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大哲夏烲說過這樣一句話:歷史上的任何大事件,都是從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開始的。
摩雲書院中驚天動地的大戰逼人而來,幾乎能毀天滅地,但在歷史看來,卻不值一哂。
歷史的目光,專注於終南山的荒林中,那裡,正在發生著一件絕對微不足道的小事。
胡突幹玩弄著手中的利刃,他的雙目就彷彿狼眼一般,陰狠而殘刻地盯著眼前的兩個人。
他清楚地知道,這兩個人絕對不是他的對手,因為他們一個比一個瘦,而他卻是如此的魁梧。
何況,他還有兩個很好的幫手,龍與虎。他們三位壯漢,都習過武藝,手握三兩銀子買來的鑌鐵橫刀,絕對可以將這兩個手無寸鐵的毛頭孩子吃得死死的,所以他很放心。越放心,他心中的殘忍就越濃烈,濃烈到就算這兩個孩子並不反抗,他也要砍上幾刀。
誰叫他們惹胡大老爺生氣。
其中一個孩子已嚇得瑟瑟發抖,雙腿軟得幾乎跪倒在地。胡突幹看著那一雙迷離而恐懼的眼睛,他很喜歡這樣的眼睛,因為一旦對手露出這樣的眼神,那就表示已經任他宰割了。
唯一讓他不爽的,是旁邊那個叫李玄的小孩。
這傢伙居然沒將手中拿刀、身邊帶著龍虎的胡大老爺放在眼裡,吊兒郎當地微笑著,還叼著一根狗尾巴草。
他難道不知道刀插了人會痛的麼?
而且叼就叼吧,還叼只狗尾巴草,這品味太差了吧!胡突幹大老爺最討厭的就是沒品味的人,所以他挺胸凸肚,怒喝道:“小子,快些讓開,要不把你也砍了!”
李玄笑嘻嘻地看著胡突幹,他牙齒左右錯動,那截狗尾巴草一轉一轉的,每轉一下,胡突乾的眼珠子就跟著轉一下,李玄覺得這很可笑,他知道胡突幹不喜歡他叼著狗尾巴草的樣子,但人有的時候就這麼奇怪,越是不喜歡的東西,便越是關注。
“我能不能問問,你為什麼要砍他?”
“因為他偷了我家的雞!”
李玄訝然轉向躲在他背後的封常青,封常青的臉已經嚇得綠油油的了,不停地翻著白眼,似乎馬上就要暈過去。
“你為什麼要偷他家的雞?”
封常青喉嚨艱難地咽動著,看得出來,胡大老爺的威儀幾乎已將他壓跨了:“我……沒有偷他家的雞!是我打獵打來的。”
他伸出手,手裡是一團五彩斑斕的羽毛。
李玄驚訝地笑了:“這是山雞啊!胡大老爺,山雞也是你家的雞?難道……難道你們家是山賊麼?”
他臉上的笑容更多,胡突幹越是生氣,他就越覺得好笑,就越想逗他再生氣一些。
果然,胡突幹氣乎乎地道:“怎麼,這座山都是我們家的,不行麼?”他使勁一拍自己那幾乎光禿禿的腦袋,惡狠狠地道:“小子,實話跟你說了吧!怪只怪這傢伙太醜,他難道不知道胡大老爺是著名的唯美大家,居然敢撞到大老爺面前,大老爺不一刀將他這顆長擰了的頭給砍下來,如何對得起這雙生來專門為了看美的眼睛?”
他怒氣衝衝兼且得意洋洋地說著,指手畫腳。怒氣衝衝是對著封常青的臉,得意洋洋是因為自己的“唯美”。
李玄看著他那大半禿的頭,再看著他那紅通通的酒糟鼻子,圓鼓鼓坑凹凹的臉,上面居然還生了許多雜亂的毛。
唯美?
