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戎之交。
城東,雙塔寺。
夜幕早巳低垂,月姐灑下滿地銀輝,往日卿卿我我,月下談心的情侶一個不見,也沒見到成羣的猛將重兵,整個雙塔寺,沉浸在無盡的死寂中。
死寂中,別有一番恐怖!緊張!
血轎準時到了,褚鵬舉仍未現身,徐不凡命四駿,將血轎停在雙塔中央稍前,步下轎子,朗聲説道:“褚總兵,徐不凡準時赴會,請將軍現身一見。”
四下一片寂寥,無人現身答話。
突覺頭頂之上有異,抬頭一望,見有一面無色的網子當頭罩下來,還沒有想到該怎麼辦,二老、八駿、徐不凡;連同血轎,已被一張大網子全部罩死。
四角上,突然各出現兩名年輕力壯的校尉,以最快的速度扯索收網,徐不凡等人的頭頂很快便觸及網子。
事情來得太突然,也太危急,王石娘、高天木從天而降,風火劍刷!刷!刷!連番出招,企圖斬破網羅,怎奈網子系烏金絲與天蠶絲混合編織而成,韌性極強,風火劍根本傷不了它。
情急之下,那有工夫商討研究,完全基於本能的反應,王石娘、高天木首先發難,噗!
噗!噗!打出無數鐵彈珠,二老八駿也相繼以暗器出擊,立有數名校尉應聲倒地,非死即傷。
同一時間,雙塔之內也射出難以數計的飛刀、利箭。
同一時間,徐不凡雙臂高舉,帶着網子,沖天而起,將絕大部份暗器絞住、碰落。
同一時間,王石娘高天木從外面扯住網羅,騰身而起,拉向相反的方向。
這一切皆發生在雷光石火的一瞬間,眼見網子落下又飛起,扯網的校尉飛起又摔下,褚舉才踏出塔門,網羅已被高天木、王石娘扯到一邊去,二老八駿與血轎,皆毫髮未損。
褚鵬舉曾任歸化城第一副總兵,徐不凡在孩提時代就認識他,而且算起來還是父執長輩,落地之後,徐不凡先口稱鵬舉叔,以晚輩之禮相見,然後面籠寒霜,目露兇芒,隨即翻臉不認天,怒聲説道:“褚鵬舉,還有什麼機關埋伏,就請儘速施展,如有幫腔助拳的人,亦請一併現身,這樣大家都省事。”
“好説好説,多年不見,賢侄果然出類拔萃,卓然有成,徐總兵地下有知廣亦堪告慰九泉。”
褚鵬舉今夜未着戎裝,穿一身黑色緊身衣,益顯其身材魁梧,精神煥發。客套一過,臉色也隨即陰沉下來,道:“網羅一面,只不過略亦歡迎,何足掛齒,朋友倒請來幾位,以資見證,談不上幫腔助拳。”
言畢一招手,從左面塔內,由魏千總領頭,走出十二名勁裝攜械的精壯漢子來。
右面塔內,鍾玉郎與布魯圖、烏蘭格並肩而出,身後緊跟着兩名銀衣使者,四名銅衣使者。兩拔子人,呈扇形站在褚鵬舉身後。
獨不見韃靼法王巴爾勒。
徐不凡橫掃全場-眼,冷冰冰的道:“沒有了嗎?”
褚鵬舉陰惻惻的笑道:“兵不在多,這已經足夠了。”
“你的罪狀,在血帖上已交代清楚,如有辯解,現在就可以提出來。”
“你指控老夫與巴爾勒勾結,事實上,本將軍是奉徐總兵之命,才出面招待韃靼法王。”
“請勿避重就輕,我指的是你與哈爾納拉、巴爾勒私下的秘密聚會。”
“私會純屬私誼,無關國事,任何人皆管不了,何況,到現在為止,還無法證實,巴爾勒進貢的東西,是否一開始就是膺品。”
“姑不論貢品的真偽,你總不能否認曾參予殺害先父的行動吧?”
