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雲已散去,新月高懸,濟南府垂楊綠柳,荷花吐芬,山光水色,美不勝收。
渚忠穿大街,過小巷,一路狂奔,借地利之便,徐不凡主僕非但沒有追上,反而有落後的趨勢。
眼看褚忠走進一條死巷子,陡然越屋而過,沒了蹤影,徐不凡眼見前面碧波盪漾,那還有諸忠總督的人影,還是王石娘眼尖,發現他鑽進柳蔭之中。
褚忠在前,徐不凡,主僕在後,繞着-座小湖,轉了半個圈子,褚忠乍然改變方向,在一棟深宅大院的高牆外又告消失不見。
是上了天?入了地?三人面面相覷,一臉茫然,徐不凡道:“莫非躲進這棟宅子裏去了?”
石娘娘搖頭道:“好像沒有。”
高天木指着前面的一棵大樹,道:“剛才似乎有一個黑影竄上樹去了。”
徐不凡舉頭一望,果見樹梢頭有一團黑影,當即“一鶴沖天”,挺劍一衝而上,登寸枝斷莖折,落葉繽紛。
“找死!”
褚忠行藏敗露,猛地劈出一掌,這-掌威猛無匹,有如五雷貫頂,徐不凡好像撞上了山,悶哼-聲,墜落在地。
同一時間,褚忠身形再起,瀉入深宅大院內。
就這麼一升一降之隔,徐不凡主僕番牆進入大院,已經看不見褚總督。
此處,正當大院的後花園內,小橋流水,花木扶疏,一聲聲的吠此起彼落,一犬吠影,十犬吠聲,無疑是發現了諸忠的影蹤。
徐不凡主僕三人,互換一個眼色,立朝狗吠之處迫去。
“什麼人?”
“什麼人?”
剛剛追出花園,踏進一道月門,長廊的拐角處,冒出一個駝背老人來,另一側的矮屋內竄出一條黑臉大漢。
駝背老人目光如電,橫掃三人一眼,傲氣十足的道:“大膽狂徒,快快報上名來受死吧。”
徐不凡急忙解釋道:“在下徐不凡,是追一個人追到這裏來的,請勿誤會。”
駝背老人怒氣未消,口氣像審問犯人:“你們在追誰?為了什麼事?”
“徐某在追濟南總督褚忠。”
“什麼?你敢追褚大人?什麼事?”
“私事,想找他討-筆陳年老帳。”
“找褚大人討債,你應該到總督府去,跑錯地方了。”
“沒有錯,是在下三人親眼見他逃進貴府來的。”
“可是老夫並沒有發現”
“前輩是否可以通融一下,容在下進去一搜?”
“不行!”
“那麼,請兩位自己去查一查,看諸忠是否確在府內?”
“也不行!”
駝背老人説來斬釘截鐵,毫無商量的餘地,王石娘不由氣往上衝,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準備怎麼樣?”
一直不曾開口的黑臉大漢怪叫一聲,道:“不怎麼樣,趁老子還不想殺人前,最好夾着尾巴滾!”
徐不凡大怒道:“放肆,就算是虎穴龍潭,我徐不凡也要闖一闖!”
橫劍當胸,跨步而進,王石娘、高天木緊隨在後,形成一個鐵三角。
驀然,駝背老人一聲暴喝,勢如離山猛虎,左掌“海底撈月”,右拳“隔山打虎”,兩招快攻,好似山崩海嘯,聲威駭人。
黑臉大漢亦非易與之輩,一支丈二長的粗鐵棍,舞來呼呼生風,將三人的進路全部封死不算,還節節進攻,八面威風。
這二人,武功之高,出乎徐不凡的意料之外,主僕三人聯手闖關,居然沒有闖過去,不由心頭震悚,知道遇上了扎手人物,也意識到此處絕非普通的民宅。
前面的房舍甚是華麗精緻,正有一連串警示的鈴聲響個不停,隨着鈴聲,四下裏人影閃晃,又湧來七八條勁裝佩劍的漢子。
褚忠潛入已久,時機稍縱即逝,徐不凡不敢擔擱,立與石娘娘,高天木彈身而起,打算從眾人的頭頂一掠而過。
駝背老人卻毫不含糊,率眾而上,佈下一道肉屏風,硬將徐不凡主僕從半空中截下來,寸步難進。
聞警趕到的人愈來愈多,其中赫然還有盔甲齊整的兵士。
徐不凡心念電轉,沉聲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駝背老人怒衝衝的道:“是皇宮大內,御園上苑,你擅闖禁地,已經犯下了滔天大罪,現在想滾也來不及了。”
説話中,不退反進,數十名兵勇壯漢,從四面八方攏上來。
王石娘怒道:“你們想幹什麼?”
駝背老人道:“好説,先抓起來,再治以應得之罪。”
説抓就抓,圈子陡然縮小,大家一齊動手攻上來。
徐不凡忙道:“慢着,敢問這是不是魯王府?”
場中一片喊聲、殺聲、打鬥聲,駝背老人一味搶攻,根個聽不見,眼看一場惡戰已是無可避免。
“住手!”
驀在此刻,一聲嬌叱,一條倩影,朱玉梅在半空中連翻了三個斤斗,輕飄飄的落在徐不凡身邊,聲色俱厲的對駝背老人道:“亂來,這位徐公子是本宮的好朋友,怎可如此魯莽,還不快退下去。”
“是,郡主!”
駝背老人擺擺手,大家只好退到三丈以外去。
朱玉梅望了徐不凡一眼,笑盈盈的道:“不凡,來王府應該走前門,怎麼從後花園裏來?”
徐不凡解釋道:“其實我並非程來王府,是由於追趕褚忠,誤打誤撞的進來的。”
朱玉梅愕然一驚,道:“你追褚大人幹嘛?”
徐不凡還劍入鞘,略作交代,朱玉梅扭頭對駝背老人道:“聞駝子,你看見褚總督沒有?”
聞駝子馬上恭身答道:“沒有。”
朱玉梅不信,加了一句:“真的嗎?”
聞駝子加重語氣:“奴才的確沒有看見!”
朱玉梅還是不放鬆,以命令的口吻道:
“沒有看見,並不表示他一定沒有潛入王府,還不快領着大家到各處去給我搜查!”
聞駝子不敢怠慢,領命率眾而去。不知何時,場邊站定一位身穿錦緞晨袍,仙風道骨似的銀鬚老者,慈祥可親的撫須長笑道:“好!好!有條有理,有板有眼,梅兒處理事情的方法愈來愈圓熟練達,看來真的長大了。”
朱玉梅一見是父王,忙不迭的福了一福,口稱:“父王!”三步並作二步走,偎依到父親身邊去。
徐不凡急忙深拖一禮,叫了一聲:“王爺!”
