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水漠漠,波平如鏡,船影山影燈影樹影,倒映江中。
卻沒有人影。
人大多已睡了。
只有三兩盞掛在高樓的涼的燈影。
兩岸燈火,寂寞寒,温柔卻還是沒有回來。
遠處有人撒,安如鼾息。
樓頭有人吹笛,伴着江月,寂照江心。
温柔温柔你去了哪裏?
王小石不禁有些擔心。
“我們要不動聲色。”在傍晚的時候,白愁飛跟他如是説,“我看這船的客人也有來頭,非同泛泛,不出今晚,這假扮的船伕準下手,咱們看定點再動手,搞不準這些賤人是醉翁之意,難保不把我們鄰近幾條船的人,也打上主意呢!”
白愁飛主張守候。
王小石翻來覆去,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心裹在警惕着,始終不能入睡。
遠處傳來初更梆響。
忽然,船舷微微一沉。
王小石知道來了高手,翻身坐起。
一條人影,在窗上疾閃而過。
王小石雙手已破穿窗,一手箍住來人的脖子,一手往他後腦一扳,那人“嚶”了一聲,正要掙扎。但王小石已扣住了他。
王小石手之處,只覺温香軟玉,且有一股處子的甜香,手臂碰到那人胸脯,心神一震,不覺手肘一鬆,那兒嗔叱道:“放手,死東西,放手!”王小石一聽,大吃一,連忙鬆手,道:“怎麼是你”那女子回過身來,本來緊綁着的烏髮嘩地散了開來,一張臉又喜又嗔,薄怒輕顰,好似一朵紫海棠一樣,那不是温柔是誰?
王小石又又喜,温柔卻快要哭了,跺腳又給他一巴掌。
王小石這次還是沒有避得開去。
這是他捱温柔的第二記耳光。
温柔見他傻愣愣的模樣,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
如此江畔,夜色如醉,王小石看着她的笑意風情,竟似痴了;温柔也似有所覺察,臉也燒熱熱的,幸好在月下,看不出她的臉紅。但一個美麗女子的嬌羞,卻是更動人心絃。
兩人一時怔在船艙旁,都望自己的腳尖。遠處有收聲,隱約可辯水時魚在上拍打的聲音。
就在這時,波平浪靜、安詳如夢的江上,傳來了第一聲慘呼。
王小石第一件事就是找白愁飛。
白愁飛不在船上。
“糟了!”温柔急問:“什麼事?”
那條華麗的大船已傳來格鬥聲。
王小石道:“來不及説了。我們先過去再説!”他和温柔都不諳泳術,只好從舟上躍上岸,再自岸堤繞撲過去,自岸板躥往大船。
王小石和温柔掠近大船,只見船上飛出一個人,哎呀一聲落入江中,便沒有再冒上來。王小石温柔正要掠入大船去,忽然又一個人被踢飛出來,扎手紮腳跌入江心,似乎還在水裏掙扎了一下,便沒了聲息。
王小石跟温柔一上船艙,一人又飛了出來,王小石一手接着,只見那人船伕打扮,眉心一方紫黑,五官溢血,已然斃命。
温柔卻拔步入艙。
一人迎面而出,幾乎碰個滿。
温柔立即拔刀。
那人卻一手按住她的刀柄。
温柔的手正在刀柄上。
那人就抓着她的手。
温柔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男子息,那是她並不陌生的。
只聽那人沉聲道:“你不要拔刀,我殺性已起,我怕我會忍不住。”那人説着話的時候,另一隻手仍制住一人,而今一甩手,把那被擒着的人摔出三丈,月下一映,只見又是一名船伕打扮的漢子,“嘩啦”一聲落入江流中!王小石這時已躥入艙來。
他發覺緊貼着温柔的有一個人。
他立即便要出手。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認明瞭是敵是友,便想下殺手。這是他出道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他還沒有出招,那人便道:“你也來了,很好。”
王小石及時認出那人的聲音。
白愁飛。
王小石忽然覺得一陣傷心,一陣高興。
艙裏就在這時候亮起了燈火。
一人掌燈行了出來。
一盞琉璃色防風掩屏紗燈。
燈下的手。
燈下的柔荑,像蘭花的瓣兒,她就這樣一手掌着燈,一手掩着火,在柔黃的燈光吞吐映照中,竟是一個絕世的手勢,深刻難忘。
王小石看去,只見一個雲鬢散披,眼睛像秋水一般亮麗的女子,別具一番幽豔,別有一銷魂。
她頸肩的衣裳散開,卻披着白愁飛的錦袍,掩映着她水綠色的紗衣。她那一雙眼眸,比燈還燦亮,彷彿像一個深湖,浮漾着千流雲的夢。王小石只看了那麼一眼,覺得自己在夢裏,夢見了夢裏的人,醒來發現不必再夢,原來夢的夢裏不是夢,而是真有這樣柔豔的女子,掌燈照夢醒。
温柔看見這個女子,被燈光一映,柔得象自己的名字。她自己在小的時候,曾夢想過自己長大後,是一個大家閨秀,小家碧玉,雲裳玉佩,惹人愛,但她越是長大,越是俊俏,卻是越愛飛騰,越是走英俠放任的路子。這樣一看,她覺得那是另一個自己,不過早已分道揚鏢,她是她,自己是自己,只有在遺憾的夢裏才相見。温柔初見這女子,便覺得自己是白天,這女子才是晚上。
由是,温柔、王小石、那女子都不禁問了一聲:“你的……?”
