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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皇室的宿老和重臣們也許不真的瞭解戰場吧?"

    息衍沉思着擺了擺手:"皇室的宿老和重臣確實不瞭解戰場,但是能夠調動軍隊的那人一定是瞭解戰場的。"

    "調動軍隊的不是皇帝?"

    息衍冷冷地一笑:"我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誰,不過我知道帝都真正掌握權力的人絕不是皇帝!"

    "那這次的調動……"

    "你説皇室的大軍會向着我們開來麼?"息衍抬頭看着侄兒。

    "現在誅殺有功的諸侯?"息轅搖了搖頭,"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了。"

    "如果可能,他們是會這麼做的。記得我跟你説的話,其實皇室也不過是一個諸侯,掌握了一方的力量,他們是諸侯之長而已,這也讓他們比任何諸侯更想稱霸,尤其是在他們漸漸失勢的時候。"息衍幽幽地説,"如果他們有機會動手,我想他們一定會發動的,可我還沒有想出來他們現在如何動手。他們沒有擊敗諸侯的兵力,也沒有足夠的理由。"

    息衍沉思着,久久不説一句話。

    "謝圭信裏説,名單已經差不多統計完整。"息轅又説,"能夠查到傳承的天驅,大約還有一千零八十人,但是謝圭沒有驚動大多數人,只是和他們中看起來可靠的人搭上了線索,這些人大約有二百五十個。"

    "比原先估計的更少。"

    息轅點了點頭:"七宗主的繼承人目前所知的仍然是四個,剩下的指套始終沒有線索,也許已經被毀掉了。"

    "不,五個,其實我知道第五枚指套在哪裏,不過那條線的傳承,已經絕了。"息衍輕聲説。

    "叔叔,"息轅猶疑着,"再次以鷹徽發出召喚,他們真的還會歸來麼?已經那麼多年過去了。"

    "會歸來的始終會歸來,要離去的終究會離去。"息衍擺擺手,"我們和辰月,終有一戰。我們只是要在戰前做好全部的準備,至於有多少人會支持我們,以及那一戰的輸贏……"

    他沉默了一會兒:"誰知道呢?上戰場的人,誰知道援軍何時會到來,誰又知道自己的死期?"

    "終有……一戰麼?"息轅低聲問。

    "我太瞭解他們了。"息衍低聲説,"我的老師對於辰月有種比喻,他説辰月教徒就像一些野獸,它們的頭上捆着一根竹竿,竹竿上吊着一塊鮮肉。野獸們看見這塊鮮肉在前,就會拼命地往前奔跑,張嘴去咬。可是它們往前,鮮肉自然也往前,它們永遠夠不到。但它們即便累死,也不會停下,因為那肉的誘惑太大了。"

    "辰月的鮮肉,便是神一般的力量和與世界一同不朽的永恆存在。"息衍看着侄兒,"這誘惑太大,幾乎無人可以抵擋。可他們永遠無法得到,所以他們會為此不擇手段。嬴無翳如此輕易敗退了,讓我很吃驚。"

    "吃驚?"息轅不解。他想離軍的敗退也不能説是輕易,殤陽關前戰場上死傷的慘烈,也是動人心魄的。

    "嬴無翳的退卻不能真正改變東陸的時局。離國如今依然有霸主的地位,諸侯也依然貌合神離。那麼除了嬴無翳離開了帝都,殤陽關之戰又改變了什麼呢?我從不懷疑這一戰的背後有辰月的手在悄悄推動,可問題是,辰月的大教長們是侍奉神的使節,他們的胃口很大,不做小家子氣的事。那麼他們會接受一場並不真正改變時局的戰爭麼?"息衍搖頭,"如果他們還有另外的目的,那麼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息轅想了想,覺得腦海裏千絲萬縷,只能搖頭。

    "這種事情多想沒有用,只能等着看。"息衍起身,"今夜是晉北軍負擔城防?"

