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勳坐在書房裏,自從與於珍再度見面後便變得心神不寧,脾氣也異常暴躁,這一切看在楊超眼中也只是感嘆唏籲。
今天,他終於看不過去地開口了,“十一少,既然想她,就去求她回來呀!”
話説得簡單,可是對十一少而言卻是件極難做到的事呀!
“你以為我沒求過嗎?”項勳冷冷一笑。
聞言,楊超極為錯愕,心想十一少這回當真是陷下了……他竟會去求個女人!要他放下二十年來緊錮在身的矜貴,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呀!
“結果呢?”他又問。
“你説呢?如果她願意回來,願意跟着我,我還會那麼痛苦嗎?”他長長地喟嘆了聲,“何況她已準備嫁人了。”
“她要嫁人!”連向來以“冷靜”著稱的楊超也不免暗吃一驚。
只見他瞠大一雙黑熊才有的圓目,整個思緒都繞在“於珍要嫁人”這五個字上。
“哼,你説我還有戲唱嗎?都怪我自己太有自信,以為不會對任何女人動情,誰知道命運卻擺佈了我。”他閉上眼,深深一嘆。
“那就把她搶回來呀。”楊超激動地開口。
項勳愕然地看着他,難以想像這樣的話會從楊超嘴裏吐出。
楊超尷尬地紅了臉,説道:“她是個好姑娘,您要是錯過了,是您這輩子最大的損失。現今要找一個愛您而不是愛上您的權勢財富的女人太難了。”
“我知道。”他輕吐了口氣,“可是這種搶親的事……我做不出來。”
事實上他也想將她奪回身邊呀!可是……多年來養成的驕縱之氣讓他無法放下身段。
求她回來已是他所能做的最大極限了,那女人究竟還想怎麼樣?難道真以為地沒有她就活不下去了?
“可是——”
“別説了,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他閉上眼,沉吟着。
楊超蹙緊了眉,只好領命退下。
當他離開不久,項勳正打算出外散心時,司徒欣欣竟然擅自進入書房,笑着説道:“十一少,我燉了燕窩,你用吧!最近瞧你似乎精神不太好,吃了燕窩可以補一補呀!”
“不用了。”他揉了揉眉心。心頭正煩,她跑來湊什麼熱鬧。
每每看見她便想起於珍憂鬱的眼神,還真是讓他寢食難安,説要遺忘談何容易?
“十一少,這可是人家親自為你熬燉的,你怎麼可以拒絕呢?”她撒嬌地噘起唇。
“謝了,東西放着你就可以出去了。”他揮了揮手道。
“這……”司徒欣欣一跺腳,想了想才帶笑道:“我看這樣吧,你最近是不是覺得很空虛?”
想想自從他們上次纏綿後,他便不再碰她了,日子還真是無聊得緊。既然他沒病!身子骨正硬朗着,難道連男人基本的需求都沒?
“謝了,我覺得很好。”他有意驅離她。
可她卻像聽不懂般,更像是趕不走的蒼蠅,直在他耳邊嗡嗡作響的讓人厭煩。
“十一少!”她嬌脆地嚷了聲,而後竟在他面前寬衣解帶,還大膽地將赤裸的身體挨近他。
“欣欣,你這是幹什麼?”項勳眉心緊緊蹙起。
“我就不信你會不知道我想幹什麼?”司徒欣欣媚笑着,貼着他粗獷的身軀磨蹭着。
見他依舊不為所動,司徒欣欣一對娟秀的眉赫然蹙起,“你怎麼連瞧也不瞧我一眼,難道我很差嗎?”
“欣欣,你別胡鬧了好不好,”他壓根不想理會她。
“我沒胡鬧,我知道你在想她!”她凝起一雙眸子,滿心怨慰地看着他,“若不是因為她,你不會突然折返別苑。”
“想她?誰呀?你到底在説什麼?”他故作不解。
“於珍,難道不是?”她激動得渾身顫抖。
項勳先是眯起一雙鋭目,接着竟柔聲笑了,“這怎麼可能呢?”
“你別不承認,我感覺得出來。”司徒欣欣早已是形象盡失,憤怒得連胸脯也抖動不休。
“夠了!你感覺到什麼了?”
他驀然回首,眼底閃出懾人冷光,“別那麼不矜持行嗎?光裸着身子跟我吵架,不怕我厭惡你?”
