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深秋的清晨。
滿山的綠裳,已披上一件金黃的衣衫,映着漫山陽光,充分顯示出深秋的肅殺之氣,使這佛門發源地的嵩山,罩上一層殺伐的外衣。
少林寺中,自掌門人與崔宓等一行人到後,立刻陷入一片緊張之中。
平時,這些眉目慈祥的老少和尚,現在於眉目之間,都加上了一層凝重的霜寒之氣,平時禮佛的雙手,此刻已執上了戒刀禪杖。
在少林後院,偏殿的一間禪房中,此刻正圍坐着崔宓、羅剎婆婆,及“銀鞭飛龍”、掌門大師百智僧等一羣人。
一個月以來,他們每天清晨都要聚會一次,商討着未來的計劃,等待未可預料的消息。
這些消息,包括南宮亮的去向;點蒼掌門的行蹤;還有“地靈神乞”經重新編整要飯弟子後所廣佈的眼線以每十天傳達關於“鐵血盟”的動向。
當然,他們還關心着陸無忌與谷一掌搏鬥的勝負,南方十老與“極樂仙子”公孫媚的怨仇糾紛的結果!
可是,這許多所要獲得的消息,實在太少了。
許多許多的事,都無法獲得結果,這對崔宓來説,其心情的悽苦沉重,比任何人更甚。
她平素自負智慧不低,可是現在卻混混沌沌地,終日困坐愁城之中,當然,這是因為南宮亮杳無音訊的關係。
由於她的影響,任巧君及黎雪,也悶悶不樂。
這兩個小女兒,各有所思,憶念着遠方的心上人!
這時,座中百智大師與“銀鞭飛龍”正在促膝交談,崔宓卻不時走到敞開的窗口,向外遙望空廣的天際。
早晨的空氣,比較清新而活潑,但是室內眾人的臉上,卻一個個都是嚴肅沉重的。
驀地——
空中響起一陣鐘聲:“當!當!當!當!”
沉重響亮的鐘聲,正從少林前院正殿中傳出來。
鐘聲一起,百智大師驟然停止了交談,神色之間一震,默默聽着鐘聲次數。
因為少林寺的鐘聲,都有一定的規定,普通集會是三響,貴賓駕臨是七響,寺中重要祭典集會是九響,強敵入侵是十二響。
此刻當有百智大師聽到鐘聲響過七響後,臉色不禁又是一變。
因為他知道近來並沒有什麼祭典集會,何況一切寺務,都必須通知掌門,如今連他掌門人都不知道,可見必是強敵侵入了。
鐘聲噹噹不停,而百智大師本來凝重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而詫異。
果然當鐘聲一到十二響,立刻停止,百智大師臉色凝霜,倏然起身,一拂袍袖,就欲大步出門。
正在此際,禪房外倏然衝進一個年輕和尚,手執戒刀,臉色惶急,向百智大師一躬身,顫聲道:“啓稟掌門師祖,強敵入侵。”
百智大師沉聲道:“多少人?”
年輕和尚道:“據寺外巡山大師飛報,只有一人!”
百智大師一愕,又道:“可知來人是誰?”
年輕和尚道:“據報來人身法太快,連闖三道截攔,此刻已到寺外,巡山大師皆無法看清來人面目。”
百智大師臉色一凜!驚疑的目光,不由向“銀鞭飛龍”等人臉上一掃,彷彿在無聲問道:“來人是誰?”
其實在座諸人都瞭解這位少林掌門人心中的疑問。
因為他們都知道.目前的嵩山,到處都已布上了暗卡。
悟字輩的兩代高僧,都擔任巡山護法之責。由山腳一路至寺前,怕不有七道以上截擊,而來人竟能連闖三道,令人無法看清身影,這種功力,豈不驚世駭俗。
然則這人究竟是誰呢?
大家面面相覷。心中都暗忖:可能是“鐵血盟”中的魔道高手。
在這剎那,從前院中又是一陣零亂而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只見悟業大師手執禪杖,匆匆步入,也來不及對百智大師行禮,氣色敗壞,口中道:“啓稟掌門,來人闖過三道截攔後,倏於前山失去蹤跡!貧僧請示是否要搜山?”
百智大師沉聲道:“巡山弟子有人受傷否?”
悟業僧搖搖頭道:“沒有!”
