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了東城城頭,五百名侲子各自散開,列成兩隊,主持儀式的太卜署令遞上了一柄雪亮的彎刀。
刀一入手,白玉假面後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滿意的微笑。公子舒夜看了充任太卜署令的霍青雷一眼,微微點頭——不愧是敦煌城的大將,選的這把刀是來自大馬士革的名刀。刀如秋水,冷灰色的刀身上綿延着特殊的細碎花紋,中原稱之為“鑌鐵”。因為至今未得其鍛造方法,所以凡有得之者均視若至寶。一入手,便知道是合手好刀。
捕獲的明教教徒已經被押上城頭,一排跪倒在面前。祭典的氣氛到了最高潮,所有人都在歡呼着、要殺死這些魔教教徒。那些衣衫襤褸的教徒看到公子抽刀注視,眼神冷酷,個個心知大劫轉眼將至,反而不再哭號,由一個年長者帶頭盤膝坐下,抬手至胸口,結火焰狀手印,對着西方默默低誦祈禱。
“生亦何歡?”帶頭明教教徒鬚髮蒼白,方才開口説了一句,刀光一掠而過、頭顱便滾落,嘴唇尚自開闔。刀亮如水,不沾一絲血跡。持刀冷睨,看着這幫至死不悟的魔教教徒,白玉面具後的眼睛忽地充滿了厭惡:這些人,難道真的以為為明尊而死、可以去往天國樂園麼?……那個“慈父”,居然蒐羅來了這麼多盲目無知的追隨者!
“死亦何苦?”最年長的教徒死去,第二句隨即由次於他的教徒念出,那個教徒嘴唇微微哆嗦,聲音也有些顫抖,緊緊閉着眼睛不敢看刀斬落、卻終自不肯開口求饒——同樣毫不遲疑。刀光掠過,一腔血濺出。
霍青雷令兩名士兵抓起血淋淋的頭顱,用力擲向城外,象徵着邪魔被大儺儀式驅除了出去。血光向着東方潑去,劃出兩條弧線,城下民眾大聲歡呼,聲震城外。城下剛要入關的駝隊躲避不及、當先的幾人臉上便沾上了血,所有客商臉上都有戰戰兢兢的神色。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頭領皆死,那羣明教教徒乾脆一起開口,大聲誦出了最後兩句,齊齊閉上眼睛,等待刀刃臨頭,“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邪魔妖孽,居然執迷不悟?”深碧色的眼睛陡然冷凝,面具後唇中吐出一句怒斥,一刀便是斬了下去。那一瞬間,忽然有閃電從城上騰起,照亮黃土夯就的城牆!
感覺到了極其凌厲的殺氣激射而來,公子舒夜手腕一轉、彎刀直立而起,“叮”的一聲金鐵交擊,他只覺手腕微微一震。一枝金色的箭落在城牆上,上面雕刻着火焰的形狀,極其精美。身子微微一震、面具背後的眼睛只是一掃,忽然之間亮如冰雪!
“誰?”城上所有人悚然動容,回頭看去。
西邊的角樓裏,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一襲黃衫,看不清面目、聽開口,卻是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在猛烈的沙風中清晰傳出,響徹全城:“大光明宮星聖女,致意敦煌城主公子舒夜座下——明尊渡世,教民何罪?無辜屠戮,罪孽深重。屠刀不放、終必成魔!”
“魔教妖孽!”城上城下頓時一片轟然,百姓和客商看着角樓上那個人影,臉色恐懼。
“是明教‘五明子’中的長老妙火。”站在他身後的霍青雷忽地低聲提醒,眼神凝重,“這個老婆子三個月前被公子擊敗,負傷遁去、如今竟然有膽子返回?——公子!可能她是回波斯總壇求援了,這次來的魔教高手恐怕不簡單,須得小心。”
似乎沒有聽背後屬下的提醒,在看到金色小箭射來的那一瞬間、公子舒夜的眼睛霍然渙散開來,有些恍惚不定。他下意識地抬手按在胸口,彷彿那裏有烈火燃起。
——終於來了麼?在看到那一箭破空而來的剎那,白玉面具後的眼睛卻有了笑容,那一瞬的光芒極其複雜:彷彿在意料之中、又彷彿絕望和歡喜,他脱口低喚:“沙曼華!”