    "是。"

    "可以去城上和古月衣將軍聊聊。"息衍把佩劍掛在腰間。

    此時的天啓城,百里氏老宅的水閣中。

    晚風從水上來,吹在身上寒涼入骨。長公主一幅輕綢裹身,裸露着雙肩,圍一條貂裘,和雷碧城對弈。煮茶的小廝和黑衣從者都站在水閣外伺候,風吹得凌亂張狂,水閣周圍的白色紗幕飛舞搖曳。

    長公主環顧左右,略有不安的神色。而雷碧城端靜如水,緩慢地落子。他棋藝卻並不怎麼好,在棋盤上圍困,正苦苦尋求着出路。

    "碧城先生深夜約我下棋,只是為了下棋?"長公主裹緊了身上的貂裘。

    "只是為了着棋。"雷碧城看着棋盤,並不抬頭,"此外,我想試試我的運氣。"

    "運氣?"

    "我知道長公主曾以棋藝聞名帝都公卿中,而我的棋藝甚至比不過離國公殿下,自然也比不過長公主。但是我想試試自己這次的運氣,如果我贏了這一局,説明我的運勢好,殤陽關的那一局我也能大獲全勝。"雷碧城整理衣袖,"我非常想在這一次大獲全勝,也許是貪心了一點。"

    "以碧城先生的神術和遠見,還依然畏懼白毅息衍那些粗魯的武人麼?"

    "我有把握戰勝白毅,但是對息衍,我沒有絕對的信心。長公主聽説過一個組織叫做天驅麼?"

    "天驅啊?"長公主輕蔑地一笑,"一幫妄人的組織而已,意圖私下積蓄兵力顛覆朝政。皇室下令,諸侯剿殺,也有三十多年了吧?如今大概不剩下什麼人了。最後一個知名的人物,是十幾年前晉北的名門之後幽長吉。聽説倒是個絕世的男子,可是被天驅餘黨所誘,背叛了家族,當了天驅的首領。後來他自己又不知怎的被天驅追殺,從此沒了蹤影。此後天驅也就絕跡了,最近十年來只有不多的幾例。"

    "如果我告訴長公主,息衍便和這個組織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甚至可能是其中的首領人物,長公主怎麼想?"

    長公主一怔:"堂堂的御殿羽將軍,領着皇室的俸祿,接受陛下的封號,掌握下唐的軍權,卻又和逆黨勾結?如果證據確鑿,大可以稟報陛下,令下唐國將他下獄!"

    雷碧城緩緩搖頭:"沒有那麼容易,息衍是個太聰明的人,如果不是在身邊設下了重重的保護,他絕不會輕易對人暴露身份。所以這些話我也只對長公主説,長公主切不可輕易稟報陛下。如今還不到揭破息衍偽裝的時候。"

    "碧城先生如此忌憚息衍?"

    "不,我是忌憚天驅。那些人是號稱不死的啊……"雷碧城嘆息,"不死雖然是個傳説,卻也應驗了那麼多年。"

    他緩緩地在棋盤上落子:"不死,是最偉大的神蹟之一,也是一種可怕的詛咒。"

    長公主看他怔怔地望着水閣外,她很少看見雷碧城如此神情,心裏幽幽地浮起一絲不安來。她在盒子裏抓着棋子,讓冰涼的棋子一枚一枚從指間流過。兩個人都不説話,唯有棋子們碰撞的"叮叮"微響。

    長公主遲疑着落子一枚。就着棋盤邊的一盞小燈,她忽地看見幾枚棋子間有黑色粘稠的東西。她素來討厭這些不乾淨的東西,便拿起一旁撥燈芯的銀簪子去挑。那些東西挑不起來,卻沾在銀簪子上了,長公主把簪子直接放到燈火下,心裏一驚。

    亮銀的表面上血色殷殷。

    她看向雷碧城,雷碧城尤然眺望着水面出神,手捻一枚棋子懸在棋盤上方將落未落。雷碧城的窄袖裏,粘稠的血液色作紅黑,一滴一滴落在棋盤上。

    長公主驚得起身,此時湖面上不知哪裏捲來的大風席捲了整個水閣。紗幕飛揚,燈火熄滅,煮茶的小廝追着他被吹飛的竹扇而走,茶爐裏的紅炭一閃一閃地發亮,黑衣從者猛踏地面,按住腰間的刀柄,如據地將撲的猛獸。