李玄覺得胡突幹實在是個很樂觀的人。他順著胡突乾的目光,轉頭看了躲在自己背後的封常青一眼。
他不得不同意胡突乾的觀點,儘管他並不是如胡突幹一樣強調美的人。
——封常青長得實在太醜了,此時因為極度的害怕縮在李玄背後,看上去又醜又猥瑣。李玄暗暗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真是充滿愛心,居然連這樣的人都舍了命來救。
他笑嘻嘻地道:“你們家一定很節儉。”
他這句話是對胡突幹說的。胡突幹一愣,怒道:“小子,你說什麼?”
李玄笑道:“你們家一定捨不得買鏡子,要不,如何培養得出你這麼凌厲的美感?”
胡突幹大笑道:“美豈是鏡子所能培養出來的?你這小子就是沒學問!”
一邊的龍小聲道:“大哥,他是罵你的。”
胡突幹發出一聲怪叫,跳起來道:“罵我?他罵我什麼?”
虎道:“他罵你長得醜,若是照鏡子,一定會被自己氣死。”
胡突幹狂怒,大吼道:“你敢罵我!”
刀光一閃,胡突幹一刀劈風,向李玄斬了過去。李玄陡然一聲大喝:“住手!”
胡突幹擰手住刀,斜眼看著李玄,道:“你小子還有什麼話要說?”
李玄目光漸漸銳利,冷冷道:“你難道看不出來我身懷絕藝,只要一出手,就能取了你的性命?”
他負手傲然而立,朝陽透過林木,斑駁地灑在他的臉上,透出一股超然的冷傲。
胡突幹心中打了個突,喃喃道:“你……你是來參加摩雲大會的?”
李玄淡淡一笑,道:“正是。不過,是他們專門邀請我來的。摩雲書院老大君千殤,老二謝雲石都跟我很熟,我跟他們談笑風生。”
君千殤?謝雲石?那都是大人物的名字啊!
胡突幹臉上的肥肉顫了顫,忍不住將刀挪後了幾寸。李玄目光凝注著他,胡突幹就覺得這目光無比清澈,中間似乎蘊蓄著無比強大的力量,心不禁又沉了沉。
李玄的目光更是鋒銳:“你總該明白,我若沒有幾分本事,又怎敢出手救人?”
胡突乾的刀急忙縮了回來,他臉上的肥肉迅速擠挪著,竟然在這剎那間,擠出了一個笑臉:“是……是麼?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老。您老千萬別見怪。”
他臉色變得如此之快,倒非李玄所能料到。
李玄點了點頭,笑嘻嘻地道:“我要帶他走,你沒有意見吧?”
胡突幹忙道:“沒有意見!沒有意見!您老請!”
李玄轉身,對封常青道:“走吧。”
哪知封常青一動不動。李玄皺了皺眉,道:“快些走吧。”
就聽封常青帶著哭音道:“我嚇軟了腿,已走不動路了。”
李玄臉色沉了沉,他轉身看著胡突幹,臉上漸漸又露出了笑嘻嘻的表情:“那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背上他,我要去摩雲書院。”
胡突幹大怒,剛要發作,李玄臉色一沉,冷冷道:“你若是覺得手中這柄刀能抗得住我的驚龍碎月功,你跟你的這兩個無腦手下能擋得住我的穿雲震山掌,就不必答應我。”
驚龍碎月功?穿雲震山掌?有著這麼響亮的名字的武功,該有多麼可怖的威力啊!
胡突幹大張著嘴,臉上的怒氣慢慢消散了。他轉身,吼道:“龍!抗起那小子!”
李玄聲音倏轉冰冷:“我說過,讓你揹他!”
胡突乾的心,忍不住跳了跳。他的目光很不經意地瞟了李玄一眼,只見李玄滿臉怒容。要是一個人虛張聲勢的話,還會這麼容易就生氣麼?
一定不會的。
那是不是就可以推斷,李玄真的身懷絕世武功呢?
