萬趕緊回去吧!明晨天未亮時,到城南十二里白衣庵旁,我必將花槍馮隆拴獲,送了去!”
秀蓮喘了喘氣,很和藹的問道:“請問道爺的大號怎麼稱呼?如何認得我?”
對方龔道士卻説:“我一個出家人不必説出姓名,至於姑娘……”才説到這裏,俞秀運驀然覺得對方雖是江南口音,但卻十分廝熟。
她趁著對方不備,猛地撲奔過去説:“你是……”但那龔道士早已脱身躲開了,由城上飛身而下。
秀蓮也不顧城有多高,她也提著氣,忽地一聲由三四丈高的城牆落到平地上,身子一挺並未倒下,但是左腿覺得有點疼。向兩旁再看那龔道士,已然沒有蹤影了。
秀蓮趕緊將劍重用那塊方布里上,不顧得腳痛,急急回到店房內。
此時店門還沒有關,秀蓮走進了店內,先注意看那龔道士住的屋子,只見窗户一片漆黑,像是裏面的人還沒有回來的樣子。秀蓮心中暗暗地冷笑了兩聲,便取鑰匙開鎖進屋。她先將寶劍插入鞘內,然後才取火點燈隨著就喊叫店家。
店家進到屋裏,就笑著問説:“姑娘回來啦!姑娘不是跟著對門玉興鏢店的內掌櫃的坐車進城去了嗎?”秀蓮説:“回來了,這半天我淨在對門鏢店裏了。”
店家笑著點了點頭,説:“姑娘原來也是鏢行的?”
秀蓮點了點頭,又問:“白衣庵在甚麼地方?”
店夥説:“就在這南邊,頂多十里來地,靠著大道。那座庵十幾年前倒還香火很盛,現在卻坍塌倒壞得不成樣子了。”
秀蓮聽罷了,點點頭,店家剛要轉身出屋,秀蓮就囑咐説:“明天你們可要早點起來,我要一清早就起身趕路。”
店家回過頭説:“不要緊,我們這店裏甚麼時候都有人伺候著。”
店家走後,秀蓮將屋門關好,對著燈呆呆站立著發徵,腦裏不住翻情剛才所遇的那一些緊張驚險的事情。
此時街頭上的更鑼已交到三下,秀蓮又是驚疑著,暗想:剛才城裏一定在自己與何三虎離開張家以後,那何七虎與張玉瑾就去叫了官人,誣賴自己是殺傷人命的兇犯,所以城內才那樣嗚鑼緝賊。若不虧龔道士頓路叫我逃走,我真許要被人捉拿住了。但是自己現在住在這南門外,也終非穩定,因此心中十分不安。想想那龔道士的身材和自己模模糊糊看見他那容貌,以及他那談話時的清朗聲調,不由得又驚又疑。
想了半天,她忽然心中一陣悲慘,不覺得竟簌簌地落下幾點眼淚來。又靜立了些時,聽得四下毫無動靜,她才將燈熄滅,慢慢地又放開屋門向外去望,只見殘月斜映,寒風撲人,不要説那龔道士的屋中沒有燈光,就是旁的屋裏,也不見有一點火光。只有風聲呼呼,落葉請肅,攙雜著各房中旅客發出的鼾聲和囈語。
秀蓮這才又把屋門閉上,便睜著眼在炕上坐了一會兒。
這時窗紙就發白了,秀蓮遂下炕收拾東西,少時就開了屋門到櫃房前,隔著窗户叫店家。
連叫了幾聲,才有一個店夥,披著棉襖,揉著眼睛,由櫃房裏走出來,向秀蓮説:“天還早呢!還沒打五更呢,這麼早就走,可幹甚麼去呀?”
秀蓮説:“我有要緊的事,得往東去趕路,你不用廢話,快些把我那匹馬備好!”
店夥似乎兩眼尚未睜開,他就問説:“哪匹馬是你的呀?”
秀蓮氣忿忿地説:“就是那匹紅馬。”
説話時又扭頭向西屋裏看了看,隨後便回到屋中。
待了一會兒,店夥送進洗臉水來説:“姑娘,那匹馬已備好了,姑娘是要往哪兒去呀?”
秀蓮隨口答言道:“往山東去,我回家。”匆匆地將臉擦過便付清了店賬,然後挾著行李,攜帶著雙劍,出屋放在馬上。
店夥把大門開了半扇,説聲:“怠慢!”
