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正傍晚。
一座座山峯,像劍一樣插入雲霄。
落日在峯後射出一片金黃色的光幕,由正面望去,陰暗的山峯,越發顯得陰沉可怖。
從幽谷關方面的驛道,奔馳着二條人影,向崤山行來。
在落日的餘暉中,只見二個人影,時急時緩,似乎在邊行邊談,商量着什麼?
微風吹動二人的衣袂,有一種飄然之感,但是二人的臉色卻好相反,有如山嶽一樣的沉重。
這是一老一少,年青的一身深藍勁裝,斜背長劍,腰間纏着一個包裹,星眸神光閃爍,正是南宮亮。
老的一身黑布大褂,五短身裁,雙眼碧芒如電,不用説就知道是“鬼眼神偷”仇森了。
只見仇森倏然拉住南宮亮輕輕道:“崤山已在眼前,天色未晚,少俠,我們休息一下,吃些乾糧,再決定行止吧!”
南宮亮點點頭,星眸一掃,轉身就向驛道旁一間涼亭中掠去。
二人進入亭中,各人掏出乾糧充飢。
暮日沉沉,荒道悽迷,南宮亮心繫此行的成敗,有些食不知味的感覺。
匆匆果腹完畢,仇森輕聲道:“少俠,我們就這樣闖進去?”
南宮亮解下包裹,拍了一拍,低聲道:“等一下前輩與我就套上這二件黑衣,蒙上黑絹,冒充‘鐵血盟’人物,混進去再説,晚輩想,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了!”
仇森搖搖頭沉思片刻道:“我頗不以為然,以‘鐵血盟’組織之嚴密,靠一套偽裝,恐怕沒有這麼容易混。”
“前輩難道有什麼計較?”
“我倆應該分開而行,同時你應該先犧牲一下!”
南宮亮心中一怔道:“犧牲?”
“嗯!老朽雖然妙手空空,三十年來幹這沒本錢買賣從未失過風,但如在對環境毫無知悉的情況下,一樣難以施展,因此必須少俠先帶路。”
“晚輩帶路?但是晚輩對絕魂谷中的一切,也絲毫無知啊!”
仇森神秘地一笑,用更低的語聲道:“這就談到犧牲了,只要你能故作被擒,冒險一下,我仇森就能跟蹤潛入,至於怎麼施詐,怎麼裝作被擒,你自己見機而行。”
説到這裏,見南宮亮怔怔發愣神色,忙一正容,鄭重地道:“少俠不必多心,只要你能與他們周旋到四更,保護自己不受損傷,老朽保你身脱樊籠。”
南宮亮毅然道:“好,就這樣辦,為了父親外公,晚輩就是吃些苦,似乎也是應該的,但是其餘只有靠前輩了。”
仇森欽佩地道:“少俠能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心,此行成功希望增加大半,老朽對夜行千里盜八百的雕蟲小技,雖然不能説有十成把握,但是至少還有一份自信。”
南宮亮恭敬地道:“晚輩信任老丈!”
這時,傍晚的彩霞早已消失,夜色如墨,只有寒星幾點,鑲嵌在漆黑的天幕上。
仇森拍拍南宮亮肩膀輕聲道:“是時候了,兵貴神速,但如計謀奏效,在未見老朽前,切勿燥急。”
語聲一落,人已向夜色中一閃而逝。
南宮亮望着“鬼眼神偷”離去,呆立良久,卻一直想不出該如何着手。
直待一陣山風,吹起一陣塵沙,才使他突然驚醒,忙打開包裹,套上黑衣,蒙上黑絹,只露出一雙星眸,而四周一打量,身形騰空而起,向崤山飛掠而去。
他一面奔馳,一面打量着四周景色,心中暗暗道:“現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入山區,光線更加幽暗,山嶺蜿蜒迴繞,方向不明。
南宮亮停了一停心神,仰首望着一座峻峯,知道這是崤山主峯,一提真元,也不管腳下有路無路,是高是低,朝着主峯飛掠,以他功力,任何地形自也難不倒他,這樣翻過二道山嶺,倏見山腰之處,有一條山道,寬闊平坦,蜿蜒而上,一邊是深約百丈的山澗,水聲潺潺,襯着插雲孤峯,端的是個好所在。
南宮亮心中一動,振衣斜縱,飄落道上,暗忖道:“莽嶺叢山之中,竟然有如此平坦道路,敢情已快到達了絕魂谷?”