然而一邊他只是微微一震手腕,也不等那番話説完,便又是一刀對着那羣明教教徒斬落。“唰!”果然又一道白光激射而來,搶在他斬落那個教徒人頭之前點在刀刃上,震開。
那力道妙到毫巔——震開了他的刀,箭尖微微一偏、一個轉折射穿了那個教徒手上的鐵鐐。那個重新獲得自由的明教教徒眼裏露出驚喜的光,直跳起來,對着西方叩首便拜:“恭迎聖女!恭迎聖女西來!”
在他喊出那一句話的剎那,十道閃電騰起在敦煌城頭,織成了密密的羅網!
公子舒夜連續出刀、斬向剩餘的十位教徒,毫不間歇。而西邊的角樓裏,十道閃電同樣裂空而至,宛如疾風。刀箭對擊,迸射出了燦爛的光。十道電光後,最後一名教徒的鐐銬也打開了,不顧一切地向着西方角樓奔逃開去。
一輪交手過後,公子舒夜卻不急着追擊那些逃走的明教教徒,只是站在城頭上望着角樓方向,漠然轉動手腕——輕輕一震,那把允稱天下利器的大馬士革彎刀忽然片片碎裂。
十三箭,那是多麼驚人的力量,足以擊碎一切利器!她的箭術果然又長進了。
激戰初起的時候,那些擁上城頭觀看儀式的百姓便驚呼着四散開來,紛紛奪路奔逃,窄窄的城牆台階容不得那麼多人,便這樣接二連三滾落下去。只有那五百名侲子卻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由霍青雷帶着,絲毫不驚亂地等待着命令。
“摘掉面具!迎戰!”霍青雷一聲大喝,五百侲子忽地一起抬手、摘下儀式中佩戴的假面,除去了外頭套着的寬鬆法衣——原來儀式裏歌舞的五百侲子,均是敦煌神武軍的精英戰士充任。所有面具都扔到了地上,碎裂聲此起彼伏,唯獨公子舒夜臉上還戴着那個充男巫時佩戴的白玉面具。
剎那的寂靜。公子舒夜忽然扔掉了手中碎裂的刀,在城上揚聲大笑起來:“繼續啊!還有箭麼?我知道你從來只帶十三支箭——”聲音未畢,白衣閃動,公子舒夜如同疾風般前衝,手指一剪、已經掐斷了一名奔逃的教徒的咽喉,血如箭般射出,復大笑:“來啊,給我看看你的第十四支箭!沙曼華!”
一縷殺氣應聲激射而至,速度之快居然以他的目力都無法觀測!
公子舒夜猛然一震,也不看來勢,旋身而起、憑空一伸手,雙指併攏——他的驚神指下,金鐵立斷。憑空起了一聲裂帛,勁風應聲被截斷了,然而他手中卻是空空如也,只有一縷鮮血從割破的指間流下。
“無色之箭?”白玉面具後的眼睛終於微微一變,脱口驚呼。
角樓上的黃衫老婦妙水一直站在那裏觀戰,此刻再度開口,聲音開始有了殺氣:“星聖女再次致意敦煌城主,請釋我教民,令我教東去。各不相犯。”
“殺了我,就能從敦煌東去。”公子舒夜冷冷將手上血珠甩出,看着角樓,眼神漸漸變成了冰,揮手霍然下令,“除非踩着我屍體過去、將敦煌夷為平地,你們方能去流毒中原!否則,我見到一個魔教妖孽就燒死一個!”
