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正午,位於“天蘿河”上游的“捕火城”,遙遙在望。
這城的建立者,築城於平原之地,無險可守,顯是預估不到今天正臨頭的大禍。
多日來與我共乘一騎的採柔,坐到淨土太陽戰士騰空出來的戰馬上,緊隨在我身旁邊,大黑則威武地走在飛雪的前頭,夾在太陽戰士的隊伍中,緩緩往宏偉壯觀的捕火城進發,事實上沿路擠滿了從各地避難而來的人,亦使馬隊難以快速推進。
採柔眼中射出惻然的神色,望着一羣一羣將家當放滿騾車上,臉帶大難臨頭的惶然容色的可憐淨土人,在旁邊輕輕道:“不知道里面是否有那村莊的人?。
“那村莊”自然是指我們在捕火山脈看到濃煙冒起,後來到達時化成了灰燼的村落!我看着數以千計擠在路上的難民,耳中充塞着小孩和女人哭喊的聲音,忽然間,我知道自己的命運,已和他們鎖在一起。
新繼位的妮雅女公爵落到了大隊後方,指揮着她的人維持路上的交通,而我和採柔則在她指派的十個戰士護送下,先進城去。
眾人都被現場悲憤悽壯的氣氛,壓得透不過氣來,更沒有人有説話的興趣。
愈近城門處,人便愈擠,到離城門百來步時,更不時要停下來等候,我仰望高達三十尺的城頭上,旗幟東倒西歪,守牆的戰士都無精打采,心頭一沉,這樣沒有鬥志的戰士,如何抵抗本已比他們強大的黑叉大軍?
蹄聲在城門方向傳來。
哭喊碰撞的聲音晌起。
我愕然向聲音傳來處望去,只見十多騎由城中馳出,在人堆中硬是開路挺進,造成了小小的混亂。
帶頭的年青騎士體格魁梧,模樣頗為俊偉,不住向擠人城的人喝道:“讓路!讓路!”我和採柔對望一眼,知道對方都對這年青騎士生出反感。
片刻後,青年騎土帶着十多名手下,和我們的馬隊迎頭遇上。
我們馬隊的戰士立時恭敬地向他手按前胸施禮。
年青騎士年紀比我略少,焦急地道:“女公爵回來了沒有,去了也不通知我一聲!”
我們馬隊裏身份較高的戰士答道:“女公爵領我們去通知各村落的人撤入城內,現在回來了,紅晴貴士。”
那紅晴貴士臉容一鬆,開始留意其他人,眼光先斥過我身上,當移往採柔時,眼睛一亮,閃起驚歎震動的神色,我不由心中一嘆,採柔的美麗,在任何情況下也可惹來意想不到的煩惱。
他的眼依依不捨的從採柔移回我身上,神色轉冷,包含着疑惑,甚至乎一絲妒忌,喝道:“這人是誰?”
我方的小隊長答道:“紅晴貴士,這是女公爵的客人,帶着遠方來的訊息。”
紅晴又忍不住偷看了採柔一眼,才向着我毫不客氣地道:“報上你來的地方、身份和帶來了什麼東西!”