“你不用虛情假意,我知道你早就厭惡我了。”咬着唇,她早已不管什麼女人的矜持了。
“既然你那麼清楚,那就快滾出去吧!”項勳攢起眉毛,冷眼睥睨着她。
“你——好可惡!”司徒欣欣衝向他,對着他拳腳相向,“為了你,我出賣了我爹,你居然這樣對我?”
“為我出賣你爹?”項勳赫然抓緊她的手腕,眯起眸子,“我問你,難道你沒有得到想要的嗎?你老哥沒有因為你的合作贈予你一輩子用不完的銀兩?”
“你知道!”她花容失色的掩嘴抽息。
“別説了,你如果想留下就聽話點兒,別讓我轟你出府。”他累了,身心俱疲,此刻他只想一個人靜靜,不想讓一個聒噪刁蠻女來煩他。
司徒欣欣因為氣憤不斷急喘着,“好……算你狠!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理由攆我走的!”
“那就快滾!”他指着地上的衣物,“撿起來,出去!”
司徒欣欣忍着淚,拾起衣物往外衝了出去——
項勳緊抓桌緣,怒意使然,緊握之處有着明顯下陷的指痕,最後重咆一聲才稍稍不息滿腔的怒火。
曾幾何時,他變得這麼焦躁?曾幾何時他已失去平日慣有的冷靜?
都是她——於珍!
他能讓她這麼輕易走出他的生命,嫁給那個司徒敖嗎?
不……絕不!
楊超説得對,搶親,這是一定要的。
**************
於珍與司徒敖的大喜之日終於到來。
説是迎娶,也不過是從司徒府邸東翼客房將於珍用十六人花轎扛出府,再繞街頭一圈後送回西翼新房。
一早,於珍便面無表情地讓丫鬟們在她臉上搽胭脂、塗粉的,望着鏡中那個活像幽魂的自己,她當真覺得可笑。
偶爾她會覺得自己愧對司徒敖對她的好,可每每想起他曾經為了陷害項勳及有意害死楊超,她就無法原諒他。
娶了她這個不愛他的女人,就當是他的報應吧!可到了晚上呢?她能逃得過他的侵犯嗎?
不……除了項勳之外,她不會再愛任何人,也不可能將自己獻給第二個男人。
倘若逃不過呢?
她的手輕握着藏在袖中的匕首,這是她昨晚就藏在身上的,到時若真躲不過,就一死了之吧!
本以為可以在這地方平靜的過一生,無慾、無求、無喜,可上天偏偏連這點奢求也不給她。
“小珍姑娘,已經裝扮好了,你看看還有哪兒要加強的?”在旁伺候她的小丫鬟笑咪咪地説。
“很好,不需要了。”她淺笑着,並將匕首藏回袖中深處。
“你真是我見過最美的新娘子。”小丫鬟嘴巴抹糖,為的只是討個賞罷了。
於珍自然知道她的用意,於是從首飾盒中挑出一串珍珠項鍊給她,“這個送你。”反正她是絕對用不着這些東西,擺着成了死人遺物倒也可惜。
“啊,小珍姑娘,這東西太貴重了,我受不起呀。”小丫鬟沒料到她會給自己這麼貴重的東西,嚇得臉兒都白了。
“別怕,這些東西我留着也沒用,要不我全送你好了。”於珍索性將整個首飾盒遞給她。
“什麼?”小丫鬟額上已泌出汗水。
“我是説真的,看見你就想起以前的我,是這般天真,感覺真好,你拿去吧。”於珍説得極為誠懇,小丫頭遲疑了下,最後還是收下了。
“謝謝小珍姑娘,你真是個大好人。”她打躬作揖的,只差沒跪地感謝了。
於珍看在眼底只是感慨,一個人有沒有錢財地位,真的差好多呀!