隨着城主的手勢、霍青雷一聲令下,五百戰士刀劍出鞘,登時把那十幾名奔逃的明教教徒又圍到了中間。城頭窄小,奔逃無路,只是一轉眼那幾個剛剛死裏逃生的明教教徒又被包圍,其中幾個還頗懂一些武功,赤手奪了刀劍,便和軍士廝殺起來。
霍青雷看了公子舒夜一眼,公子舉起了一隻手,微微一屈手指。
“放箭!”霍青雷得令,一聲斷喝,指着西方角樓。城主的意思,是要將這個撲過來的妙水、連同她背後角樓裏那個神秘的教主一起射殺——城頭狹窄,迴旋餘地不大,而那個黃衫老婦身在半空,更無從閃避。公子一旦動了殺機,那當真是狠極絕極。
五百張勁弩張開,漆黑的利箭呼嘯脱弦,射向那些奪路而逃的教徒。“唰!”就在那一剎那,角樓裏忽然傳出了呼嘯聲,似乎有什麼利器破空而來!
所有軍士駭然抬頭看着半空——然而卻是什麼也沒有。只是憑空出現了奇景:猶如無形的刀劍劈落,半空黃沙紛紛退讓開來,齊刷刷讓出一條通路。彷彿有無形的力量突然迎面到來,向着角樓射去的漫天飛箭居然以人眼可見的速度、乍然緩了一緩!
“唰!”角樓裏又傳來一聲呼嘯,漫天的飛箭再度緩了一下,然後三度緩了一下。最後那些箭忽然間全都失了準頭,相互撞擊在了一起。
“連珠神弩?!”公子舒夜眼神大變,霍然揮手,厲聲命令,“給我退回城下!”公子舒夜手腕一翻,便多了一柄晶瑩剔透的長劍——那是他平日極少動用的佩劍:承影。看到此劍一出,終於知道此刻的危急,霍青雷厲聲大喝,約束手下:“退回城下!退回城下!”
然而,已經晚了。
角樓裏那一道白光如同跳丸般在城頭飛躍,呼嘯聲如密雨一般。待得白光躍近、眾人才發現那居然是一頭雪白的獅子!獅子上坐着一個美麗女子,頭戴金葉飾的花冠,身穿白色長袍,領口和前襟有一條深色寬邊,繡滿了繁複的紅色花朵——那是怒放的曼珠沙華。
果然不出公子舒夜所料,她背上的箭袋已經空了。白衣女子手持銀弓、弓上卻無箭,只是勾手空拉弓弦,不停作出發箭的姿式——只是姿式而已。然而奇異的是,她每一舒手,都彷彿有無形利箭從銀弓上射出,半空的黃沙被利刃斬開般地退讓!
軍士射向角樓的幾百支箭還在半空飛射,然而那個騎着白獅的女子迎面飛躍而來,舒臂彎弓,只是一瞬,便完成了千百個彎弓放箭的姿式,無形的“箭”登時充斥了整個天地。似乎是雙箭對擊,那幾百支射出去的鵰翎青銅箭轉瞬如同麥杆一般紛紛折斷、跌落在地。
無形的箭在射斷了長箭後,去勢尤自未歇,繼續擊向那些緊急撤退的士兵。人一排排倒下去,呼號。那些被無形之箭所傷的人,各自的傷勢卻迥然不同:有些胸口皮開肉綻、發出焦糊的氣味;有些卻是臉色蒼白,如同結了一層冰。半空的黃沙凝聚成一束,黃龍一般絞動。
無形氣勁過處,那些普通士兵根本看不見、也來不及躲,紛紛驚呼慘叫。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藍色的光幕籠罩了城頭。
公子舒夜霍然拔劍,一擊迎風斬在虛空之中。白衣如同電光般穿行在飛沙裏,手中利劍橫封斜掠,盡往虛空裏斬落。劍不過三尺,然而劍上發出的強烈劍氣、卻剎那間截斷了半空縱橫的無形之箭!劍尖和氣勁對撞的剎那,光華四射,半空中的黃沙被猛烈地絞動,粒粒激射到了公子舒夜的白玉假面上。
“烈火鳴金箭?移形必殺箭?——好,好!弓上雖無箭,心中一箭可化萬箭。”公子舒夜忽然放聲大笑,神色複雜,“沙曼華,你終於練成了全套的無色之箭?難怪教王敢派你敦煌!”