答聲未落,前院中倏然響起一聲驚亂叱喝!
百智大師本來漸漸恢復的神色又是一變,身形一閃,已出禪房,口中大喝一聲:“前院有變!”
驀見前院正殿屋脊上,一條人影沖天而起,在半空發出一聲長笑,如淡煙一縷,斜掠至禪房前廊之下。
處於這種情況,可沒有時間允許諸人先看清人家的影子,百智大師陡然一聲大喝:“什麼人敢擅闖本寺,先吃老衲一掌!”
身形斜溜溜地一滑,右掌一亮,左掌如電穿出。
這正是少林絕藝“羅漢十八掌”。
那人影一聲狂笑,道:“老和尚,你怎麼一見面就打起老夫來了。”
身影一掠,人卻已斜閃一丈之外。只聽得咯地一聲,青石板的地上,閃起一溜火花。
剛才禪房的黎雪,一聽語聲,驀地失聲道:“啊!是我爸爸!”
嬌軀如箭,已撲向那人停身之處!
百智大師耳聞黎雪嬌喝,心中驀然一驚,急忙收掌停身,凝目望去,只見一個雄偉的老者,黑髮鐵腿,正是“閻王堡主”黎乙休。
眾人看清是“獨腳閻王”,心中皆不由自主的一愕!
誰都知道,黎乙休在閻王堡苦蔘“靈天秘笈”,難道他已經參透了?
眼前的百智大師及悟業僧臉上除怔愕以外,更有一絲不愉之色。
黎雪已嬌聲道:“爸,你怎麼又出來啦!”
黎乙休慈愛地撫着她秀髮,道:“難道老夫不能出堡嗎?”
這時嘈雜的人聲,已湧向後院,少林守寺的僧侶,眼見強敵竟落入後院,不知道將發生什麼事情,齊向後院奔來。
百智大師向悟業僧一揮手道:“傳諭各守崗位,切勿亂動!”
悟業僧合十施禮,身形一動,立刻向前院晃去。
剎眼之間,嘈雜的人聲,復歸靜寂。
百智大師立刻臉色一沉,道:“想不到黎施主竟然駕臨敝寺,但這玩笑也開得太大了!何不傳言通報而入?”
“獨腳閻王”哈哈發出一陣宏亮的笑聲道:“大和尚彆扭這套醜禮,老夫身有急事,怎耐你們這批大和尚一道一道的傳達。”
百智大師不愉已極道:“家有家法,寺有寺規,施主豈能如此藐視少林!”
局勢一僵,羅剎婆婆隨即挺身而出,正待勸説,黎乙休又哈哈一笑道:“老和尚!此舉老夫實有深意,你不感謝一番,竟然指摘我起來,敢情是想報昔年貴寺弟子闖堡被禁之仇!”
他口中雖在反詰,可是臉色上除了隱藏一份憂慮外,絲毫沒有怒意。
這點不但眾人感到奇怪,即連黎雪也感不解。
昔年性如烈火的閻王堡主,何以性情已改變了這麼多!
其實,黎乙休卻是看在黎雪受到少林招待的面上,同時也瞭解,當今武林情勢,不能再起摩擦,故而一改往昔的火爆個性。
百智大師聞言微微一哼道:“武林慘劫連綿,老衲並不是量小之人,但是……”
羅剎婆婆忙接口道:“掌門大師,或許黎老鬼有什麼急事,何妨聽他解釋解釋!”
“獨腳閻王”倏然一聲長嘆道:“老婆子的眼光的確不錯,唉!要不是有巨大變故,老夫何必這樣急不稍待。”
此言一出,羣俠心中一驚!
百智大師聞言心中也是一動,忙道:“黎施主有什麼事,能否説明讓老衲與諸位檀樾聽聽?”
崔宓接口道:“此處不是説話之處,堡主何不入房坐下詳談!”
黎乙休搖搖頭道:“不了,老夫來少林,不過是聽手下報告,來此探望小女一下,現在馬上就要走!”
黎雪依在老父懷中,耳聞此言,神色不禁一愕,仰首道:“爸爸,你要到哪裏去?”
黎乙休驀地臉色凝重道:“齊魯道上的那座古堡。”
黎雪心中一怔,不由想起昔日與南宮亮在追蹤“神刀鬼判”高武時,曾經過那座古堡……
她心中轉着念頭,口中急急道:“爸去那裏做什麼?”
