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她救了自己,而且她知道自己是異族人……
但是,為什麼她會救自己呢?現在,所有中原武林的人士,都是欲殺自己而後快的吧?
要知道,從入關到現在,他已經連續殺了中原武林引以為榮的十大高手中的三位了……而且,不是暗殺,是正正式式的挑戰,光明正大的決鬥。
他是契丹族的第一勇士,他的武功迥異於中原任何流派。
雖然幾十年來遼宋兩國邊界戰爭不斷,導致了兩個民族之間仇恨越積越深。但是,他此次一人一劍挑戰中原武林,卻並不是出於任何的民族恩怨,也沒有任何的政治背景。
他只是一個武者。他入關,只是為了挑戰中原武林在武術界的權威,他不相信那些“天下武功源出少林”的名言。
他想用自己手中的劍來證明。
他要讓中原第一高手帝釋天的血,染上自己的劍鋒。
但是,要取得和天帝對決的資格,他必須用其他高手的血證明自己的實力——如果他殺盡了十大高手中的其他九位,那麼神秘的帝釋天也將不得不現身出來答應他的挑戰。
四個月來,三場生死決鬥,無數次小械鬥和暗算圍剿,但是無人能攖其鋒芒。
中原武林的榮譽,正被他一步一步地在腳下踩的粉碎。
只要是武林人士,沒有不知道“拓跋鋒”這個魔星的,也沒有人不盼著他死——但是,這個青衣少女為什麼竟然要救他呢?
要知道,在方才他昏迷毫無還手之力的時候,不要說一劍殺他,就是放著他流血不管,他都只有死路一條。那個時候,讓他死,為中原武林除去心腹之患,正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然而她竟然放過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可以動了嗎?”很不客氣地,她伸足踢了他一下,有意無意地踢在傷口附近,讓他痛的跳了起來。
“蠻子的生命力果然都很強啊……簡直是象老鼠一樣。”她喃喃自語,這樣的比喻讓他哭笑不得,然而生澀的漢語又讓他一時無法反駁,只聽她繼續對自己自言自語,“雖然師傅說不可以趁人之危……現在他能動了,應該可以殺他了吧?”
大驚之下,他條件反射地伸手拿自己的劍。
劍不在身上了……他視如生命的劍,居然不在自己身上!
一時間,他臉上也有了震驚和錯愕的表情。
“哈哈……你終於被嚇到了……”少女笑聲驀然響起在夜風裡,然後她的人忽然消失了——“以後不準說我的簫聲難聽!你這個什麼也不懂的蠻子。”笑聲如蝴蝶一般在密林裡飄來飄去,然後許久才漸漸遠離……好精湛的內力!
他苦笑了……原來,她不是仙女,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漢人罷了……
蠻子……這些自負是萬夷來朝的天朝上國之人,都是這樣鄙夷地看待一切非自己族類的人吧?而他這樣一個來自關外,冒天下大不諱挑戰漢人武林權威的蠻子,正是所有中原人士視如蛇蠍的。
然,他卻決心要把中原武林所有的榮譽,在他劍下一寸寸粉碎!
他的手終於抓到了劍,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原來劍被她墊在自己腦後用做了枕頭。
不過他的笑容很快凝結了:和把劍墊在自己腦後比起來,揮劍斬下自己人頭恐怕更為容易一點吧?
為什麼她不殺自己呢?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這一個青衣漢女,恐怕是大有來頭啊……
以後那兩場決鬥,她每次都來了……那樣神出鬼沒的蹤跡,讓拓跋鋒不禁想到恐怕之前的三次決鬥,這個青衣少女也是一直在一邊抱膝閒看的吧?以他的身手,居然也覺察不到她是何時何地來到現場。
雖然一方面是由於他在全神貫注地對付敵手,但是從另一個方面看來,這個青衣少女的武功即使比起自己也是不罔多讓。……中原武林的十大高手成名已有十年以上,這樣一個小丫頭顯然不是在他將來挑戰名單上的,但是這個丫頭的工夫,即使擠身十大高手之列恐怕也足足有餘!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拓跋鋒忽然想起了武當掌教真人出雲子臨死前看著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這個和少林一起執掌武林牛耳的一代宗師,在看見他強悍凜冽、不同與中土任何一個門派的劍法後,終於感慨地和著血說了一句實話。
如今的他,心中也有和當日武當掌門一樣的感慨。
在又一場激戰過後,在琴劍雙俠屍體上照常留下了名字,他脫了衣服跳入旁邊的水潭中清洗滿身的鮮血,冰冷的水刺得幾十處的傷口都撕裂一般地痛起來,他忍不住微微呻吟了一聲。
“喂,你今天和他們動手之前身上就有傷是吧?”
