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王府就驚天動地的好像天要塌下來似的,王嫣紅一路怒氣沖天的直奔王員外和夫人的寢房,因為丫頭翠花無意間偷聽到她爹孃的談話,得知她未婚夫君是個體弱多病的藥罈子,這怎麼得了?她再過一個月就要嫁過去了,翠花當然是立刻跑來向她這個主子通風報信。
其實,這門小時候指腹為婚的親事原本是一件好事,崔家乃揚州首富,崔老爺的姊姊還貴為王妃,若非王夫人和崔大夫人是閨中好友,王家也不可能攀上這門親事,可是誰知道,崔家的大公子有個破身子,崔大夫人求遍江南名醫,還是不見起色,儘管崔家極力隱瞞此事,不過大公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崔家僕役眾多,紙又怎能包得住火?耳語早就傳得揚州人人皆知。
雖然王家遠在杭州,經營布莊的王員外還是難免聽到傳言,可是礙於崔家財大勢大,王家不好退婚,也只能私心算計崔家大少爺捱不到成親之時,再不然,傳言根本是誇大不實。
“爹、娘,為何沒有告訴女兒,崔家的大公子快病死了?”王嫣紅生得明眸皓齒,雪膚花顏,可以説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她又是王員外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小當然受盡嬌寵,王員外還特地聘請師傅教她讀書識字,因此雖是嬌生慣養,倒也算知書達理。
“嫣紅,不許胡説八道!”王夫人急忙的斥道。
“女兒都知道了,爹孃別想再隱瞞了。”
“雖然崔家大公子身子骨不好,可是絕非短命之人,你不但要嫁到崔家,將來你還要成為崔家的當家王母。”王夫人也不是不在意,可是想想,女兒可以嫁得風風光光,坐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他們倒也沒什麼好挑剔。
“娘可以保證他不是短命之人嗎?”
“崔老爺和大夫人都是明辨是非的人,若大公子真的不行,他們斷不可能要你嫁過去。”
“他們若真的明辨是非,為何沒有事先説清楚大公子是個藥罈子?”
“我們也只是道聽途説,不能因此就認定崔家隱瞞事實啊。”
道聽途説?她寧可相信無風不起浪,而且遠從揚州傳到杭州,這絕非一點道理都沒有。“女兒就是不嫁,爹孃找個人代女兒嫁過去好了。”
“胡鬧!”
噘着嘴,她好委屈的説:“難道爹孃要女兒年紀輕輕就守寡嗎?”
“嫣紅,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事又豈是我們自個兒作得了主?”王員外總算出聲説了公道話。
“崔大夫人曾經為大公子求了一個籤,”王夫人連忙補充道,“大公子今生今世會富貴年年,而且能夠成就萬世不朽的事業,你嫁給大公子,不但可以一輩子錦衣玉食,還可以跟着風光,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福氣。”
冷哼了一聲,王嫣紅很不以為然,難道她不嫁給崔家大公子就得過苦日子,風光不了嗎?“爹孃真的一點都不擔心,萬一女兒嫁過去,他就病死了,女兒在崔家豈不是變得孤苦無依,任人欺壓?”
“大夫人曾經親口向娘保證,她一定會把你當成自個兒的女兒疼愛,你在崔家不會受到一丁點委屈。”
“我不管,女兒就是不嫁,爹孃看着辦吧!”腳一踱,她氣沖沖的轉身離去,兩名貼身丫頭裕兒和翠花趕緊跟了上去。
“夫人,我不是告訴你嗎?這門親事還是再琢磨琢磨,你就是不聽。”王員外忍不住發起牢騷。
“老爺只知道怪我,為何老爺不想想看,我們憑什麼跟崔家鬥?況且,崔家不提此事,我們如何開口?”王夫人自覺委屈極了,她還不是為王家的前途着想。
張着嘴巴半晌,他最後只能訥訥的問:“萬一女兒不上花轎怎麼辦?”