    "碧城先生。"長公主低聲驚呼。

    雷碧城也回過神來,忽地一抓衣袖,藏在手心裏。

    "我也逃不過反噬啊。"他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在棋盤上拂袖,棋子紛紛而落。

    "今夜有事,不安,先告辭了。"雷碧城起身離去,黑衣從者緊緊跟在他身後。

    等到煮茶的小廝重又點起了燈火,長公主才略略恢復了幾分。此時雷碧城的身影即將消失在步橋的遠處。長公主檢視棋盤和棋子,並沒有一絲血痕,似乎那一切只是一場幻覺,在雷碧城揮袖的時候,都被掃去了。

    長公主拾起掉落在一旁的簪子,湊在燈火下。

    簪子上一痕極細的血色,像是燙在了純銀裏。

    那是真正的血,從雷碧城的袖口裏流出來的。那一幕並非幻覺。那血落在棋盤上,冰冷而粘稠,像是從死去很久的人傷口裏擠出來的。

    殤陽關,下唐軍輜重營。

    姬野瞪大眼睛看着屋頂,房間裏沒有點燈,只有外面士兵燒飯的火光照進來,一閃一閃。這間兵舍一般軍士不能輕易進入,呂歸塵在息衍身邊聽命,總要夜很深才能回來,葉瑾卻是個俘虜,不能動用火燭,也不能靠近武器。所以他們常常便要黑着燈等呂歸塵夜歸。

    姬野側着耳朵聽了聽,聽不見外面葉瑾的聲音。每天葉瑾都是在門廳裏擦拭灰塵洗洗補補,這聲音讓姬野煩躁不安。此時忽地沒有了,就覺得分外的安靜。姬野自己也説不清為什麼不喜歡葉瑾,只是看着這個女人,不由自主的有種心驚,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從胸口裏往上湧,就想避開她那雙漆黑的眼睛。他很少那麼想避開什麼人。

    姬野第一次發現自己也討厭純黑的眼睛,心裏明白了姬謙正為什麼不喜歡他盯着自己看。純黑的眼睛,看着像兩眼漆黑的井。

    屋子裏靜得讓人發慌。

    他的半邊肩膀還被石膏封着,只能靠一隻手努力撐起身子靠近窗口。這樣便能看見外面的軍士忙着傳火做飯,勞碌一天的軍士們因為即將可以吃飽而精神振作,其他的都暫且拋在了腦後,一派熱鬧的景象。這樣姬野便覺得好些,起碼不是孤零零一個人躺在黑屋子裏。

    門"咿呀"一聲開了,幽幽的一股冷風吹進來。姬野吃了一驚,按住枕邊的"青鯊",勉強回頭。黑暗裏一個白色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門口,個子不高,低着頭。

    "小舟公主?"姬野認出了她。

    他這些天還沒有跟這個小公主説上一句話,小公主一直就呆在她和葉瑾所居的那間屋子裏,被葉瑾服侍着,一步也不出門來。姬野只是在息衍派人送來食盒的時候,從門縫裏看了小公主一眼,覺得她靜靜的像個玉石娃娃。

    小舟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往後小退了一步。兩個人都沒再説話,姬野就着窗户裏透進來的燈光,和縮在門邊僅僅露出半張小臉的女孩兒對視。

    "你叫什麼名字?"姬野問。

    "白……白舟月。"

    "你果然姓白!"姬野脱口而出。他想果不其然息衍的猜測是對的,這個小公主根本就是先帝和楚衞女主私生的女兒,連姓都是皇室的白姓。

    小公主點了點頭:"我跟媽媽姓……"

