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中,耳邊一直傳來嘈雜的聲音,眉心微蹙的阿壽很想拂開擾人的噪音,她手腕輕抬,向前一揮,似碰着某物.
咕的一聲,好響的巴掌聲.
突地,喋喋不休的男聲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股足以將人穿透的熱焰,讓人感到大難臨頭.
迷迷糊糊的,她睜開惺鬆雙眼,一道幽暗長影罩住從窗外射入的日光,褚青色官服繡着雲紋和流水……等等,官服?!
阿壽陡地清醒,眸子圓睜,少有波瀾的面容浮出錯愕.長鬚及胸的官爺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
她不自覺地扯了扯對方的黑色虯(qiú)髯(rán),確定真假,再一瞧他黑了一半的臉,霎時心虛地鬆手.
「好呀,敢打我臉的你是第一個,現在還扯了我寶貝的鬍子,丫頭的翅膀長硬了,連我都不放在眼裏,你果然被福氣、喜妞那兩個暱子給帶壞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福氣?喜妞?怎麼這兩個名字這麼耳熟?「我認識你嗎?你和我很熟?」
「沒良心的丫頭,這一路上要不是有我幫着你,以你蹩腳的廚藝也想燒出一桌子好菜,把屋子燒了還差不多,你根本不是掌廚的料.」毒死人的本事倒是有.
一個名字快浮出來……你是灶神,灶王爺神像如在眼前,兩相比較,他們長得一模一樣?
似看出她心中所想,灶神撫着長鬚一哼.
「虧你沒忘了本座,否則我讓你吃一輩子餿食.」
「你……你真是灶神?」神會現身人前,未免太離奇.
「還懷疑呀,我不就站在你跟前……」 看她一臉孤疑,不若以往的玲瓏嫺雅,他氣不打一處來的以指戳她腦門.
「看什麼看,沒看過本座呀!以前要你多看一眼還賺煩,叫我走開。」
「以前?」她神情一片茫然.
灶神一抹臉,無奈的輕嘆,「你不是紅塵中人,是延壽仙子,凡人的歲壽可藉由你的手指增減,由你決定.」
「我是延壽仙子…… 」她內心震盪,指尖碰觸胸口冰涼的壽字玉墜.
「你和福氣、至祿、雙喜等小仙是好朋友,你們私自下凡時,被雷老粗不小心一道劈了,也因此離散.」
而其他三仙運氣好,逃過轟天一擊,沒她這般倒黴被雷劈中,瞬間墜落鬱林密佈的山裏.
「雷老粗是誰?」聽起來像是滿臉橫肉的粗人.
他沒好氣的橫眉一瞪.
「幾人稱之雷公,掌管雷的神.」
「喔.」她明瞭了,但仍有一事納悶.
「那你之前為何不現身?」
「時候未到.」他故弄玄虛的搖頭晃腦.
「聽不懂。」延壽直截了當的拆他的台.
灶神的臉又黑了.
「你幹嘛非要逼我説出實話,你不久前待過的醫廬,那個灶台又小又破,我玉樹臨風的灶神怎能從那種地方出來,有損我的威風.」
「原來神也好面子.」她小聲的説.
「你説什麼?」他豎起耳朵,聽人嘀咕.
傳聞灶神專司廚房大計,從百姓有沒有開火就知此户人家富不富裕,需不需要灶神的幫助,使其灶上有熱湯熱飯,
不過他唯一的壞毛病是愛聽壁腳,將民間百勝日常所做的大小事一五一十的往上報,好讓玉帝判決這户人家的來年是富是貧.
而每年的十二月二十三口或二十四口是灶神返回天庭覆命的日子,那時候家家户户會在灶王爺畫像前擺上各式甜食,希望他吃甜,嘴甜甜,多説點好話.
但也有一説,讓他吃得滿口糖,嘴巴黏住了,也就沒法告狀.
「我是説灶神這時來找我是何原因,你不一定要現出真身.」她本就不知情,何必多此一舉.
灶神惱怒的咳了一聲.
「還不是為了給你送吃的來,雖然你是仙體,不吃也不致餓死,可你來人間已多時,吃慣凡人飯食,真要餓肚子也會難受.」
他手心一翻,多了一隻用雙手捧的大碗公,碗裏有飯有菜,還有一隻滴油的雞腿.
延壽瞭然的揚唇一笑,
「灶神疼我,我明白.」
「咳咳,快吃,少説廢話,吃完還有活要做.」他不自在的別過臉,黑臉出現一抹暗紅.
他就是心疼她怎樣,四小仙之中他看她最順眼,不乖張、不胡鬧、不會學天上的大神看不起地上的小神,待他也算有禮,不時梢些仙果給他解饞.
灶神的偏心其來有自,他也不怕別人知道,特別關注和他投緣的小丫頭,當是自個幾孫女疼愛.
而餓了許久的延壽也不跟他客氣,接過碗悶頭猛吃,即使少吃葷食,這回也把油膩的雞腿啃個大半,將流失的體力補足,她吃得太急還噎着,一碗黃澄澄的雙菇雞湯立即送到嘴邊,順喉而入,
吃飽了,也有心思想其他事,蝶羽長睫一掀,她目光明燦的看着灶神.
「我不記得過去的事,你能幫我恢復記憶嗎?」她是壽仙,該有仙術.
他不屑的輕哼,「不然你以為我來幹嘛,不就是要找回你的記憶,不過…… 」
「不過什麼?」不知為何,她非常討厭話説到一半的但是,感覺好事也會少一半.