“這一點老爺毋需擔心,我還會不清楚女兒的性子嗎?她只是嘴巴上説説,不會真的這麼任性,我也會好好勸她,她會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
擺了擺手,王員外不想管了,“這事夫人自個兒看着辦吧。”
知女莫若母,王夫人果然瞭解自己的女兒,雖然王嫣紅嘴上擺出強硬的姿態,可是心知此事由不得她。
她應該怎麼辦呢?想來想去,腦子一刻也沒有停止打轉,可是,除了悶在閨房不吃不喝鬧彆扭,她真的一點主張也沒有。
“小姐,你再不吃點東西,身子會受不了。”看着桌上的晚膳還完好如初,裕兒憂心的輕蹙娥眉。
“無所謂,我乾脆餓死算了。”
“小姐真的餓死了,老爺和夫人可要傷心死了,這事我們可以再想方設法,小姐犯不着跟自個兒的肚皮過不去。”
“算了吧,你還聽不出來嗎?我爹孃是吃了秤坨鐵了心,恐怕我餓死了,他們還會找個人代我嫁過去,他們才不會傷心難過,他們只想着不可以得罪崔家。”
事實當然不是如此,可是裕兒知道,這會兒她説什麼都沒辦法教小姐消氣。
翠花悄悄的把她拉到房門外,低聲道:“晚膳已經冷了,你去做小姐最愛吃的栗子蒸糕,我來勸勸小姐。”
點了點頭,裕兒趕緊轉身前往膳房做栗子蒸糕。
見不到她的身影,翠花連忙回到王嫣紅的身邊,賊兮兮的低聲道:“小姐,你別煩了,我有個主意。”
“你有什麼主意?”王嫣紅顯得意興闌珊,她知道翠花心眼很多,可是她不相信這丫頭的腦子能夠強過自己。
“小姐可以讓裕兒代嫁啊。”
“這是什麼餿主意?我看你是瘋了,萬一教崔家知道了,我們王家就真的完蛋了。”雖然她説過找人代嫁的氣話,不過,她只是隨便説説,可不敢真存有這種念頭,這恐怕比主動退婚來得難以收拾。
“萬一出了事,小姐可以把責任推給裕兒啊。”
臉色愀然一變,她不敢相信的説:“翠花,你怎麼會説出這麼可惡的話?”
“是,我很可惡,可是,我還不是為了小姐,我從小就跟在小姐身邊,我怎麼忍心看小姐葬送掉一輩子?”翠花越説越委屈,好像她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見狀,她愧疚的拉着翠花的衣袖,“對不起,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我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翠花説句實在話,小姐也別責怪翠花沒良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很無奈的嘆了聲氣,“若非翠花其貌不揚,大字又不識幾個,沒有本事冒充小姐,否則,我一定會代替小姐嫁到崔家。”
須臾,王嫣紅近似自言自言的道:“若是裕兒代替我嫁到崔家,崔家確實不容易起疑心。”
“小姐想想看,當初若沒有小姐出手相救,裕兒早就一命嗚呼了,如今小姐有難,裕兒為小姐犧牲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啊。”
咬着下唇,她總覺得良心過意不去,“這對裕兒太殘酷了。”
“小姐這麼説就不對了,裕兒到了崔家可是身份尊貴的少夫人,吃喝穿用哪一樣比不上這兒?除了守着一個隨時會病死的崔家大公子,她的日子好過得很。”
“我先跟爹孃商量好了。”
“小姐,這事萬萬不可讓老爺和夫人知道。”
“此事關係重大,怎麼可能不讓我爹孃知道呢?”
