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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火王之死

    祖金殿身上的“火”,只不過一直都“好似”燒了起來,不是“真個”燒了起來。

    就算祖金殿是“火王”,只要是人,準也不能真的在烈火裏過活,燒不死。

    那就如“打不死”的人一般荒謬。

    所以鐵騎、銀瓶差些兒為了這個“荒謬”而被蕭秋水打死。

    而今火王卻真的整個“燒”了起來。

    這下急變,別説梁鬥等人沒有想到,連火王自己都沒有料到,就算站在一旁的劍王,也來不及救援。

    發火的人是辛妙常!

    火王本身已蓄勢欲發的火,忽被另一股火團引發起來,兩股烈火一產爆發,以致烈火焚身。

    這種火內外井發,不是屈寒山能救得了的。

    祖金殿慘嚎、長嗷,他必須要平熄心中的火,才能拍火身上的火。再把火引蓄為己用。

    就在這時,忽然漫天水瀑如雨打下。

    雨水是柔水神君發的。

    祖金殿身上的火,一齊淋濕,他的人,也濕透,而且有一股焦辣之味。

    火王身上的火,既然被引焚起來,就必須要自己去撲滅。

    而今他是被淋熄的。

    水是柔水神君五行中真元之水。

    火王完了。

    徹底地完了。

    他眼神不再狂烈,而充滿了悲傷、屈辱、羞恥、頹喪。

    他乞憐地望着辛妙常。

    辛妙常腕上的金鐲子,和她足踝上的金鈴,發出叮噹響。

    “你不用問,我告訴你。”

    “我就是烈火神君蔡泣神。”

    “蔡位神就是辛妙常,辛妙常就是蔡位神。”

    柔水神君微笑接道:

    “權力幫叫辛妙常去浣花劍派去作奸細,其實就是朱大天王派去卧底權力幫的人。”

    他笑了笑道:

    “你假冒過烈火神君,以蔡位神之名毀了浣花劍派的主力‘十年’,以及蕭家實力一百三十四人,而今蔡泣神也以辛妙常之名,焚了你五臟,我再浸蝕了你六腑,火王、你完了。”

    祖金殿真的完了。

    他倒了下來。

    一個烈性熊熊的人,轉眼問像團爛泥一般。

    蕭秋水看得不忍,也身心悚悚。

    柔水神君看看地上的“那團人”,看了很久,然後抬頭,望向劍王,眼神就好像在看地上那團爛泥一般:

    “你還是降了吧。”

    屈寒山搖頭,眼睛裏有深邃的哀傷,可是他説:

    “不降。”

    柔水神君悠然嘆道:“你是聰明人,怎麼在這種事情上看不透?”

    屈寒山默然道,“人生裏總有些事,勘不破,也不願看破。”

    ——這也許就是一些江湖人活下去的原則。

    ——明知不可為而為的精神,本來就不是世俗中人所能瞭解的。

    烈火神君咋咋笑着,她的笑聲就如“火王”:

    “我看李沉舟也沒什麼好敬仰的,你,賣了他吧!”

    屈寒山不再説話。

    他出了手。

    他的手就是劍。

    但是他一出手,柔不神君和烈火神君。一水一火,夾攻過去。

    除了縮手,任何的主劍,都抵受不了這水火同煎。

    蕭秋水忍不住就要出去救他。

    他生平最不能忍受忠義之士受殘害。

    屈寒山對李沉舟盡忠盡義。

    不管李沉舟如何,屈寒山這種品格卻有可取之處。

    蕭秋水正熱血填膺,正要出去,忽然想到了“四絕一君”。

    “四絕”:姚獨霧,文鬢霜,畢天通、黃遠庸,以及“一君”顧君山,無不是死在這人的暗殺和出賣之下。

    蕭秋水可以忘了屈寒山對不起自己的事。

    但他卻不可以原諒“劍王”出賣他自己朋友的事。

    屈寒山自己當然也“有所為,有所不為”,但蕭秋水對屈寒山殺害“四絕一君”,也“有所諒,有所不諒”。

    所以他強自忍下。

    就在這時,場中變化遽生。

    屈寒山不縮手,只用左手一格。

    他的左手本來就斷了。

    然後用右手一劍,斬斷了他的左手。

    他的左臂這時已浸滿了水,沾滿了火。

    烈火神君的火,柔水神君的水,都打在他的左肘上。連臉部也讓真火的傷及毒水迸裂。

    他左臂一斷,自肩膀與身子分了家,就在辛妙常與雍希羽錯愕一晃當兒,閃身而出。

    他向眾人匿伏的地方投來。

    諸俠一怔,不知出手好,還是不出手好,屈寒山己自他們頭頂飛過。

    鮮血一路滴將過去,淺紅了秋草地。

    “血劍”、“五掌”吆喝追到,正要出手,突然發現叢林裏有這麼多人,不禁都呆了一呆。

    “遇林莫入”。

    就這樣一愕之間,屈寒山已走遠了。

    烈火神君,柔水神君乍見那麼多人,都愣住了。

    孔別離首先説話:“哈哈”一笑,道:

    “好個屈寒山!利用咱們,逃出了諸位的手掌!哈哈,咱們終年打雁,今番教雁兒啄瞎了眼!”

    他一開始,就表明了立場,説出的態度。朱大天王這邊的人也心頭一寬,因知道這班人也很不好對付,烈火神君金鈴亂撞,笑道:

    “好説!好説!”

    孟相逢哼了一聲,冷冷地道:“辛姑娘年紀輕輕,騙人本事可算第一。”

    原來盂相逢是蕭西樓的師弟,主持桂林分局,辛妙常就在他旗下卧底,説出去孟相逢大不光彩,看走了眼,心中很是不舒服。

    蔡位神也是尷尬,但好漢不吃眼前虧,自己雖有朱大天王麾下一十二名好手,而對方也有梁鬥、孟相逢、孔別離、鄧玉平、唐肥、林公子、蕭秋水、唐方、鐵星月、邱南顧、左丘超然、歐陽珊一、曲家姊妹共一十四人,大都是高手,自己不見得都吃得下,當下賠笑道:

    “孟先生光明磊落,怎揣測奴家這等顛覆小人!”她自己知了笑,又道:

    “何況,奴家在浣花分局,也沒為什麼惡,這點想孟先生不致怪罪吧?”

    孟相逢冷哼道:“那隻不過是因為你還沒有為惡的機會而已。”

    雍希羽見勢不妙,截道:“我們此來是來圍剿權力幫的人,諸位不致阻撓吧?”

    他一開始就表明了態度,諸人也無話可説,雖都覺得他歹毒,但對付的是權力幫的人,也正需要朱大天下手下這些人及這種陰毒手段,方能剋制,梁鬥與柔水神君在丹霞山有並肩作戰之緣(故事請見《江山如畫》)因此圓場道:

    “劍王傷天害理,就算各位等不出手,在下等也不袖手旁觀,但他而今也掛了彩,窮追猛打,我等卻不願……你們請便吧。”

    這下也表示得很明白,他們不想與朱大天王的人為敵,但也不想“打落水狗”地並同追殺屈寒山。柔水神君陰沉地橫了梁鬥一眼,抱拳道:

    “好,就此別過。”

    領“四劍”、“五掌”,與烈火神君齊肩追去。

    “四劍”、“五掌”,大都與蕭秋水等相熟,並有過生死患難之遭遇,所以掠過之時,都點頭招呼。

    鐵星月搖首奇道:“奇喲,屈寒山已走遠,他們怎追得着?”

    邱南顧好逞能,總想在鐵星月面前表示智慧,於是道,“劍王受了傷,哪走得遠!”

    唐方“撲嗤”笑道:

    “跟着血跡追去,不就得了?”

    鐵星月“啪”地摑了自己一巴掌,喃喃罵道:“奇哉怪也,我素來聰明,怎麼這個沒想到?”

    邱南顧卻訕汕然,道:

    “唐方你的笑聲好像發暗器。”

    唐方登時氣白了臉。蕭秋水在一旁卻深深笑道。

    “小邱曾踉我説過,”蕭秋水説,“你發暗器的聲音比音樂還好聽。”

    唐方”瞪了邱南顧一眼,臉蛋兒卻飛紅了一片。

    “我門再上峨嵋,還是跟過去看?”

    左丘超然這樣問。

    “劍王逃上峨嵋,必有原故,説不定柳五也在附近,只不過他受了傷,不露臉。”梁鬥説。

    “説得也是;”盂相逢道:“跟過去也沒什麼看頭,反正劍王已重傷,我們還是上峨嵋山。”

    孔別離點點頭,接道,“無論如何,總不該半途而廢,也總把峨嵋最近發生的神秘事情探個究竟。”