黎乙休道:“那是‘鐵血盟’的河洛總舵重地,老夫找不到‘影子血令’,唯有去那裏一探……”
羣俠各自一怔,崔宓已道:“堡主竟欲隻身追尋‘影子血令’,敢情已參透‘靈天秘笈’中的無上心法了?”
黎乙休臉色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長嘆一聲道:“唉!不瞞各位説,八篇副本,四篇正冊,皆在一夜之間,無端失蹤。”
説到這裏,心中似乎餘憤未消,假腿一頓,立刻搗碎了地上的青石,伸手掏出一張紙條,口中恨恨道:“來人不但盜走了老夫的秘笈,尚敢大膽留下這張紙條,目中無人的態度,實使老夫氣煞。”
羅剎婆婆神色凝重,截口道:“老鬼,你看出盜寶的人是誰?”
黎乙休鼻中重重一哼,道:“假如老夫能知道那賊子是誰,還會讓他得手?”
百智大師怔怔道:“施主既不知誰下的手,去找‘影子血令’做什麼?”
黎乙休嘿嘿一聲道“除了這批鬼鬼祟祟的東西,處心積慮要得最後四張殘篇外,還會有誰敢在老虎頭上動手。”
這話的確不錯,那人竟能從這昔年的煞星眼前,無聲無息地把十二篇“靈天秘笈”盜走,除了“鐵血盟”中有這種功力超絕的魔頭外,還會有誰?
崔宓暗自一嘆,心裏更加沉重,加壓了一塊千斤大石。
她有此埋怨上天不長眼睛,也埋怨自己的命運多舛。
“為什麼自己想知道的事,一件也沒有消息,而不想知道的事,卻已開始源源而來!”
她心中痛苦着,蒼白的臉色,更為蒼白,但表面上卻力持鎮定,口中幽幽道:“那張紙條,堡主能否讓我看看。”
黎乙休望着崔宓憔悴的神色,心中有一絲歉然,嘆道:“老夫昔日蒙仙子慷慨贈寶,曾應下諾言,想不到老夫尚未參透,卻已失蹤,真不知如何向你交代。”
説着,已將那張紙條遞了過去。
崔宓搖搖頭悽然道:“堡主不必介懷,意外之變,誰也沒有辦法預防的。”
説完,接過紙條,目光一閃,不由一怔,脱口道:“盜寶的人,似乎並非‘鐵血盟’中的人物嘛!”
百智大師又是一怔,道:“崔仙子可否將紙條上字句念出聽聽?”
崔宓朗聲念道:“收回‘靈天秘笈’抄本八張,正冊四張,請勿追查。八駿寶車主人留”
“銀鞭飛龍”任不棄懷疑地道:“這八駿寶車主人是誰?”
“獨腳閻王”鼻中一哼,道,“老夫手下密佈江湖,卻從來沒有聽説過江湖上有這麼一輛寶車,除了‘鐵血盟’的‘影子血令’外,還會是誰?”
説到這裏,倏對黎雪幽幽一嘆道;“雪兒,老夫不放心的就是你,希望你暫時呆在少林寺,老夫決定走一趟齊魯古堡。一有着落,就馬上通知你!”
黎雪心中一急道:“爸!你一個人去?”
黎乙休嘆口氣道:“區區一個分壇,尚不放在老夫眼中,雪兒,你儘可寬心,老夫自有安排。”
接着向羣俠抱拳道:“各位請靜候消息,老夫告辭!”
語聲一落,咚地一聲,身形如箭,已激射而起。
眾人怔怔望着“獨腳閻王”淡煙般的身形,消失在寺外,齊都茫然呆立。
然而黎雪的心頭,卻加上了一份心事。
她雖然相信父親的功力,但是對“影子血令”的神出鬼沒,覺得老父此去,吉凶難卜。正在此際,前院倏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眾目一轉,卻見“地靈神乞”滿頭大汗,急奔而來。
這化子自途中與羣俠分開後,再度招集一批丐幫子弟,用為少林耳目,此刻方匆匆趕到少林。
因他與少林寺不少僧侶相識,故而前院並未阻攔,當下眾人看到他那付着急的樣子,心頭又是一驚!