“正是因為此事關係重大,小姐不但不能説,而且等裕兒上了花轎之後,小姐還得假裝這一切都是裕兒的計謀,一旦東窗事發,小姐才可以保得住王家。”
沒錯,若是想置身事外,她就得這麼做,可是……
看到小姐拿不定主意的樣子,翠花又嘆了一聲氣,“我知道這對心地善良的小姐來説是很痛苦的決定,可是,我實在想不到更好的主意。”
沉默了片刻,她顯然已經下了決定,“我爹孃本來就打算讓你跟着我到崔家。若是想瞞着我爹孃,以後你就得伺候裕兒了。”
“我明白,我跟在裕兒的身邊掩護她,小姐也比較安心。”
“這倒是,你的腦子一向很靈活,萬一出了什麼狀況,你還可以幫裕兒出主意呢。”略微一頓,她還有一個苦惱的問題,“裕兒若是不肯呢?”
“這得看小姐抱着多大的決心。”
“這話怎麼説?”
“小姐應該很清楚裕兒的性子,若説小姐寧死也不願意嫁到崔家,裕兒又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是啊,裕兒是個善良體貼的人,怎麼可能讓她尋死呢?
“小姐一定要堅定自己的立場,千萬不可以動搖。”翠花不放心的叮嚀。
重重的吐了口氣,王嫣紅無奈的點頭道:“我明白,我只能對不起裕兒了。”
看到小姐吃下她做的栗子蒸糕,裕兒稍稍鬆了一口氣,“小姐,不管如何,日子還是得過下去,我們可以慢慢想法子,你可別再跟自個兒過不去。”
半晌,王嫣紅緩緩的吐出話來,“裕兒,我待你如何?”
“小姐待裕兒很好。”
“我若有求於你,你會幫我嗎?”
“無論小姐要裕兒做什麼,裕兒都會全力以赴。”
站起身,她咚一聲跪了下來,“裕兒,你代替我嫁到崔家好瑪?”
嚇了一跳,裕兒語帶慌亂的上前扶起她,“小姐,這事萬萬使不得,裕兒怎麼可能代替得了小姐?”
“除了你,沒有人可以代替得了我。”
“裕兒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你都像個出生名門的大家閨秀。”
“裕兒遠遠不及小姐。”她原本就是出生名門的大家閨秀,但因為叔叔謀害爹侵吞家產,娘和她被趕出家門,娘帶着她準備投靠在杭州的舅舅,孰料路途遙遠,娘半路就病死了,她好不容易來到了杭州,舅舅卻已經舉家遷離此地,她對生命頓時失去了堅持,這才會病倒在王府的門外。
當小姐把她從鬼門關救了回來,她便把自己視為全新的生命,決心忘了過去,因此,她並沒有向小姐完全坦白道出自己的身世,小姐只當她爹是個落魄潦倒的書生,她會讀書識字全是因為爹爹的關係。
“裕兒,我知道這對你太殘酷了,可是,我一想到往後歲歲年年都得守着一個隨時會病死的人,我就好害怕。”
“裕兒明白小姐的心情,可是萬一教崔家知道我們偷樑換柱調了包,這會禍及整個王家。”
“崔家遠在揚州,沒有人見過我的相貌,他們不會發現你冒名頂替。”
沉思的咬着下唇,裕兒遲疑的説:“這對崔家的大公子是不是太不公道了?”
“我想崔家大公子更不想娶個死人。”
聞言心驚,她不安的問:“小姐何出此言?”
“我寧可一條白綾上樑自縊,我也不要嫁到崔家。”
這可把她嚇壞了,她膽戰心驚的喊道:“小姐,你千萬不可意氣用事。”
“日復一日守着一個快病死的人,這種日子難道比死了還好過嗎?”
她幾度在生死邊緣徘徊,她深知生命的可貴,可是嬌貴的小姐怎麼會懂呢?
輕聲一嘆,王嫣紅楚楚可憐的説:“裕兒,我知道自己太強人所難了,這事跟你無關,你可以不管我的死活。”
她怎麼可能不管小姐的死活?“老爺和夫人不會答應。”
“我知道,所以這事絕不可以告訴我爹孃。”
“小姐怎麼可能瞞得了老爺和夫人?”