然後他們三人不約而同,都望向白愁飛。
白愁飛聳了聳肩道:“我也不知道。”他指了指到在地上一個被制住穴道、手裏還執着刀的船伕,“或許,他會告訴咱們知道。”
局面已被白愁飛控制。
他原先跟王小石同在船上,只待一有風吹草動,他就立即有所行動。
可是,那艘船一直都沒有什麼動。
初更剛響,白愁飛突然想起一件事,全身一震:不好了!船上沒有動靜,不代表裏面沒有發生事情,那些有所圖謀的人本身就潛入船上,而且又是老江湖,真要有歹意,絕對可以做到不一草一木。
白愁飛當下也不喚王小石,已掠到岸上,再自岸上縱上大船,他一入船艙,鼻端猛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心中一沉,果然發現幾名僕役,渾身浴血,竟是在夢中被人殺害的。
白愁飛暗恨自己遲來了一步,卻聽艙室內有一清脆如斷冰切雪的女音道:”你們要害的不過是我,殘害無辜算得上什麼英雄好漢?”
只聽一個聲音邪濁蝶笑道:“我們不算英雄,也不想充英雄,七下的命令是截殺你,不過你聽大爺的話,卻可以只叫你樂,不叫你死。”
只聽那女子冷哼了一聲,然後是幾個七嘴八舌夾着粗言穢語,以及一些叫慌惶的聲音。
白愁飛俯近窗前一看,只見裏面有六、七個大漢,正把三、四名女子圍了起來,狎笑謔弄,只有一名女子,穿着水綠薄紗寬袍,露出貼身深黛滾蝠花邊的一角褻衣,酥胸半露,膚若凝脂,勻柔光致,活色生香,使大漢們全看直了眼,但她緊抿着唇,雖然睡夢中逢鉅變,但見她寒神霜靨,凜然不懼。
只聽一名大漢笑嘻嘻地道:“七早已暗捎着‘六分半堂’那姓趙的,姓趙的這幾日老撮着你,不知要打什麼鬼主意,卻是鬼使神差,給鬼似的落荒而逃,不然的話,今晚這輪流穿靴兒的快活事兒,真還輪不到咱們呢。現在倒方便。你就別想人來救你啦,你帶來的幾個不中用的傢伙,全吃了我們在晚飯上的加料,一個個睡得像豬,都給我不費吹灰之力送上了西天。”
那女子冷笑一聲:“‘迷天七’名聞天下,他手下的弟兄卻幹這見不得光的事兒。”
一人怪叫道:“哎呀,你瞧,這女娃子牙尖嘴利,居然數落起咱們來了。”
另一任則怪聲怪道:“大小姐,我們都知道你船上有幾個腳色很有兩下子,在江湖上叫得響字號,可是咱們比腦、不比力,你既上了賊船,就怨不得賊奸。”
一個心急的盜匪叫道:“者老大,這女子我愈看愈愛,真是心也癢手也癢全身發癢,你讓了給我先上,我記着你恩典。”
又有一人岔道:“你算老幾?下輩子才輪到你,要嘛,者老大先上,咱們按照輩份,一個個候着。”
那心急的漢子喉道:“那怎得了?這水滴滴、粉揉成的大姑娘,輪不到幾口子就嗚呼了,怎輪得到我?這樣子放明瞭讓老子吃癟,剛才見紅的時侯,老子一刀一個,不在人後,而今就沒咱的事,這不是個鍾無豔麼?”