“地靈神乞”穿過後院拱門,一眼見眾人呆立沿廊之下,心中奇怪,一面跑,不由大聲道:“咦!你們站着幹什麼?”
羅剎婆婆嘆口氣道:“黎堡主剛才離去,你沒有看到?”
“地靈神乞”神色一動,脱口道:“莫非是‘靈天殘篇’丟了?”
百智大師輕輕一嘆道:“神乞老施主果然消息靈通,難怪江湖上説施主有順風耳,千里眼之能。”
“地靈神乞”心中一樂,笑罵道:“老禿頭,別挖苦啦,我要飯的只不過是一種推測,黎堡主不參修‘靈天秘笈’倏然來此,除了丟了奇寶外,還會有什麼重要的事。”
崔宓嘆道:“老丈神色匆匆,可是有什麼消息?”
“地靈神乞”神色頓時凝重,嘆口氣道:“不錯,咱們到房中談!”
於是眾人匆匆回到禪房,分賓主坐下,百智大師已道;“施主所得消息是哪一方面的?”
“地靈神乞”苦笑道:“我也不知哪一方面的,這次我要飯的也被搞得糊塗了!”
崔宓心中懸念着南宮亮,道:“究竟什麼事?”
“地靈神乞”目光一掃道:“最近江湖上出現了一樁奇事,一輛八駿馬車,在江湖上掀起好奇與騷動,寶車過處,人心惶惶,血肉橫飛,卻沒有一個人知道車中究竟是什麼人!”
“八駿寶車”四字一出,眾人心中又是一驚。
任不棄已接口問道:“要飯的,你看到過沒有?”
神乞搖搖頭道:“那輛馬車聽説行走如飛,決不稍停,我兩次追蹤,卻都差了半天,沒有碰上。”
黎雪嘆道:“這不知道又是什麼魔頭,家父秘笈就是這自稱寶車主人所盜。”
神乞喟然道:“據老要飯的一批弟子報告,令人奇怪的,在那車後,卻貼着一張與車身同樣大的告白。”
百智大師道:“什麼告白?”
神乞道:“那告白上大書二十字,曰:八駿寶車,車藏天門奇書,周遊天下,會晤有緣之人。”
接着輕輕一嘆道:“所以我要飯的剛才一聽黎堡主到過這裏,兩面一合,就知道秘笈被盜,如今一聽黎姑娘證實,果然不錯。”
崔宓恨恨道:“這一定是‘影子血令’又在搞什麼玄虛!”
神乞一嘆道:“如其中確有陰謀,則這陰謀一定非常可怕。”
百智大師皺眉道:“施主剛才説馬車過處,血肉橫飛,難道這寶車主人一路殺戮……”
神乞道:“聽説凡是欲上車劫奪靈天奇書的人,沒有一人不掛彩的,輕者重傷,重則損命。”
任不棄沉思地道:“鐵血盟方面有什麼動靜?”
神乞長嘆一口氣道:“沒有一點消息,只聽説‘南方十老’皆殞命於‘極樂仙子’手下,還有陸無忌與谷一掌那次搏鬥,難分勝負,相約於中秋之夜,在渭水之旁,‘釣魚台’上再決雌雄。”
羣雄聽得心中一驚,停頓片刻,同時響起一聲長嘆。
除少林掌門百智大師因未曾目睹這些經過,神色漠然外,其餘眾人心中皆感到吃驚。
尤其“銀鞭飛龍”任不棄暗忖:“論三花羽士及其餘九位老者,功力皆不在自己之下,如此竟被‘極樂仙子’一一擊斃,實不能令人相信。”
但他怎知道“極樂仙子”早有計算,一面仗恃人多,用出車輪戰法,一邊卻施出獨步江湖的“無色登仙散”。
良久,百智大師長嘆一聲道:“這麼説來,那八駿寶車主人一定是‘鐵血盟’中的高手喬裝,以這般出手狠毒來説,必是誘兵之計了。”
諸人暗暗覺得有理,須知以“影子血令”消息之靈通,如非“鐵血盟”中人,早有行動,豈會無動於衷。
禪房內頓時陷入一片沉寂的氣氛……
但是那輛寶車內究竟藏着誰?
“影子血令”真的又無動於衷嗎?
這一切又大謬大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