“蓋頭一蓋,沒有人會知道坐上花轎的新娘子是你。”
“這……”
“裕兒,我會安排得天衣無縫,除了我、你和翠花,沒有人會知道。”
良久,她終於點頭了,“小姐怎麼説,裕兒就怎麼做。”
王嫣紅激動得握住她的手,“裕兒,我會一輩子記得你的大恩大德。”
“小姐言重了,若沒有小姐,裕兒早就化成一縷幽魂,小姐只要答應好好照顧自己,別再老是跟自個兒的身子過不去,裕兒就了無遺憾了。”小姐每次鬧脾氣就不吃不喝,這實在教人放心不下。
忍不住紅了眼眶,王嫣紅無聲的道了一句“對不起”,然後鄭重的點了點頭,“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照顧自己。”
原本以為,她可以平平安安的待在王府當一輩子的奴婢,沒想到,她必須冒名頂替小姐遠嫁揚州崔家,不知道未來會如何?
挨着窗邊,崔浚恣意慵懶的斜靠在坐楊上,萬般無聊的欣賞院子裏面已經漸漸轉入蕭索的秋色,除了不時響起的咳嗽聲,四周寂靜得像個廢墟似的。
進了房間,看到主子又任性的待在他最愛的地方吹風,張山慌慌張張的跑過來準備關窗,“大少爺,外頭風大,您這樣子容易着涼。”
“別關,你不要壞了我的興致。”其實,他對任何事物都提不起興致,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早早踏上黃泉路,可他這個破身子硬是熬了二十二載,他覺得老天爺故意跟他過不去。
“大少爺別為難小的,若是教大夫人瞧見了,我又要捱罵了。”
送上一個白眼,他意興闌珊的道:“我不是常常告訴你,言語最無情了,人家説的話要挑着聽,尤其是不悦耳的話要左耳進右耳出。”
“我已經習慣捱罵了,沒什麼大不了,我關心的是大少爺的身子。”
擺了擺手,他不耐煩的説:“你別跟我嘮叨了。”
“過些日子我就不會再跟大少爺嘮叨了,這會兒您就別跟我計較了。”
“這什麼意思?”
“大夫人已經幫大少爺挑好了黃道吉日成親,以後有少夫人盯着您,哪用得着我來嘮叨?”
微蹙着眉,他淡漠一笑,“難道我娘以為沖喜就可以讓我的身子轉好嗎?”
“大少爺也該成親了。”
“若是大夥兒認為我應該成親,我就成親好了,不過,我這個破身子恐怕沒辦法親自去迎親。”説着,他又咳了起來。
這一次,張山二話不説的把窗子關上,他真的搞不懂大少爺的心思,“大少爺幹麼老是跟自個兒的身子過不去?”
“生命無常,我可不想成天大驚小怪。”
“我相信大少爺只要好好保重自己,您一定可以長命百歲,至於迎親的事,二少爺會代勞,您只管待在府裏等着拜堂成親。”
“難道他們不擔心我連拜堂的力氣都沒有嗎?”
“我會在一旁伺候大少爺。”
唇角掠過一抹冷笑,他語帶諷刺的説:“總而言之,這事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是嗎?”
“大少爺什麼都別想,把身子養好比什麼都重要。”
“哪家姑娘願意嫁給我?”