跳丸般的白光霍然凝定了,白獅足踏女牆,停在城上低低嘶吼。白獅上的女子手指勾起了銀弓之弦,卻停在了那裏,湛藍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乎想看出白玉假面後的真容。半晌,終於遲疑着,開口詢問:“你是誰?你似乎早就料到了我要來?還知道我的教名是沙曼華?……你又怎麼知道無色之箭?”
“我是敦煌城主,”眼睛裏有深深的冷笑,他收起了劍,定定看着那個女子,“不用想也知道教王會派你來:魔教在中原遭到朝野圍剿、連昔日盟友南疆拜月教都袖手旁觀,形勢危急。而你們無法穿過敦煌去中原支援,連五明子都鎩羽而歸,總壇不得不派遣出三聖女了吧?教王他還有什麼法子?總不能自己拿着聖火令來殺我——他已經老了,根本無法奔波數千裏、穿過沙漠來敦煌向我挑戰。”
頓了頓,公子舒夜繼續冷笑:“而‘日月星’三聖女中,日聖女蘇薩珊為波斯長公主,入教之時便發誓永遠守護明教總壇;月聖女梅霓雅尚在回紇擔任國教教母;那麼這次來的、也只能是最年輕的星聖女沙曼華了。何況,三聖女中,也只有你在武學上造詣最高。”
“……”白獅上的女子顯然愣住了,不料這個人對教內瞭如指掌,“你怎麼知道的?”
“我知道的事情,遠多於你想象。”公子舒夜微笑起來,冷然回答,“我知道所有初際、中際和後際裏發生的一切。過去,現在,和未來,都知道。”
“胡説,只有明尊才有如此力量。”沙曼華反駁,忽然微微詫異,“初際、中際和後際?咦,你也知道二宗三際、也懂我們明教的教義?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是公子舒夜。”城頭上的白衣公子再度回答,“敦煌城主公子舒夜。”
“公子舒夜……公子舒夜……我以前沒有聽説過這個名字。”白獅上的女子微微沉吟,忽然覺得額角一跳,腦子裏隱約開始疼痛。終於搖了搖頭:“慈父派我東去中原,接替那兒死去的蕭雲鶴教主。他告訴我:敦煌城主是褻瀆踐踏明尊的惡人,而我,需用無色之箭將敦煌擊破、東去中原,拯救那些被皇帝和正教圍攻的教民。你為何非要與我明教為敵?”
“如果我不與你們魔教為敵、難道就放任你們東去流毒中原?讓你們把更多的無辜孩子變成修羅場裏的殺手,把更多無知的百姓變成子民?”公子舒夜長聲大笑,眼裏霍然有了極怒的意味,抬劍遙指城中火刑架上的焦屍,“魔教還要害多少人?我恨不得把所有魔教教徒放到火上烤!包括你那個‘慈父’!”
“惡徒!”沙曼華眉頭一蹙,手中無形之箭激射而出。
箭氣將公子舒夜臉上的白玉面具一裂為七,然而他卻動也不動。在面具迸裂的一剎那、他碧色的眼睛直視着銀弓的沙曼華,一瞬不瞬,彷彿想抓住女子臉上那一刻的每一個神色。
然而,在面具乍然裂開的剎那,星聖女卻沒有絲毫的表情,只有凝神運氣時的專注神色。白獅繼續嘶吼着在城頭跳躍,獅子上的女子彎弓放箭,無數氣勁凌厲地呼嘯而來,將他包圍。而那一瞬間他彷彿失了神,居然站在風暴的核心裏,連劍都忘了拔。
“公子!”城下那麼多人裏只有霍青雷看得出無形箭氣的厲害,脱口驚呼,“拔劍!”