“老夫當時確在大同,但並未動手殺人。”
地叟毛奇勃然大怒道:“你放屁,老夫親眼見你在蓬萊居現場,不僅動手殺人,而且還是整個血案的總指揮。”
既然有人親眼目睹,想否認也沒有用,褚鵬舉惱羞成怒的道:“本將軍是奉命行事,徐全壽死有餘辜。”
徐不凡怒衝衝的道:“奉何人之命?”
“當然是聖旨。”
“聖旨是假的。”
“服從是軍人的天職,本將軍分不出真假來。”
“可是,先父曾告訴過你。”
“罪犯之言,不足採信。”
“哼,我看不是不足採信,而是蓄意謀殺。”
“就算是蓄意謀殺,也無法起死回生,你乃欽命要犯,本將軍現在就要逮捕你”-
扭頭,一揮手,馬上傳下逮捕令:“給我拿下!”
“是,意兵大人!”
魏千總立即率眾虎撲而出,卻被二老八駿堵住了。
徐不凡仰首望望明月,從容不迫的道:“褚鵬舉,不論你逮我,還是我殺你,現在時辰早過,用不到再窮磨牙,咱們該動手了!”
説到做到,提足一掌真力,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褚鵬舉不甘示弱,也一步一腳印的挺身而出。
雙方皆舉步沉重,踏在地板上,通!通!通!發出一連串有節奏的聲響。
隨着這連串沉重的聲響,氣氛也馬上進入最緊張的最高潮。鍾玉郎、布魯圖、烏蘭格,王石娘、高天木,乃至二老八駿、魏千總等人的心情,亦如繃緊了的弓,個個蓄勢以待,如箭在弦。
十步、九步、八步……
五步、四步,三步……
近了,近了,近了……
猛聽雙方發出一聲虎吼,褚鵬舉的厚背大力劈頭就砍,徐不凡鐵臂恪架,火星迸裂。竟然不曾震飛他的刀,徐不凡豎掌如刀,斜斬褚鵬瘵的頭,褚鵬舉又橫刀斬過來,徐不凡左臂“直搗黃龍”,鐵臂之內抽冷子射出-把刀來,褚鵬舉嚇了一跳,仰身暴退,徐不凡得理不饒人,跨-步猛追,鐵臂上的刀直朝褚鵬舉的脖子抹上去。
這是驚心動魄的-刻,短刀眼看就要抹上去,褚鵬舉反應奇敏,驀的彈身而起,仰着身子斜飛上天。
“你飛也飛不了!”
徐不凡咬着不放,提足猛追。
褚鵬舉的確不簡單,能夠逃過徐不凡追魂一擊的,以他為第一人,現在一招已過,他不但沒有死,反如生龍活虎一般,飛向左面的高塔。
塔分十三層,高約二十丈,任何人皆不可能一口氣飛上去,褚鵬舉每隔三層,必須停下來借力,始克繼續騰昇,徐不凡技高一籌,可以多升高一層。
徐不凡甫至第四層,腳還沒有站穩,刷!刷!塔內掃出來一刀一劍,猛削他的足踝,徐不凡動作好快,乍起倏落,已將刀劍踩在腳下,沉聲説道:“各位,我不想濫殺無辜,也不想施展法力,但大家如敢偷襲暗算,或以妖法對陣,可別怪我徐不凡心狠手辣,要以最殘酷的手段對付你們!”
説話同時,人已彈升至第八層,只是,稍一耽擱,被褚鵬舉搶先上了第九層。
與此同時,王石娘、高天木如影隨形,從塔內拖出兩名將來,當場擲落地面,摔了個半死,接着也接踵而上,為徐不凡請路護駕。
鍾玉郎睹狀駭然,怕褚鵬舉吃虧,立與布魯圖、烏蘭格隨後迫上來。
由於高天木、王石孃的出現,塔內儘管設有重重埋伏,卻不是被高、王二人發現,當場格斃,就是做了縮頭烏龜,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是速度比賽,也是生死較量,誰先登上塔頂,誰就有獲勝的機會,後來者必然會平添無限危機。褚鵬舉動作飛快,雖然多停了一次,但無延擱,首先登上塔頂,回去一看,還沒有摸不清楚徐不凡的方向,徐不凡已從另一面冒上來。
緊走幾步,衝上塔尖,塔尖上預置一桶,桶內裝滿胡麻油,褚鵬舉翻轉鐵桶,朝徐不凡這邊倒下來,塔頂鋪着琉璃瓦,本來就很滑溜,再加上胡麻油,更加難以立足,徐不凡冷不防腳下-滑,骨碌碌的滑下去。
還虧他應變夠快,左臂用力,硬生生的插進瓦石之中,懸空吊起,總算未曾跌落塔下。
褚鵬舉早有準備,穿着釘鞋,塗有松香,快步衝過來,舉腳猛-踩。
“滾!”