“大少爺忘了嗎?大夫人在您小時候就訂下這門親事,這位姑娘是杭州王家的小姐,聽説是位才貌雙全的姑娘。”
“是嗎?我還以為是我娘從哪個窮人家買來的姑娘,好人家的姑娘怎麼願意嫁給我呢?”略微一頓,他像在自言自語的接着道:“這位姑娘肯定不知道自個兒要嫁給什麼樣的人。”
“這事小的就不得而知。”
“不過,她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這事想必由不得她吧。”崔家財大氣粗,恐怕只有官宦權貴才有膽量對抗。
“大少爺別胡思亂想,等王家小姐嫁過來以後,大少爺好好疼愛她。”
幾個輕咳,他疲倦的説:“我累了,我想歇會兒。”
“是。”張山連忙上前扶他。
“不必了。”推開張山,他步伐緩緩卻堅定的走回內室。
轉眼間就是大喜的日子,在王嫣紅的安排下,再加上翠花的掩護,裕兒被送上了花轎,然後在熱鬧的噴吶聲中風風光光的嫁到了揚州崔家。
隔着紅色蓋頭,裕兒忐忑不安的等着新郎倌拿起喜秤掀蓋頭,可是等了許久,就是不見對方採取行動,不過,她清楚的感覺到他就在幾步之距的前方。
“咳!”崔浚疲憊的坐在椅子上,雖然他沒有親自前往杭州迎親,可是折騰了一天下來,他已經虛弱得有如風中殘燭。
聽見他咳嗽的聲音,她擔心的想掀了蓋頭過去瞧瞧,不過她還是忍了下來。
握住喜秤,他勉強撐起身子來到牀沿,他總要掀了新娘的蓋頭才能躺下來。
終於,蓋頭掀了,他還來不及看一眼羞答答的新娘,一陣猛烈的咳嗽聲便從他嘴裏溢出,他手中的喜秤無力的掉落在地。
忘了羞怯,她忙不迭的扶住他,“夫君!”
身子輕顫,他聞到一股淡淡的藥草香,這是從他娘子身上傳來的味道,他不禁抬頭一瞧,兩人四目相對,那雙清澈深邃的眸子教他的心房不由得震盪了一下。
“我給夫君倒杯水。”她憂心的看着他蒼白的臉色。
推開她的手,他往後背靠着牀柱,趁機收拾自己一時失神的思緒,“沒事,這是老毛病了。”
“我瞧夫君累了,夫君還是早點安歇。”
“我這種破身子,折騰了一天下來怎能不累呢?”眉一挑,他冷颼颼的接着一問:“你早知道我是個只剩下半條命的人?”
這教她如何回答?説“是”,她像在詛咒他,説“不是”,也不是這麼回事。
“你不想嫁給我是嗎?”
她是不想嫁給他,因為她不是王家的千金。
見她不發一語,他知道她是默認了,可是也不知道怎麼了,胸口莫名的燃起一把怒火,“為何不回答我?”
半晌,她輕柔的反過來一問:“夫君總是如此咄咄逼人嗎?”
微微一怔,他怎麼會如此失常呢?
“從夫君的氣勢來看,妾身相信夫君會長命百歲。”
唇角勾起一笑,他像是讚美她,又像是在諷刺她,“原來,你的嘴巴也挺機靈的嘛!”
“我只是説了該説的話。”經過那麼多磨難,她早就學會壓抑自個兒的喜怒哀樂,可是今兒個為何管不住自己呢?
“很好,我可不想娶個唯唯諾諾、什麼話也不敢説的女子為妻。”
“往後妾身有話直言,若是因此令夫君不悦,夫君可別跟我嘔氣。”
“我瞧你膽子大得很,你會擔心我嘔氣嗎?”
“我們是夫妻,夫君老擺着一張臉,妾身怎麼會好過呢?”
“不好過也得過,我是個天天離不開湯藥的人,我的脾氣向來不好。”
她明白他的心情,拖着一個要死不活的身子,這種滋味絕對不好受,可是,這會兒他倒像是在向她下戰帖,擺明告訴她,他就是想跟她過不去。
“我想再跟你説幾句話,可惜我真的乏了,你請張山進來伺候我更衣。”除了張山,他不曾跟人家説那麼多話,而且還情緒如此激動,今兒個他真的太失常了。
“我來伺候夫君。”
“我要張山伺候我。”他彆扭的瞪着她。
“我是夫君的娘子,我理當伺候夫君。”
“你想……”他急促的咳嗽了起來。
嚇了一跳,她慌張的伸手輕拍他的後背,“夫君別激動。”
粗魯的推開她,他乾脆直接穿着吉服倒在牀上,胡亂的拉起被子矇住頭睡覺。
一時之間,她只能楞楞地站在原地,這位崔家大公子也未免太孩子氣了,不過想想,她自個兒也不對,她幹麼不順服他?他身子骨不好,她更應該遷就他,怎麼反而因為他隨便幾句話,過去在濟南那個不服輸的梅裕兒就冒了出來?