我知道他只想知道我和採柔的關係,組織了一下腦內的淨土語道:“你知否這處並不是停下來説話的地方,後面的人擠得動也動不了。”
紅晴閃過怒色,正要説話,後面傳來號角聲,短長有序,在傳遞着某一訊息。
紅晴狠狠瞪我一眼,避往一旁邊。
我們繼筵前進,後面是延綿無盡,數以萬計,失去了可愛家園,不知還有沒有明天的淨土難民。
採柔沐浴的聲音從澡房內傳來,聽着這些水響聲,大漠裏的日子份外可怖,想起將來我還要再穿過它那地獄般的世界時,就心生戰懼。
在這公爵府的貴賓房內,仍隱隱聽到宮外鼎沸的人聲和車馬移動的聲音,避難而來的難民潮半刻也沒有停止過,使人擔心捕火城能否容納這麼多人。
大黑爬到牀上去,熟睡如死。扯着鼻鼾。
天快要黑了,貴賓外的長走廊,早點亮了燈火,在暗黑的天色下,分外昏暗。
飛雪在長廊旁邊的花園草地上歇息,那妮雅外貌雖冷若霜雪,但對我的招待總算還不錯。
我走出門外,飛雪友善地跑來,將頭移來貼着我的臉,我一手摟着它的頭,拍拍它瘦長的臉頰,微笑道:“老朋友,很快我便要藉助你的大背,在沙場上殺敵取勝了。”我想到的當然是黑叉人。
密集的腳步聲從長廊的盡頭處轉了出來,帶頭的是那傲若霜雪的妮雅女公爵,她走得極快,後側追着那紅晴貴士,邊走邊爭論着,更後面的是七、八名全身甲胃的將官。
她們迅速接近,當妮雅見到我時,停了下來,仔細打量着剛剔去了鬍子,洗得香潔乾淨的我,眼中閃過驚異的神色。
她正要説話,身後的紅晴貴士狠瞪我一眼後,搶到妮雅女公爵嬌軀旁,氣急敗壞地道:“這是天廟定下來的規矩,只有貴族和武士,才可以進入爵府……”
妮雅俏臉一寒道:“不必多言,我決定了將爵府開放給難民棲身,讓他們睡我的牀,這是命令,誰再説不,我便將他軍法處置。”
紅晴貴士呆了一呆後,靜了下來,跺跺腳,氣沖沖走了,另有兩人也跟着他去了,顯示出是他那陣營的人。妮雅望向我,眼光比以前温柔了少許,但聲音仍是冷冰冰的,道:“很多謝你給我們帶回來的珍烏石,那是很好的貨色,可以足夠打造一把珍烏刀。”
我對她好感大生,奇道:“原來你也是造劍的高手,我還以為只有男人才會幹這麼辛苦的差事。”
妮雅微微一笑。
我眼前一亮,原來她笑起來這麼迷人,她實在應該多笑一點,才能不辜負上天對她的恩賜。”
後面的一名大將提醒她道:“公爵,你的下屬們在正殿等待着你呢。”
這將軍是眾人裏年紀最大的,怕有六十歲以上,當是妮雅的叔伯輩,滿臉鬍子,不怒而威,顯然乃捕火城裏德高望重的長者。
妮雅神情回覆冰冷,點頭道:“我知道了,候申大將。”舉步欲離。
我連忙道:“女公爵!”
妮雅秀眉一蹩,有點不耐煩地道:“什麼事?”
我道:“我可否為保衞此城盡一點力?”
妮雅道:“守城抗敵是另一種具體的戰術,恐怕你一個外人很難幫得上忙,明天一早,我安排了人帶你回沙漠去,離開這裏吧!陌生人。”轉身去了,眾將官緊隨其後,都是肩頭深鎖,憂色重重,沒有人再有望我一眼的興趣。
我從睡夢裏驚醒過來,採柔早駭然而起,牀旁地氈上的大黑也抬起頭來。驚恐的叫聲震撼着爵府外的世界。
採柔望向我。
我一呆道:“黑叉人到了!”跳起牀來,向來柔道:“來!助我換上盔甲武服!”
採柔愕然,問道:“大劍師,你……”
我微微一笑道:“我要教訓教訓那些累我失眠的傢伙。”
我騎着飛雪,由爵府後花園一道沒有人看守的側門馳出大街,花園內佈滿難民的營帳,當我要在人堆裏擠過時,那些淨土人向我歡呼喝來,似是知道我要為保證他們的家園而盡力。
採柔摟着大黑送別我時的眼神仍在我的腦海內閃耀着。
大街上的人頭湧湧,一隊隊來自平民的壯丁,趕着載滿各種各樣的物資,由守城的武器,檑石,以至食水乾糧的騾車隊,往城牆的方向馳去。
我耐心地夾在他們之間,緩緩前進。
來到一個十字路口處,大隊停了下來,街上的人紛紛讓路,一輛華麗的馬車在十多名騎士簇擁下,由橫街馳出,轉上我們走着的直路。
我望往簾幕低垂的車窗,正嫡咕着是什麼樣的重要人物,坐在車內,簾幕忽地揭開,一對明亮鋭利的眼睛,投在我身上。
馬車倏止。
前頭的護衞前行了十多步,才驚覺地勒馬回頭。
我心中大奇,這是誰?為何為了我而停下來。
車門推開。
一位身穿白袍的高瘦老者,走了下來,他臉容青癯威嚴,雙目閃着智慧,頭上戴了頂奇怪的帽。四周的人紛紛向他施禮。
“靈智祭司“的呼喚此起彼落。
那被稱為靈智祭司的老人一直來到我的馬前,望着我的眼睛閃過驚異和深思,點點頭道:“年青人,你就是把珍烏石從大沙海那邊帶回來給我們的人,是嗎?”