    於是他們繼續上山。

    上得了羅峯庵,只見天下的雲,都遍佈山間。

    大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雪,倒似加了霜冰一樣,但卻不見下雪。

    很是寂寞。

    在龍鳳來上觀雲,牛心寺出名好看的彩雲,中峯寺出名好看的歸雲,金頂寺中最好看的雲海,在此都可以遍覽。

    諸俠到此,真是窮山絕水,都不禁浩然長嘆。

    這時聖積寺上、左真景樓的八卦銅鐘敲起了暮鼓,寺僧以快十八慢十八敲擊,鍾撞二百零八下,山谷迴音,聲聞八里。眾人更起了倦雲之意。

    峨嵋水勝,與龍門峽、黑龍江並稱三絕。來自符文河,出雷門、九老二洞,前為白水,後者黑水,進入無懷河,來並袁溝河,或峨嵋河,至曾谷寺,又名瑜咖河,萬水千山,雙橋槓影,真是山水秀勝,令人歎為觀止。

    眾人來到伏虎寺,在牛心山頂,已暮晚。

    諸俠即宿天坪寺,寺中高僧,不肯多言,諸俠也沒多問,準備明天一早,趕往峨嵋金頂。

    峨嵋金頂上,發生了什麼事?

    越上山越寒。

    寒得地板發冷,腳板發冷,心也發冷。

    唐方手冷。

    但握在蕭秋水温熱的手裏。

    他們心裏都暖。

    “這裏有處洗象溪,有‘巖谷靈光’,要不要去看看?”

    蕭秋水説。

    “好。”

    唐方説。

    他們走過了騎鶴鑽天坡,便到了蓮花寺左近。

    蕭秋水説,“這裏傳説是楚賢王騎白象的地方,白天晚上,都有靈光。”他笑着説:

    “小時候跟播海城、惠文茂、萬遍舟、毛關安來過此地,還以為有鬼,年少膽小,嚇了一大跳呢。”

    唐方問:“現在他們呢?”

    蕭秋水沉默了半晌。

    “播海城就在上峨嵋時,在氣候千變的長老坪,雲霧中,失足跌死,毛關安、惠文茂隨我闖蕩江湖,一戰死,另一被毒死,萬遍舟早已進京考試去了。”

    蕭秋水在黑夜裏,有如雕像般沉寂。唐方側面端詳着他年輕挺做的輪廓,心裏忖然:這麼一個青年人,卻闖了那麼久的江湖,歷了那麼多的風霜,簡直不可思議。

    然而江湖子弟江湖老,留下了他,和他的記憶……

    唐方看着蕭秋水。這時八角形池水旁,有很多佛燈一般的亮光,忽閃忽滅,時聚時散,忽而三三五五,忽而千盞萬盞,風寸晦明,白日黑夜,唐方心中忽然大慟。

    “你説像不像這靈火?”

    蕭秋水想答,唐方又指着靈光説:

    “假如我有一天也死了,你會不會帶你的女孩子上山來,指着那靈光説,我懷念唐方。”

    蕭秋水知道這次自己不該答,可是他答了,“會。”只一個字,但他説得如千言萬語,一字破口而出,眼淚已落了下來。然後覺得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寒而悚。

    風動,雷聲在雲層裏轟地一響。

    卻沒有電光。

    只有池邊一叢叢、一簇簇、一點點的幽光。

    忽然唐方倒了下去。

    蕭秋水正想回頭,肩頭“缺盆穴”、上臂“天泉穴”、後頭“天柱穴”忽然一齊被點。

    只聽一人快、急、疾、勁地道:

    “你不要掙扎,她沒事,我點了穴,你聽我説,説完就放你走。”

    蕭秋水只好不動。

    唐方已落在別人手裏,被人點倒,他哪敢動。

    他精警異常,但與唐方,一心深注,反而不覺被人欺近,以致着了道兒。

    但敵人也委實太厲害。

    因為這“敵人”便是屈寒山。

    “劍王”!

    劍王未死。

    蕭秋水從來未見過屈寒山如此。

    屈寒山素來氣定神閒,意態飛逸,就算早上在烈火柔水兩神君的包圍下,氣喘不已,卻仍神風躍採。

    但他而今卻一臉惶急,神態獰猙,遍身浴血,鬚髮皆焦,臉目毀爛。

    他説。

    “你一定奇怪朱大天王的人怎麼抓我不着了。”

    他背後的佛燈閃閃爍爍,就似鬼火一樣。

    蕭秋水就在此時,也不知怎地,想起了“鬼王”。

    屈寒山冷笑道:“他們隨着我的血追去,但料不到我往自己的血跡回奔。”

    “隨着血跡回奔,血再淌下,也不讓人想到他來回走了兩遍。

    ——流血的線索,在他身上,反而可以免去追蹤,變成了逃脱的良策。

    這連蕭秋水也不得不佩服暗歎。

    “我不要殺你們,”屈寒山道:“我之所以會被他們發現,是我偷了他們的藥。”

    他張開了手拿出了五粒藥丸。

    在黯黑下,這五顆藥丸,依然發出怖然的微芒。

    三顆暗紅,兩顆亮紅。

    與點點光,映照起來,悽豔驚人。

    “這是我千方百計,在羅老匹夫身上盜取回來的東西,我要你把它送給幫主。”

    蕭秋水怔住。

    這五顆豈不是“無極仙丹”?