“滾!”
第一聲滾出自褚鵬舉之口,踩了一腳不算,外加兜頭一掌一刀,第二聲滾乃徐不凡所發,對方掌刀未到,他已全力劈出一掌,褚鵬舉偷雞不成蝕把米,踩上鐵臂沒沾到便宜,反被徐不凡的掌力震得倒飛出去。
呼!鍾玉郎攻來一掌,被王石娘截住,雙雙由塔頂打到塔外。
呼!布魯圖攻來一掌,被高天木接住,也雙雙由塔頂打到塔外。
呼!第三掌是烏蘭格所發,掌風血紅似火,力猛如山,顯然他已施出法力,不禁激怒了徐不凡,暴喝一聲:“你找死!”
呼!心念動處,法力已生,“玄冰大法”,駭人聽聞,一股白茫茫,寒森森的冰風過處,熱浪頓斂,烏蘭格好像撞上冰山,全身血脈一窒,一個倒栽葱,翻下塔尖去。
徐不凡手起掌落,一陣掃劈,打碎了無數琉璃瓦,抽出左臂,又飛身回到塔頂。
褚鵬舉被震出塔外,這時也已返回原地,二人隔着塔尖,遙相對峙,徐不凡怒衝衝的道:
“褚鵬舉,你還有什麼花樣,就一下子全拖出來吧,零零碎碎的你也不嫌太麻煩?”
“沒有了,從現在起,生死全憑本事,咱們大可放手一搏。”
“好極了,在我所殺的仇家中,你是第一把高手,死的地方也高高在上,高人一等。”
彼此皆不再言語,就在高塔之上,展開一場空前未有的生死惡鬥。
塔頂惡戰正酣,塔下亦戰火頻仍,二老八駿,與兩名銀衣使者。四名銅衣使者,以及魏千總等十二人,早巳大打出手。
布魯圖、烏蘭格與王石娘、高天木,早先未分出高下,彼此皆心有不甘,此刻狹路相逢,又捉對廝殺起來。反倒便宜了鍾玉郎,落得輕鬆自在,大模大樣朝血轎走過去。
血轎不僅僅是徐不凡的精神象徵,裏面還有仇家的清冊名單,以及數不清的證據資料,一旦被毀,可謂災情慘重。而二老八駿,面對十八名強敵,根本無暇分身,高天木、王石娘又被布魯圖、烏蘭格纏死,同樣心餘力絀,無法兼顧。
於是,鍾玉郎如入無人之境,來至轎旁,先去抓取骷髏頭,奇怪!骷髏頭好像被粘住或吸住,居然紋絲未動,來到轎前,劈了一掌,立覺轎內發出一股綿柔之力,將他的掌力化解無遺。
不由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道:“什麼人?”
轎內寂然,無人應聲。
鍾玉郎滿頭霧水,上前掀起轎簾。
赫!這真是千古怪事,任何人都沒有想到,血轎之內居然真的坐着一個人。
此人的上半身,全部被一個黑色袋子套住,僅露出兩隻明亮的眼睛,乍然相見,鍾玉郎以為遇見妖怪,身不由己的退了二三步。
這人是什麼時候坐進血轎?是何來歷?目的何在?大家確一無所知,單憑這一點就足以令人膽顫心驚,也足以證明,來者不善,絕非等閒之輩。
鍾玉郎驚魂稍定,沉聲喝問:“閣下何人?”
矇頭人步出血轎,聲如鶯燕,原來是一個女的,冷冰冰的吐出三個字:“斷腸人!”