石娘娘、高天木禮貌更周到,同聲問候:“王爺千歲。”
朱玉梅在魯王的耳邊,嘀嘀咕咕的咬了半天耳根子,魯王笑意更濃,肅穆而又慈和的説道:“不凡,本王與你父徐全壽,當年同朝為官,交情非淺,你們徐家的不幸遭遇,本王至為哀傷,他日奉旨進京,定當面奏皇上,以圖洗雪,並沒法恢復你的爵位。”
一提到徐家的不幸際遇,徐不凡就泫然欲泣,悲聲説道:“謝謝王爺的垂愛,先父地下有知,亦當銘感五內。”
不一時,聞駝子便已返回,正經八百的道:“啓稟王爺,沒找到濟南總督褚忠。”
魯王朱高烈仔細追問:“王府內外,每一個可疑的地方都找過了嗎?”
聞駝子答道:“都找遍了,沒有。”
魯王轉過頭來,對徐不凡説:“不凡,為了慎重起見,本王歡迎你再仔細的搜一搜。”
徐不凡道:“王爺盛情,草民心領了,時間已久,褚忠説不定已經離開濟南城。”
魯王道:“濟南是他的老巢,遲早還是會回來的,這樣吧,有關他的罪狀、證物,可否交給本王,然後再設法將他拿下治罪!”
徐不凡不假思索的道:“王爺,此事草民想私了,不想驚動官府,更不敢驚擾王室,況且證物都放在血轎上,並未隨身攜帶。”
魯王哈哈一笑帶過,未再繼續追問,朱玉梅欲請徐不凡主僕赴前面小坐,徐不凡婉言謝過,立與高天木、王石娘向魯王父女告別,從側門離去。
他行程的安排極為緊湊,沒見到褚良,又頗令他疑慮叢生,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等候褚忠,連夜便離開濟南府,一路北上,第二天的凌晨,便與百里外的二老八駿會齊。
一同用畢早餐,徐不凡先命王石娘、高天木去三才會投送血旗、血帖,最後説道:“這兩天,可曾發現什麼特別的事?”
地叟毛奇道:“有,昨天夜裏,有好幾撥子人從這附近的官道上經過,我們聽從公子的指令,皆按兵不動,未予理會。”
“都是那些人?”
“第一批是三才會的天、地,人三位堂主,西門堡主西門豹,還有黑虎莊的部分餘黨們。”
“可知他們意欲何往?”
“聽他們談話的語氣,似欲返回三才會,準備與主人決-死戰。”
“好,咱們的下一站就是三才會,不知第二批是誰?”
“第二批是褚良,及那部分四衣衞,好像是有急事要趕到京城去的樣子。”
“第三批又是那些人?”
“最後一批人數最多,有鍾玉郎、鍾雪蛾、古月蟬,上官巧雲,以及四衣衞、上官堡的人,已和巴爾勒、布魯圖師徒也跟他們走在一起。”
“奇怪,巴爾勒師徒,於情於理應該去拜訪褚忠才對,怎麼會在此地與鍾玉良會合?”
丁威插嘴説道:“從他們的閒談中,似乎巴爾勒師徒曾去過總督府,但沒有遇見褚家昆仲,這才與鍾玉郎結伴北來。”
“嗯,我明白了,巴爾勒到的時間,可能正是我們去追褚忠的時候,彼此陰錯陽差,又錯過一次索仇的機會。”
抬起血轎,繼續北上,未牌時分已到達冀、魯邊區,一個三不管的地帶。
此處,天高皇帝遠,山東、直隸皆鞭長莫及,正是武林人物發展勢力的温牀,三才會所以能在江湖上與上官堡、雙劍會鼎足而三,其故在此。
登上山崗,三才會的一大片巍峨建築己遙遙在望,徐不凡召來王石娘,高天木,問道:
“血旗、血帖送到了沒有?”
高天木道:“俱已送到,柳清風人頭落地的時候,距離現在還有三寸香不到。”
“三才會內可有什麼新鮮的花樣?”
“看不出來,包玉剛、西門豹他們剛到不久,血旗、血帖一現,大家都顯得有點慌亂,似乎事先並無十分周密的準備。”
“那就好,咱們速戰速決,取下柳清風的人頭就走,褚良、巴爾勒皆遄返京都,我很擔心會有重大的陰謀正在進行。”
為了節省時間,及不必要的牽絆,將血轎留在原地,僅帶着石娘、天木、與二老,直撲三才會。
一踏進三才會的總壇,馬上發現情況不對,偌大的一片基業,竟然沒有守衞,沒有崗哨,甚至沒見到一個人,是一座空城,一座死城!
徐不凡看得一怔,王石娘等四人莫名所以,越往裏走,越覺得納悶,始終沒見半個人,三才會的徒眾,似乎在瞬息之間,逃避一空。
此刻,正走進一個四面高樓環抱,中間僅有二個三丈見方的小天井的地方,這正是三才會的中樞要地三才樓。
血旗就高插在正對面的天樓上,血帖貼在左側的地樓上,右側的人樓上插着一柱香,還剩下一寸多一點,另一面正好足另一棟大樓的後壁,僅有一條甬道出入。
這麼重要的地方,還是沒有人。
這下可把玉石娘弄糊塗了,道:“怪事,半個時辰前這裏還有人來人往,現在怎麼突然間一個都不見了?”
地叟毛奇道:“大概是懾於主人的威名,不敢跟咱們打照面,已逃之夭夭。”
徐不凡皺着眉頭説道:“事情可能不會這麼簡單,三才會領油武林,柳清風好歹也是一方霸主,如果不戰而退,這個臉他-定丟不起。”
徐不凡道:“那依主人看,柳清風在玩什麼玄虛?”
徐不凡道:“可能咱們低估了他,中了他的疑兵之計,三才會必有萬全準備。”
哈哈一笑,旋又朗聲説道:“柳會長,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別再藏頭露尾,有什麼拿手絕活,最好一下子施展出來,這樣大家都省事。”
高樓之上響起一個洪鐘似的聲音道:“不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躲得過今天,躲不過明朝,我柳清風不會不戰而退,更不會逃之夭夭,相反的今天一定要將你埋葬在這三才樓!”
正面天樓的三樓上,出現一個身穿藍袍的花甲老頭,司馬彪,詹明秋、包玉剛隨侍在側,身後還有一大羣三才會的香主。
徐不凡道:“閣下想必就是三才會的柳會長了吧?”
藍袍老頭道:“老夫正是柳清風,一直在等你光臨三才會。”
“徐某現在已經來了,你的生命行將結束,在你未死之前,循例我還是要問你一句話,先師黃天德是否死在閣下手裏?”
“這是事實,老夫無意否認。”
“我二師叔又是何人的傑作?”
“大概是雙劍會長王坤元吧?”
“謝了,你乾脆,我也不羅嗦,把脖子擦乾淨,準備受死吧!”
