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我不要嫁給那個小白臉,你帶我走吧,我們一起私奔去!”那張年幼的臉因氣急而泛紅,不顧禮儀扯着他的手不肯放。
江流微微皺起眉:“小姐,縣令家的公子知書達禮,不是你想象中那麼差。你若不想嫁,好好跟老爺説,老爺不會強逼你的。”
“他怎麼不會強逼我!他、他跟那個縣令官商一氣、狼狽為奸!哼,還不都是你!爹爹提起你我的婚事,幹嗎拒絕啊!”柳枝鼓着腮幫子,斜眼使勁瞪江流。
“小姐放心,只要江流還在一天,定不會讓小姐受半點委屈做任何有違本心之事。”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你不是説什麼都聽我的?那你為什麼不肯娶我?”
江流沉默許久:“江流只是一個下人……”
“夠了夠了!我不要聽這些了!反正你就是嫌棄我!你覺得我從小被寵壞了,刁蠻任性不講道理!對你呼來喚去,又喜歡捉弄你欺負你!我以後都改,我乖乖的,再不亂髮脾氣,做個賢妻良母總行了吧?”
“小姐你還小,也沒碰上過什麼別的相稱的男子,等你遇上了,就知道對屬下的感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樣的……”
“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柳枝氣急敗壞的打斷,“説來説去,只是因為你不喜歡我!”
“我……”江流語塞,“不論怎樣,我會永遠保護你。”
柳枝紅了眼眶,恨恨跺腳,跑了出去。
腦海中畫面再度變幻。
“小司在跟孃親講什麼悄悄話啊?這麼神神秘秘的?”
江小司趴在墳頭一手拿着香,滾得一身都是泥巴。
“我在跟孃親説,我長大了要嫁給江流爹爹。孃親答應了!”
江流失笑搖頭:“你孃親怎麼會答應的。”
“不告訴你。”
“等你長大了,找到自己真正愛的人,就會離開爹爹了。”
“我才不,我要嫁給爹爹!永遠都不會離開的!”江小司從身後攀着江流的脖子往上爬。
江流揹她起身:“小司,不要隨便給一個人承諾,沒有人可以預料將來。時候到了你會像你孃親遇見你親生爹爹一樣,遇到你真正喜歡的人。”
“那我要是遇不上呢?”
“不是還有我陪着你麼?”
……
他以為他雖陪不了柳枝,至少可以陪她一輩子的。
江流望着親吻中的沈漠和江小司,幾乎站立不穩。心被猛烈一擊,凹陷了個大洞,什麼東西正在洶湧流出。同時不斷在腦海中閃現的,還有和柳枝、江小司那麼多年朝夕相伴的畫面。
一切正如他當初所説,柳枝隨着年齡增長不再任性反而越發温婉起來。同他也有了隔膜,再不如兒時那樣親熱。不再欺負他命令他,謝謝和請字常掛在嘴邊。不再叫他江流,而叫他哥哥。
然後,她找到了真正喜歡的男子,不同於年少時對自己的懵懂感情,愛得投入而炙熱。而那男子是那樣耀眼,又是那樣深愛柳枝,是他遠遠無法企及的。他看着柳枝和那人並肩站在高處,貴為王妃,幸福的笑。心想,自己做的是對的。
然後,如今小司也長大了,那個口口聲聲説要嫁給自己的小傢伙,也找到鍾愛一生的人了。
他那樣緊張那樣害怕沈漠,就是預感到會有這一天吧?預感到他有一天會把小司從自己身邊帶走,就像趙病帶走柳枝一樣……
江流的心像被誰狠狠攫住了,用力擠壓,身體所有的氧氣和力量都被抽空。他不知道,此時的心和當初哪個更痛。
然而,他依舊是隱忍而自控的,甚至連衝上前去,給沈漠一拳的衝動都沒有。
他只是怔怔的站在那裏,發現自己又成了世界上最多餘的一個,只能遠遠看着。
沈漠倉皇起身,小唐和林強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狼狽,臉上一貫的冷漠輕蔑沒有了,取而代之的常人被抓姦在牀顯現出來的窘迫、慌張、尷尬、內疚還有害怕。
沈漠害怕了,但不是因為這麼不巧的被眾人撞見,而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對江小司動心了。
心一動,便萬劫不復。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動過心,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那個總是讓他操心惹他生氣的小孩,是什麼時候走到他心裏去的?