“難道無名無姓?”
“斷腸之人何須名姓。”
“起碼認識徐不凡吧?”
“不認識。”
“不認識何故出手助拳?”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如此而已。”
“原來你是來管閒事?”
“天下人管天下事,這不是閒事。”
“哼哼,只怕你管不了!”
“管不了我又何必來!”
斷腸人的語調心平氣和,不快不慢,口氣卻十分強硬,聽得鍾玉郎直冒火,道:“老子就不信你是個三頭六臂的人物,先接的的三掌試試”
跨步揚掌,“排山倒海”、“星移斗換”、“旋乾倒坤”,招招全力施展,式式都是壓箱底的功夫,那知斷腸人卻未放在眼裏,不慌不忙,輕描淡寫的,發出軟綿綿的三掌。
別看他的掌招柔綿無力,實則內含玄機妙用,正合以柔克剛之道,陽剛之力,遇上陰柔之氣,立刻相互抵消,化為子虛。
這一驚非同小可,鍾玉郎再也不敢心存輕視,陡地展開一輪猛攻,間或還將邪魔法術攙雜其中。
出乎意料之外,斷腸人來頭不小,武功深不可測不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赫然也精通法術,鍾玉郎施出渾身解數,依然不曾佔得半點上風。
驀然,高塔之上傳來巨震,徐不凡與褚鵬舉力戰數十合,徐不凡已取優勢,雙方硬拼-
掌,蓬!褚鵬舉被震飛起二三丈。
徐不凡側身而上,一屁股坐在塔尖上,打算以逸待勞,不管他落在那一邊,皆可攻守自如,不料,褚鵬舉情急拚命,頭下腳上,猛打千斤墜,手中的大刀挽起一片寒濤,照準徐不凡的腦袋砍下來。
“找死!”
徐不凡不閃不避,發掌猛攻,外加兩支穿心袖箭。
當!當!袖箭被大刀震歪,卻化解不了徐不凡強猛的掌力,整個身子被彈出塔外,電瀉而下。
徐不凡一絲-毫也不肯放鬆,立即銜尾追下去,鐵臂內的短刀伸出五六寸,決心要割下他吃飯的傢伙來。
這時,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巴爾勒法王突然從另一座高塔內跳出來,道:“徐小友,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一定要趕盡殺絕!”
立有一股剛猛無匹的暗力湧過來,好像在三人中間築起一道牆,褚鵬舉乘隙一瀉落地,徐不凡卻被擱在半空中,能上不能下。
“巴爾勒,你如果未與我朝奸賊勾結,最好避避賺,否則,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猛地劈出一掌,穿透巴爾勒的氣牆,人如殞星,飛快落地,定目處,糟!褚鵬舉已領着魏千總等人,夾着尾巴溜了。
方徒發足追趕,巴爾勒飄然而降,道:“小友言重了,本王只是不希望你造太多的殺孽,別無他意。”
“沒有別的意思最好,如果有,小心我拿你墊他的棺材底!”
巴爾勒張口欲再言語,古月蟬神鬼不覺的來到場中,直接了當的道:“傻小子,還不快追你的仇家去,跟這個臭喇嘛泡什麼蘑菇。”
古月蟬口齒託大,顯然沒將巴爾勒放在心上,巴爾勒臉一沉:“好狂的女娃兒!”劈面就是一掌,古月蟬真不含糊,居然從從容容的接下來,面不改色。
一個斷腸人,攪亂了一鍋粥,現在又來了一個古月蟬,眼看褚鵬舉落荒而逃,全盤計劃俱成泡影,鍾玉郎、布魯圖、烏蘭格已無心再戰,齊將目光投到古月蟬身上來。
就利用這個機會,徐不凡連謝人家斷腸人的話都來不及説,便與王石娘,高天木、二老八駿,尾隨褚鵬舉的後面追去。
追呀追,追離雙塔寺,追過山崗,追至荒郊野外,卻再也沒有見到褚鵬舉那一夥人。
褚鵬舉創下兩項記錄,是第一個能夠逃脱徐不凡追魂一擊的人,也是第一個在接到血旗、血帖後,仍未在血帳簿上除名的人。
徐不凡恨得牙癢癢的,不達目的誓不休,怎奈敵蹤杳茫,只有乾着急的份兒,根本無從追起,褚鵬舉自然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返回總兵府。
思前想後,兩位師叔腹痛的毛病,急如燃眉,必須儘速掘墳開棺,查明究竟,若是為了褚鵬舉的腦袋而拖延下去,實在問心難安,經過一番慎重思考後,徐不凡終於決定,暫且放下褚鵬舉,先去保定府掘墳開棺。
天下事不如人意者,常十之八九,徐不凡急着要去保定府掘墳開棺,為兩位師叔治病,偏偏在娘子關遇上麻煩。
塞外無敵莊主馬千里,為父報仇,千里追蹤,來到娘子關。
千斤莊主陳寶山祖孫四代,為陳寶泰討債索仇,來到娘子關!