銀虹一閃,劍光如血,徐不凡毫不考慮,已將血劍拔出。
三才會長柳清風道:“且慢,有幾位朋友,老夫替你介紹一下。”
“不必介紹,我早巳知曉,是西門堡主西門豹,還有黑虎莊的幾位朋友,對不對?”
“另外還有新朋友,雙劍會長神州一劍王坤元,王夫人玉劍追風姚夢竹,及其門下高手數十人,老夫要特別強調,‘雙劍合璧,天下無敵’,王會長夫婦闖蕩江湖數十年,還沒有人能破得了他們合璧雙修的‘鴛鴦劍’法。”
樓上傳來一陣雜沓的步履聲,展目望去,西門豹等人出現在地樓,人樓上出現一對中年夫婦,徐不凡認得那個冷豔美貌的姚夢竹,道:
“王夫人,在下的一條左臂就是毀在你的劍下,等一下最好格外留神,別把膀臂丟了,王會長更要小心吃飯的傢伙。”
樓上又傳來柳清風洪亮的聲音:“徐不凡,遠來是客,老夫不想佔你的便宜,願將三才樓的部署,事先告訴你,除了這四面高樓上,有各派好手把守,隨時可能採取暗器攻擊外,請注意天井之上的這一張網。”
徐不凡抬首一望,果見頭頂之上,有一張密密的網,冷然一笑,道:“這種網子,徐某見多了,血劍削金碎玉,休想困住我徐不凡。”
柳清風嘿嘿乾笑兩聲,揚眉説道:“小子,老夫索性再做個順水人情,坦白告訴你,這雖縮是一張普通的網子,卻經過極不普通的特殊處理,全網浸以劇毒,沾膚即潰,見血封喉,不信你現在就可以試-試。”
徐不凡重重的一跺腳,道:“如有必要,徐某會試的,無庸柳會長操煩。”
一腳踩下,徐不凡發現有嗡嗡迴音,顯然腳下是空心,心中不禁大駭,噤聲告訴四人:
“我們估計錯誤,無疑已涉身險地,稍待一旦遭到突襲,宜以‘五行雷虎陣’對敵,務必在一擊之下就要了柳清風的命。”
但這兒話甫落地,柳清風又開口了:“請注意後面,也就是們進來時所走的那條甬道。”
“軋”
徐不凡主僕回頭看時,通路已被一塊厚重的石板封閉。至此,大家心裏更加雪亮,一時大意,已踏進別人預設的網羅。
柳清風繼續得意洋洋的説道:“最後一件了,請注意你們的腳下。”
三才會長柳清風是個老江湖,他之所以將全盤部署主動説出來,採用的完全是心理戰法,想收先聲奪人之效,瓦解敵方鬥志,然後再施以奇袋,斃敵於瞬息之間。
徐不凡居中,王石娘在右前,高天木左前,丁威、毛奇分居左右後方,五個人面向四方,緊貼在一起,已將“五行雷虎陣”擺好,柳清風卻故弄玄虛,久久未見動靜。
雙劍會長王坤元探出一張狡猾的老臉來,道:
“徐不凡,你已身陷絕地,百死無生,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知趣的最好將血書、血劍先交出來,老夫與柳會長,西門堡主上體天心,或許可以賞你們主僕一個全屍。”
天叟丁威怒不可當的道:“你放屁,人在劍在,人亡劍毀,你這一套猴兒把戲去哄娃娃吧!”
“軋”
只見柳清風做了一個手勢,腳底猛一虛,地上的大石板霍然分向四面退去,露出一個大洞來。
洞並不很深,約莫三丈左右,裏面佈滿鐵筍似的尖刀,刀尖呈陰藍色,顯然已塗上劇毒,一旦失足墜下,一百條命恐怕他活不了。
同一時間,柳清風一聲:“殺!”飛刀!利箭!金錢鏢!所有的暗器一齊出籠,從四個不同的方向,集中一點,如暴雨一般灑下。
同一時間,腳下石板一動,“五行雷虎陣”立即運作,五個人聯成一體,及高速旋轉起來。
旋轉的速度極快,自然產生-股旋渦似的,強大無匹的力道,所有的暗器悉被這一道無形的氣牆震落。
而且,旋轉的方向是由下而上,愈轉愈快,愈轉愈高,猛地一式“炸彈開花”,五個人分別落在五個距離相等的不同方位。
糟!落地之後才發現,由於用力過猛,衝過了頭,竟然落在柳清風上面的一層樓上。
彼此之間交換一個眼色,決定將計就計,目前身在五樓,立足處正是樓梯通道,左右各有-排木板隔成的小屋,當即分散開來,隱入木屋內。
蹬!蹬!蹬!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立從樓下傳上來,第一個登上五樓的是地堂堂主詹明秋,身邊還帶着四名香主。
一名香主就立在兩排木屋的中間,左右一望,道:“他媽的,這真是怪事,明明見他們逃上來,怎麼沒見半個鬼影子。”
“搜!”
四名香主奉命行事,進入兩旁木屋內。
一踏進木屋,二名香主被丁威、毛奇點中穴道,如泥牛入海,沒了蹤跡,另二人也着了石娘、天木的道兒,沒了影子。
不久,包玉剛也領着人上來了,幾名香主,同樣無聲無息的失蹤了。
二人向前衝了幾步,目注木屋,包玉剛粗聲大氣的道:“喂,你們他媽的怎麼了?有沒有發現徐不凡,快滾出答個話呀。”
沉寂依舊,無人答言。
詹明秋罵道:“混蛋,你們只會吃飯要錢,屁事也辦不好!”
包玉剛心知不妙,雙筆護胸,詹明秋暗提真力,以刀開路,小心翼翼的淌進木屋去。
詎料,才踏進半步,還沒有看清楚眼前的情形,驀覺一縷指風襲到,麻、啞二穴已被點中,馬上變成一個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的木偶,被丁威,天木拖到牆角去。
終於,柳清風上來了,大聲吼叫道:“詹堂主,包堂主,找到徐不凡那小子沒有?傷勢如何?你們在那兒?”
徐不凡倏然挺身而出,殺機滿面的道:“在這兒,抱歉沒有受傷,已候駕多時。”
柳清風吃了一驚,想要轉身下樓,王石娘、高天木,丁威、毛奇已衝出木屋,分站四角,柳清風頓成甕中之鱉,適才的威風早已不見,驚隍失色的喊叫道:“王會長,西門堡主,姓徐的小子在這兒!”
徐不凡臉一沉,道:“柳清風,遠水救不了近火,你先走一步,王坤元很快就會趕到的。”
血劍挽起一片血紅色的先幕,直往柳清風脖子上竄,柳清風情急拚命:“老子跟你拚了!”
