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聽到輔公求見的時候。有些愕然。他不知道輔公怎麼會才離開歷陽。就摸到了這裏。
但眼下。輔公可説是一敗塗地。
輔公和杜伏威經營多年。一文一武。一暗一明。支撐着江淮軍。可如李密般。失去軍心的後果極為嚴重。王世充知道輔公離開的那一刻。就知道他再無翻身之力。
對於這種人物。王世充已不再關心。
現實就是如此殘忍。王世充從不關心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他已找不到輔公的價值。甚至多餘的話都不想和他説。
擺擺手道:“不見。”
見兵士退下的時候。王世充突然改變了心思。“請他進來。”同時又吩咐樂伯通。速速通知王弘烈。暫且退守**。暫觀後效。等一切安排妥當。樂伯通守衞一旁。輔公這才走進來。王世充哈哈大笑。站起來拉住輔公的手道:“輔伯前來。不知道有何指教?”
王世充本事就在於。他就算下一刻要捅你一刀。這一刻不妨礙他和你稱兄道弟。歃血結盟。
輔公面無表情。坐下來的時候。沉聲道:“王世充。你危險了。”
他不稱聖上。顯然對於王世充這個皇帝並不認可。王世充心中不悦。可臉上笑容更濃。“不知道我何險之有?“我失敗的事情你當然知道了。”輔公道。
王世充假意安慰道:“輔伯。人生誰沒有失敗?關鍵的是看能否東山再起!”説到這裏。王世充有些得意。他畢竟就東山再起過。
輔公還是沒有表情的望着王世充。這讓王世充很不舒服。因為輔公像是望着一個死人。
他現在怎麼説也是個皇帝。輔公態度無禮。讓王世充甚至後悔見了他。本來按照王世充的本意。他想要安慰輔公一番。沒有誰比他更知道。同情失敗者是多麼讓人愜意的事情。可眼下看來。他王世充更像個失敗者。
“輔伯。你若是有話。請儘快説。你若是沒有什麼要説的。我也可以給你安排個休息的地方。”王世充有了不耐。
輔公又是沉寂了良久。在王世充就要勃然大怒的時候。石破天驚地説了一句話。“我想……蕭布衣到了歷陽!”
王世充只感覺一盆冰水兜頭而下。半晌才道:“你説什麼?”
蕭布衣跟隨杜伏威南下。其實是件隱避地事情。少有人知。後來他喬裝到了歷陽。亦是隻有極少數人知道。是以王世充並不能確定蕭布衣的行蹤。蕭布衣素來都是行蹤不定。讓人難以捉摸。他今rì可能在東都。明rì就可能到了數百里之外的前線。他昨rì還在襄陽。可能今rì就會到了鵲頭。
他馬快。行動迅疾。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每到任何的地方。顯然都要解決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蕭布衣從不無地放矢。王世充其實已根據一些消息。推測蕭布衣到了鵲頭鎮。可經過輔公確信後。還是忍不住的升起一股寒意。
蕭布衣到歷陽。難道僅僅是為了江淮軍?
王世充不語。輔公也和木頭人一樣。二人心情各異。不知過了多久。王世充又問。“你説蕭布衣到了歷陽。你見過他?”
“沒有。”輔公幹淨利索道。
王世充真想把他一腳踢出去。強忍着怒意問。“你為何如此肯定呢?”
輔公道:“我出了歷陽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跟蹤。好在我擺脱了跟蹤!杜伏威不會監視我。他要殺我。在歷陽城就可以。”説到這裏。輔公垂下頭來。讓人看不見他的表情。
王世充哈哈一笑。“所以你認為監視你的是蕭布衣?”見到輔公看白痴一樣地看着自己。王世充很不舒服。“有人跟蹤你。和蕭布衣來到歷陽有何關係?”
輔公淡淡道:“我只知道。在我事敗的前天。鵲頭鎮突然加強了戒備。盤查甚嚴。李靖的軍營。如臨大敵。我還知道。杜伏威的行蹤。亦是絕對的隱蔽。我更知道。當rì在議事廳中。苗海cháo身邊有兩個絕世高手。其中的一個。很可能就是蕭布衣!蕭布衣放我走。又跟蹤我。是因為想要將我的勢力斬草除根。”
“所以你根本沒有反抗。直接就離開了歷陽?杜伏威南下之快。甚至讓你不能有充足的準備。”王世充故作輕鬆道:“你知道。蕭布衣盯着你的舉動。杜伏威影響又大。單憑你一個。就算還有埋伏。也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你不反抗。他們會放你地活路。你若是反抗。反倒給了他們誅殺你的理由?”