箭勢尚未及身,然而箭風似乎將身側的酷熱空氣都凝固成冰,千百道利氣直刺周身,然而遠遠凝望那個飛躍於城頭髮箭的女子身影,公子舒夜只覺霍然有一支冰箭洞穿了他的心肺。那樣無動於衷的、漠然凝神的臉——
竟然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他在敦煌等待了十年,而她居然什麼都不記得了?!
“公子!公子!”城下的霍青雷急促地驚叫,“快拔劍!”
“公子拔劍!”將軍的焦急感染了身側士兵,所有城下的人一起驚呼,聲音響徹了大漠,“公子拔劍!”
在四圍利氣逼射過來的最後一剎那,他忽然一聲長嘯,承影劍如同閃電騰起在城頭。
七十四劍——她射了七十四箭,他便封了七十四劍,將每一縷箭氣截斷。她射箭之時,用了八種氣勁,他便用了八種劍法將其一一擊潰。那一襲白衣穿行在城頭的漫天箭氣裏,騰挪之間猶如疾風閃電,居然絲毫沒有傷到分毫。
最終,白獅停住了,不停地低吼,而白獅背上的女子控弦不發,震驚地望着他:“從來沒有人能接的住我的箭。你究竟是誰?”她驚訝之極:“居然用了八種不同的劍法!”
“哈哈哈哈……看來你記性不好,眼力倒是不差。”公子舒夜忽然間大笑起來,看着遠處沙曼華震驚的臉,冷睨,“你可猜得出我是哪一派?”
沙曼華蹙眉沉思,久久不答,忽然間收起了銀弓,雙手交叉胸前、如抱滿月,緩緩作出了一個虛空拉弓的姿式。那一箭不比前面一輪密雨般的急射,動作極緩、氣息綿長,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女子空空兩手中居然隱約凝聚出了一道淡淡的銀色!
那一箭射來,無形無質、公子舒夜卻聽得到黃沙被一粒粒擊穿的聲音——在極其短暫的一瞬,他看到城頭十丈內所有的風沙都靜止了。
月冰疾風箭?!無色之箭的最高境界!
公子舒夜猛然對着城下軍士民眾大喊:“退開!退開十丈!”
在霍青雷帶領軍隊後撤的那一瞬間,他再度揮劍——用盡了全力,顧不上任何流派的花俏劍法,只發出了一劍!劍芒從劍尖吞吐而出、承影在他掌心發出久違的可怖怒吼,彷彿要闢開天地間的一切——而那一劍只是闢在沙塵凝定的虛空裏。
轟然的白光從敦煌城頭騰起,擴散,黃沙一瞬間飛濺開來,射向城下,那被箭氣攔截的一粒粒細小砂子、居然彷彿一支支利箭,將那些正在退開的軍士刺出滿臉的血來!
白獅上的少女頹然鬆手,那一箭似乎耗盡了她的真氣,她低頭微微喘息,額角冒出了細密的汗珠。白獅也彷彿被那一箭的反挫之力所逼,往後倒退了幾步,幾乎從城頭跌落。
那一邊趁着城中這一刻的混亂,長老妙水已經帶着那十幾名教徒突圍,穿過了東門奔入沙漠。此刻喘了口氣,老婦抽空回顧城頭戰況,卻也是一驚——一個照面、便已經拼得你死我活了麼?而星聖女…居然處於下風?
明教內武學第一的星聖女沙曼華,居然出盡全力也無法擊敗那個敦煌城主?教王的擔憂終於成真了:明教裏,居然沒有人能對付那個修羅場裏叛出的小子!
難道,真的要向遠在回紇的月聖女梅霓雅請求支援?