三才會的地堂堂主詹明秋,人堂堂主包玉剛到了。
鍾玉郎親率數名銀衣使者,銅衣使者正兼程趕來。
巴爾勒法王與徒弟布魯圖、烏蘭恪,聽説正在來此的途中。
斷腸人,古月蟬好像也有東來的跡象。
量重要的是,褚鵬舉據説已轉退為進,統領大軍追來,決心要將徐不凡主僕,一舉毀滅在天險之地娘子關。
娘子關乃山西、河北的交通孔道,兩旁山勢綿延高峻,根本無路可繞,途中客旅絡繹,自不宜作法飛渡,但神探刁鑽得到消息,説褚鵬舉已飛鴿傳書娘子關守將,不準放血轎通關。
前有難關,後有追兵,兩側又有虎狼窺伺,徐不凡四面楚歌,處境大險,卻絲毫沒有選擇迴避的餘地。
探首轎外一望,娘子關果有重兵把守,商旅排列成行,正在一一加以盤查詰問,防備甚嚴,自己的轎子就依序排在一輛馬車的後面。
附近山崗上,叢樹後,刀光劍影,人頭鑽動,不少武林人物正潛伏暗中,蠢蠢欲動,只要時機成熟,就會一湧而出,打落水狗。
徐不凡這時對二老八駿等人説道:“注意,等一下如果發現情況不對,咱們就硬闖,要快,時間拖久了,免不了會造成不少傷亡,如非必要,切忌任意傷人。”
眾人恭身應諾,血轎不久便推進至關門之前,一位身穿白袍的將軍上前問道:“你們從那兒來?”
王石娘搶先答道:“壽陽。”
“要到那兒去?”
“冀南。”
“你們這頂轎子是不是叫血轎?”
“這只是一頂比一般轎子略大的普通轎子。”
“為何通體漆成血紅之色?”
“因為我家主人喜歡這種顏色。”
“你們主人是否只有一支手,叫徐不凡?”
“不是!”
“本將軍信不過,要親自檢查。”
玉石娘一見苗頭不對,口中喊:“闖!”猛-推白袍將軍,內藴無比勁力,白袍將軍拿椿不穩,倒飛進關門內,二老八駿且戰且闖,眨眼便闖進關門內五六丈。
不料,白袍將軍早有萬全準備,一聲胡哨,召來百十名兵勇,在前面重重疊疊,擺下無數道人牆,將通路全部堵死。
不僅此也,吱吱呀呀一陣響,後面入口及前面出口的關門,也全部關閉,準備甕中捉鱉。
白袍將軍沉聲説道:“徐不凡,你今天就算肋生雙翅,也飛不出娘子關,俯首就擒,是你唯一的最佳抉擇。”
徐不凡掀起轎簾-角,肅容滿面的道:“百十名兵勇,不見得能困住我徐不凡,請將軍讓一條路出來,免得禍及無辜。”
“徐不凡,你少作清秋大夢,本將軍即使戰至一兵一卒,也絕不放你通過娘子關。”
“將軍,我們有仇?”
“沒有。”
“那你為何苦苦相逼?”
“本將軍是奉命行事。”
“奉何人之命?”