眾人都鬨笑起來。一個説:“沒法啦,誰教你是老麼?”一個道:“欺你又怎樣,剩一口讓你快活,你就當是在路上拾得個大元寶了;要是沒剩的,你也可以抱着幹一把獨勁!”還有一人説:“這可不行。這孃兒越看越美,我金銀珠寶都不要,我只要她。”
另一人建議道:“不如我們自己來個大抓鬮,誰抽着,誰就獨佔,一塊雞腿,八個叫化一人一口,什麼都不剩啦,不如讓各自碰碰運,這樣最公平。”
一人咕嚕道:“也好,萬一鬮不着,還有幾個丫頭,是雌兒總有暖枕的。”
那“老麼”附和道:“好啊好啊。”
那姓者的卻道:“不行,要不按輩份,也得按排行,輩份排行都不按,咱們按年歲,誰年紀大,道形高,誰就拔頭籌。”
另一人卻振聲道:“為啥要比大,不比年輕?”
原先倡議要抓鬮的那人又道:“不如讓大小姐自己選,選她貼心的,這樣誰都沒話説。”
“對呀,對呀。”於是六個醜哈哈一起擁向那女子,七嘴八舌地説:“小姐,你看誰好?”“我呀,我最有本領,牡丹樓裏的姑娘們都不捨得放我走開半步呢。”“別找小白臉喲,俺有良心的,俺最有有你的心。”
那女子水靈靈的眼珠往一羣生得醜惡詭的匪徒臉上一掃,那六名惡匪靈魂都飄飛了半天,女子道:“我最仰慕英雄,你們誰的功夫好,才是英雄。”
白愁飛在外面聽得喝一聲採,沒想到這富貴人家的小姐,遇上絕境仍那麼鎮定應變。
那“老麼”叫道:“好哇,比武就比武,老子也不怕……”
那者老大卻揚手就是一記耳刮子,罵道:“這女子居心忒毒!要咱們先來個窩裏反,你還跟着起鬨!”女子夷然一笑道:“什麼?窩裏反?我一介弱女子,隨行的人,不是死的便是不能動的,你們怕什麼?我見你們英雄,敬你們膽色,只想看看你們的本事,又不是要你們自相殘殺,要是你們害怕,當然也不必比了,誰是老大,誰就佔便宜。”
那剛才一再提議的漢子道:“有便宜不怕佔!去他孃的尿殼蛋,誰不敢比武,誰就站一邊。咱們拳頭上輸得,女人眼裏輸不!”大夥兒都跟着起鬨,眼看就要動手。白愁飛暗忖:也好,且看這弱不禁風的女子,如何打發這一干有勇無謀但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忽聽身旁有人低喝一聲:“誰?!”白愁飛心裏叫了一聲:慚愧!他太專神於艙內的人,以致忘了身邊的事,叫人窺破,這對他而言,可以説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那人喝了一聲,第二聲還未發,白愁飛一個箭步,一指已扣在他喉頸上,”喀”一聲,那人喉骨立時碎了,艙內五人闖出來得時侯,只見一個身影噗跌入江中。
這五人掠了出來,見同伴慘死,還未發聲,白愁飛一指戳在另一人印堂上,那人慘呼一聲,便是王小石和温柔所聽到的呼叫,俟他倆掠上這艘大船時,那七人裏,有五人已死在白愁飛指下,屍身被踢落在江中,一人被白愁飛所制。
剩下的一人,本來在船艙裏監守那女子,外面戰鬥一起,這“老麼”伸脖子往船窗外張望,女子忽“哎”一聲,“老麼”想過去挾持,頭還未縮回窗裏,女子把竹子一扯,罩落在“老麼”頭上,在“老麼”手忙腳亂的當兒,女子過去拔出袖裏的利刃,往“老麼”心口就是一紮。
女子一刀得手,臉色發白,撫着心口,退了幾步。
“老麼”哎喲一聲竟喪生在一個不諳武功的女子刀下。
這時,白愁飛已抓住“者老大”,走進艙來。王小石和温柔也掠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