    ——三顆“陽極仙丹”,兩顆“陰極仙丹”?

    ——丹霞山上,邵流淚交給柔水神君帶贈朱大天王的“禮物”,

    為了這五顆仙丹,多少人死了……

    ——可畏……

    蕭秋水完全呆住。

    ——但他卻知道屈寒山不説出這五顆藥丸的名稱之原因:

    ——因為怕他吞食。

    ——這是武林人士,夢寐以求的至寶……可是……屈寒山又為何讓他帶去?

    屈寒山説:“我無法上金項。他們追不到我,一定會在上山的路上埋伏,幫主不知我來,救不了我……”

    蕭秋水失聲道:“李……李幫主在山頂上!?”

    屈寒山雙眼發着亮:“嗯”了一聲道:

    “李幫主是在金頂上。”

    蕭秋水身上的血液,幾乎都“炸”地急奔起來,他心中竟有一種説不出的亢奮。

    屈寒山道:“這告訴你也不怕,你把這丹藥拿給他,就説屈某已報了大恩,要是他不忙,請他下山,救救老夫,吾願足矣……”他用手轉轉手中的藥丸:“這幾顆丹丸,我是拼了這條老命獻上的,希望幫主能念這點情份,趕來救老夫。”言下不勝傷悲。

    蕭秋水完全傻了。

    他現在才肯定,屈寒山完全不知道,這丹藥是劇毒之藥。

    ——邵流淚用計騙雍希羽,以圖毒死朱大天王的假“無極仙丹”,而真的仙丹,卻給蕭秋水吃了三顆,宋明珠取了兩顆。

    ——屈寒山又千方百計把它奪來,獻給李沉舟,這下陰差陽錯,卻把柔水神君和藥王都矇在鼓裏。

    ——只有蕭秋水知道。

    ——他現在才明白,為何雍希羽與蔡位神要千山萬水地追殺屈寒山了!

    為的是假的“無極仙丹”!

    蕭秋水一時不知哭好、還是笑好。

    那微光明明滅滅,那藥丸暗暗亮亮,好像在笑,又好似在眨眼。

    是諷刺什麼?——是天地間的無情?還是無常?無理?無明抑或是無道?

    屈寒山道:“你快答應我。”

    蕭秋水反問:“你為什麼要找我?”

    屈寒山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因為你是蕭秋水。”

    ——蕭秋水的武功不夠高,名氣不夠大,閲歷也不是十分豐富,何況,更不是權力幫中的人。

    “因為你答應下來的事,一定會做到!”

    蕭秋水臉色變了。

    縱然是敵人,也信任他。

    他手上捏有五顆藥丸——能把天下第一大幫幫主瞬息間毒死的丹丸。

    ——他做,還是不做?

    蕭秋水覺得山上很寒,全身悚然。

    但他額上流汗。

    他大聲説:

    “不能!”

    屈寒山臉色陡變,霹靂一聲,照亮了他血淋淋的臉:“你不答應,我殺她。”

    他揚起了手掌:

    “劍掌”。

    他的手有一團淡淡的光芒。

    就似劍寒一樣。

    蕭秋水只得道:“好!”

    屈寒山眼睛頓時有一股難以形容的神采,道:

    “君子一言?”

    蕭秋水嘆道:

    “快馬一鞭!”

    屈寒山疾手解了蕭秋水身上的穴道,居然跪下來,拜了三拜,道:

    “這五顆藥丸,比老夫生命重要,今日就交給你了。”

    蕭秋水想到一兩個月前,甚至一兩天前,自己還與這江湖上的大豪、武林中的前輩,展開殊生死鬥,而今卻受他所託,做這件任務,心裏感慨,一時不知如何説是好,只見屈寒山緩緩立起,艱苦地道:

    “我……沒有什麼可以獻給幫主的,就只有……只有這一點點的心意了……”

    蕭秋水正替唐方解開了穴道,忽然一股血箭,當頭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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