“太原總兵褚鵬舉褚大人。”
“褚鵬舉通番禍國,罪在必死,望將軍三思,勿助紂為虐。”
“褚將軍神勇蓋世,國之干城,位高權大,聖眷正隆,你休得信口開河,侮蔑賢良。”
“將軍,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徐某言出肺腑,絕無半句虛言,為將軍禍福計,希望能重新考慮,別做糊塗事。”
“本將軍早巳考慮過了,你勿再多言,今天如想通過娘子關,除非將所有的守軍,全部踏成肉醬血泥。”
衡情度勢,徐不凡深深明白,如若硬闖如此狹窄的關隘,必然會造成重大傷亡?這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事實上又是無可避免的,當下牙一咬,心一橫,道:“將軍,很抱歉,看來只有犧牲你一人,別無他途。”
白袍將軍不明白他的話中含義,愕然言道:“犧牲我一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將軍,請入轎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看完之後,你自會明白-切,你的家小亦會有人照拂,勿為後顧憂。”
弄得白袍將軍滿頭玄霧,道:“進來就進來,難道本將軍還會怕一個江湖人不成?”手提單刀,挑開轎廉,當真鑽進血矯中去。
慢説白袍將軍不明究裏,就是二老八駿,也同樣莫名所以,只聽他在血轎之內,先發出一聲驚呀的聲音,接下來是一連串是!是!
當白袍將軍走出血轎時,態度已截然大變,朗聲説道:“大家聽着,打開關門,立刻撤退。”
一名校尉困惑不解的道:“將軍,總兵大人命令我們,將血轎摧毀在娘子關,現在……。”
“現在情勢有變,叫你們怎麼做就怎麼做。”
“一旦總兵大人追查起責任來,怎麼辦?”
“由本將軍一人承擔,箇中因由,不得對外人提起一言半語,否則一律以軍法論處。”
“可是,將軍……。”
“沒有可是,這是命令!”
“是,將軍!”
軍令如山,誰也不敢再持異議,立將前面的關門打開,大家紛紛撤走,血轎毫無阻礙的出了娘子關。
凡是看到徐不凡那件神秘東西的人,只有死路一條,大同知府賀紹庭是第一人,白袍將軍必將成為第二人,徐不凡慨然一嘆,眸中已充滿淚光,道:“將軍,再見,請原諒我沒有更佳的選擇。”
白袍將軍異常鎮定的道:“這是我自找的,也是本將軍心甘情願的,請公子切勿耿耿於懷。”
“唉,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
“祝徐公子一路順風,請!”
“也祝將軍‘一路順風’!”
徐不凡終於忍不住滴下幾點英雄淚,掉頭而去,白袍將軍轉身入關,又將關門緊緊閉起,對面的那一個門,卻在褚鵬舉的命令下打開了。
褚鵬舉雙目四望,臉色立變,怒衝衝上來説道:“徐不凡那-幹人呢?”
白袍將軍從容不迫的道:“早巳殺出娘子關。”
“殺出去?怎未見血跡死屍?”
“徐不凡武藝高強,我們根本不堪一擊。”
“混帳!混帳!還不快開門陪我追下去。”
白袍將軍充耳無聞,毫無開門的意思,褚鵬舉不禁大怒,摑來一掌,白袍將軍毫不客氣,立即反手還擊,褚鵬舉認為他收了徐不凡的好處,更火更怒,厚背大刀猛砍猛劈,待白袍將軍壯烈犧牲,打開關門時,徐不凡早已奔出十數里,遠超出他的地盤之外。
出了娘子關,一路北上,翌日。徐不凡主僕十三人,一逕來到保定府西郊外的五柳莊。
遠遠望去,門口的五棵大柳樹。仍自挺拔繁茂,莊內景物依舊,人馬全非,屍骨雖早已收埋,磚地之上,當年的血跡仍隱然可見。
觸景傷情,徐不凡忍不住一陣酸楚襲上心來,腳步也隨之停住,再也沒有勇氣走進師父、師叔等人的房間去。
莊裏莊外,上上下下,打掃的乾乾淨淨,顯然有人在此管理居住,但接連喊叫數次,始終無人出面應聲。
天叟道:“四年前,公子好像單獨來過一次五柳莊,有沒有見到居住在此地的哪位朋友?”