我點點頭,記起了年加曾提過淨土的最高決策者是八名祭司組成的祭師會,只不知這靈智是否其中一名祭司?
靈智道:“現在你想到那裏去?”
我答道:“我想為捕火城盡一點力。”靈智再深深望了我一眼道:“你能給我們的,絕非只是‘一點力’,年青人,歡迎你加入我們,隨我來吧!”
我的心卜卜跳起來,難道竟給他看穿了我是那什麼勞什子的《聖劍騎士》?
我和靈智來到城牆的主樓時,妮雅女公爵和十多名將官,正神色凝重地望往城外,只見數里外的平原上,盡是點點移動着的火點,驟眼看去便像無窮的星空,使人見之心寒。
守衞叫道:“靈智祭司到!”
妮雅和眾將回過頭來,見到我站在靈智身旁,均大為錯愕。
那紅晴貴士眼中更閃過嫉妒的神色,只以外型論,我確是比他好看得多。
眾將紛紛施禮中,妮雅踏前兩步,來到靈智前矮一矮身施禮道:“祭司!拉撒的女兒需要你的祝福。”靈智慈和地一笑,將手放在妮雅的頭上,道:“拉撤的女兒,我祝福你。”收回手後,道:“妮雅女公爵,你做得很好,比很多男子漢更好,拉撤一定非常安慰。”
“咚!咚!咚!”
戰鼓在城外打響,眾人的注意力回到了那裏。
那老者侯申大將怒道:“席祝同竟連夜攻城,是要不給我們喘息的機會了。”
其他人默言不語。
我走到城牆旁,淡然外望,心中一片平靜,細察對方的軍容。
戰爭對我這在亂世里長大的人來説,便像呼吸般自然。
我感到妮雅的目光落在我雄偉的背上。
靈智來到我身旁,平靜地道:“災難就在眼前,我們可以怎樣去化解?”
到此我已知他智慧的眼,早看穿了我真正的“身份”,一個我一直在抗拒的身份。一時間找不到任何話好説。
妮雅來到我身旁,眼中閃着不解的神色,顯示不明白靈智為何如此看重我,我想其他各人亦有她同樣的疑惑。
黑叉鬼的大軍緩緩在城外三里許處停了下來,旗幟飛揚,軍容鼎盛。
左右兩軍都是騎兵隊,所以若有人想狂攻其中軍時,必會被這兩支快速部隊從側翼攻上,切斷後方的援兵。
中軍處號角響鳴。
一支步兵快步走出,直至黑叉人的大軍和城牆的中間點,停了下來,持盾佈下陣勢。
敵軍再動。
一隊百多人的馬隊,由敵陣馳出,直來到大軍和步兵陣的中間處才停了下來。
這馬隊的旗幟比起其他的旗幟都要更高和更大,在夜風中拂拂飄揚,耀武揚威。
身旁的妮雅呼吸重了起來,眼中噴着仇恨的火焰,使我知道那是席祝同來了。
紅晴貴土怒喝道:“席祝同在向我們表示他的渺視,不把我們放在眼內。”
我按下心中的狂喜,要我率領這無論兵力、士氣和戰術也比對方弱上多倍的淨土敗軍去贏這場仗,只是痴人説夢,但我可利用的卻是對方的自大輕敵,本人的劍術、飛雪的速度、魔女刃的鋒快。
一陣戰鼓響起。
席祝同的馬隊中衝出一名戰士,直朝捕火城奔來,到了箭矢能及的地方,舉起手中的重矛狀兵器一陣叫囂,又奔了回去,再勒馬停定在步兵陣的前方,手舞足蹈,顯是在搦戰。我環顧眾將,只見各人臉如死灰,全無應戰的勇氣。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他們為何叫黑叉鬼。
那搦戰的人高大威武,皮膚漆黑,臉罩露出的地方塗上幾道鮮豔的色彩,頭上戴着兩隻尖角的頭盔,真像地獄裏走出來的鬼物。
城牆上死寂一片,氣氛沮喪沉重之極。
妮雅已忘了問我為何到這裏來。
我驀地仰天長笑起來。
眾人嚇了一跳,紛紛望向我。
我笑聲倏止,冷冷道:“真是天助我也,妮雅女公爵,請讓我單劍匹馬出城應戰,若不能取席祝同的首級回來,本人願任憑軍法處置。”
眾人眼中射出不能置信的神色,看瘋子般望向我。
妮雅秀眉一蹙道:“不!我不能讓你去送死。”她蹙眉的神態確是非常好看。
侯申大將道:“年青人,匹夫之勇是沒有用的。”
城下馬蹄聲響,那黑叉勇土又再次來搦戰。
靈智的聲音修修響起道:“拉撒的女兒,捕火城的戰士們,讓他去吧,這宇宙已沒有任何力量阻止我們的大勝。”
我和他深深交換了一眼,轉身往落城的階梯走去,走了幾步,妮雅叫道:“等一等!”