灶神有些臉紅的清清喉嚨,「我的能力有限,不能令你全部想起來,最多讓你有自保的仙法護身.」
果然,她的預感沒錯!這種時候,她也只能告訴自己聊勝於無了,
「那就有勞你了.」
「你把眼睛閉上,面向我,頭往後仰.」
嬌顏輕抬,延壽聽從指示將頭一仰,她髮絲墨黑,閃着絕美光暈,渲染出柔美水瀑.
灶神一指點在她眉間,不輕不重,驀地,有什麼緩緩滲入,不是熱,而是一種舒服的柔和能量,幻化出萬道光芒.
青山綠水,竹林低吟,一個在人寬芋葉下下棋的老者,清風拂過,鳥語花香,藍衣女子手持畫冊,悠然自得的翻着書頁……
「你看到什麼?」
「我看到我.」是她,又不像她,恬靜得彷彿不是真人.
「你在幹什麼?」
「看書.」
「身邊有什麼人?」
「一個老人.」
「看得清楚他的面容嗎?」
「看不清楚.」朦朦朧朧的,淡得快與天地同化,一碰便如雲煙般散開.
施法至此,灶神一吐氣,收功.
「我只能幫到這裏,接下來,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以她現在的仙力,幾人傷不了她.
她福身行禮,「多謝灶王爺相助,延壽銘感五內.」
「少來戲裏文謅謅的那一套,我瞧了作嘔,給我顧好你自己就是幫我省心,我走了.」他手一揮,大碗收入袖中。
「送灶王爺.」延壽起身相送.
「免了,哪來的禮數,就在隔壁而已,用不着你送,哪天要找我就到廚房來,對着灶口喊三聲「灶神」,我就會現身.』 他沒事就待在灶裏,好找得很.
説完,身影如來時眨眼間不見蹤跡.
而門上的鎖還很堅固,毫無破壞的痕跡,除了嘴邊還帶着油色的延壽知曉,旁人無從察覺屋內的變化.
「這扇門應該關不住我吧.」
她腦中正這麼想着,指尖突然發熱,她朝門鎖一指,銅鑄大鎖應聲而開.
她面有訝色,微感神奇的看了一下餘熱擾存的指尖,翻攪的內心五味雜陳,説不出是喜是憂.
腦子裏忽然裝了太多事物,她無法一一理清,唯一肯定的是她要離開,她不能讓已有靈性的血龜遭遇毒手,以及……陌千臾.
一道刺目的光從門口射來,她正要碰觸的門被由外而內的推開,思思慕慕的男人就站在光影裏,眉目含情的對着她微笑。
「我來接你了,阿壽.」
「千臾……」
男人神情激動地上前一步,將她緊擁入懷,久久不放.
【第九章】
「阿壽,你受苦了,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你再忍耐幾天,我們就可以回去了,我保證不會再有人為難你.」
陌千臾太過關懷佳人是否受到殘害,渾然忽略門為何被他輕輕一推便開,見看分開三日的人兒,滿心的喜悦壓過不尋常的異樣.
他將人帶回自己以前居住的聽雨軒,並揮手將一干名為伺候、實為監視的婢女屏退,讓兩人獨處,不受干擾.
關在廚房小屋的女子被帶出,消息很快傳入陌天牧耳裏,他略微思忖一下,嘴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
自古多情空餘很,那個女人能拴住兒子多久的心,他非常期待.
陌天牧揚手招來一名女婢,在她耳邊交代幾句,婢女一點頭,疾步走到挽月閣將一包藥粉交給服侍徐穎心的婢女。
一切看似平靜,但其實讓人瞧不見的波濤正要掀起,有多少人將受波及無從預料,
「心疼就心疼,你亂摸什麼?我衣兜裏可沒糖,哄你這沒長大的人.」延壽扭着身子,不讓他得寸進尺.
人的臉皮一厚,真的是刀槍不入,陌千臾裝傻的吻上嫣紅櫻唇.
「我是大夫,理所當然要為你診斷一番,咱們身處龍潭虎穴,不可不防.」
「那跟你摸我的…… 有什麼關係?脈在腕上.」她羞惱的比了比胸脯,又一腳踢開撫向大腿的手.
根本是頂着診斷之名,行偷香竊玉之實,他放浪地又親又摸,哪有半點高風亮節的謙謙君子樣子,完全是登徒子行徑.
「你沒看出我在害怕嗎?害怕父親對你下了毒手,害怕有人對你不利,更怕你不再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阿壽.」他非要親手摸遍她全身才能安心,確定她還在他身邊.
雖然二弟説她並未受到傷害,但以父親的殘忍心性,沒見到安然無恙的她,他怎麼也無法放下擔憂的心,
何況外表無傷,不見得身體就一定安康,最讓人防不勝防的是毒,無色無味,傷人於無形,一旦進入體內便是藥石罔治.
看到他雙手微顫,似有承受不住的恐懼,延壽心口發酸的撫着他涼得凍人的手指.
「我還是你認識的阿壽,沒有別人.」
「「蒼日」呢?你還帶着嗎?」有寶珠護身,百毒不侵.
「什麼「蒼日」?」她懵了,想不起那是何物.
「入莊前,我塞給你的黑色珠子,能驅毒避邪.」她不會掉了吧.陌千臾有些惋借.
他一點,她就回憶起了.
「我給了紅紅,她説那黑石頭看起來很漂亮.」
「黑石頭…… 」他一聽,差點嘔出一口血以示憤怒.
那個不識貨的小丫頭,哪知道「蒼日」的神效,給她還不如丟入水裏,至少還有撲通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