秀蓮點了點頭,遂扳鞍上馬,飛騎向正南走去。
這時候星光還在當空閃爍,半圓的殘月偏西墜下,給大地上鋪著暗淡的影子,市街上沒有一個行人,兩旁商號全都嚴閉著門板。
走出南關,那郊外更是一遍荒涼黯淡,只有幾堆墳墓似的,那是村舍。極目四望,遠處都是黑暗混濁,甚麼東西也看不見。寒風自背後吹來,使秀蓮這一身夾衣裳真有些禁不住,但她也毫不畏縮,縱馬南去。自量走了已近十里內外,便收住馬疆慢慢地往前走,又走了不到一里,就聽前面有人呻吟著喊道:“救人呀!救人呀!”
秀蓮吃了一驚,順著聲音向前我去,藉看星月之光向馬下望去,只見道旁趴著一個人。
秀蓮遂勒往馬問道:“你是幹甚麼的?”
那人一聽是女子的聲音,反倒不言語了。
秀蓮驀然省悟,便趕緊抽劍下馬,向那人問道:“你是馮隆不是?説了實話我就饒你的性命,要不然,我當時就殺死你!”
連問了幾聲,秀蓮的寶劍已然舉起,地下趴著那個人才説:“你是俞秀蓮姑娘不是?先別下手!”
秀蓮舉著劍逼嚇説:“你快些告訴我,楊大姑娘現在是生是死?”
那地下的花槍馮隆又呻吟了幾聲,他就説:“俞姑娘,咱們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何必要這樣苦過我。楊大姑娘不錯是被我給搶去的,現在賣在正定府姜中堂的家裏。那還是冒寶昆的主意,我們兩人分使的錢。北京永定門外那楊老頭兒,是譚起給殺死的,更與我沒有相干!”
俞秀蓮聽了,知道那楊麗英尚在人世,便放了點心,遂問説:“你快點把你們在北京作案的緣故及你拐賣楊大姑娘的事情詳細告訴我。説完了,我就許饒你的性命,但不準説一句話話。”
馮隆呻吟著説:“現在我的命拿在姑娘的手心裏,我還敢説假話!我告訴你吧,永定門外楊家,那兩個姑娘的哥哥不是別人,就是偷了宮裏珍珠的單刀楊小太歲。這件事我沒跟張玉瑾説過。
本來我與楊家無冤無仇,因為八月節前,冒寶昆由鳳陽請來譚起、譚飛和兩個鏢頭,他們是打算殺害楊家的人,以為譚二員外報仇。
冒寶昆先請秦振元幫忙,秦振元不管。後來又請我,並説楊老頭兒別看他是個賣花的,他早年也是江湖有名的人物,手裏頗有積蓄。並説那兩個姑娘都是年輕貌美,拐到外省一定能賣不少的錢。
我那時正為窮所追,就答應他們了。哪想到了楊家,譚起就將楊老頭兒殺死,我們翻箱倒櫃,得了他們二百兩銀子。依著我本想不搶人家的姑娘了,可是冒寶昆非要叫我將楊大姑娘搶去不可。
為這件事,那猴兒手譚飛大不高興,幾乎他要拿刀殺我跟冒寶昆。我由北京把楊大姑娘帶到深澤縣,藏在朋友家裏。不到兩天,冒寶昆他就找我去了,他告訴我現在有俞姑娘和五爪鷹孫正禮出來替楊家打不平,把我們的事都探聽出來,所以得趕快把楊大姑娘出手。
我就去到霍家屯我霍玉彪,打算把楊大姑娘賣給他,價錢還沒商量好了,你們二位就找了去。我怕被你們捉住,我就跑了。跑到深澤縣,見了冒實昆,他也很害怕,我們就趕緊把楊大姑娘帶到正定城外麒麟村,賣在姜中堂的家裏,才得了六十兩銀子。
我跟冒寶昆平分,遂後就一同逃到這裏來。冒寶昆覺得這裹不穩,他又投往鳳陽譚家鏢局去了。我在這裏住了不到半月,張玉瑾非常優待我。昨天我才聽張玉瑾説是姑娘來到此地,並説你與何家的仇恨全都解消,來此專為提我。
我本來想跑,可是張玉瑾他攔住我,叫我別害怕,他説他已與他老婆定下計策,一定能把俞姑娘你害死,叫我在鼻子巷土娼小白鼠家中暫時躲避。我在小白鼠家藏了一會兒,想著也不穩,因為何三虎他知道我認識這個土娼,何三虎又最與我不睦,我就又跑到穿心巷黃大娘那裏去往著。
想不到夜內就去了一個人,一進屋就向我的胸上戳了一下,我的身子就不能動彈了。他又抬著我的膀子,走出去,過了城牆,就把我扔在這裏。他又拿著手指頭往我的身上戳了幾下,我就躺在這兒,胳臂腿都許折了。
俞姑娘!我做錯了事是該死,可是咱們兩家無冤無仇,千萬求你饒我這條活命。”
俞秀蓮聽了馮隆這一番話,心中實為憤恨,就想:他不單是給他哥哥馮茂丟臉,簡直是給江湖人泄氣。她本想要揮劍殺死了他,但又想無論他怎樣罪大惡極,自己若殺死他也算是犯法。
秀蓮咬著牙猶豫了一會兒,就又問:“你可知擅用點穴法把你捉住的那個人是誰嗎?”