我停了下來。
妮雅奔了上來,在我臉上輕輕一吻道:“請接受我的祝福,大劍師!”
城門側一道小門打開,我策着飛雪,疾馳而出。
敵陣立時爆起震天狂叫,興奮之極,反是捕火城上的軍將戰士寂然無聲,顯是擔心得失去了喊叫的興趣。
對於黑叉人,他們已是心膽俱寒。
那搦戰的黑叉鬼尖嘯一聲,持着重矛策馬衝來。
我也望着他衝過去,馬腹右革囊內的大笨矛,來到手裏,飛雪只是以中速挺進,因為我不想敵人知悉它的真正速度。
魔女刃仍在背上,那是我的秘密武器。敵陣的吶喊更盛。
我見到席祝同的馬隊緩緩移前,顯然是想看清楚點我是如何被殺的,心中一動,定下了策略。兩騎迅速接近。
我已可清楚看到那黑叉勇士睜眉怒目的狩厲表情,在城上和城外的火把光焰下,天地一片血紅。
長矛像一道閃電般由下挑至,斜取我的咽喉。無論速度或角度,均與他的座騎配合得天衣無縫,不過他就算是在馬上出世的,比起我的騎術,仍是差了一截。
我側身一閃,大笨矛一帶一拖,便將他雷霆萬鈞的一擊化去。
兩騎擦身而過。
飛雪飛起後腿,踢在他的馬腹處。
他的戰馬慘嗥一聲,頹然側倒,將那騎士拋落地上。
捕火城牆上守城的軍民齊齊一愕,這才爆出震天價地的歡呼和吶喊聲,在經歷了這麼多的挫折和羞辱之後。
我一聲長笑,勒馬回奔。
這時那黑叉勇土持矛在地上彈起來。
敵人陣中又再爆出驚天動地的助威吶喊聲。
我再一陣長笑,凌空躍離馬背,落到地上,捕火城倏地沉默下來,顯是不明白為何我捨去馬背上的優勢。
這時席祝同的隊伍,已移過了步兵陣,來到他們的大前方。
那黑叉勇士狂喝一聲,挺矛進來。
我冷哼一聲,大笨矛往前挑去,正中對方矛尖。
“當……”
那黑叉鬼臂力極佳,矛向上一揚,變招再攻來,但我已沒有陪他玩下去的興翹,他能活這麼久,只是因為我想引席祝同出來。
腳步加速。
剎眼間已搶人那黑叉鬼左側的死角,矛柄打在他重矛近把手處,同時飛起一腳,正中他的小骯。
黑叉鬼慘哼一聲,重矛盪開,人往後跌,同一時間我的大笨矛回過來,輕輕一挑,對方咽喉立斷。
捕火城爆起震天采聲。
一聲呼嘯。
飛雪奔至身旁,我躍上馬背,雙腿一夾,飛雪像一縷白雲般往席祝同陣中捲去。
後面是叫得聲嘶力竭的淨土軍民。
我可以想像出他們的心情。
成功失敗,就在此刻。
轉眼間我離席祝同的馬隊只有四十多步的距離,這時席祝同的馬陣內才奔出了七、八騎,迎了上來,可見飛雪的速度,大大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那馬隊中再分出十多騎,緩緩後移,我可打賭席祝同必在其中。
眼前蹄聲轟鳴,七、八騎黑叉戰士,揮着手上各式各樣、造型怪異的重武器,如狼似虎撲過來。
兩邊的人叫喊得瘋狂了。
我知道自已帶動了捕火城頭上所有人的熱血,就算我不幸戰死,他們已從我身上學到了什麼叫作“無畏”。
豪情奔湧,我一聲長嘯,雙腿再夾,快如閃電的飛雪奇蹟地再加速。
我耳內貫滿風的嘯叫。
一抽馬頭。
飛雪長嘶中飛躍而起,落下處剛在那些衝來的黑叉戰士的中間。
魔女刃脱鞘離背而出。
兩側的黑叉武士,倉惶下將指前的武器,盡力收回來,不過已遲了半刻。