要是他說的是謊話,他又豈敢去摩雲書院?等見了君千殤、謝雲石後,他的謊話豈不是馬上就揭穿了麼?
忍得奇辱大丈夫,韓信還鑽過胯下呢。胡突幹很豪氣地勉勵著自己,俯身將封常青拉了起來,背在背上。五人沉默不言,向摩雲書院行去。
轉過這個山頭,走了裡許,就遙遙見到了摩雲書院的大門。胡突乾的臉色突然變了——因為此時的摩雲書院看上去是如此的可怕。
一團無比巨大的雪雲將整個山頂都籠罩了起來,似是另一座大山,凌壓在終南山之頂。無數的雪片自山頂飛舞而下,立即變幻成無數金剛護法,卷天怒吼,各各運轉法寶真力,在山頂來往飛馳。
那雪雲中不時翻湧出巨大的梵文,精光閃爍,轟然震開,立時那些金剛護法的身形便漲大一分,手中的金剛杵、伏魔杖光華大長,帶著千均之力亂紛紛擊下。
同時禪唱之聲鋪天蓋地,一輪血般的紅日隱在雪雲背後,不時騰起一道沖天血濤,也是猛然砸向覆蓋終南的紫氣。
那紫氣巍然不動,中間閃爍著層層紫電,穩穩將整座書院護住。一道紫光凌空怒起,上貫於天,下通於地,卻是雪雲血日無法掩蓋的。
胡突幹哪裡見過這等景象?腳下一軟,幾乎跪倒在地。他的臉色蒼白之極,身後,龍與虎的腳步緩緩後移,再也不敢上前。
李玄臉色一變,急道:“快些走!君千殤請我來,就是對付這老妖怪的,想不到我還沒到,他們就打起來了!”
胡突幹心臟差點因這幾句話而停止跳動。
李玄居然要對付這麼可怕的老妖怪的?而自己竟差點跟他動手!李玄竟會沒有出手,饒了他一條性命,這是多麼寬大慈柔的人啊!眼見李玄疾步走進了院門,他腦袋一片空白,踉踉蹌蹌地跟了進去。
院裡人極多,所有的目光都盯在紫氣,雪雲,血日之上,李玄立在當地,看著封常青,道:“你現在能走路了麼?”
知道李玄是如此高的高手之後,封常青已經克服了自己的恐懼,從胡突乾的背上爬下,拱手道:“能走了。”
李玄道:“那好,你去告訴謝雲石,就說我來了。”
他左手探出,指著楠木高臺。封常青畏縮地看了漫天彩雲血日一眼,不敢上前,但他又怕李玄發怒,一步一挪地走了過去。
李玄眼看著他走進了人群中,被眾人的身影淹沒。他轉身看著胡突幹,直看得他忐忑不安,連笑都笑不出來。
李玄臉上忽然閃過一陣頑皮的笑容:“你一定認為,我方才說的若是謊話,就根本不敢到摩雲書院來,無論君千殤還是謝雲石,都可以拆穿我的謊言。”
胡突幹忍不住道:“是啊!”他呆了呆,困惑道:“難道不是這樣的麼?”
李玄悠然道:“難道你沒想過,像你這樣的人,是永遠無法向君千殤問話的麼?”他做了個鬼臉,忽然就消失了。
——他鑽入了厚厚的人群中。
胡突幹待著。良久,他才發出一聲怪吼:“我……我受騙了!”
這個毛頭小子顯然只是個毛頭小子,而他居然將之當成是絕頂高手!尤其讓他噁心的是,他居然揹著封常青走了這麼遠的路,揹著那麼醜的一個人!他是唯美的啊,他可是受過良好教育,懂得那天地不言的大美的人啊!你可以侮辱胡大老爺的人格,但怎能侮辱他的審美?
這股巨大的侮辱讓胡突幹怒發如狂,他甚至忘了雪雲血日的可怕,瘋狂地向人群中擠去。他要抓住這罪該萬死的小子,他要殺了他!立即殺了他!
