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重九。
黃山風和日麗,但從無人跡的始信峯頂,到午時時候,已是一片人頭,喧譁熱鬧無比。
從峯下到峯頂,峭壁陡坡上,一個個蒙面武林人物,靜靜屹立着,每隔五丈,即有四人,每人如電目光,監視着一批批赴會的武林人物。這些不用説是“鐵血盟”中的人物了。
峯頂是一塊五十丈左右的平陽,本來嵯峨的怪石,已分二邊,排列得整整齊齊,像一隻只石凳。
此刻東邊已有五排人頭,目光中顯得焦灼不安。
前排正中的一位錦衣老者,正是“獨腳閻王”黎乙休。左旁是少林掌門百智大師,以次是百果禪師及少林十四羅漢,右旁依次是白髮雞皮的羅剎婆婆、點蒼掌門穆中南、及五色五劍。第二排是武當掌門及二位師弟、峨嵋掌門虛無長老,其餘三派沒有人到。第三排是黎雪、地靈神乞、飄風劍客、飛虹三劍及清真八仙等。
一羣俠義羣豪雖是臉露焦灼神色,可是隻有“獨腳閻王”依然氣定神閒地坐着,對於即將來臨的生死之會,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與羣俠對峙的北邊,此刻除了五六個蒙面人,來回不停的奔波外,席上仍是空空地,什麼人也沒有。
羣俠正感不耐之際,峯下突地響起一陣朗喝聲:“令主駕到!”
這朗喊聲,從峯下傳至峯頂,顯得氣勢偉大無比。
峯頂上的蒙面人物,立刻整衣分二旁肅立,轉眼之間,只見從峯下嗖嗖飄上幾十條人影,停於西邊席位上,為首幾人,正是苗疆“百毒尊者”及銀衣三弟子、“毒手神魔”,二旁是終日黑絹蒙面的“影子血令”,和嬌美如花,心如蛇蠍的“極樂仙子”公孫媚。
身後幾十個灰色蒙面衞侍,聲勢洶洶,旁若無人。
只見“影子血令”寒如秋水的目光向羣俠坐位上一掃,抱拳道:“各位都到得好早。”接着陰森地一笑。
“獨腳閻王”倏然起立冷笑一聲道:“今天生死一戰,尊駕何不取下面罩,讓人瞧瞧尊容。”
“影子血令”冷冷道:“堡主何必着急,黃山大會完畢,也就是本盟人物取除面巾,獨霸天下之時。”
“獨腳閻王”狂笑一聲道:“你認為這麼有把握?”
“影子血令”得意一笑,道:“等下即可分曉。”
羅剎婆婆枴杖一頓,倏然站起道:“人來了何必再等,我老婆子就先挑戰第一關。”
“影子血令”冷哼一聲道:“今天本令主並非主人,人未到齊以前,恕不奉陪。”
語聲甫了,峯下又響起一聲朗喝聲:“神君駕到!”
一陣陣宏亮無比的喊聲,正傳峯頂,一干羣魔立刻肅然恭立,鴉雀無聲。
俠義道羣雄心中一凜,從“鐵血盟”崛起江湖至今,尚沒有一個人看到過這昔年“陰陽老怪”的傳人“絕天魔君”。
在眾目注視下,峯下倏然響起一片笙簧之聲,如絲似竹的樂聲漸漸接近,只見十二名紅衣大漢抬了三頂金色軟轎上山,前有八名少女前導,手奏樂器吹奏,後面八名童子擁護,個個手執拂塵短劍。
每個人步履輕點,顯然功力皆臻不凡之境。
軟轎一上峯,立刻停於西首中間,一干魔頭齊躬身向正中的軟轎躬身唱諾。
只見金色軟轎二旁的紅衣大漢,倏然把轎頂取下,抽出轎槓,呈現一隻極為精緻的軟椅。
椅上坐着一個頭如笆斗,全身卻又像三尺童子似的奇醜老人。身上穿了一件金色長袍,似如廟裏的小鬼穿了判官的衣裳。
這不用説,就是未露面的“絕天魔君”了。
俠義羣豪一見這付容貌,誰都暗暗叫絕,只見“絕天魔君”一揮衣袖,口中發出一絲尖細的語聲:“免禮!”