馮隆搖頭説:“我沒看清楚模樣,我想大概是俞姑娘你這邊的人,那個人的本領可真大。”
秀蓮又怔一會,遂又問明白了那正定府麒麟村的詳細地址,然後揮劍向馮隆身上砍了兩下。
只聽馮隆喊了幾聲,秀蓮也不管他是死與未死,遂就收劍上馬,轉頭往北走去。
走去不遠,看見西面有一股岔道,秀蓮就又撥馬向西,鞭也揮得緊了。行下三十餘里,天剛拂曉,又走下十餘里,陽光就吐出來。
秀蓮現在雖知楊大姑娘已有了準確地點,無論在那姜中堂家是為婢為妾,總比在惡人手中要好些。雖然放心,但她猶是情急,因為自己為楊大姑娘的事情才出來,奔波了數千裏,中途屢遭危難,且與孫正禮分散,如今若無那龔道士在暗中相助,恐怕連花槍馮隆都捉不住,想起來自己也未免太慚愧了!
因此就想無論如何也要走到正定,見楊大姑娘一面,然後再回北京。
行了一日便又到了黃河南岸,找店房住下。次日過河,又走了兩三日,就又到了彭德府。自己因不放心鬱天傑,便到彰德北關那安陽鏢店的舊址去看。只見這裏連粉牆都刷新了,換寫了幾個大字,卻是“萬祥老店,安寓客商”。
秀蓮見自己先父這個師佳,保鏢多年,如今竟改了行業,就不禁心中一陣難過。
這街上有人認識俞秀蓮,就過來笑著説:“俞姑娘來了,鬱三爺現在改了生意,比開鏢店時的買賣還興隆呢!”
秀蓮點點頭,下了馬,牽馬進門。
那鬱天傑正在櫃房裏,隔著窗子一看見秀蓮來了,他就急忙病著腿走來説:“師妹回來了,先到櫃房坐吧!”
遂叫夥計將馬匹接過去。秀蓮隨鬱天繫到了櫃房裏。這屋子分裏外間,裏屋就住的鬱天傑的妻子,屋裏很温暖,秀蓮坐在熱炕頭上,鬱天傑的妻子送過茶來。
秀蓮喝了一碗茶,鬱天傑就坐在炕上向秀蓮悄聲問道:“怎麼樣了?事情辦得有些頭緒了沒有?”
秀蓮遂著把自己到開封府,已捉獲花格馮隆,探問出那楊大姑娘的準確下落的事情説了。
鬱天傑點了點頭,秀蓮説孫正禮的事,鬱天傑卻説:“孫大哥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前兩天有一幫山西客人,由晉城往北京去,從這裏路過,住在我這店裏。跟來的有兩個鏢頭,其中一個姓王的交給我一封信,卻是史胖子託他給帶來的。”
秀蓮趕緊問説:“信上説的是甚麼話?”
鬱天傑説:“我找來你看。”
當下他又瘸著腿到外屋,少時就拿著一封信,進來交給秀蓮來看。
這封信字跡極為潦草,詞句也不通,大意是:孫正禮現在史胖子那裏養傷,傷尚未愈,可是他的性情極為急躁,連俞姑娘到開封去的事都不敢告訴他。
現在只跟他撤謊,説紫毛虎張慶又來找鬱天傑報仇去了,鬱天傑無人幫助,須孫正禮前去搭救。
現在孫正禮倒是信了這話,一半日內就要起身來彰德,到時務請鬱天傑勸阻他,叫他回北京去才好,下面是史胖子的署名並問安。
秀蓮看了,不禁微笑,鬱天傑也笑著説:“你説咱們這位孫大哥,有多麼難辦!”
秀蓮説:“他的性情太暴,這次我本不願他跟看我一同出來!”
鬱天傑又問:“姑娘你現在不是把事情都已辦完了嗎?”