    姬野愣了一下,明白自己猜岔了,這個小公主是楚衞女主的女兒,母親身份遠高於父親,所以隨母親姓也可以理解,並不能坐實她便是先帝的女兒。

    "你不在屋子裏待著,四處亂跑?"姬野滿是訓斥孩子的口氣。

    "屋子裏黑……葉瑾出去了……沒有人。"小舟輕聲説。

    姬野心想原來那個女人出去了,難怪兵舍裏靜成這樣,而這個小公主分明是怕黑。羽然其實也怕黑,姬野知道。羽然在身邊有人的時候便不怕,所以深更半夜的敢和姬野他們一起去城外荒廢已久的北辰神廟探秘。可是一旦她在黑暗裏離開了他們兩個,不再觸手便能抓到人,她就會像個受驚的小兔子似的,一點聲音不敢發出,腳步輕輕的往有光的地方摸索。

    "你過來吧。"他衝小舟招招手。

    小舟怯生生地小步挪到他牀邊,一手背在後面。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宮裙,廣袖闊帶,白色的錦地上織繡着淡青色的火焰薔薇花紋,頭髮細細的梳成宮髻的樣子,首飾大概都在戰亂裏失落了,只在髮髻中央綴了一枚紅瑪瑙的薔薇花,鮮紅欲滴。她身量遠沒有長足,這身衣服貴氣典雅,穿在她身上卻有點臃腫,像是把女孩兒包在一大團錦繡裏,袖子大得把手都遮了,只露出纖纖細細的指尖來。姬野想起來了,小公主這副模樣就像是晉北產的絹人娃娃,他在南淮的市集上見過晉北的行商販賣。

    姬野又把目光移到窗外,百無聊賴地看着那些軍士來來去去。小公主在他身後一言不發。他覺得被看得有點不舒服,又回過頭來,看見小公主一雙很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他。姬野被看得不耐煩的,使勁一瞪眼,直視她的瞳仁中央。

    兩人目光相對,姬野卻愣了一下。他本來是想嚇唬一下這個小公主,幾乎所有和他對視的人都會驚悚地避開,和羽然呂歸塵他們出去玩的時候,一個街頭占卜的先生看他的眼睛,驚慌的離席説裏面彷彿藏着鬼神。可是小舟沒有避開,小舟呆呆地看着他瞪眼睛,似乎滿不理解這個年輕軍官在做什麼。姬野一下子竟然感到極大的挫敗,他想這是第二個初次對上他目光就全不畏懼的女孩了,第一個毫無疑問是羽然。他又想這該是第三個才對,第二個是那個小老虎一樣的離國公主,在他一槍就可以殺了她的時候,她依然可以兇狠地瞪大眼睛和他對視,似乎成心拼個高下。

    "你不怕我?"姬野説,他忽然覺得自己這問題問得很傻。

    小舟搖搖頭:"不怕,老師從小就教我説話時候要看着人的眼睛。他説別害怕也別害羞,其實你害怕的時候,別人也害怕。"眼為神魂之門户",看進每個人眼睛裏都能看出他的害怕來。你要是先避開,你就輸了。"

    "那你看出我害怕什麼了?"姬野心裏一緊,冷冷地問。

    小舟搖搖頭:"老師就是這麼説,我就跟着做,可我什麼也看不出來,我就是學會了看人的眼睛不害怕。"

    姬野本來想這個娃娃般的小丫頭居然也要跟自己犯倔,心裏像是有隻警覺的刺蝟炸了起來,可是他的攻勢到了這個小公主那裏像是箭射湖水一樣悄無聲息地沒入,連個水花也濺不起來。他一股氣泄了,心想你老孃給你找了什麼老師,如此的不可靠,教女孩家卻不多教點詩詞插花,教她跟人對眼兒。他又覺得自己很是無聊,居然無聊到嚇唬小姑娘。

    他伸手撓了撓後腦,無奈地在小舟腦袋上摸了摸,算是和這個小姑娘休戰了。

    "你跟不跟我玩?"小舟也看出她和這個年輕軍官之間有所轉機。

    "玩?"姬野覺得自己有麻煩了。

    小舟把手從背後拿出來,她手裏提着一個精美的織錦囊。她把織錦囊裏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倒在姬野的牀鋪上,姬野看她那麼謹慎的樣子,只好支撐着身體往旁邊閃了閃,怕碰壞了小公主的什麼寶貝。