這二個字聽來似乎弱似遊絲,但是傳到俠義道羣雄耳中,卻尖鋭得像把利刃,像要把人心撕裂一樣。
俠義道羣雄聞聲,心中大為凜駭!
要知道在場諸人無一不是武林中的傑出人物,雖未曾動手,卻已知道自己這邊沒有一個人是這位“絕天魔君”敵手。
只見“絕天魔君”目光向羣雄這邊一掃,倏如嬰兒般尖聲長笑,道:“難得盛會,本神君初會中原武林名家,現在就開始如何?”
俠義道這邊早已推“獨腳閻王”為首。他一估量形勢,知道如南宮亮不到,今天黃山之會,恐怕是中原武林人物埋骨之所了。
他心中念頭一轉,鑌鐵假腿已咚地邁出一步,朗聲道:“魔君訂下今日之會,不知如何比試法?”
“絕天魔君”尖笑道:“問得好,問得好,假如老朋友同意,你我雙方三陣定勝負,敗的一方,永遠臣服,如有不願者,嘿嘿,始信峯頂即是叛逆不服者的葬身之所,現在可以開始了。”
“獨腳閻王”哈哈一笑,道:“好,好,痛快之極,不過帖上明明是你魔君與宇內神君聯名,怎至今尚不見八駿寶車主人到場?”
説完,立刻向另外二頂轎簾低垂的軟轎望去,他當然知道“宇內神君”及“黃山追雲叟”絕對不會在轎中,可是他的心中卻在奇怪,這二頂軟轎,跟隨“絕天魔君”而來,到底是什麼人物?
其實,這點不要説“獨腳閻王”疑心,俠義道羣俠哪一個不疑心。
“絕天魔君”哈哈一笑,道:“那什麼‘宇內神君’虎頭蛇尾,不等也罷!”
話聲甫了,驀地半空中響起一聲大喝:“誰敢説不等!”
緊接喝聲,一條人影,疾如蒼鷹,從峯旁掠落場中,眾目望去,正是“黃山追雲叟”。
“絕天魔君”目光倏然射出二道奇亮電芒,冷冷道:“剛才是老夫主張不等,難道他明天來,本神君要等他一天?”
“追雲叟”倏然哈哈一笑,抱拳道:“老朽初親尊顏,三生有幸,不過尊駕剛才的話就不對了,想敝主人既與尊駕姓名同列帖子,已算得半個主人,盛會難得,豈能不讓咱們露露面?”
絕天魔君眼珠一轉也笑道:“尊上現在為什麼還不來?”
追雲叟目光向羣俠方向一瞟,轉首道:“敝主人因有一點事未辦,可能遲延二個時辰!”
絕天魔君沉思有頃,道:“老夫有一個折衷的辦法,老弟認為如何?”
追雲叟道:“魔君何不先説出聽聽?”
絕天魔君道:“比武照常進行,剛才與對方約鬥三陣,如今不妨改為五陣,最後二陣由老弟及令主人出場如何?”
追雲叟笑道:“這樣才對,將來魔君如能獨佔天下,咱們也有一半分兒。”
絕天魔君冷冷一笑,仰首道:“黎堡主那邊認為如何?”
“獨腳閻王”一見假扮“追雲叟”答應,當然沒有異議,敞聲一笑,道:“老夫不在乎三陣五陣,就是十陣,老夫更多見識你們武林絕學。現在第一陣不知是誰出場?”
“絕天魔君”對追雲叟道:“老弟且坐在這邊觀陣。”
指着“影子血令”一揮手道:“從現在起,除了第三陣本神君出場外,其餘都給你了。”
“影子血令”忙躬身道:“謹遵諭命。”
他一説完,立刻轉身對“獨腳閻王”陰惻惻一笑,道:“第一陣就由你們派人挑戰,堡主以為如何?”
“獨腳閻王”目光一閃,暗忖道:“先出陣挑戰,對方依出人的功力高低派遣對手,顯然佔了便宜,但是下一陣主客易位,也是一樣,問題在叫誰出陣呢?”
正思忖間,只見羅剎婆婆龍頭拐一頓,縱躍離座,屹立場中,神威凜稟地喝道:“第一陣我老婆子出陣,你們這批魔頭哪一個上來!”