徐不凡道:“那次系與師父無根大師西赴崑崙,路過此地,匆匆一瞥,並未遇見任何人?”
“那時,五柳莊的屍骨是否已收埋?”
“看情形,早已收埋。”
“看樣子,五柳莊似乎還有劫後餘生之人。”
徐不凡聞言精神大為振奮,連説:“但願如此,但願如此。”提足就住房裏跑,裏裏外外找了個遍,最後在一間耳房內,發現有一個人正在呼呼大睡。
此人三十上下年紀,是個禿子,徐不凡一眼就認出來是黃家的長工何二禿,習慣上大家都管他叫二禿子、為人忠厚老實,吃苦耐勞,只是腦筋不十分靈光,有點傻傻的。
徐不凡上前搖着他,喊道:“二禿子,二禿子。醒醒,醒醒。”
二禿子腦筋不靈光,説話也結結巴巴的有點口吃,睜開惺忪睡眼,見牀邊還站着一羣陌生人,驚得跳了起來,道:“你們是……是什麼人?”
徐不凡輕拍着他的肩膀,道:“二禿子,你看清楚,我是不凡,黃先生的弟子徐不凡。”
二禿子睜大了眼,又喜得跳起來,拍着手説:“哎呀,你真是徐……徐公子,難怪那天我找不到你……你的屍體,原來沒有死。”
“二禿子快説,五柳莊還有沒有活着的人?”
“沒……沒有了,只剩我一個。”
“你怎麼會死裏逃生?”
“那天我喝醉……了酒,醉倒在馬路上,所以撿了一……一條命。”
“師父他們上百口,都是你安葬的?”
“另外……另外還請了很多……人幫忙。”
“你一個人怎麼生活?”
何二禿先未答話,拉着他來到倉房,指着滿屋子的米彀糧食,説道:“這麼多東西,都是田……裏收的,撐死我……也吃……吃不了。還有很多很多銀子,等一下……我全部交給你。”
徐不凡這才想起,師父五柳先生黃天德,田多地多,在保定府還有不少買賣,是此間的富户,當下略一沉吟,斷然説道:“二禿子,你忠心為主,善心可感,黃家已無後人,這一大片家業,從現在起,全是你一個人的了。”
二禿子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富豪,聞言一個勁的搖頭,不肯接受。
徐不凡鄭重其事的道:“二禿子,不要客氣,你受之無愧,如果有心報答黃家,就趕快娶-房媳婦,生幾個胖兒子,也好承繼黃家的香火。”
禁不起徐不凡的一再勸説,何二禿終於勉強答應下來,徐不凡又命二禿子備好香燭錫箔,帶着掘墳工具,一同到達後山的墳場。
墳場建在一個坐北朝南的山坡上,何二禿還刻意的在四周種了不少花草樹木,墓塋寬廣,碑石齊全,何二禿人雖不甚精明,做起事來卻中規中矩。
黃天德、黃明德,黃宏德三兄弟的墳塋一字排開,其後是黃綿綿兄弟姐妹的,再後面便是家下人等的墓園。
徐不凡本已帶來了不少金銀香箔,再加上何二禿準備的,在墳前堆了一大堆,一面焚燒香紙,一面跪地叩拜,誠敬恭謹的説道:“兩位師叔,不凡現在就要掘墳開棺,希望兩位老人家的腹痛痼疾,能不藥而癒,也希望能夠找到孩兒想像中的東西,以免淪落敵手,為禍武林。”
何二禿聽徐不凡説要掘墳開棺,起先大表反對,經過徐不凡一番解釋,這才表示同意。
大家一齊動手,不一時,黃宏德的墳丘業已刨平,再往下挖片刻,已看到棗紅色的壽林。
二禿子正經八百的道:“徐公子,挖墳是缺……缺德的事,真的是三先生叫你……挖的?”