便在此時,漫天雪雲突然動了。
一道冷光自雲團中騰出,瞬間漲大成一條鱗甲怒張的雪龍,伴隨著一聲震天動地的狂嘯,破空飛出。胡突幹就覺眼前冷光大熾,那條雪龍竟向著他直飛了過來。
他還沒來得及震驚,雪龍竟完全沒入了他的體內!
他幾乎嚇昏了過去——自己肯定會被凍死的!
然而,恰恰相反,那道雪龍竟似巨大的火炬一般,轟然將他體內所深藏的火種點燃。他也不知道自己體內怎會藏著如此多的火,一旦灼燒起來,便再也無法撲滅。
胡突幹駭然看著自己,就見雪白色的火焰不住從自己骨骼、肌肉中騰起,烈烈飛舞成一個個奇怪的文字,但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痛苦。他只感到焦渴、急躁,這股發自心底的烈火,讓他急於發洩!
一個蒼老但卻無所不在的聲音自他心底響起:“你的降世帶著怨怒,你的今生帶著光明。由你的心而去吧,我許你為降世明王。”
降世明王?胡突幹不太明白這是什麼東西,但體內的雪炎讓他火燒火燎的,悶塞之極。他發出一聲渾濁的怒吼,大踏步跨出。
哪知他這一步才出,腳尖竟然迸發出一陣強烈的力量,他那壯碩的身子騰空而起,直飛起了兩丈多高!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胡突幹嚇了一跳,他的心隨即被狂喜灌滿,因為他發覺那股火力已經變成了用之不盡的力量,同時他的身子也變得輕盈無比。
他已蛻化成一位高手,他本來永不能企及的高手!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無比,迅速鎖定了人群中的一個身影。
他怒喝道:“李玄!”一刀斬下!
刀勢才起,一道凌亂的雪芒自刀身上騰起,帶著尖銳的聲響,頃刻間幻化成一柄三尺餘長的光刀,向李玄怒斬。
胡突幹大喜,他不知道自己交了什麼好運,功力竟然突飛猛進到如此地步。但他很喜歡這種狀態,他想要強、更強!
他體內的熱力彷彿覺察到他這種昂揚的鬥志,猛地旋轉奔騰起來。光刀的尖嘯聲更銳,刀刃倏忽又漲大了半尺!
這一瞬間,李玄也感覺到了不妙,猝然抬頭,就見黑雲籠罩之下,胡突幹這一刀就彷彿破空而來的雪芒閃電,激繞而下。
李玄大吃一驚,哪想到胡突幹竟忽然變得如此威猛?當下不及細想,身子就地一個打滾,向旁躲去。
胡突幹發出一陣懾人的狂笑聲,長刀橫削,那截由他體內火力幻化出的光刃芒尾橫拖,向李玄掃去。
李玄躲閃雖然迅捷,但又怎及得上這種如虛如實的光刃?頃刻之間,雪色的芒尾已逼近其身!
李玄情知不能倖免,但他生性詼諧,既然知道躲不過去了,索性也就不再躲,笑嘻嘻地看著胡突幹:“你知道麼,你的頭髮全都被烤焦了,這個樣子可真是難看。”
胡突幹一聲怪叫,光刃如怒龍衝電,飛旋李玄。
他忘了一件事,他施展出的力量的確很強大,但他手中的兵刃,卻是一把便宜到不能再便宜的爛刀,哪裡能經得起如此折騰?就聽嚓的一聲輕響,鑌鐵橫刀受不住強猛火勁衝撞,從中斷為兩截。那道火勁凝成的芒尾,也在同時熄滅。
胡突幹怔了怔,大笑道:“小子,你運氣可真是好!”