“影子血令”陰惻惻一笑,道:“你老婆子身手不俗,本令主自然要派遣高手應戰,就看你能不能接下來!”
説着,倏向那右邊一頂轎簾低垂的軟轎邊四名大漢一揮手,喝道:“掀起轎簾,請崔大俠出陣應戰!”
四名紅衣大漢一聲應諾,一掀垂簾,同時喝道:“令主有請崔大俠出陣!”
這一陣雷喝後,果見轎中一位威容老者直挺挺地走出來,正是“風雷聖手”崔天行。
這情形使着俠義道羣雄大吃一驚,紛紛起立。
就是一旁的“追雲叟”也不禁愕在當地,暗呼一聲:“糟!”
須知南宮亮此刻已趁機到秦家堡搜索父親及外祖的蹤跡,想不到這“絕天魔君”會來這一手。
他凝神望去,只見崔天行已到場中,奇異的是面容表情死板,雙目直視,一言不發,似乎對許多俠義道人物,都不認識一樣。
這情形分明是被“絕天魔君”用什麼藥物,使他失去靈智主宰。
這時,羅剎婆婆已臉色連變,不知如何應付,她口中連喝道:“崔大俠,崔大俠,你難道不識故人了!”
可是崔天行依然直挺挺地屹立着,視作不聞,連眼珠都沒有轉動一下。
只見“絕天魔君”陰陰一笑,細聲道:“現在可以開始了!”
倏從懷中摸出一隻竹笛吹了三聲。
場中的崔天行一聞這笛聲,彷彿受了什麼感觸,大喝一聲,雙掌一翻,就向羅剎婆婆撲至,掌勢如雲,掌風如山,施的正是“雲霧封穴”手法,氣勢威猛無儔。
顯見他的功力並未失去。可是羅剎婆婆卻處於進退維谷之間,既不能打,又不能停,只得一面趨遊,一面大喝道:“崔大俠,你瘋啦,還不停手!”
可是任她怎麼喊喝,崔天行充耳不聞,而且出掌拂推之間,招招殺着,絲毫不留餘地,有時甚至連自己空門都不顧。
霎眼之間,已過十招,羅剎婆婆仗着深厚的功力,只遊不攻,已累得滿頭大汗,而且連轉念的時間也沒有。
羣雄此刻心中大為緊張,卻不知道怎樣才能夠使崔天行停手。
“絕天魔君”坐在軟椅,連聲怪笑,似乎得意已極。
“獨腳閻王”這時情急,伸手戟指“絕天魔君”厲喝道:“好陰狠毒辣的狗賊,竟想借刀殺人,這算那一門子比試,有種你這醜鬼自己出來!”
“絕天魔君”冷冷一哼,道:“要本神君出來,何不等第三陣,剛才雙方約好以一對一,難道你想反悔!”
“獨腳閻王”叱道:“你用什麼邪法,使崔大俠失去主宰?”
“影子血令”陰笑道:“你何不自己去問崔天行?”
少林掌門這時一聲黯嘆,走近黎乙休身邊低聲道:“為今之計,不如由老衲等一齊出去,將崔大俠困住,伺機制住他血穴,再行治療,黎施主認為如何?”
黎乙休眼見場中形勢再也不能耽擱,覺得除這個辦法外,再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忙低聲道:“那麼就請大師小心了,千萬別傷害了崔大俠,否則我們將無法對南宮夫人交代。”
百智大師點點頭道:“這點請黎施主放心,老衲知道。”
話聲一落,向百果大師一招手,立刻飄身向搏鬥中的崔天行掠去。
“影子血令”見狀陰喝一聲道:“素聞你們自命俠義道人物光明磊落,怎地要打起羣架來?”
接着向那一頂軟轎一揮手,轎邊的紅衣大漢立刻掀起轎簾,大聲道:“請南宮大俠出陣!”
果然,轎中又直挺挺地走出一人,腰懸長劍,正是中原劍主,“夕陽神劍”南宮冉。
幾乎同時,“絕天魔君”手中的竹笛,又吹出難以聽聞的調子。
這笛聲猶如邪術一樣,本來行動呆滯的南宮冉有如神助,劃地一聲長劍出鞘,大吼一聲,向少林掌門百智大師及百果大師撲去,劈面唰唰唰就是三劍。
劍光閃爍中,百智百果二僧大駭,急忙擰腰閃避,同時大喝道:“南宮大俠,你還不停手!”