秀蓮説:“馮隆他説把楊大姑娘賣在正定,但還不知是真是假,所以我要到那裏看看去。”
鬱天傑勸説:“據我想姑娘現在也不必再著急了,花槍馮隆在危急之時,對姑娘所説的話決不能假。果然楊大姑娘能在姜中堂的家也算不錯,姑娘你過些日子再去看她,也不為遲。現在我留你在此多住幾日,就為等候史胖子把孫大哥送到,你再同他北上。要不然,那位大哥來了,他一定要往開封鬥張玉瑾,一定要去捉紫毛虎,我可沒法子勸阻他。”
俞秀蓮想了一會兒,便點頭了。
鬱天杰特意給秀蓮預備出一間屋子,開著很旺的火爐,就請她在此暫住。
秀蓮本來兩腿十分痠痛,身子卷憊,心中又悶悶不樂,也很願意在此休息兩日。她的腦袋裏卻時刻忘不了兩件事:一件就是那龔道士,覺著那人十分可疑,而且那人談話的聲音,始終記在自己的耳畔,越想越覺著廝熟。
第二就是那一對雙刀,父親在世時,很費心計為自己定打的,不想卻落在紫毛虎張慶一個無名的小輩手中。尤其是此番南來,雖然凡與自己交手的,沒有一個不甘敗下風,而且也無意中得到那幾十顆珍珠的下落,總算不虛此行。
但是若以自己的本領去與龔道士比較,卻又相差得太遠了。就想此後自己還怎敢在江湖上走?倘若遇見他那樣的人來與我作對,我不是定要吃虧嗎?因此仿-有點心灰意懶,只想過些日見著楊大姑娘之後,就同北京,不再往江湖上與人爭雄了。
她在鬱家店房裏住著,輕易連房門也不出,鬱天傑終日應酬買賣,也不能過來與她談話,他們的事她都不知道。
又等了四五天,秀蓮著急了,想著等到明天史胖子與孫正禮若再不來,那自己就要走了。可是在這天下午五時許,外面就來了三匹馬,一輛車。
史胖子搖晃著他那可笑的身體,牽看棗色大馬,喊叫著説:“鬱掌櫃的在嗎?”
秀蓮趕緊出屋,叫了一聲:“史大哥!”
史胖子扭頭一看,笑著説:“哎呀!俞姑娘也在這兒嗎?”
此時驀地由車上跳下來一條大漢,正是孫正禮,他直瞪兩隻大眼睛,問説:“師妹,怎麼樣了?你到開封府去了沒有?紫毛虎又跑到這裏來欺負鬱三哥,是你給打走了嗎?”
旁邊史胖子直向命秀蓮使眼色。
秀蓮一西吩咐店夥安置馬匹和車輛,一面請史胖子和孫正禮到她的屋裏。
史胖子帶來的那兩個人是另找店房歇息。
這時鬱天傑是出去了,店夥進屋來伺候。
孫正禮的腿傷彷彿還沒大好,他神情急躁地把店夥轟出屋去,然後對秀蓮説:“師妹你快告訴我!”
史胖子把他按在炕上坐下,他還不住向秀蓮使眼色。
秀蓮也十分忿忿,就説:“孫大哥,你的性情太急躁,為甚麼那天紫毛虎拐跑了鏢店的東西,你不等我們一同回來商量,你就一個人先走了?你是要到太行山顯一願你的能幹嗎?你還是故意跟我俞秀蓮鬥氣?”
這幾句話把孫正禮問得張口結舌,半天沒答覆上來。他的黑臉上發紅,旁邊史胖子卻笑了笑,替他説:“孫大哥也不是跟師妹鬥氣,是他的性子急。他見了紫毛虎那樣欺負鬱老三,他忍不住氣,所以立刻就到了太行山,不防一上山就掉在陷坑裏了。”
此時孫正禮的臉上更紅,他就連連擺手説:“得了!得了!不要再提了!太行山的那些事情都不要提。咱們先説説花槍馮隆和紫毛虎那兩個小子的事情到底怎樣了!”
俞秀蓮嘆了口氣,剛待説話,這時,忽然鬱天傑進到屋裏,手裏託著一件東西,他不顧招呼史胖子和孫正禮,先向秀蓮説:“師妹,你看這雙刀是你丟的不是?剛才在街上有一個道士,叫我交給你的!”
秀蓮聽了,立刻驚訝得神色改變,趕緊接過雙刀向鬱天傑説:“鬱三哥,你在哪裏遇見的那個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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