魔女刃輕輕地閃了兩閃,兩人臉門幾乎是同時中劍,保護的臉盔立時斷作兩截。
當他們的屍體倒在地上時,飛雪早再推前百多步,殺入那席祝同的馬隊內。
席祝同在十多騎翼護下,加速退後。
腳步聲音。
那約近千人的步兵隊,提刀持盾急步趕來與席祝同的小隊人馬會合。
他們間只是數百步的距離,兩下一齊接近,最多分許鍾便會聚到一起。
所以我只有分許鐘的時間。
否則一切就完了。
魔女刃寒光一閃,劈刺過來的十多把重武器都齊中斷折。
連串的驚叫響起。
魔女刃寒光再盛,鮮血激濺,盔甲碎破下,我和飛雪像利針刺破薄紙般,沒有少許延誤,衝出了馬隊。
背後留下是一條十多人鋪出來的戰爭血路。
飛雪長嘶聲中,繼續增速,望着席祝同緩緩移後的大旗追去。
大旗已無復先前的昂然高舉,而是歪歪斜斜了。
背後捕火城上的人叫得聲嘶力竭,聲浪像潮水般漲湧追來。
那十多騎再分出五、六人向我攻來。
我看到了席祝同。
他有一樣與眾不同的裝飾,就是別人戴的雙尖角盔,那兩隻尖角多是黑色,又或是較少的綠色,只有他的角是紅色的,這使我知道這隻角顏色的分別,代表着他們不同的身份。
席祝同身形瘦硬挺直,臉孔藏在盔甲裏,在火光下閃爍生光,頗為懾人。
“叮叮噹噹”
魔女刃在空中盡着精妙絕倫的軌跡,刃鋒呼嘯帶起驚人的勁旋,如人無人之境,敵方兵刃紛紛斷折,魔女刃砍入敵人的臉盔甲胃裏,有似摧枯技朽、斬瓜切菜般將攔路的黑叉鬼劈倒。
背後的喊叫聲高漲至最極點。
我又一次突破了敵人的攔截,往席祝同形勢孤單的六騎迫去,將後面的人遠遠拋離。
步兵一聲吶喊,瘋狂地衝前保護他們的主帥。
兩翼蹄聲轟鳴。
敵人兩翼的騎兵也赴來護駕。
我一聲長嘯,飛雪一朵白雲般飛起,凌空在席祝同撲去。
席祝同的大旗倒下。
刃光連閃,席祝同身旁的兩名將官仰後墜馬。
席祝同暴喝起來,可惜我井沒有學過夜叉話,不知他在叫嚷什麼。
“當!”
席祝同大斧劈出,巧妙地擋了我必殺的一劍,又不讓我砍實他的巨斧。
另三騎拚死攻來。
魔女刃回到背上。
兩手一探,兩枝大笨矛神鷹展翅般彈起,一沉一標,戳入對方招式的破綻裏,搗碎了他們的護心甲,兩人應聲跌下馬去。
席祝同知道退不是辨法,因為沒有馬可以快過飛雪,大喝一聲,化起滿天斧影,向我攻來。
我一矛由脅下穿出,標刺後側,另一矛掃前方。
“呵!”“當!”
後側席祝同僅剩下的貼身侍衞中矛墜馬,另一矛掃正席祝同的大斧上。
斧頭只偏斜了少許,又回砍過來。
這席祝同確實是非同凡響。
我暗讚一聲,矛尾反打過去,點在斧鋒,同一時間左矛收回身側,標射對方咽喉。
席祝同大驚後仰,我左手的大笨矛在他臉門上寸許高處掠過,差一點才可取他之命。
他後面的步兵已追至十步之內,我甚至可聽到他們像野獸般的“咻咻”喘氣聲。
我用力拋高兩枝大笨矛,一探手魔女刃到了手內。
飛雪掠過席祝同馬側,那時他還未有機會坐直過來。刃光一閃,我衝離了席祝同,魔女刃“鏘”聲迴歸鞘內,伸出兩手,接住早先拋高又正在跌下的兩枝大笨矛,夾馬停定。
那狂奔過來的黑叉步兵,愕然剎止,臉上掛着不能相信的驚怕。
雙方所有人一齊停口,驀地整個戰場死寂一片,只有兩翼逐漸迫來的馬蹄聲,仍在裝飾着這無聲的天地。
“當”“蓬!”