但南宮冉目光瞬都不瞬,與崔天行一樣,劍勢反而更加凌厲起來。
正在羣俠束手之際,峯下驟起一聲長嘯,嘯聲嫋嫋中,一條人影,如煙掠上峯頂,瀉落場中,眾目瞥處,赫然是那八駿寶車主人“宇內神君”。
只見他額上汗水隱現,顯系經過長途跋涉,但他一見場中情形,不禁也為之一怔!
卻見“絕天魔君”細聲怪笑道:“神君何以跚跚來遲,你看我的傑作如何?”
“宇內神君”倏然大喝道:“好魔頭,你以為本神君是什麼人?”
説着,用手向臉上一抹,倏然變成一個劍眉朗目的少年。
“影子血令”失聲道:“原來你竟是南宮亮!”
南宮亮狂笑一聲道:“不錯,惡魔,今天黃山就是你們葬身之地!”
陡然,他身動如風,向場中撲去,口中喊道:“外祖,父親,快停手!”
身形已鑽入搏戰圈中,伸手駢指,就先向父親麻穴點去。
“影子血令”陡然狂笑一聲,道:“南宮亮,如你魯莽點穴,南宮大俠生死本令主可不負責。”
南宮亮心中驀地一震,縮手退身而出。
他自習神功,身法之快,已如電光一般,這一進一退,猶如煙火一般,看得羣俠大為興奮。
這時卻見黃山追雲叟長笑道:“老夫倒要先叫你露露相,看看究竟是什麼人物!”
語聲中,身形一劃,倏向“影子血令”頭上抓去。
這一動,簡直快若飄風,“影子血令”聞言一驚,眼見跟前人影一花,正想出手反擊,陡覺頭上一涼,不由驚呼一聲,恍身暴退。
要知道這假冒追雲叟的“鬼眼神偷”自獲習天門武學,身手已大非昔比,這一手正是他拿手絕活“神偷八法”中的一招“偷天換日”,在突起奇襲下,“影子血令”怎能躲過。
但“影子血令”頭上的蒙面黑絹一去,露出的容貌,不由使羣俠驚詫不止,不但如此,“絕天魔君”及“極樂仙子”也不由失聲而呼!
那在江湖上身份始終如謎的“影子血令”原來竟是“靈狐”秦嵩。
就在大家驚愕時,陡見“絕天魔君”怪叫道:“秦嵩,原來是你,何若非人在哪裏?”
這一聲何若非,使得南宮亮腦中轟然大震!不由愕住。
只見“靈狐”滿面惶色,向“絕天魔君”躬身道:“令主與南宮亮串通,已攜‘靈天殘篇’逃亡,敝屬因鑑於神君正在坐關,不得分神,故勉扮令主,免使盟友產生惶恐心理……”
“絕天魔君”哈哈一聲怪笑,道:“好,好,秦壇主,你過來,本神君有機要相托!”
秦嵩心中大喜道:“神君吩咐,屬下萬死不辭。”
話聲中,已急步趨前,只見“絕天魔君”倏然衣袖一揮道:“欺上蒙下,該殺!”
只見秦嵩經此凌空一拂,剛近魔君座位一丈的身軀,猶如狂風落葉一般,撞出三丈,哼也未哼一聲,嘭地一聲,跌落塵埃,氣絕身亡。
這情形看得一旁羣魔臉色一陣凜駭!羣俠方面也驚震“絕天魔君”的功力深湛。
正在此際,追雲叟已大喝道:“掃蕩這批魍魁鬼魅,正在此時,南宮亮還不動手尚待什麼?”
喝聲中,首先向“極樂仙子”及“毒手神魔”撲去,掌式翻飛中,唰唰唰,連接攻出三招。
如幻掌影中,指掌互易,路子詭奇凌厲無比。
“極樂仙子”公孫媚及“毒手人魔”臉色一變,聯手回擊,剎那展開一陣惡鬥。
瞬眼間,場中情勢大亂,羣俠方面,紛紛掣出兵刃,縱躍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