“二禿子,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是為了替兩位師叔治病,綿綿此刻如果在望鄉台上,她一定可以看見我們。”
“我還是想不通,死人肚子裏有……有東西,鬼怎麼會鬧肚子疼?”
“二禿子,這些事,三言二語,説也説不清,拜託你少説話,快點動手吧。”
棺材已浮出土面五六寸,王石孃的風火劍往棺蓋下一插一撬,“軋”卯釘已開始鬆動,發出刺耳的音響。
“軋”
“軋”
將所有的卯釘鬆動後,天地二叟一齊動手,將棺蓋掀到一邊去,棺內馬上露出一副完整的骨骸架。
徐不凡先跪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在腹腔的部位,赫然發現-個如書本大小的東西。取出來,打開包在外面的薄羊皮,裏面果然是一本書。
“血書!”
“血書!”
兩個血紅的楷書映入眼廉,大家皆不由自主的喊出聲來,神采飛揚,為之雀躍不已。
血書乃天下奇書,武林魂寶,相傳裏面記載着一套“血劍”劍法,詭異玄奧,博大精深,不論何人,只要能學得十之五六,便可無敵天下,武林稱尊;做又名“聖書”。既然聖書在黃宏德的腹內,那麼,大家有理由相信,當年在最危急的最後關頭,黃天德很可能將血劍插進了黃明德的體內。
於是,大夥兒情緒高漲,挖掘的速度陡然加快了,僅僅用了-半的時間,便將黃明德的棺木挖出來了。
打開棺蓋,與脊椎骨平行的地方,果然有一支古色斑斕的寶劍。
“血劍!”
“血劍!”
又是一陣鼓譟欣喜,歡呼雀躍。
以最快的速度,將墳塋還原,高天木疑雲滿面的道:“主人,有一件事奴才百思不解,血劍血書,既可無敵天下,稱尊武林,五柳莊何至於落得個毀宗滅派的慘境?”
徐不凡將血書納入懷中,手持血劍,心事重重的説道:“此事我也不十分了解,據我從側面得知,一則是劍法很深不易學,再則是劍法霸道不願學,是以,五柳莊空有血劍血書,卻並未學得血劍劍法。”
八駿中老麼忽然説道:“少主,血劍一向被人視為是武林第一神器,千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傑,為它犧牲性命,可否拔出來讓大家開開眼界?”
大夥人同此心,心同理,皆引頸企翹,徐不凡卻臉色一沉,道:“不是我不願意給大家看,而是不能看,因為‘血劍一出,無血不歸’,一旦拔出來,未殺人見血,就無法還入鞘中。”
忽聞有一個熟悉的聲音接口説道:“為了一睹神劍丰采,殺一二個人又有何妨?”
發話之初,尚在十丈以外,話一落地,人已到了面前,原來是千斤莊新莊主陳寶山,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他父親、祖父,曾祖父、以及門下高手數十人。
接着,三才會的地堂堂主詹明秋、人堂堂主包玉剛,無敵莊主馬千里,也率眾趕到,將徐不凡主僕團團圍起來。
四下裏樹搖草動,鬼影幢幢,天曉得還有多少魔頭潛伏在暗中。
徐不凡環目橫掃全場一眼,不由氣沖斗牛,怒衝衝的道:“各位一再苦苦追趕,不知究竟想幹什麼?”
千斤莊主陳寶山粗聲大氣的道:“以前僅僅是想報仇雪恨,現在看來又多了一個理由。”
“什麼理由?”
“取出血書,拔出血劍來,先讓大家飽飽眼福。”
徐不凡一抖手中血劍,高高舉起,大聲説道:“血劍在此,各位儘可看個夠,如欲一睹劍刃,恕我歉難從命,血劍一出,無血不歸,我不能拿任何人的性命當兒戲。”
詹明秋嘿嘿冷笑道:“嘿嘿,這可由不得你,今天三派高手齊集在此,為的就是你這一條命,奪下血劍,斬掉你吃飯的腦袋,正是大夥一致的目標,從此也就再也不會有人,為五柳莊的這一羣孤魂野魁索仇討債了。”
劍拔弩張,山雨欲來、為了血書血劍,看來一場血風腥雨已是無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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