抽出一把形狀古怪的彎刀來,奮力相抗,連劈三刀。
其實,他是個老狐狸,以進為退,以一對五,他根本沒有活命的機會,虛晃三刀,人已飛快退下。
蓬!蓬!丁威、毛奇連劈兩掌,堵住他的退路,徐不凡跨步而上,手起劍落,卡察!卡察!兩聲響,先斬斷他的彎刀,再次砍下他的腦袋,然後,一把抓起他的屍體,扔下樓去。
天井下面佈滿尖刀,柳清風立即千瘡百孔,變成馬蜂窩。西門堡,雙劍會的人目睹此狀,俱皆驚駭失借,原本是萬無一失的計劃,卻落得個極端相反的結果。一時,羣龍無首,紛作鳥獸散。
徐不凡朗聲説道:“王坤元、姚夢竹,別忙走,咱們的帳還沒有算呢。”
告訴詹明秋、包玉剛,點穴的手法很特別,半個時辰後便會自行解開,叫他們耐着性子歇一會兒,立與丁威等四人撲向雙劍會長王坤元所在的人樓。
這時候,徐不凡才發現,天、地、人三樓是三座各不相通的建築物,這也正足以説明,何以只有三才會的人出現,而久久不見西門堡、雙劍會的高手到來。
奔下天樓,本待登上人樓,神州一劍王坤元、玉劍追風姚夢竹夫婦已率眾離去,剩下一座空樓。
血轎出現在江湖各地,早已不是一件新鮮事,但如出現任天子腳下的北京城,則非比尋常。
最近這幾天的夜裏,就有人在北京城親眼見到血轎,而且還傳出一連串的驚人血案。
先是-位江湖人物沒了性命。
再是二位文官,丟了吃飯的傢伙。
昨夜,有三名武將的腦袋也搬了家。
在天子腳下,徐不凡依然保留着他出道之初的老規矩先插血旗,再貼血帖,然後才登堂入室,下手懲兇,作風絲毫未改,絕不偷工減料。
接連六條命案,轟動了整個北京城,刑部總捕頭馬致遠,錦衣衞指揮使廖九雄,職責所在,幾乎動員了手下所有可以出動的人,展開全面圍捕,卻始終找不到血轎,自然也沒有逮住徐不凡主僕。
血轎晝伏夜出,沒有人知道它停放何處。
徐不凡主僕行蹤如謎,沒有人知道他們落腳何地。
北京城內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夜幕一降,街上便行人絕跡。
有那與徐、黃二家血案,沾上一點邊的人,更是整日駭懼,度日如年。
夜,深了,街上找不到一個行人,卻見一頂血紅色的轎子,頂着逆風,快如奔馬一般,馳騁在大街上。
不久,血轎來至一棟宏偉的府第前,地叟毛奇走上前去,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通!
接連擂門三響。
門開了,探出半個頭來,喊了一聲:“血轎!”
又縮回去,毛奇用力一撞,已跨進去,道:“我家主人專程拜訪,怎麼不懂得待客之道。”
守門的是個半百老頭,道:“可是我家老爺邀來的!”
“我們主人是來踐約的。”
“踐什麼約?”
“踐血旗、血帖之約。”
“好吧,容老漢進去通稟。”
“不必了,我們自己會進去。”
血轎已抬上石階,闖進府門。
霍然,庭院內冒出來一名家將,四名護院,那家將沉臉喝道:“站住,尚書府可不是你們亂闖的地方。”
天叟丁威道:“我家主人要找兵部尚書何景泉,這裏沒有錯吧?”
“這裏正是何景書的府第。”
“沒有錯就好,讓路!”
丁威向前硬闖,護院橫身相擱,那家將怒聲説道:“你家主人是誰?”
“徐不凡!”
“來本府何事?”
“見了那個姓何的老匹夫就知道了!”
幾名護院,豈是二老八駿的對手,三拳二腳就打歪了,血轎長驅直入。
尚書府內的家將、護院還真不少,這時已聚集了數十名之眾,卻始終阻擋不住血轎的前進之勢,衝破重重圍堵,直闖內堂。
有那腿快之人,早已通報進去,何尚書在六名護衞的簇擁下從內室衝出來,一照面就大聲吼叫:“大膽,老夫乃朝中重臣,豈容爾等如此張狂,給我抓起來。”
家將、護院或多或少都已經吃了二老八駿的虧,一個個面面相覷,無人敢輕率出手,何尚書身邊的六名護衞不知輕重,一齊朝血轎撲過去。
“滾!”
“滾!”
二老四駿,一人一招,一人-個,立將六名護衞打得東倒西歪退下去。
徐不凡步下血轎,望着面前朝服朝冠,穿戴整齊的何景泉説道:“你大概就是兵部尚書何景泉了?”
何尚書籠着一臉寒霜,大半輩子的高官厚祿,更養成一種優越的威儀,怒聲説道:“放肆,老夫的名諱也是你隨便叫的。”
徐不凡冷哼一聲,道:“一個時辰前,我派人送來的血旗、血帖收到了吧?”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誣衊朝中大臣。”
“所提的罪狀,有那些不實,你儘可以提出來,一一辯解。”
“你誣陷老夫忽視邊防,並受他人擺佈,派有通敵嫌疑的人鎮守險峻,可有事實根據呢?”
“歸化總兵褚鵬飛,大同守備于堅,太原總兵褚鵬舉,不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嗎?他們皆通番有據,且已先後伏法。”
“你説老夫私通番邦,可有證據?”
徐不凡從血轎內取出一錠黃橙橙的金元寶,道:“證據在此,這金元寶上不但有韃靼的官記,且有你何府的鋼印,不可能是別人偽造的吧?”
將金元寶在他面前一晃,何景泉不屑一顧,道:“哼,這是欲加之罪,必然是有人仿製偽造。”
何尚書矢口否認,惹惱了徐不凡,方待發作,神偷孟元與神探刁鑽,押着一個乾癟老頭,從裏面走出來,乾癟老頭的手上,還戰戰兢兢的捧着一錠金元寶。
神探刁鑽道:“何大人,這位朋友你認識吧?”
何景泉神色一緊,道:“他是本府掌管金庫的何安。”
刁鑽道:“像這種金元寶,在庫裏面還有九十八錠,一錠被老孟盜走,就是徐公子手上的那-錠,一錠現在何安的手上,據刁某所知五十錠是六年前,已為巴爾勒酬庸你協力殺掉徐全壽,拔掉韃靼的眼中釘所送,另外五十錠則是半月之前,才由巴爾勒親手送來,但不知又有什麼喪權辱國的勾當在進行。”
何景泉的臉色開始有了變化,惱怒之中略帶幾許惶悚。神偷孟元在後面猛推了何安一把,道:“去告訴你家主子,這金元寶是你從金庫中親手取出來的。”
何安的膽早就破了,一個踉蹌正巧撞在何景泉懷裏,何尚書連罵二句:“混帳!混帳!”