“沈教授?對不起,打擾你們洞房了……”小唐雙臉彤紅的抱頭轉身。
沈漠滿嘴都是江小司濃得化不開的甜甜糕點味,咬牙切齒道:“不是你們想象中那樣……”
話還沒説完,江小司從牀上直接跳到他背上,摟住他脖子,咬他耳朵。眼神卻全是驚駭,求救的望着江流。
江流上前兩步把她從沈漠身上扒開,往她背上幾處穴位重重拍了幾下,江小司便衝到牆角大吐特吐起來。
直到一片葉子從嘴裏吐出,江小司癱倒在地,總算不受控制了。
“老爸……”
看着江流平安無恙的回來,江小司悲喜交加,撲到他懷裏嗚嗚的哭。江流微微有些僵硬,用力抱緊她,彷彿怕失去一般,眼睛卻看着沈漠。
沈漠自知理虧,輕薄了人家閨女,總要給個交代。那麼簡單的控制術,不可能説解不開,當時是糊塗了,若他們不來,還指不定真鑄下大錯。
只得岔開話題:“蔻丹和大師呢?”
説到這小唐才想起來,急道:“小晚失蹤了,蔻丹正看着那個樹精,亦休大師不知道怎麼和妙嫣打起來了,兩人飛天遁地的,我們根本就勸不了,你趕快去看看怎麼回事!”
沈漠也愣了愣:“打起來了?”
林強點頭:“本來按計劃,蔻丹扮作新娘和我成親,救我出去。妙嫣則和亦休大師成親掩那個連理樹精耳目。沒想到剛入洞房沒多久,他們倆就打起來了,計劃暴露。還好如你所説,陸林一心維護陸小晚,投鼠忌器,最後被江流制伏,卻讓陸小晚給逃了。”
沈漠點頭:“捉到陸林就好。”只要小唐和江小司的毒解了就行,他們此行畢竟不是來除鬼的,沒必要趕盡殺絕。
想到這陡然愣了一下,他什麼時候竟對鬼怪存了慈悲心了?
“必須找到陸小晚。”江流終於開口説話,聲音卻不同往日,聽上去冷冰冰的。
説着揚起手往小唐背上一推,竟然把他從自己身體裏推了半邊出來。那半透明的小唐驚恐的看着自己的雙手,嚇得驚聲尖叫,又趕忙退後一步,回到自己身體裏。
林強大驚失色:“靈魂出竅?”
江流搖頭:“小唐基本上已是半個死人了。強行帶出去,也只能帶出去屍體,魂魄只能留在這裏。”
沈漠皺起眉頭,看來那個陸小晚,是死都不肯讓小唐離開。
突然屋外響起巨大倒塌聲,幾人連忙出去,見亦休和妙嫣在半空中正戰得激烈。
妙嫣一身喜服尚未脱下,雙目赤紅,豔若厲鬼。下手狠毒,招招致命。而亦休手中握着法杖,神情愠怒,左右躲閃,處處退讓。
“妖女,莫要太過分,當心貧僧收了你!”
“要收我?再回去修煉個一百年吧!”妙嫣美目噴火。
沈漠和江流同時躍起,一人攔住一個。
江小司着急的上前插在二人中間。
“大師,妙嫣行事有些衝動,但是從不作惡,如果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我代她給你陪不是了。”
“我對不起他?”妙嫣指着亦休大怒,“是他對不起我!我等了他八百年!上天入地到處找他!難怪怎麼都找不到,竟然是躲到廟裏去做了和尚!”
亦休深吸一口氣,耐心解釋道:“施主,就算你説的是真的,那也是幾百年前的事,早就過去,貧僧如今法號亦休,不是你口中的那個人。勸施主還是看開些,莫再執着。”
妙嫣又要動怒,江小司從後面使勁抱住她的腰:“妙嫣,他現在是和尚,以前的事早就不記得了,你和他説再多也沒用啊。”
妙嫣冷靜下來,雙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
“好,你等着,上天入地,我必找來憶魂丹讓你想起前程往事。無論如何,我要你給我一個交代!”
妙嫣負氣直飛雲霄,將天穿了個洞般很快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