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荊州府用了這一番說詞,隱隱的打動趙虎,使他從實招出究竟指使的是何人。果然,趙虎披荊州府說了這番話,暗暗想道:“這官兒說的這些話,倒也不錯。我也不曾受過他什麼十分恩惠,不過得了他一個虛名的官職,每人攤了二百銀子,我便前來代他行刺。果真把正德君刺死,他將來做了皇帝,我還可以做個官兒;今又不曾將正德君刺死,又被他拿住,我不免又要凌遲。在先我在監牢裡,雖然也不能活命,那還是自作自受,到了臨時不過一刀將頭砍下,不致受那凌遲之罪;今日為他前來行刺,反而輕罪又變重了。而況他已敗得那樣,現在御駕又去親征,加上王守仁那裡又放著許多英雄、武士、俠客、劍仙,他如何抵敵得住?眼見得也要身首異處。我縱不將他招出,他也是要死的,倒反代他瞞藏了一款,我卻更加罪大。若將他招出,我雖不能活命,倒底扳出一個人來,也好代我分分罪名,或者我的罪倒反改輕些,也未可料。若一味的咬緊牙關不肯招承,難道這官兒還肯放鬆麼?不但隨後要受那凌遲之苦,就是當下這嚴刑拷問,也就夠受的了。不如還是招出他來,也免得此時受這嚴刑的苦楚。”一個人低著頭,沉吟不語。
荊州府在上面看見趙虎低頭不語,若有所思,已猜到他八九分意思了,因又問道:“本府對你說了這許多話,你為何只是沉吟,難道本府所說的非是麼?或是你有什麼委曲,也不妨與本府說明,本府也可給你剖析。”趙虎便說道:“咱家有句話不明白:你說咱家愚而無智,你怎麼看出咱家沒智呢?”荊州府道:“本府說你無智,卻也無不可,你可聽本府一一告訴於你,爾就知本府說的話不錯,爾也就可知不智的道理了。你未受人家的大恩惠,甘為人家指使,來作此大逆無道之事,以致罪犯天條,一不智也。既來行刺,而又不能成事,反至被捉,徒欲以一死報相托之人,反致自家皮肉吃苦,二不智也。既被嚴刑拷問,痛楚交加,就該供出指使之人,不但可免拷打,還可為自家分罪,以重減輕。爾乃計不及此,以為我是個英雄好漢,一人作事一人當,何必將指使之人拖出。不知爾之罪係為他指使而得,爾不將他招出,是你因他得罪,那指使的人反得逍遙法外,無罪可名耳,是爾代他甘受凌遲之苦,三不智也。有此三不智,爾尚得謂之英雄好漢麼?夫所謂英雄好漢,第一要恩怨分明,其次要見識廣大,方算得是個英雄好漢。如爾這般行徑,不但不是英雄,不是好漢,真如一個無知的木偶,上了人家當,自己有殺身之禍,還自命是英雄好漢,不肯將指使的這人供招,情願代他一死,怎教本府不可惜你是愚而無智麼?你到仔細想想本府的話,可錯也不錯?”