甩了甩頭,今兒個她是一時亂了思緒,往後再也不會了。
次日天明,因為醒來就見不到崔浚,裕兒只好在翠花的陪同下單獨前去向公婆請安,他們見到她一個人似乎一點也不奇怪,只是送了一份昂貴的見面禮,囑咐她儘快為崔家添後。
回到崔浚所住的梅苑,她還是見不到他的身影,問了梅苑的丫頭們,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會去哪裏?他是不是還在跟她嘔氣,因此躲着她?
她何苦為他擔心?既然他不想見到她,她就稱他的心如他的意,況且,他是這兒的主人,若是出了事,府裏早就鬧翻天了,怎麼可能如此平靜?
崔府那麼大,她恐怕要花不少工夫才能熟悉這裏,她不妨趁這個時候四處轉轉瞧瞧,不過,當她忙着尋找崔浚的時候,翠花已經溜得不見人影了,她大概忙着跟這裏的人打關係,萬一回來了見不着她,肯定要嘮叨個幾句。
雖然她此時的身份是翠花的主子,可是她終究是個冒牌貨,翠花還是沒法子改變她們原來的相處模式,不過當着外人的面,她倒也懂得分寸。
回到房裏,她坐下來喝了一杯茶,想想,又覺得很不安,不管如何,崔浚是她的夫君,她不可能對他不聞不問。
起身再度走出房間,她正好看到張山,徘徊在嘴邊的話不知不覺就脱口而出,“張山,少爺呢?”
“若不在房裏,大少爺就是待在書齋,少奶奶有事嗎?”
“沒事,書齋在哪裏?”
略微一頓,張山婉轉的道:“大少爺待在書齋的時候,不喜歡人家打擾。”
“我不會打擾他,我會靜靜的待在一旁。”
“除了獲准打掃的丫頭和我,大少爺不許任何人踏進書齋一步。”
“他身子骨不好,我理當時時刻刻守在身旁伺候。”
踟躕了一下,張山決定給她提個醒,“不瞞少夫人,大少爺的性子比較彆扭,不喜歡人家一直跟在身邊,他就老嫌我太嘮叨了,少夫人對大少爺可別心急。”
經過昨夜的接觸,她已經很清楚他有多麼彆扭多麼難纏。
“他都在書齋忙些什麼?”她不妨利用這個機會多瞭解他。
“看書畫畫,少夫人用不着擔心大少爺,累了他就會回房歇着。”不過,張山卻忘了説,崔浚有時候會在書齋待上一天一夜,他唯一感興趣的就是畫畫,當手握着畫筆,他就會忘了自個兒是個要死不活的人。
“他很喜歡看書畫畫嗎?”
“是啊,大少爺尤其喜歡畫梅花,大少爺畫的梅花無人能比。”
“是嗎?”怎麼會如此巧合呢?她不自覺的摸着胸口,“不知道我能否一睹他畫上梅花的風采?”
“這不太容易,大少爺不喜歡張揚,府裏的人都不清楚大少爺喜歡畫梅。”突然意識到自己説太多了,張山連忙補上一句,“少夫人千萬別讓大少爺知道我在您面前嘀咕了這麼多。”
“我明白了,這會兒要用午膳了,他會回房用膳嗎?”
“待會兒我會把午膳送到書齋。”
“可以請你告訴我書齋在哪裏嗎?”
“書齋的門關着,少奶奶去了也沒用。”
“我只是想知道書齋位在何處。”
“沿着曲廊一直往裏頭走,走到底的那一間就是書齋。”
“我知道了。”看着張山走出梅苑,她不由得轉身順着他的指示來到書齋,如同他所言,書齋的門關着。
幾度提起手來又放下,她沒聽見他咳嗽的聲音,這就表示他此刻安好。
罷了,她還是回房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