輔公漠然道:“王世充。你果真聰明。如果你是蕭布衣。我出不了歷陽城!”見王世充洋洋自得。輔公又道:“可惜。你還不是蕭布衣。所以現在歷陽城風平浪靜。所以現在蕭布衣已經開始要搶你的地盤!”
王世充心頭微顫。“那你來做什麼。不會只想提醒我吧?”
輔公道:“我就是想提醒你。因為我不想你敗的那麼快。”
王世充臉sè微變。“蕭布衣是個人。不是神!”
輔公道:“你也是個人。不是神!”
王世充眼中殺機湧現。笑意更濃。“你也是個人。不是神!”三句話。卻是截然不同的三個意思。人當然會死。王世充説出這句話的時候。已不想讓輔公走出軍營。殺個人對王世充來説。實在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不過輔公説了一句話。馬上打消了王世充的殺機。
輔公説的是。“王世充。我們還有擊敗蕭布衣的機會。”
王世充舒了口氣。“是我。而不是我們!我到現在看不出你有任何能幫助我地地方。”
輔公冷冷道:“蕭布衣到歷陽的目的絕非安撫江淮軍那麼簡單。我想。他的目標肯定就是你!我知道。你已派王弘烈準備進攻歷陽。表面來看。眼下地混亂是個機會。可我知道。這絕對是個陷阱。如果你還不想苦心經營地這點本錢揮霍殆盡。最好的方法就是暫且堅守**。扼住蕭布衣進攻江都之路……”
“然後呢?”王世充淡淡問。可心中卻有驚喜。他發現輔公和他想地不謀而合。
“王世充。説句實話。只憑你現在地實力。想要和蕭布衣抗衡。無疑痴人説夢。若是你喜歡。我倒建議你學徐圓朗一樣。和旁人聯合起來。這才是對付蕭布衣鐵騎的最好方法。”
“你讓我聯合沈法興?”王世充譏誚道。
“不錯。”輔公道:“你若是能聯合沈法興。分兵來攻蕭布衣。無疑比二虎相爭。讓蕭布衣漁翁得利要好很多。若是你喜歡。我大可前往吳郡和沈法興談判!”
王世充沉默良久才問。“輔公。你為何助我?”
輔公沉聲道:“因為我痛恨東都。只想和它鬥下去!”
王世充欣慰笑道:“有輔伯助我。看來大事可成。既然你想找沈法興談判。不如我封你為內史令如何?”
輔公起身施禮道:“謝聖上。微臣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王世充哈哈大笑。“輔伯。杜伏威有眼無珠。不識輔伯大才。天幸你來相助。想我終於時來運轉。對了。不知你準備何時去説服沈法興?”
“只要聖上下旨。我明rì即可出行。”輔公道。
王世充點頭道:“既然如此。朕明rì下旨一道。還請輔伯辛勞。天sè已晚。來人呀……”有兵衞上前。王世充道:“帶輔伯前去好生休息。不得怠慢。”
等輔公離開後。王世充眉頭緊鎖。向樂伯通道:“你都聽到了。”
樂伯通疑惑問。“聽到了。不知道聖上有何吩咐。”
“朕命你明rì等輔公離開後。立刻召集人馬。和郭善才分兩路大軍去取吳郡!”王世充冷然道。
樂伯通大為詫異。“可是輔公他?”
“其實朕方才本來想殺了他。可這麼殺了他。未免過於無趣。”王世充yīnyīn一笑。“這人來投靠朕。當然不懷好意。據朕所想。他多半想暗中蠱惑。妄圖漁翁得利。朕豈能讓他得逞?伯通。你説沈法興在和輔公談判地時候。聽聞朕攻打他的郡縣。會有何反應?”