席祝同緩緩由馬上滑落,斷破的臉盔先掉在地上,屍體才着地,腳還套在馬蹬裏。
戰馬踏着蹄,將席祝同的屍身拉曳着,份外顯出戰爭的殘酷!
席祝同死了!
黑叉人“七大神將”之一的席祝同,在垂手可得的勝利前,功未成身先死。
捕火城的方向爆出轟天動地的歡叫。
兩邊騎兵終於殺到。
我長嘯一聲,兩枝大笨矛再到手裏,殺入對方的步兵陣裏。
眼前的敵人被我挑起又拋出,剎那間深進步兵陣中,只見四處都是黑叉人。
黑叉人軍的旗幟東倒西歪,顯出軍心已亂。失敗和挫折對戰無不勝的黑叉來説,是更難被接受,更不知如何應付。轟鳴的蹄聲由捕火城的方向傳來,使我知道援兵正在趕來。
他們再不來的話,我會給黑叉人活生生壓碎,無論我劍術如何精妙,但體力始終是有限的。
黑叉大軍雖説陣腳已亂,可是他們天生好勇鬥狠,兇殘成性,四周的人都是不顧命地向我攻來。黑叉人的腿特別長,肌肉紮實墳起,予人野獸般的可怕感覺,除非是一矛致命,否則受了傷的也絕不肯退下。
剛挑跌兩名敵人,風聲在後背響起,我暗叫不妙,知道擋之不及,猛往前俯,當敵兵刺中肩頭時,乘機一卸,敵人兵器滑離肩頭,拖出了一道血痕,我終於受了傷。
我狂喝一聲,兩枝大笨矛影暴漲,將湧上來的黑叉人迫得倒跌開去,大笨矛一收一放,回到了馬腹左右兩側的特製革囊裏,魔女刃重回手內。
在這種情形下,戰術上自以雙矛比近身肉搏的魔女刃較佳,可是我現在已力盡筋疲,再沒有力量維持兩枝重矛的靈動。
敵人又像潮水般向我合攏過來。
我舉起魔女刃,驀地一道暖流,由握柄處,蜘綱般流過來,閃電般擊射往全身,不但體力大增,連肩頭的傷口也消失了疼痛。
這已不是第一次發生的事,那天擊退了戰恨後,也是靠它才回復了力量。
刃芒暴漲。
各種重兵器刀切菜般被砍斷。
我精神大振,往前衝去,一下子便破出了步兵陣,往敵人的主力大軍衝去。
飛雪愈奔愈快,敵人還未有機會射出第二排箭時,我已衝殺入陣。
後邊喊殺連天,顯是援軍真的到了。
敵軍終於由小亂變大亂。
勝負已定。
我策着飛雪,踏着遍地戰死的屍體,鮮血染紅了的青草地,沿着天夢大河,往上游奔去,跟隨着我的,還有二百多名疲倦欲死,但精神卻振奮非常的太陽戰士。
我們追殺黑叉人追了整整一夜,直至將黑叉人全趕進了河裏,才肯作罷,這批太陽戰士也不知什麼時候跟上了我,我亦自然而然成了他們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領袖。
朝陽在前方升起,照耀着美麗的淨土。
那些黑叉人若有一半能活着回去,便算吉星高照,捕火城此役,將是淨土人和黑叉鬼鬥爭的一個轉折點。
因為事實告訴了淨土人,黑叉鬼也是可以被擊敗的,仇恨是有可能清雪的。
這責任亦來到了我肩上。
大河在旁滾滾而流,有一無我為淨士重建和平,回到沙漠前,我會欽馬於此。
魔女國已變得更遙遠了。
“大劍師,女公爵來了!”