一腳將何安踢出去三四步。
徐不凡將金元寶丟回血轎,取出一封信來,道:“其次,你也是殺害我們全家的幕後主犯,有褚鵬舉的書信為憑。”
何景泉氣壞了,近乎瘋狂似的吼道:“胡説,這簡直是無中生有,空穴來風。”
徐不凡道:“這不是空穴來風,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白紙黑字,你想賴也賴不掉。”
“拿給老夫來看。”
“一個臨死的人,我可以成全你。”
何尚書接過書信,細一觀看,臉色再變,雙手顫抖,一霎時精神亦告萎頓,口中不停的咒罵褚鵬舉。
徐不凡奪回書信,沉臉説道:“何景泉,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説?”
何尚書憤怒無比的説道:“就算這是事實,你又能把老夫怎麼樣?”
“我徐不凡要為國鋤奸,為徐家報仇,要你吃飯的傢伙。”
“大膽,老夫官高位顯,沒有人敢治我的罪。”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罪無可逭!”
“老夫是否有罪,自有王法來公斷,你……”
“何景泉,在下今夜此來,就是執行王法!”
“徐不凡,你説你在執行王法,此話怎講?”
“去到陰曹地府時,閻王爺會給你解釋清楚。”
“你敢對王公大臣行兇?”
“不敢我就不會來了!”
一扭頭,徐不凡又道:“摘下他的烏紗帽!”
丁威、毛奇擰身而上,連敗數名護衞,家將、終將何景泉的紗帽摘下來。
緊接着,徐不凡接踵而上,何尚書連一口氣還沒有喘過來,便被摘下了腦袋瓜。
“咱們走!”
國賊已除,家仇已報,徐不凡不願久留,立即坐進血轎,離開尚書府。
眾家將、護衞跟狗一樣,-陣瞎嚷嚷,窮咋呼,沒有一個人敢認真追趕,也沒有一個人能追得上。剎那之間,血轎便消失在黑暗的街角。
接連穿竄三條衚衕,跨越兩條大街,二老四駿瞻前顧後,確定無人跟蹤時,才放心大膽的將血轎抬進燕親王府。
燕親王乃當今皇上的幼弟,就住在王府井大街上,徐不凡走的是小巷內的側門,又值深更半夜,既未驚動府中僕役,亦未被路人撞見,可謂神鬼不覺。
側門內便是王府花園,茂密的林園之勝,更是絕佳的隱身好去處,丁威小心翼翼的關好門,血轎一徑抬進花木深處的三間小屋子。
這三間小屋子,原是園子工匠臨時居住之所,一切甚為簡陋,但因位於王府,又有老樹濃蔭遮蔽,卻是最安全的好地方。
徐不凡親自將何景泉的人頭處理好,交代大家緊閉門窗,熄滅燈火,再好好的睡一覺,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篤!篤!篤!”
腳步聲由遠而近,最後在小屋柴門上敲了三下。
二老八駿俱都一驚,各自提足一掌真力,守住一門三窗,徐不凡以低沉的聲音説道:“是誰?”
答話的聲音很熟:“是我,王安。”
徐不凡聽出來是燕親王府的總管,忙打開房門,道:“啊,是王總管,這麼晚了還沒有睡?”
王總管六十出頭的人了,精神仍極硬朗,聞聲淺淺一笑,道:“王爺請徐公子赴前院一談。”
徐不凡道:“好,我馬上去!”拿了一件衣服披在肩上,隨即步出小屋,跟着王總管向前院走去。
霍然,一片衣袂飄拂之聲,劃破寂靜的夜空,牆頭上突如其來的冒出來三個人,徐不凡揚目望去,三人皆穿着綴有二十四排銅釦的緊身衣,足覆雲靴,肩上的紅色大披風更是這一夥人的招牌,老少皆識。
王安小聲驚叫道:“糟糕,是錦衣衞!”
徐不凡拉了他一把,躲到假山石後,道:“王總管,別出聲,非至萬不得已,千萬不要現出身來。”錦衣衞並未立即跳下牆來,以他們特有的,老鷹似的眸子,在左右掃視,鉅細靡遺。
看了半天,看不出一個名堂來,其中一人説道:“真他媽的邪門,血轎明明是抬進燕王府的後花園,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
另一人道:“會不會是你看花了眼?”
“不可能,從他們離開何尚書府,我就盯上了。”
“是否距離太遠,無法確定血轎的去處?”
“為防被他們發現,距離是遠-點,但是這條巷子很長,中間又只有燕王府有側門,如果入王府於理,一定會在巷尾見到血轎。”
“你是説血轎-定在燕王府內?”
“錯不了,絕對錯不了!”
“那咱們就進去搜搜看。”
第三名錦衣衞説道:“這恐協妥吧!一旦燕王爺怪罪下來,咱們可擔當不起。”
另二人同聲説道:“哼,真要是在燕王府找到血轎,恐怕當不起的是他燕親王,到那時,咱們頭兒正可利用這個好機會,除掉這個眼中釘。”
主意一定,三人立即跳下牆頭
先朝王府內張望一下,見無發現,三人互換一個眼色,踏進花園,前行十餘丈後又停下來正巧立在假山的前面。
徐不凡的心情大為緊張,王安的額頭已冒出冷汗,其中一人正欲到假山後面瞧一瞧,另一人已發現小屋子,擠擠眼,一齊抽出鋼刀,彎腰哈背,小心謹慎的淌過去。
小屋門窗緊閉,錦衣衞什麼也看不見,推推房門,卻發覺被人從裏面反鎖起來。
事情已經挑明,三人毫不猶豫,猛可間嗨!的一聲,合力破門而入。
血轎就在眼前,三人喜上眉梢,還沒有看清楚小屋裏有沒有人,驀覺血轎兩側掌風如刀,暗力洶湧,好像撞上鐵壁銅牆,雙腳才一沾地,便即被反震回屋外去。
二老八駿馬上追了出來,-名鼠目濃眉的錦衣衞説道:“你們選的好地方,難怪刑部捕快及錦衣衞,-直查不出血轎的下落。”
徐不凡已及時閃到三人身後,堵住退路,冷然笑道:“知道了,可惜你們也走不了啊!”
濃眉之人一個急轉身,道:“你要幹什麼?”
血轎在燕王府,是天大的秘密,消息一旦走漏,不論對燕親王或是徐不凡,都是天大的風波與麻煩,惟一的方法就是生擒活抓,打入牢獄,甚至殺人滅口,以杜後患。
是以,徐不凡一言不答,出手如電,一名錦衣衞見苗頭不對,鋼刀才舉起一半,已被徐不凡點中麻啞二穴,僵在原地不動了。
另一人也被二老架住,動彈不得,只有那鼠目濃眉之人反應極快,八駿出手稍慢,被他兔脱。
“不要跑!”
徐不凡身如春燕,快若奔電,一連兩個起落已抓住他的紅披風,鼠目人好滑溜,解下披風,人卻上了牆。
“站住!”