“鐵馬冰河?你用的內功心法是鐵馬冰河!”白獅上的沙曼華靜默半晌,忽然脱口驚呼——在這樣竭盡全力的交手一擊中,任何人都無法隱瞞自己最本源的武學,然而、眼前這個敦煌城主使出的卻居然是……!湛藍色的眼睛裏是不可思議的光,她怔怔看着城頭持劍迎風的男子:“這是我們明教聖火令上的秘典!你怎麼可能會?你、你難道是……”
“是啊,我是從修羅場裏出來的。”公子舒夜忽然一笑,轉腕收劍,“十年前。”
“修羅場?”那三個字讓沙曼華忽然頭痛欲裂,她下意識地用手按着腦後,喃喃,“大光明宮總壇裏的修羅場?十年前……崑崙?”
“是。崑崙雪域。大光明宮。修羅場。”公子舒夜忽地微笑起來,那笑容卻帶着説不出的苦澀,“我和墨香離開那裏後,一別十年,不想今日竟能有幸重見星聖女沙曼華。”
沙曼華看着他的笑笑容、隱約間居然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只覺腦中三根金針驀然直刺進來、一下子扎入了內心最深處。她陡然覺得窒息,用手按着後腦,感覺到秀髮下血脈的搏動,眼神也開始有些動搖:“你、你説你是從修羅場裏出來的?……為什麼…我沒見過你?”
公子舒夜又是一笑,眼色深沉,看着白獅上的女子苦痛地用手按着頭顱,齒間透出微微的冷氣:“真是可憐……是被金針封了腦麼?你的慈父真是慈愛啊。”
因為劇痛,沙曼華的手在腦後摸索、按住了那三粒冷冷的堅硬金屬——沿着髮際中縫,百匯穴、玉枕穴、扶風穴上依次釘着三根長針,隱藏在秀髮之下,赫然可怖。
那是她一切記憶的開始之處——自從她有記憶開始,頭上便有這樣的三根長針,將所有一切死死釘在空無的記憶裏。少女時起,梳頭的時候、象牙梳子就經常磕斷在發下的釘子上,她曾對鏡摸着發隙低呼,然而卻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十年前……我應該才十六歲。我不記得那之前的事情。”她喃喃低語,頭痛欲裂,“我認識你麼?……在崑崙雪山的明教總壇?修羅場……修羅場。那可是教中培養殺手的地方啊!你、你難道是我教殺手?……可我為什麼不認識你……”
“你大約已經不認得我了——可你的弓箭必然還認得我。”公子舒夜忽地笑起來,手臂一震、雪熊皮大氅無聲落地,他回手點在自己的胸口正中,“你曾經一箭把我釘死在‘樂園’後山的絕壁之上——忘了麼?”
手指點落的時候,衣襟散開。堅實如玉的胸口上,赫然有一個巨大的褐色傷疤!
“呀!”看到那個觸目驚心的傷口,彷彿猛然受到強烈刺激,沙曼華脱口驚叫起來,手中的銀弓跌落在城牆上,“啊,你!……這是、這是……啊啊啊!”
她忽然再也無法抑止地抱着頭顱驚呼起來,片刻前那種飄逸淡定的風度蕩然無存。
“飛光!飛光!”城下的長老妙水眼見城頭形勢不妙,此刻在城下斷然開口,呼喚那隻白獅,“快帶聖女回來!”
被主人的失態驚嚇,白獅一聽到長老的召喚便一躍而下,如疾風閃電一樣、掠回了城外,和那些明教教徒匯合。一行黃塵向着西方滾滾而去。
公子舒夜沒有動,也制止了手下軍隊出城攔截,就讓那一行人絕塵遠去。
“墨香,如你所料、我終於又見到她了。雖然她已經不記得我。”望着消失在大漠裏的明教人馬,敦煌城主喃喃低呼着一個夥伴的名字,嘴角含着冷笑,“從修羅場裏逃出的那一天,你就和我説:只要我扼守敦煌、抵制明教,終究有一天會再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