趙虎聽了這番話,忽然大聲說道:“大老爺,你竟是個好官,咱家被你這番話說得咱佩服倒地。咱雖凌遲處死,也要感激你的。你老說是愚而無智,咱這會兒仔細想來,真個是愚而無智。不但咱家愚而無智,連咱這結義哥哥也是愚而無智,全個兒上了那忘八羔子的當!咱家供了罷。”荊州府聽他說這話,又復說道:“爾現在可明白了,這才算是英雄好漢。爾可快招上來,好使本府給你錄下口供,明早送呈聖上看過,本府奏明,代你把這凌遲的罪脫卸到指使你行刺的那人身上,好使你們不受這凌遲之苦,你快招了罷。”
趙虎當下便望錢龍說道:“大哥,咱家招了,你也招出那忘八羔子,好讓他代咱弟兄們分分罷。不然。咱家弟兄受了這許多的苦,將來還要凌遲,他反得逍遙無事,咱們弟兄不算是給他白死了麼?大哥,咱們招罷。”此時錢龍也知追悔,因聞趙虎之言,便說道:“老兄弟,咱與你一樣的口供,一樣被人指使,你招就是了。”
趙虎因供道;“大老爺容稟:小人本是德化縣監內的盜犯。因寧王宸濠兵屯樵舍,當時因糧餉不足,遣派雷大春攻打九江。將九江府攻打開來,雷大春便蒐括倉庫,又去劫獄翻監,將小人等放出獄來,與雷大春一齊到了樵舍。又經雷大春保薦,將小人薦在寧王駕下當差。後來寧王見小人武藝高強,就封了小人與錢龍的官,喚作什麼遊擊將軍,專為預備與王守仁對敵。不到數日,有個京城太監,喚作什麼張銳,差了一個人來,喚作陸空,並帶張銳的書信,說是萬歲不日親征,分兩技兵,一枝兵趨南京,一枝兵趨江西。南京的兵是威武副將軍許泰統領,江西的一枝兵是聖上與太監張忠、左都督劉暉統帶。那信上卻是使宸濠遣人半途行刺,將聖上刺死,寧王便可登大寶了,因此寧王就生了這行刺的心。當時便叫小人與錢龍二人比武,那時小人以為這習武本軍中應有之事,不足為怪。那知到了比武這日,他卻不使小人比試槍棒,卻使小人演試飛簷走壁之能。小人當時也不知他是何用意,即與錢龍二人比了一回,寧王便與小人說道:‘現在聖上要來親征,孤家與他有敵國之仇,你今有此本領,能代孤將那昏王刺死,孤隨後登了大寶,當封你為平肩王。’小人與錢龍二人聽了他這一派言語,不期為他所惑,當時就答應他前來,以為把聖上刺死,小人隨後就可得封王位。不料作事不成,反為焦大鵬所捉。這事雖小人作事不慎,然仔細想來,究竟為他所惑,誤信寧王之言,作出這彌天的大禍!這都是小人與錢龍的實在口供,並無半字虛言,大老爺也可據情覆命了。”
荊州府聽了這番話涸道:“還有什麼別項情節麼?”趙虎道:“再無別項情節了。”荊州府道:“既無別項情節,你可畫了供來。”趙虎答應。當有差役將供單擲下,趙虎先畫了口供;又拿到錢龍面前,使錢龍畫過。荊州府便命將他二人分別寄監。忽見焦大鵬走到荊州府面前,向他耳畔說了兩句話。荊州府點頭,立刻著人將錢龍、趙虎拉翻在地,將腿筋挑出,然後上了大刑,分別寄監而去。焦大鵬也就告別,仍回大營。
這裡荊州府連夜修了本章,並將供詞敘入表章之內,等到五更三點,便換了朝服,直奔行宮而來。此時,隨扈各大臣已都在朝房預備早朝,一見荊州府進來,大家向前齊說道:“貴府真是幹員,居然一夜能將那兩個刺客實供問出,又能不辱君命,可敬,可敬。”荊州府道:“此皆託各位大人的洪福罷了,卑府那裡有什麼才幹,這總是各位大人過獎。”
正議論間,已聽得靜鞭三響,武宗升殿,諸臣便一個個趨赴金階。朝參已畢,分班侍立。當有荊州府知府孫理文出班跪下,手捧表章,口中奏道:“臣荊州府知府孫理文,昨欽奉聖旨,飭令嚴審刺客錢龍、趙虎二人有無指使各情節。臣回署後,當即將該刺客嚴加審問,處以重刑。該刺客始則熬刑不招,堅稱並無指使;復經臣再三開導,以言相誘,後來才供出系寧王宸濠指使前來。該二犯所供如一,又經臣嚴加駁詰,毫無狡展。茲將原供並錄,恭呈聖覽,候旨聖裁。再據焦大鵬聲稱,該二犯本領高強,雖此時監禁,難保無越獄情事,因與臣一再商議,先將該二犯腿筋挑斷,現在分別寄監,候旨定奪。”說著將表章呈上。當有值殿大臣接過來,擺在御案面上。武親打開表章,從頭至尾看了一遍,龍顏大怒,道:“原來太監張銳也與他私通,朕如何能容這兩個逆賊幸逃法外!張銳俟朕班師回京後,再行嚴訊他的口供,從重治罪。現在錢龍、趙虎既已審問明白,著即將該二犯凌遲處死。荊州府孫理文辦事迅速,著加一級調用。錢龍、趙虎,即著孫理文監斬。”當下孫理文謝恩畢,武宗也就退朝,各官皆散。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