斜刺裏飛來一條人影,後發而先到,劈面一掌又將他震下院牆來,速度之快,功力之深,令人歎為觀止。鼠目錦衣衞人還沒有落地,便被八駿擒住了,徐不凡見來人三十不到的年紀,一身錦繡,正是燕親王,忙深拖一禮,道:“王爺好功夫!”
燕親王哈哈一笑,道:“那裏,比起你血轎主人徐不凡來還差一大截。”
“王爺,這三個傢伙怎麼處理?”
“你看着辦好了,但無論如何不能將消息泄出去。”
“那這樣吧,借王府地窖一用,請他們吃幾天鹽水飯!”
徐不凡宅心仁厚,不忍傷人性命,叫八駿將三人押入王府地窖,回頭對燕親王道:“王爺,找我有什麼事嗎?”
燕親王道:“本王是想知道,何景泉那個老匹夫解決沒有?”
“已經解決,何老頭兒可能是怕醜事外揚,未驚動外人,事情進行的很順利。”
“順利就好,此刻多剪除他們一個,就減少老賊的一分力量,不過,剩下來的可能愈來愈棘手,像錦衣衞指揮廖九雄。刑部總捕頭馬致遠,都不是省油的燈,你可要加倍小心。”
“不凡知道,廖九雄與馬致遠,都是褚良的死黨心腹,同時也是我們徐家的深仇大敵,我不會放過他們的。錦衣衞、四衣衞,再加上刑部總捕快,老賊幾乎一網打盡。幸虧王爺身兼九門提督,不然,我恐怕連北京城都進不來。”
踏着月色,燕親王向前走了幾步,立在碎石小路上,憂心忡忡的道:
“廖九雄、馬致遠固然是褚良的死黨,但錦衣衞、刑部總三班六房,人數眾多,老賊卻未能全部掌握,亦有本王的心腹安插其中,最可慮的還是四衣衞,這才是他權力的真正核心,而大內的高手更是核心中的核心,只聽命於褚良一人。”
一提到大內,徐不凡不禁為皇上的安危擔起心來,道:“這幾天,王爺去見過皇上沒有?”
“曾入宮二次。”
“聖上的情形如何?可曾將褚賊的身份揭穿?”
“為了顧及皇上的安全,本王僅作暗示,未敢明言,聖上近數月來龍體欠安,一直纏綿病榻,本王派了兩名親信,留在萬歲身邊,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提督府的兵馬準備隨時勤王。”
徐不凡聞言心下稍安,正想進一步研究一下,如何來剷除褚良這一股惡勢力,王安去而復返,神色惶張的説:“王爺,錦衣衞指揮使廖九雄求見。”
燕親王愕然一怔,招來徵詢的-瞥,道:“這麼晚了,他來幹什麼?”
徐不凡上前一步,道:“不管他來幹什麼,見一見應該有益無損。”
燕親王遲疑了一下,道:“不凡,你也來,躲在門後,來聽聽他如何搬神弄鬼。”
徐不凡頷首稱是,命二老八駿回房休息,與燕親王走進客堂,藏身在一排石屏後面。
燕親王傳令有請,稍頃,走進一個三十多歲的軒昂威武漢子,身後的大紅長披風飄飄欲飛,益發顯得他步履快速,行色匆忙。
一入廳堂,單膝跪地,行臣子禮,口稱:“王爺千歲!”然後起身説道:“打擾王爺清夢,望乞恕罪,實因有緊急情事,不得不寅夜稟明。”
不經意的朝石屏風後面望望,燕親王慢條斯理的道:“廖大人,究竟是什麼緊急事情呢?”
錦衣衞指揮使廖九雄道:“本使得到消息,血轎曾在王府附近出沒。”
燕親王故示驚訝道:“啊,有這種事,這可是廖大人親眼目睹?”
“是敝屬呈報上來的。”
“可否請目睹之人前來問話?”
“三名錦衣衞突告去向不明。”
“奇怪,血轎來燕王府附近作甚,難不成徐不凡這小子也想要本王吃飯的傢伙?”
“王爺技深若海,麾下猛將如雲,諒他還不敢。”
“那廖大人是懷疑,本王庇護血轎主人徐不凡?”
“王爺言重了,本使是覺得,王府深廣,徐不凡也許有潛入躲藏的機會。”
燕親王呼地站了起來,道:“聽你的口氣,似乎認為本王有與徐不凡勾結的嫌疑?”
廖九雄雙眉上撞,目視壁頂,神態倨傲的道:“本使純粹是為王爺的安全着想,請廣為搜查,嚴加防範。”
燕親王為了表示清白,道:“歡迎錦衣衞搜查王府。”
廖九雄一拱手,道:“本使斗膽也不敢搜查王府,再見。”言畢立即掉頭而去。
徐不凡閃身而出,道:“王爺,乾脆將他斃掉算了?”
燕親王伸手一攔,道:“不要輕舉妄動,他來得不止一個人,是一二十人。”
“看情形他已起疑,不如先下手的為強?”
“在沒有確切把握之前,他還不敢在王府內撒野。”
“如此,請王爺安歇,不凡就此告退。”
“請,委屈你暫居陋室,也委屈二老八駿。”
“那裏,血轎乃正義的表徵,不能出半點差錯。”
滿春園,是北京城最大的一家飯莊。
烤鴨,是北京城的名菜,更是滿春園的招牌菜。
是以,生意興隆,財源廣進,晚膳的時間還不到,滿春園便已上了七八成的座,豪華的龍鳳廳、麒轔廳早已客滿,座無虛席。
徐不凡忙裏偷閒,也領着王石娘、高天木在龍鳳廳內大快朵頤。正吃得津津有味,忽聞一個熟悉的女子聲音説道:“徐不凡,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公開露面。”
抬頭一看,見是古月蟬,徐不凡一欠身,道:“我又不是犯人,為何不敢公開露面?”
古月蟬從鼻孔裏冷哼一聲,道:“錦衣衞、四衣衞、三班六房拘捕快,正在到處抓你,你到底躲到那裏去了?”
“我並沒有躲,是他們笨。”
“假如有人通風報信,就不笨了,-逮就着。”
“這是小人的行徑。”
“你如不答應跟姑娘我比武,我真的會通風報信。”
“這更是敲詐、勒索。”
“敲詐也好,勒索也吧,只要目的未達,我就和你沒完沒了!”
王石娘實在忍不住了,按桌而起,道:“古月蟬,你真會胡七八纏,想打架就説個時間,地點,我王石娘奉陪到底!”
古月蟬聞言火氣更大,道:“好啊,就是此時,就是此地,打死你王石娘,姑奶奶就不信姓徐的不出手。”
玉腕一抬,掌心裏已叫足了十成十的功力。當真要與王石娘決一高下,徐不凡忙將二人拉開,道:“古姑娘,這是滿春園,不是荒郊野地,你不想吃東西,也不該妨礙別人,有什麼大不了的,以後再説吧。”
四下一望,果見鄰桌的客人都在瞪眼瞧着她,古月蟬自知失態,火氣已消了一大半。
徐不凡做了一個請她入座的手勢,道:“請坐下來一塊兒用吧。”
“謝了!”