他猛然出拳,一拳擊在地上。一股龐沛的力量轟然而至,李玄就覺一陣天旋地轉,竟被他這一拳轟得沖天而起,向那楠木高臺上落去。胡突幹當慣了胡大老爺,天不怕地不怕,此時神功在身,更是無所顧忌,身形晃動,閃電般欺上了高臺。
這種御使強大力量的感覺實在美妙,胡突幹忍不住浮想聯翩,只可惜自己沒有一雙身外之眼,看不到自己如此威風凜凜的絕美身姿。
李玄這一下跌得極為沉重,七葷八素地爬了起來,就覺天旋地轉。胡突幹那一雙胖大的手掌已經伸到了他面前。若被這雙手掌抓住,只怕就真的是在劫難逃了。
胡突乾眼中閃過一陣殘忍的笑意,顯然,他也很清楚這一點!
李玄眼睛轉了轉,忽然爆發出一陣狂笑。他的身子慢慢站起,完全無視這雙死神之手。
這下胡突幹反倒猶豫了。他摸不清楚李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這隻手就不敢再抓下去。以審美為生命的胡大老爺的命比什麼都金貴,胡大老爺可千萬不能幹沒有把握的事情。所以,沒鬧清楚李玄為什麼笑之前,胡突幹決不敢冒昧將這雙手抓下去。
但他不願示弱,所以他也笑了,笑得很猙獰:“你笑什麼?”
李玄彈了彈衣服上的灰,悠然道:“你似乎還沒明白。”
胡大老爺還不明白?胡突幹忽然想起一位幾乎將他屁股揍開花的高人說過一句話:未知的才是最恐懼的。他的心不由一陣緊縮,忍不住問道:“我不明白什麼?”
李玄沒有回答,只是做了個“請”的動作,微微欠身,手臂展向後方。
胡突乾的目光循著他的手掌看過去,就見謝雲石面沉如水,一隻織滿了紫蘿的袖子正搭在腰間劍柄上。胡突幹猛地想起,那紫袖下的劍,正是當世五大名劍之一,出雲劍。
這讓他想到了謝雲石那無敵的名聲,絕世的風華。他不由心膽俱裂,急忙後退,體內的火力也隨之一黯。
李玄微笑道:“摩雲書院豈容你如此放肆?你若是想打架,我想這位兄臺肯定會陪你好好打上一架的。”
他臉上盡是愉悅的表情,竟然走上來,十分隨便而親熱地拍了拍謝雲石的肩膀,大笑道:“你若想狠狠揍他一頓,就儘管出手,不用看我的面子。”
他就是這樣的性格,跟誰都是自來熟,也絕不管對方是多麼大的人物。
謝雲石並不以為忤,眉頭一展,浮開一抹淡淡的笑容。
雖在滿天雪雲籠罩之下,眾人心頭都不由得一輕,這抹微笑如雲淡風清,天高月朗,讓他們暫且忘卻了凌空怒旋的雪雲血日。
終南山頂,不再有曠世血劫,而只有一抹微笑,一襟清風。
這微笑浮在謝雲石白玉一般的臉上,又似乎浮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那一瞬間,一種惝恍之感在每個人心中蔓延,他們便不再是庸庸碌碌的凡塵百姓,他們也淡淡站在無盡的高處,手中握著一柄出雲劍。
他們如沐朗月清風,分享著那自骨子中透出的閒雅,如魏晉兩朝遺留下來的千古風流,有著一顆恬靜高邁的心,萬世情懷。
於是他們不再懼怕。
謝雲石淡淡看著胡突幹,帶著池塘生春草的吟哦之意。
胡突幹心頭湧起一陣強烈的怒意,他能感受出,謝雲石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裡!他想衝上去決鬥,但理智將他這份衝動強行壓了下去。
胡大老爺就走江湖,可是精明得很,他知道,謝雲石並不像李玄那樣浮華,謝雲石若是看不起一個人,那就只有一個原因:這個人的確沒有被他看上去的資格。
胡突幹嘿嘿一笑,道:“李玄,你不是號稱是跟君千殤、謝雲石齊名的高人麼,怎麼不敢跟我一斗?”