但她此刻卻沒有一點兒喜悦,有的只是寂寥和心傷。
“小珍姑娘-時辰到了,咱們該出去了。”説着,小丫鬟為她蓋上紅帕,扶着她緩緩站起。
她雖看不見,但可以想見司徒敖定是用了極大的排場迎娶她,遠遠地便聽見鑼鼓喧天的熱鬧聲響,而她卻好像局外人,只是笑看這一切。
“今日來了好多貴客,待會兒行禮的時間一到,定會將大廳擠得水泄不通。”小丫鬟笑意盎然地説。
於珍不語,接着又聽見她説:“待會兒你還得上花轎,我們得遊市集一圈。”
“坐轎?!”這陣子她一直恍恍惚惚,司徒敖對她説什麼她完全沒聽進耳裏,以致不明白這場婚禮究竟怎麼進行。
“當然了,一樣禮俗都不少呢。”小珍開心地解釋,可也好奇於珍對自己終身大事的淡漠。
“何必這麼麻煩呢?我不喜歡勞師動眾的。”她用淡如水的聲音説着。
“小珍姑娘,話不能這麼説啊!那是因為司徒公子疼你,這可是一般人享受不到的福氣啊!”小丫鬟着實不明白她的想法。
“那是因為他所愛非人啊。”她説的不就是自己嗎?
説着,項勳的影子又無聲無息地飄進她的心頭,使得她的情緒莫名地起伏。
“這……”小丫鬟偏着腦袋,不解她的話中意。
於珍也不想多做解釋,決定忘了項勳這兩個字,好堅定她尋死的決心。
走進大廳時,司徒敖神采奕奕地朝於珍走了過來,雖不見她的容貌,但他相信在這紅帕之下定是張絕美的容顏。
“小珍,我是特地來引你上轎的。”
他温柔多情的將手裏的紅帶交給她,好讓她跟着他一起步出府邸大門。
一頂十六人大轎早已等在屋外,喜娘也歡天喜地的在一旁吆喝着,於珍一上轎,鑼鼓聲立刻響起,一羣人聲勢浩大地跟在花轎後頭。
然而,於珍卻恍若未聞,在轎中閉目回憶,沉潛自己一顆孤寂清冷的心。
轎子在大街上繞行一圈,司徒敖則騎着馬在前頭帶領,他得意的看着路人羨慕的目光,這輩子就屬這一刻最令他興奮了!
就在花轎繞過街坊,正打算返回司徒府邸的當口,突然有兩道黑影從空中掠下——
眾人壓根沒想到會有人搶親,就在大家瞠目結舌之際,其中一名黑衣人躍進轎內,將新娘子攔腰抱起,以頂尖的輕功躍上屋檐逃逸。
“啊……新娘被劫……新娘被劫了……”現場亂成一團。
一干平盧軍見狀連忙追去,可哪比得上項勳的身手?
而另一名黑衣人楊超便和司徒敖大打出手,阻止他的攔截——
楊超想趁此機會報上回司徒敖在女兒紅中下藥謀害他之仇,可説是招招狠厲,讓身穿馬褂的司徒敖苦於還擊。
就這樣對打不久,司徒敖節節落敗,楊超趁勢擊出一掌,這才滿意地拔身逃離。
司徒敖撫着胸,眸底精光畢露,恨恨地大吼,“是誰……究竟是誰劫走我的新娘!”
他氣得渾身發顫,狼狽地對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咆哮,而其他人則怔仲地看着這一幕,久久無法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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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放開我——”
於珍拚命掙扎,眼看對方沒有放手的意思,她心下一狠,將暗藏在袖中的匕首抽出,狠狠地朝對方的身上刺下,可對方似乎無意閃躲,或者該説他是心甘情願挨這一刀,因此毫不反抗。
眼看不對勁,於珍趕緊收了手,卻拉不回力道,刀鋒雖轉了向,仍插進對方的肩胛骨中。
“呃——”項勳一震,沒有放開她,依舊快步朝前急奔,這次他可是下定決心不再讓她逃離,即便要他的命,他也不會再放開她。
突然間於珍眸子大睜,因為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項勳專有的體味!
“項勳,是你!”她的小臉倏然刷白,望著他肩上不斷湧出的鮮血,開始強力掙扎,“你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啊……”
項勳認定這一帶已經安全了,這才放下她。他掀開臉罩望着她,幽然的瞳眸迸出深濃光芒。
於珍輕蹙眉黛,眼角逸出了淚,趕緊扶他坐在一旁大石上,撕下霞帕內的白色襯裏綁在他的傷口上。
“你為什麼那麼傻、那麼笨?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根本不值得?”她凝眉低語,話語中帶着悽清的嗚咽。
項勳揪起眉,扣住她的下顎,深瞳中帶着似水濃情,“你可以殺我,但是我已決定不再放你走。”
“我怎麼會殺你呢?剛剛我是不知道——很疼吧?”饒是如此,於珍依舊關心着他的傷勢。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眸光轉熾地望着她,“不疼……有你在就什麼都不疼了。”他強勢地低頭含吮住她的紅菱,齧紅了她泛白的唇瓣。
他的吻似深似淺,漸漸侵略她的心,也瞬間漲紅了她白皙的肌膚。
“放我回去吧,我並不屬於你。”
於珍推開他,低垂眼瞼,她又怎能忍受當初他視她如糞土,如今卻在她要嫁人時前來搶親,她無法瞭解他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
是真的愛她,還是那種佔有慾讓他輸不起這個面子?