“不管你聽不聽得進去,有一句話徐某非説不可,希望你三思而行,千萬不要受四衣衞老魔的蠱惑,拉火眼真人下水。”
“哼!”
古月蟬冷哼一聲,姍姍而去,渾圓的臀部,搖曳生姿,引來不少獵豔的眼光,徐不凡此刻始發現,她就坐在斜對面的一個角落裏,同桌的尚有數名火焰教的道士。
再過去,隔着五六張桌子,布魯圖正低着頭猛吃,與他同桌的赫然竟是韃靼二太子阿杜拉、尼爾勒的三弟子巴敦夫,以及另外兩個不認識的人。
遠看五人似皆在低頭疾食,細加觀察,徐不凡卻發現是有意躲着他,不由的心中一陣嘀咕,疑慮叢生。
烏蘭格是死在徐不凡手裏,雖説在大庭廣眾之前,不便大動干戈,但怒目相視,甚至惡語相加,應為情理中事,如今竟似有意迴避,寧非嘖嘖怪事?
不平常的事,自然有不平常的理由。
然而,徐不凡心念電轉,卻百思不得一解。
就當此刻,滿春園的大掌櫃,挺着個大肚皮,淌着汗水,面色凝重的走進來,向大家宣佈:“各位,對不起,由於有-位貴賓,臨時決定要在敝園請客,請大家讓個座,搬動一下,今夜出酒菜,由敝園的孝敬,以示歉意,對不起,對不起!”
掌櫃的説來詞懇意誠,頻頻鞠躬致意,早有一羣夥計上來幫忙,龍鳳廳內的秩序一時大亂,有的已飯飽離去,無意中賺了一頓白吃,有的正忙於端菜移盤……
徐不凡心中大為不快,道:“是那一位王公大人要請客?”
掌櫃的彎着腰説:“是德威侯。”
“相傳德威侯富可敵國,在家裏什麼沒有,幹嘛要來滿春園?”
“侯爺特別偏愛滿春園的烤鴨。”
“他吃烤鴨,也不一定要把別人趕走呀。”
“侯爺指定要龍鳳廳。”
“楊百威要大請客?”
“聽説只請侯爺的外甥女一個人。”
“哼,一個人就要佔整個龍鳳廳,真是豈有此理!”
“請這位爺成全,德威侯我們可惹不起,輕則捱罵,重則捱整,甚至人頭落地也不是新鮮事。”
説話中,一再鞠躬求情,額頭都快要碰到桌面了。
“不搬!”
高天木瞪着眼道:“皇帝老子也得等咱們塞飽肚子。”
這下掌櫃的可急了,撲通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看那情形,如果不能及時將龍鳳廳騰出來,德威侯楊百威真會要他的命似的。
禁不起掌櫃的一再哀求,徐不凡主僕心不甘情不願的將座位移到樓上去。
早在他們之先,布魯圖、巴敦夫等人,已趁着徐不凡與掌櫃的説話的機會溜了。
古月蟬則陰魂不散,就坐在相隔不遠的地方,顧盼之間不時向徐不凡投來注視的眼神,弄不懂是嗔是怒?有情無情。
龍鳳廳內的桌椅全部搬走了,滿春園裏的夥計全體總動員,正在打掃洗刷,準備撤換欣椅具。
王石娘在心裏暗罵道:“哼,這姓楊的好大的威風!”
一眼見斷劍門的掌門人司徒俊德,從後很遠的一副座頭上走過來,老遠就拱着手打招呼,徐不凡急忙起身相迎,肅客入座,道:“司徒門主怎麼跑到北京來了?”
司徒俊德鄭重其事的道:“其實老夫是在追趕徐少俠,從王屋山追到泰山,又從山東追到北京,始終以一步之差,未能與諸位碰面。”
徐不凡大為不解,道:“追我,有事嗎?”
司徒俊德振振有詞的道:“想我司徒世家,為仇自困十代三百年,若非少俠主僕甘願代人受辱,解開這一個怨結,我司徒家的子子孫孫必將長困王屋,難見天日。”
徐不凡深受感動,充滿感情的説:“司徒前輩言重了。”
司徒俊德繼續説道:“為了感謝少俠釋怨解困之恩,也為了想讓司徒家的子弟見見世面,就在你們離開王屋後的第二天,老夫便領着近百名族人,隨後進去,希望能為少俠,也為天下武林做點事。”
徐不凡向司徒俊德所坐的位子望望,見那邊只有五六位與司徒俊德相彷彿的人,道:
“貴門的弟子現在何處?”
司徒俊德道:“他們現在散居城內外的幾家客棧裏,由於一直未能和少俠連絡上,老夫叫他們可以到處走動走動,以廣見聞,大俠如有差遣,隨時可以召集起來。”
徐不凡道:“謝謝司徒大俠的盛情,現在似乎還沒有什麼事情需要貴門下……”
話至此,被神探刁鑽的聲音打斷了:“不,眼面前就有需要斷劍門大力幫忙的事。”
事字出口,人也到了,與孟元同行,落坐在司徒俊德對面。
徐不凡道:“刁前輩,你似乎有新發現?”
神探刁鑽朝左右望望,將聲音壓得低低道:
“不但是新發現,而且還是大消息,韃靼的三位太子阿圖拉,阿杜拉、阿不拉,還有巴爾勒的三弟子巴敦夫,都已潛來北京。”
徐不凡道:“這事我已知道,剛才還照過面呢。”
神偷孟元道:“另外,韃靼太子還領來一支大軍,你知道嗎?”
此話一出,全座皆驚,徐不凡道:“什麼?還有大軍?可知有多少人?”
孟元的聲音更低,伸出二個手指頭,道:“一千,都是能征慣戰的急先鋒,敢死隊,他們稱作雷霆軍。”
“這麼多人,他們是如何混進關的?”
“歸化、大同的守將部是新派的,固原、張垣又素為四衣衞老賊的心腹鎮守,如果老夫的猜想不錯,可能是故意引狼入室。”
“不錯,十九是引狼入室,但不知老賊到底想幹什麼?”
“到現在為止還企圖不明。”
“一千雷霆軍,數不在少,住在那裏?”
“已化整為零,分散各地,甚至消息來源顯示,到達的只是先鋒,大軍尚在來京的途中,目前還查不出他們的確切去處。”
神探刁鑽道:“司徒大俠,貴門人手眾多,在江湖上又都是新面孔,正可派上用場,可兵分二路,一路追查在京雷霆軍的下落,一路設法阻住未入京者,一旦真確實掌握住他們的人數去處,再請燕親王派兵圍剿。不知徐公子意下如何?”