此言一出,謝雲石的臉色不禁變了變。他並不認識李玄,也從未聽說過能與他們師兄弟齊名的人!
李玄毫不在乎地搖了搖頭:“你鬧的是摩雲書院,關我什麼事?”
胡突幹哼了一聲,猝然出手,一把抓向李玄。
突然,一道紫光從天而降,胡突乾的手被這道紫光照住,竟然一動都不能動。
胡突幹大駭,抬頭,就見紫極老人正盯著自己,點了點頭,然後仰頭向天空道:“雪隱,你這降世明王印已參造化之先機,以造化為力,變幻無形。若照這樣修習下去,不難制服被你鎮壓的萬千魔道,成佛成聖,又何必怕了什麼魔頭?你要知道天本無相,佛魔全是心生。”
雪雲激烈地翻湧著,形成陣陣雷霆,轟炸在紫氣之上。
雪隱上人的聲音宛如悶雷般透下:“紫極,你不會明白的……”
紫極老人緩緩點了點頭:“我是不明白,所以,摩雲大會,一定會召開。”
他的目光落在李玄身上:“這便是第一場。”
雪雲倏然停住,那輪血日中陡然射出了強烈的光芒,大聲轟發:“紫極,你不可一意孤行!”
紫極雙目倏然張開,那環繞著終南山的氤氳紫氣忽然強盛,旋繞在紫極身邊,使他高大的身形顯得無比莊嚴:“雪隱,你只知佛諭,卻不知天命啊。”
他低頭,對著李玄微微一笑:“孩子,我來問你,你要如何才能打敗眼前的這個人?”
李玄眨了眨眼,看著胡突幹。胡突幹大怒,一聲厲吼,身上肌肉賁張,霸猛之極。這股強猛霸道的力量,的確不是靠說大話混飯吃的李玄所能抵抗的。所以他很快地搖了搖頭,道:“我不打。”
紫極老人也不生氣:“不打?為什麼?”
李玄笑了笑:“人跟人之間為什麼要打架呢?和平相處不是更好?”
紫極老人露出慈祥的面容:“但他卻要殺你。”
李玄道:“那我也不打,我會用愛來感化他。他之所以找人打架,我想是因為缺少愛的關係。他如果知道有人寧願冒著被砍的危險也要感化他的話,他一定感激涕零,深深領悟到先前的自己是多麼的暴戾無知。他會悔悟、懊惱、哭著求我原諒的。不是有人說過了麼,這是個愛的世界,我們為什麼要打打殺殺?”
他越說越激動,指著胡突乾的鼻子,道:“我要用……”
他看著胡突乾的光頭,使勁想將下面一個字說出來,但強烈的視覺衝擊轟炸著他,那個“愛”字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他掙扎了良久,實在無法違背自己的良知,只好充滿挫敗感地轉過身來,低聲道:“抱歉,我實在無法感化你。”
這個結果讓他深深失落。
這個結果讓胡突幹暴跳如雷——他難道看不到自己身上披掛著的綵緞麼?那上面可是繡著最高妙的詩句啊!他難道看不到自己腰間繫著的大紅腰帶?那上面可是結著最時尚的蝴蝶結啊!他居然面對著如此多而精心的美說不出一個“愛”字來!若不是被紫極老人的紫光禁制著,他一定要將這個沒有半點美學修養的人剁成肉醬!剁成肉醬!
紫極老人微笑道:“是這樣啊……那你就感化他吧。”
紫色的光華自胡突乾的手腕散開,化成一個三丈多的圈,將李玄跟胡突幹兩人圈在中間。紫極老人的聲音中有一絲肅然:“他們兩人之戰,將不能有任何第三人干預!”
雪雲怒卷,轟發出一陣震天動地的大笑:“紫極,你讓一個從未學過道法之人跟我的降世明王鬥?他會死得很慘的!”
紫極老人微微一笑:“我說過,你只知道佛諭,卻不知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