更何況……她也不願意和其他女人一起擁有他,那隻會令她覺得無助和心痛。
“這麼説,你是真心想嫁給司徒敖?”他眯起雙眸,逼問着她。
“沒錯,否則我又怎會穿霞帔、帶鳳冠呢?”
“那麼這把匕首又做何解釋?”他指着地上那把帶血的利刃。
於珍臉色一陣泛白,吶吶地道:“我……我是……”
“是為了保住身子,準備隨時自盡用的對不對?”不愧是項勳,竟把她的心思看得那麼透澈!
於珍先是愣了會兒,隨即背轉過身,“這與你無關,你快走吧,否則司徒敖追來可就麻煩了。”
“你以為我會怕他?雖然河東河北一帶全是他的勢力範圍,但我不怕他。”他目光如炬地望着她。
二十來年他偽裝成一個體弱多病的男人,這樣的艱苦他都熬過來了,又怎麼會怕司徒敖這麼一個人呢?
“是,你不怕,可我怕!”她猛地推開他,就要往回走。
“於珍——”他痛苦地喊着她的名。
於珍停住腳步,“還有什麼事?”
“既然把你劫走,我便打定主意不再讓你走,不要逼我對你用強的。”他眯起眸,提出警告。
“你——你受了傷,不一定打得過我。”她轉身望着他,深抽着氣説。
“是嗎?其實你那點武功根本不算武功,還記得上回在前來燕山的路上遇見司徒炎所派來的殺手嗎?”他詭魅地挑起眉,“你真以為是你那兩招花拳繡腿救了我?”
看着他那訕笑的臉孔,於珍愕然無語……原來……當時是他幫了她?
一張小臉瞬間像燒蝦般的豔紅,她羞愧地拔腿就跑。
項勳眼見此情況,立刻邁步追上她,急抓住她的雙肩,瞬也不瞬地望着她的淚眸,“怎麼了?跟你開開玩笑就老羞成怒了?”
“你……你好壞……你真的好壞……”
“其實在當時我就覺得你很可愛。”他抿唇笑了,伸手擰了擰她微皺的鼻尖。
“可愛有什麼用,你又不愛我,我還是去嫁給司徒敖算了。”愈説愈委屈,淚水也流得愈兇。
“別哭了,跟我回去吧,只有跟着我你才會快樂,相信我。”他眯起眸,非常誠摯地説。
“你真不怕危險?”
“不怕。”他笑着搖搖頭,仿似對怎麼處理這事早已胸有成竹。
“那麼……司徒欣欣呢?”她又問。
“她……”他攏起眉,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答她這個問題。司徒欣欣還有利用價值,他還不能讓她離開呀!
“怎麼了?你還是不肯放棄她?”登時,於珍的心又涼了半截。
“對不起,小珍-你聽我説。”他緊扣她的雙肩。
“不……我不聽,我不跟你回去了。”於珍抿緊唇,“如果你也愛她,那我就退出。”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肯聽我説呢?”他用力抓住她,好不容易才將她劫回身邊,又怎能放她走呢?
“你既然對我無心,就不要跟我説這些。”淚水驀然沾滿她雙腮。
“我對你絕對有心,否則我何苦劫走你?”他也火了,向來恣意的心被她攪成一團亂,她居然還質疑他!
“那只是你自大高傲的心態作祟,你需要的根本不是我——”用力甩開他,於珍又打算離開。
項勳用立拽住她,“你別想走。”
就這麼,他一把扛起她往項家別苑的方向疾走。於珍不停掙扎,掄起拳頭使勁地捶在他肩上。
她每每擊下都正好捶在他的傷處,可項勳都咬牙硬撐,連哼也不哼一聲。
直到那傷處滲出了血,於珍才停手,她忘了他肩上受了傷呀!
傻瓜!傻瓜!為什麼痛了也不吭一聲?
最後她埋在他肩上大聲哭嚎,任他將她扛向未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