樂伯通打了個寒顫。“我聽説沈法興為人殘忍暴戾。只怕……他會把輔公煮了吃掉。”
王世充哈哈大笑。拍拍樂伯通的肩頭。“你説的不錯。這個結果不是很好?”他笑的頗為得意。伸個懶腰。微笑道:“朕已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這種情形。那一定有趣極了。”
樂伯通望見王世充的笑容。隱有瘋狂之意。忍不住又打了個冷顫。幽魂般。深一腳淺一腳的來到**山的一處山谷。
谷口狹隘。可谷中卻可容千軍萬馬。王弘烈正在這裏安營下寨。等待着下一步的行動。季秋才到了谷口。就被哨兵發現。帶入了谷中。
王弘烈並沒有安歇。聽到季秋到來。立刻讓他來見。
營帳中。除了王弘烈外。還有上將軍楊公卿和校尉周奉祖。楊公卿臉sèyīn沉。周奉祖卻是笑容滿面。
對於這兩人。季秋並不陌生。楊公卿自然不用多説。周奉祖本來是江都的一校尉。當年季秋還和他共事過。不過在季秋眼中。這個周奉祖素來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當年虯髯客扮揚州大盜夜取十二商家。破案的就是周奉祖。當然破案不過是表象。周奉祖在那件事中被蕭布衣利用。扮演了個陷害樑子玄的角sè。
事後王世充當然明白這點。對周奉祖並沒有獎賞。
周奉祖當初多少有些不滿。不過如何都不敢得罪王世充。是以還是默默無聞。不過人生往往如此。命中有時終須有。周奉祖雖在王世充手下鬱郁不得志。可卻很得王世偉的喜歡。
王世偉是王世充地大哥。王世充稱帝后。王世偉自然是皇室宗親。也就把周奉祖提拔起來。王弘烈是王世偉的兒子。對周奉祖也是頗為信任。提拔到身邊當個近衞。周奉祖在季秋的眼中。完全是溜鬚拍馬的小人。所以對他並不恭敬。二人也是不和。
見到周奉祖在王弘烈的身邊。看着自己地眼神。多少有些不善。季秋做賊心虛。難免有些不安。
強自讓自己鎮定下來。季秋想了一遍計劃。覺得天機無縫。蕭布衣給他地計謀極為jīng巧。應無差錯。烏江縣的人死亡殆盡。他也不用擔心被揭穿底細。只要他把要説的話説一遍。銀青光祿大夫的職位。已向他招手!
這個冒險地計劃。值得他付出!
王弘烈已急急問道:“季秋。見到陳正通了嗎?”見季秋點頭。王弘烈又問。“他怎麼説?”王弘烈是王世充地侄子。王世充稱帝后。這些兄弟子侄都是爭寵貪功。王弘烈早想做出一番成績。是以徹夜未眠的等待季秋的消息。
季秋見王弘烈緊迫。心中把握又多了一分。故作沉着道:“杜伏威重掌大權。可輔公離開。杜夫人身死。西門君儀、王玉淑、何少聲相繼斃命……”
“撿緊要的説。這些我都知道!”王弘烈不耐煩道。
楊公卿倒是不急不緩。頗有大將風度。可週奉祖卻露出了嘲諷之意。顯然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季秋見到。心中不悦。忍住怒氣道:“江淮軍人心惶惶。杜伏威因妻子之死。兄弟背叛。一直無心料理歷陽之事。現在陳正通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投靠我們。可聽説……蕭布衣、李靖已準備明rì聯繫杜伏威。商量接管歷陽一事!”
“明rì?”王弘烈失聲道。
季秋肯定地點頭。楊公卿突然問道:“這個消息從何得知呢?”
季秋沉聲道:“這是陳正通所言。他説是從苗海cháo、闞稜二人地交談中偷聽得知。”楊公卿點頭不語。王弘烈卻是握緊了雙拳。“如果明rì蕭布衣就要接管歷陽。那我們豈不是沒有半點機會?”
季秋沉吟不語。王弘烈一拍桌案道:“絕對不行!”季秋慌忙道:“雖説有消息稱。蕭布衣要接管歷陽城。但江淮軍在歷陽根深蒂固。豈能一rì接管?陳正通説請魏王不必憂心。短期內。我們還有機會。”
王弘烈急問。“陳正通説可趁守城之際。放我們入城。不知他何rì才能守城?”
季秋回道:“其實今夜凌晨時分。陳正通就有守城之責。那時候他帶的都是親信。要開城門。並不是問題!不過今晚顯然不行。那就要七rì後才會再有機會。那時候蕭布衣不見得能控制歷陽城……”
“等等。為何今夜不行?”王弘烈問道。
季秋想當然道:“如今已近深夜。我軍都已安歇。再加上這裏離歷陽有百餘里地路程。就算立刻動身。趕過去只怕……”
“那我們能不能在天明前趕到歷陽?”王弘烈這次問的卻是楊公卿。
楊公卿稍微沉吟下就道:“按道理可以趕到。想當年竇建德就是帶二百多名手下。在一百四十里外星夜去攻薛世雄的大營。創造了河北軍的奇蹟!”
王弘烈興奮的一拍桌案。“竇建德行。為何你我不行?傳令下去。速速召集騎兵八百。火速趕往歷陽。其餘兵馬隨後就到。我們要在天明之前。拿下歷陽城。不給蕭布衣半點機會!”
楊公卿愕然。慌忙搖頭道:“此事萬萬不可!”