忽然間,潭邊竹林裡又傳來了那個聲音,幽靈一樣地飄渺不辨何處。
“是啊……你也看出來了?”用力把斷裂在背肌裡的暗器碎片拔出來,他一邊從牙縫裡吹著冷氣一邊回答。
“昨天晚上碰到了據說武功不在十大高手之下的青萍劍客,一時忍不住就上去挑戰了……嘶……好痛……好傢伙,連金錢鏢都喂毒……”從肌肉裡拔出的金屬碎片被扔入了潭水,猩紅色的血在深綠色的水中瀰漫開來,帶著刺鼻的腥味。
“譁……你真是好鬥啊,蠻子!”竹林裡那個聲音有些意外地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宛如高塔簷角搖曳的風鈴,“明知道今天會有硬點子要解決,居然還主動挑戰別人?真的是打起架來不要命的傢伙!”
“沒辦法啊,象青萍劍客那樣的高手,難得碰上一次當然要和他比劃比劃了。”掬水沖洗著傷口的血跡,拓跋鋒有些興奮地說,目光裡還是劍一般雪亮的鋒芒,忽然衝著竹林裡那個飄忽的聲音朗聲笑道:“丫頭,其實我倒很想和你也比試一下呢!但是你老是躲著不出來……”
竹林的某一處,忽然傳來了異常的沙沙聲,那個青衣少女的聲音似乎有些懊惱:“你以為我是怕你嗎?論真的打起來,還不知道誰勝誰負呢!”
“那你怎麼不出來?”他有意激她,“連名字都不肯告訴別人,縮頭縮腦的。”
“你、你在洗澡啊……人家怎麼能過去?”青衣少女似乎忘了用幻聲掩飾自己的行蹤,惱羞成怒地回答,“而且師傅說了,不能隨便把名字告訴不相干的臭男人。”
“你們漢人就是守著禮教頑固不化……象我們契丹族裡哪來那麼多規矩!”
“所以說你們是蠻子嘛……哼~”青衣少女嗔道,忽然恨恨地道,“——殺了我們中原武林那麼多好手,拓跋鋒,我非要給你一點顏色看看不可!”
一個多月來始終言不及於武林的她,言語中驀然流露出了憎恨之意!
她同樣是漢人……他殺的,全都是她的族人,是她那一陣營裡的人。
她話中敵意一現,拓跋鋒的手立刻在水面下握住了劍柄。進入異邦的領土後,面對著每日無窮無盡的殺機和威脅,他即使是洗浴,人劍也是片刻不離。
水面是靜止的。他站在水中,握著劍,一瞬不瞬地看著岸邊竹林裡的動靜。
那一片迎風搖曳的蒼翠中,忽然又感覺不到了那個青衣少女的蹤跡——“嘻嘻……”忽然間,他聽到笑聲從近在咫尺的岸邊傳來,大驚之下,他連忙回頭,只看見一襲青衣如綠蝶一般地沒入竹林,她是無聲無息地接近水潭的,然而他竟然分辨不出來——“喂喂,拿我的衣服幹什麼!……”最讓他吃驚的是,放在岩石上的衣物居然不見了蹤影!“——你是小偷嗎?快還給我!”
“真小氣…還就還啊,你以為我稀罕這些臭衣服嗎?”清脆的笑聲從林中四處飄逸出來,話音方落,撲簌簌一聲輕響,一群蝴蝶從林中隨風飛了出來,散在空氣中翩翩而落。
那是碎成片狀的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