    出乎意料,小舟倒出來的是六七個簡陋的泥偶,捏製的人手法很不熟練,上的顏色也土裏土氣,和南淮街頭最便宜的泥偶相比都難看了許多。

    "好醜的玩具。"姬野脱口而出。

    "老師給我講歷史用的。"小舟嘟着嘴兒。

    姬野心想你的老師看來真是個不能要的人,大概為了混一個宮裏的差事就想方設法地逗公主玩,卻也不捨得下血本,拿出來的都是這麼下三濫的便宜貨。

    小舟拿出一個藍衣的泥偶,它身穿甲冑,腰間配着小劍,是個武士的模樣。

    "這是薔薇皇帝。"

    "這?"姬野癟嘴苦笑。他最喜歡聽南淮城裏的説書人説薔薇皇帝征戰的故事,烈旗飛揚長戈爍日,那是絕代的英雄,哪裏是這個笨笨的小泥偶模樣?

    "這個是薔薇公主。"小舟又拿出一個紅衣的泥偶來,用晶瑩剔透的小手指在它頭頂愛惜地摸了摸。

    姬野這才明白小舟的老師給她講的是薔薇朝的歷史,忽的有了幾分興趣。

    其實薔薇皇帝當政的時期,史官稱作薔薇朝。薔薇朝的歷史卻很奇怪,有不下二三十個版本,每個版本里面記載的人物和事件都不相符,加上市井流傳的演義,就更加的混亂。這是因為白胤出身下層,跟隨他征戰的人又非常的多雜,多半不是世家大族。白胤不分上下,統稱為"兄弟",直到他登基後的好些年,政務還是由他不同的"兄弟"去履行,史官集團根本分不清這些剛剛洗腳上田的農民哪個是哪個,這個"兄弟"和那個"兄弟"之間有什麼區別。加上白胤的"兄弟"們稱號多雜,往往一個人的真名、假名、稱號混在一起,全然分不清楚。白胤自己也對這些史官集團很不看重,他平生一是不喜歡史官,二是不喜歡言官,覺得這些人多半都是跟他作對的。言官喜歡説他什麼做得不好,史官還要把這些一筆一筆地寫在書上。所以白胤縮減了史官的開支,稱他們為"墨蟲"。史官集團飽受打擊,有的憤而辭官,有的終日消沉,最後也不知怎麼的,史官集團的首領,也是言官集團的首領,天啓七御史之首的文勝家覺得不堪忍受,據説是悲憤下一把火把宮裏積存下來的數萬卷史冊資料焚燒乾淨,自己也從天啓城城牆上墜下而死。那一夜宮裏大火燎天,宮牆外的貴族文士遙望火焰垂胸痛恨,淚如雨下。他們恨的是寶貴的宗卷就此人間絕跡,字裏行間的前朝遺蹟再也無法追索,倒不在乎文勝家的命。跟史官之書比起來,一人之命確實也算不得什麼。白胤倒也不覺得怎麼樣,早晨命令御史們組織人搶救了一些史冊,根據殘頁重新抄寫刻印,湊出了一部很不可靠的《大胤本朝紀事》。名為《紀事》,就是根本沒正正經經當作皇家史書來看,內容也是亂七八糟缺行少字,還美其名曰"不能妄改前代史官遺墨",燒掉的部分不復補足。白胤的喜好一直影響了數代皇帝,他的繼任者均好弓馬器樂不好文史,可以説大胤前幾代的皇帝都是粗人,直到三代後的胤明帝性格柔懿,雅好讀書,才發覺本朝居然沒有官史,是大大的丟了皇家的人,於是重金招募文士史家,重新撰寫《大胤皇家鏡明史》作為官史,可是此時距離薔薇朝已經數十年過去,舊事散軼無以求證,最終白胤是如何一統天下的,都是個説不清道不明的歷史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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