我驚醒過來,望往後方,一隊千多人組成的太陽騎隊,打着飄揚的旗幟,軍容整齊地望着我馳過來,帶頭的是妮雅,靈智祭司和一眾軍將。
我緩緩迎去。
妮雅、靈智、侯申、一眾大將和千多名在晨光下金光閃閃的太陽戰士,扇形散開圍了過來,將我團團圍住。
“鏘鏘鏘……”·所有兵器均被高高舉起,斜指天上。
妮雅女公爵美目閃着興奮的淚光,深深望着我,再沒有半分以前的冰冷。她還算是有自制力的了,老將侯申和其中一些戰士,早熱淚滿臉。
我讓他們在最黑暗的黑夜裏,看到了光明的曙光,未來的路會更難走,但總有希望。
靈智祭司智慧慈愛的眼睛掠過一陣激動,舉起手上一枝枴杖也似的東西,高叫道:“穿過大漠而來的聖劍騎士,我們終於等到你的出現了”。
“呵……”
所有人齊聲歡呼,戰馬踏着戰步。
天夢河水滾流的聲音,人馬的嘶喊,使我體內的熱血也沸騰起來。
我望向高升的太陽,知道自已的聲名也如她那樣,亮遍了這幅美麗的土地。
年加啊年加,你若死而有知,應為這美好的開始而歡欣。
我拍馬來到美麗提女公爵的馬側,微微一笑道:“多謝你的祝福,那管用得很。”
妮雅俏臉一紅,垂下了頭,但她動人心魄的驚喜,卻瞞不了任何人。
我們並沒有回捕火城,就在天夢河旁堅立營帳,商議下一步行動。
這時所有將領也聚集帳內,一幅鹿皮製的大地圖攤在帳心,顯示出淨土的形勢。
妮雅分析道:“捕火城是在“天廟”的大後方,在戰爭期間,一直也沒有受到戰火的波及,所以天廟和護衞她的八座城堡,十分之六、七的物資都是由我們供應,今次黑叉人想來斷天廟的命脈,用心實在毒辣之至,幸好……”美目飄往我處來,輕輕道:“大劍師來了。”
一位早先介紹名叫澤生的年青將領興奮道:“大劍師的武技真是驚人在勇猛兇殘的黑叉鬼,也沒有人是大劍師的三合之將。”
我微微一笑,望往地土的地圖。
淨土是個廣大的半島,連接大陸的一端便是的費了三個月時間橫渡的大沙漠,另外三面都被大海包圍着。她的地勢非常奇怪,佈滿縱橫交錯的山脈和河流,盆地和平原給包在山脈之內,這種地形易守難攻,難怪位於最大最高山脈“逐天”上的聖朝,能經歷多年戰亂也不曾失守。守護她的八座城堡,並非平均分佈在她的四周,而是扼守着八處通往天廟的進口,不知其中是否有些已陷落在敵人手裏。
半島尖端處約個別整個淨土三分一的地方,均被塗上血紅色,顯示那是黑叉人控制了的土地。若給席祝同再佔了捕火城,以天廟為中心的八個城保和中部廣大的土地,便會陷在兩面受敵的劣勢。
幸好事實並非那樣我指着在捕火城和天廟八城間另一代表城市的標誌,問道:“這是什麼城?。
澤生恭敬地答道:“那是位於“飄香河”和“奔月山脈”中間的“飄香城”,也是最接近我們的另一大城邑,是紅晴貴士的父親,被譽為淨土四大名將之一的一“紅石大公”所管治的邑地。”
另一高瘦的年青將軍,侯申的兒子侯玉截入道:“紅晴貴士就是他父親派來助我們的援軍主師,現在他已兼程趕回飄香城,通知紅石大公派人截擊黑叉人的敗軍。”
直到這刻,我才知道紅晴到了那裏去。
靈智輕輕吐籲出一中氣,道:“席祝同代表了黑叉鬼王座下七大軍系的一系,總兵力過五萬人,在進攻捕火城前,已攻陷了我們四座城邑,屠殺了超過十萬名淨土軍民,他們是要將我們完全滅絕,所以我們對他們亦不應有絲毫留情,戰爭便是這樣吧!可惜我們到今天才學懂!”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戰爭就是這樣的!
我沉聲道:“你們是否清楚黑叉人兵力的分佈?”
妮雅搖頭,神色凝重地道:“我們不但失掉了土地,也失掉了眼,像今次席祝同便像突然由地獄裏冒出來一樣,事前沒有半點微兆。”
侯玉插入道:“我們之所以在情報上陷於這樣的劣勢,主要是因為黑叉鬼王奴役和滅絕兼用的手段,舉凡他們可以絕對控制和封鎖的地方,所有淨土人都變成豬狗不如的奴隸,而對在控制難及的地方,則施行一個不留的滅絕政策,所以……唉!”