徐不凡道:“孟前輩所言極是,就委屈斷劍門,請司徒人俠全權負責好了。”
司徒俊德為人慷慨好義,做事又果斷明快,非僅立即答應下來,抑且馬上付諸行動,牽眾離開滿春園,分頭行事去了。
他們六七人才出門,滿春園的大門口就被人封鎖了,先是一隊開路的家將,將所有過往的行旅全部堵住,不得行走,接着是十幾名護院壯丁,從門口至龍鳳廳,排成二行,有那桌椅歪斜,擋住通路的,一慨踢翻在地,毫不容情。
“有請侯爺!”
“有請郡主!”
隨着家將、護院的吆喝聲,門口出現一個高視闊步,耀武揚威,相視卻矮胖猥瑣的乾巴老頭。
老頭的身邊,緊偎着一位明豔照人的少女。
是朱玉梅。
徐不凡神色一緊,掌櫃的早已迎至門口,一面向後退,一面低聲下氣的説道:“歡迎侯爺,歡迎郡主!”
德威侯楊百威連正眼都沒瞧他一下,兀自挽着朱玉梅,走進龍鳳廳。
身後跟進大名保鏢來,就守在龍鳳廳的門口,其他的人則立在原地未動。
王石娘最看不慣這種作威作福的人,心裏邊已經不知罵了多少遍,這時説道:“想不到朱玉梅會是德威侯的外甥,這對主人來説,又是一件不小的麻煩。”
高天木道:“又有什麼麻煩?”
王石娘道:“你忘了,主人曾説過,在十殿時告楊百威鬼狀的人,少説也有一百,而且男女老幼,文武百官皆有。”
徐不凡聽在耳中,笑笑,取出一面小型血旗來,道:
“是麻煩,遲來早來都一樣,等一下找個機會先給他一面血旗,以示警告,血帖不妨延後,滿春園不是殺人的好地方。”
王石娘接過血旗,訝然道:“主人,朱玉梅一定比上官巧雲更難對付。”
徐不凡的態度甚為堅決,道:“難對付也得對付,楊百威列名黑名單的榜首,不取下他吃飯的傢伙,何以對幽冥的無數冤魂悲鬼?”
滿春園的堂倌,皆換上潔白如雪的衣裳,端着銀質的餐具,已開始上菜,川流不息的往龍鳳廳跑。
王石娘眼尖,見一名夥計,正端着一整隻烤鴨從樓下經過,抽冷子拔出小血旗,颼!好準!不偏不倚的插在鴨頭上。
小夥計目不斜視,渾然未覺,就這樣上了桌子。
德威侯楊百威不明究裏,對掌櫃的道:“你們滿春園的花樣還真不少,什麼時候開始上菜也要插旗子?”
掌櫃的望望夥計,夥計望望旗子,二人臉色大變,誰也不敢亂講話。
旗子雖小,規格卻完全一樣,三角形,兩根白骨上架着一顆骷髏頭,朱玉梅趁舅舅還沒有看清楚,便拔了下來,問掌櫃的:“這旗子可是你們櫃上的?”
掌櫃的嚇得全身打哆嗦,道:“不是,不是,絕對不是我們櫃上的。”
朱玉梅轉過頭來問夥計:“那是半路被人插上去的了?”
夥計支支吾吾的道:“我……我……我也不知道。”
這下德威侯的火可大了,道:“混帳!給本爵吃的東西你們竟敢如此粗心!”
劈拍!劈拍!左右開弓,打了掌櫃的,夥計好幾個耳光子,二人皆慌作一團,撲跪在地。
德威侯怒火未熄,對保鏢、護院吼叫道:“你們發什麼呆,還不快去給我搜,如果這真是血轎主人徐不凡殺人的血旗,就給我就地正法!”
朱玉梅道:“舅舅,這不是徐不凡的血旗,真正的血旗比這大得多,大家都不要動,我去看看是誰在惡作劇。”
話是這樣説,她心裏邊同樣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疑雲滿腹,一走出龍鳳廳,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便骨碌碌的轉個不停。
徐不凡自在這個時候與她見面,定然諸多不便,向神偷孟元、神探刁鑽打個招呼,啓開一扇窗子,立與王石娘、高天木一瀉而下。
滿春園的後面是客棧,數排齊整的瓦房,如星羅棋佈,主僕三人正行間,有一個女人哭泣的聲音傳入耳中。
徐不凡愈聽愈覺得耳熟,女人哭泣一陣,開始叫罵:
“鍾玉郎,你好卑鄙,居然在飯菜之中下了藥,把我……把我侮辱,我恨死你了,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你!”
接着,又是一陣哭泣,一陣亂摔東西亂打人的聲音。
鍾玉郎的聲音道:“巧雲,不要這樣嘛,這是愛的具體表現,我會愛你-輩子。”
上官巧雲道:“不要!不要!我不要!”
徐不凡頓覺頭腦一陣昏眩,腳下陡地加快,衝進一間客房去。
上官巧雲赤裸着上身,下半身掩着被角,正在扭打鐘玉郎。鍾玉郎的身子幾乎全裸,正半跪在上官巧雲的面前説好話。
徐不凡不敢再往下看,忙又退出來,氣憤憤的道:“鍾玉郎,穿好衣服,馬上給我出來。”
過了片刻,鍾玉郎果然出來了,春風滿面,有幾分沾沾自喜,與勝利者所特有的傲氣,道:“徐不凡,你來得正好,我與巧雲很快就要結婚了,歡迎你參加我們的喜筵。”
上官巧雲在房內哭得更傷心,直着嗓門在屋裏大吼:“不凡,他不是人,替我殺了他,殺了他!啊!哇……”
説至最後,又已泣不成聲。
石娘娘不由火冒三千丈,刷!風火劍已握在手中,分心就刺,高天木的乾坤圈也往他頭上砸,盛怒之下,二人連江湖規矩都忘了,決心置也於死地而後已。
徐不凡卻不以為然,將二人攔住,道:“鍾玉郎,木已成舟,米已成飯,現在即使將你殺掉,剁成八塊,依然無法恢復上官姑娘的清白,我要你即刻娶她為妻,真心真意的去愛她,如果讓我發現你在騙她,甚至玩弄她,小心我剝你的皮!”
話落人起,隨即彈身越屋而去。
高天木追上來説道:“主人,奴才不同意你這樣做,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來説,都應該將鍾玉郎碎屍萬段!”
徐不凡的聲音有點沙啞,聲音更加沉重:“天木,巧雲對我情深恩重,她已經沒有父親,我不能再讓她失去丈夫。”
王石娘道:“鍾玉郎根本就不是人,他不配做上官姑娘的丈夫。”
徐不凡長嘆一聲,道:“事已及此,夫復何言,就算是怨偶,也只好逆來順受,她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
是的,木已成舟,米已成飯,上官巧雲一失足成千古恨,確實已無選擇餘地,石娘娘、高天木同聲一嘆,再也找不出辯駁的理由,只好默默地跟着徐不凡,沒入鬧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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