“為何不可?”王弘烈臉sè一沉。
楊公卿苦口婆心道:“眼下情形未明。我等倉促出兵。只怕不等功成。先遭禍事。若依我之見。不如再行打探。七rì後再出兵也是可行。聖上有命。讓我等穩中求勝。魏王你切不可輕易冒險……”
王弘烈不耐煩道:“竇建德當初襲擊薛世雄的時候。可曾打探清楚情形了?”見楊公卿不語。王弘烈皺眉道:“楊公卿。我知道你用兵沉穩。可有時候。用兵光是穩是遠遠不行。兵貴神速。若是再來往打探。只怕貽誤戰機。到時候蕭布衣若取了歷陽。想要再攻。那可是難上加難。機會在於自己創造。而不是等出來。既然很多人都認為我們不可出兵。眼下不正是我等出兵地大好時機?”
王弘烈説的振振有詞。楊公卿一時間倒是不知如何應對。
季秋暗自冷笑。心道王弘烈的反應和蕭布衣預期的正是吻合。蕭布衣yù擒故縱。讓季秋這麼説。就是想到以王弘烈貪功的xìng格。很可能迫不及待的出兵。可王弘烈若是出兵。就中了蕭布衣的圈套!王弘烈已發令下去。命人速速召集兵馬。準備連夜奔襲歷陽。準備地功夫。又不停地詢問如何和陳正通聯繫一事。
陳正通此刻早是階下之囚。當然不會有什麼計劃。可蕭布衣早就為王弘烈設計好了圈套。所以季秋回答的遊刃有餘。
當然季秋也是表情急迫地勸阻王弘烈莫要出兵。只怕會有危險。到時候他可以輕易的置身之外。可王弘烈顯然屬驢的。牽着不走。打着倒退。執意出兵。
營寨眾人爭議之際。周奉祖突然道:“魏王。我有一事想問季秋。”
王弘烈微愕。“你要問什麼。最好抓緊。時不我待!”
周奉祖微笑道:“我只問個小事。季秋。依照你地意思是。你在落葉亭遇到了陳正通。然後和他商議一切後。徑直迴轉的這裏?”
季秋微凜。沉聲道:“不錯。那又如何?”
“這麼説。你並沒有進入歷陽城?”周奉祖又道。
季秋不滿道:“軍情如火。我又怎麼有空進入歷陽城呢?再説我沒有得魏王的命令。也不好進入歷陽城。”
王弘烈若非對周奉祖頗為信任。早就大耳光煽過去。雖是如此。卻也滿是不耐。“周校尉。你到底要説什麼?”
周奉祖目光一轉。已望向了季秋的腳下。“我想問地是。我記得季秋前rì離開這裏之時。穿着地鞋並非眼下的這
季秋一怔。一時間不明所以。楊公卿忍不住地向季秋腳下望過去。王弘烈卻破口大罵。“周奉祖。你腦袋抽筋了嗎?我他媽的現在出兵如火。你他孃的竟然還關心別人的一雙鞋子。再不住口。老子宰了你!”
周奉祖見王弘烈發火。慌忙施禮道:“魏王。不是這樣。你聽我説!季秋眼下穿的這雙鞋。絕非離開的那雙。而眼下所穿的鞋子。卻是歷陽城chūn來福老字號的鞋子。chūn來福老字號僅歷陽城一家。鞋幫上有個福字。我以前為魏王你買過。你難道忘記了?”
王弘烈忍不住低頭望過去。“那又如何?”
“眼下地事情很明瞭。季秋的這雙鞋有問題。他説從未進入歷陽。這雙鞋又是從哪裏得來?”周奉祖興奮道:“這説明他可能進入了歷陽城。但是他知情不報又是為何。只怕別有隱情!”
眾人怔住。季秋汗水已流淌下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過。蕭布衣天衣無縫的計劃。竟然壞在了一雙鞋上。
他那雙鞋本來有血跡。蕭布衣為防出錯。這才特意為他換了一雙鞋。哪裏想到。這雙鞋竟然成為所有計劃中。最致命的破綻!
一時間大汗淋漓。不知如何解釋。周奉祖yīn冷笑道:“季秋。無話可説了嗎?還是根本沒有想到什麼藉口?”
季秋強自鎮定。“周奉祖。你不覺得自己無理取鬧嗎?這件事其實簡單。不過是我的鞋壞了。急於出行。這才向同伴借了一雙。我當時就覺得合腳。哪裏想到你那麼多的門道。這雙鞋為何是chūn來福的鞋子。我並不知情……或許是。是他們在歷陽買的吧?”
見到周奉祖yīn冷的表情。季秋心中發寒。王弘烈疑惑不定。楊公卿詫異萬分。周奉祖已冷然喝道:“你説謊!”
季秋心頭狂跳。臉sè微變。周奉祖已大聲道:“季秋。你以為你背叛魏王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覺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做夢也沒有想到過。你帶着西梁兵圍剿烏江鎮地兄弟時。還有別人看到吧?”
季秋剎那間如五雷轟頂。臉上血sè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