這侯玉的分析力很強,眼神冷靜,倒是個人材,我的淨土語仍是非常有限,聽沒有何題,要作長篇大論的演講,卻是休想,一時間沉吟起來,咀嚼着要用的字眼。
淨土人的確是陷在絕對的劣勢裏,即管多了我,恐怕也沒有多大作用,於事無補。戰勝席祝同,只是幸運之神的特別眷顧。
是的!
幸運!我們的武器就是幸運。
我猛然抬起頭來,的的目光掃過眾人。
迎接着我的是一對對充滿了希望和期待的眼睛。
我心中一動,已知道了唯一敗中求勝的法寶——就是那我最憎恨的鬼預言,那勞什子大法師在他媽的七百年前説出來,寫下了在《預言書》裏的預言。
只有那預言才可使我振起淨土人的意志,使他們甘為我所用,對抗武力和戰略均遠勝我們的黑叉大軍。
妮雅俏臉一紅,垂下頭去。這時我才發覺自己灼灼的目光最後凝定在她的俏臉上,忽然間我想起了在大地遙遠的另一角落的華茜,她的臉蛋是杏充滿了愁容?她會否懷了我的孩子?
妮雅嬌軀一震,低聲道:“大劍師,你的眼神很悲傷!”
靈智顫聲道:“無盡的悲傷,無盡的悲傷……”
我望向妮雅深含着愛憐的秀目,揮了揮手,但卻揮不去心內沉重的負擔。
我憎恨負在自己背上的沉重使命。
妮雅移到我向身旁,差一點便肩碰上肩,低聲道:“我們現在應怎麼辦?”
我知道這美麗高貴的女公爵,已對我動了情意,那是難以形容的美妙感覺,自從遇上西琪後,我才真正品嚐到愛情的滋味,那是用最大苦杯裝載着的幸福和快樂,最甜的毒酒;世上的名利權力,實在比不上由愛情之果擠出來的一滴蜜汁。
妮雅雪白的俏臉抹過一陣豔紅,垂下了頭,顯是不敵我的眼光,神態之美,直追採柔,我心中一震,醒悟到妮雅對我實有強大的誘惑和吸引,連忙借想起採柔來對抗。
她和大黑亦應在來此途中了。
靈智的聲音響起道:“聖騎士!你還未答拉撒女兒的問題!”
我這才記起我要回答一個問題,眼光掃過眾人,微微一笑道:“給我一批人,明天日出時,我們揮軍北上,直抵天廟,和敵人的主力決一死戰。”接着望向臉色忽轉蒼白的妮雅道:“你則負責留守捕火城,作我們的大後方。”
對不起,妮雅,我們的緣便止於此吧,因為我實在不希望再有女子為我悲傷和痛苦,蘭特只是個不幸的人,伴着我的只有死亡和戰爭。剩是採柔已使我心中作痛,我多麼害怕會將厄運帶來給她。就像西琪、公主、魔女、華茜。
妮雅霍地轉身;向老將侯申道:“侯申大將,妮雅以女公爵之名,將捕火山和天夢河交給你看管。”
侯申一震道:“女公爵!”
妮雅斷然道:“不必多言,這是命令,妮雅若不參與防守天廟的戰役,拉撒大公爵將會為他的女兒感到羞恥。”接着旋風般轉過身來,垂絲般的金髮揚起,堅定不移的美目望向我,冷冷道:“明天早上,我、靈智祭司、侯玉和澤生,將帶同一萬捕火的戰士,隨大劍師北上。”不待我回答,轉身速行,出帳而去。
帳內一時靜到極點。
我望向靈智,後者報以苦笑,顯是對在改變妮雅的決定上,也感無能為力。
“汪汪汪!”
吠聲傳來。
狗影一閃,大黑穿帳而入,筆直衝來,直撲上身,大舌毫不客氣往我臉上舔來,我心懷大暢,也分不清楚是因見到大黑,還是因為能與採柔繼續共處。
一手抱起大黑,乘機揭帳而出。
採柔笑盈盈站在外面的夕照裏,美得不可方物。
我張開手,讓她投入懷裏。
採柔咬着我的耳朵暱聲道:“我見到妮雅女公爵流着淚奔出來。你不但幫她贏了場漂亮的戰爭,還贏了她的芳心,大劍師,採柔為你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