心中忖着,人已疾如閃電,順着山道向前趟去。
一過百丈,已蜿蜒入山中,左右山坡平坦,莽林叢密,地勢陰幽已極。
南宮亮已抱着犧牲決心,略一掃視環境,身形依然如風一般,向前飛掠……
倏聽得一聲輕喝,從右邊密林中響起一陣語聲道:“盟友,請報出口號!”
南宮亮心中一驚,立刻停住腳步,忖道:“口號,什麼口號?”
倏然,想起在五陵墓地前竊聽到的對答,暗暗道:“能夠不動手混蒙進去,我又何必動手!”
心念一定,口中已朗聲道:“武林爭雄,唯鐵唯血!”
豈知語聲一落,刷刷二聲輕響,左右密林中倏然流星般掠出二人。
來人身法奇快,恍眼就到道中,一左一右,停在南宮亮身前,一律灰衣緊身,灰絹包頭矇住真面目,左邊的手拿日月金鐺,右邊的一雙卵粗鐵戟,雙目寒光閃閃,一眼就可看出是功力不凡之輩。
南宮亮年來閲歷大增,一見二人所用兵器,心中不禁一凜,腦中飛快忖道:“怎麼聞名甘肅的獨行俠盜‘要命金鐺’潘岱,與獨霸漠北的‘雙戟呂布’筱子義竟也被‘影子血令’所網羅?”
要知道“要命金鐺”及“雙戟呂布”昔年在武林中聲名甚響,但喜怒無常,出手狠辣,五年來,耳聞已不在江湖上走動,但江湖上談起這二人,仍然心有餘悸。
只見右邊手執雙戟的筱子義沉聲道:“尊駕既知道上一句,下一句呢?”
南宮亮鼻中微微一哼,答道:“日月輪照,影子永存。”
手執日月金鐺的潘岱冷笑一聲道:“暗號早已換過,朋友對新的知道不知道?”
南宮亮心頭一怔,知道已混不過去,事已至此,反而朗聲一笑道:“新的口號,區區尚未獲悉,只是潘、筱兩位當家竟然作起看門狗來,倒是出人意料!”
潘岱及筱子義目光一怔,這二人聞對方竟能一眼看出自己身份大感驚異,同時因為南宮亮的不屑口氣,有着一股氣憤。
潘岱猛然進一步沉聲道,“朋友竟敢偽裝冒充本盟令主,膽子實在太大,但能一眼看出老夫名號,諒非無名之輩,要闖道何不露露真相。”
南宮亮冷冷一哼道:“有何不可,我南宮亮既然敢來,就不會藏頭縮尾。”左手扯下黑絹,右手一掠,嗖然一聲,寒虹乍起,長劍已經出鞘。
二人驚悉竟是南宮亮,身形同時一分,互成犄角,目光中露出一絲驚詫的光芒,“雙戟呂布”冷笑一聲道:“原來是南宮少俠,久聞大名了,你來此何干!”
南宮亮冷冷道:“不敢,二位賣個交情,就請讓道,區區要往絕魂谷!”
“要命金鐺”倏然一聲敞笑道:“你真要去絕魂谷?”
“不錯。”
潘岱與筱子義目光互相一瞥,身形雙雙離開三步,一擺兵器道:“請!”神態完全是讓道樣子。
這情形反而使南宮亮一愣,暗忖道“難道有什麼不對?”
但腦中一轉念,口中已敞然一笑,反劍抱拳道:“多謝二位讓道,改日圖報!”
説着,已從容穿過二人,剛走出五步,耳中已聽到“要命金鐺”潘岱冷笑一聲道:“要報答何必改日,現在老夫就想要你一顆人頭。”
南宮亮心中一緊,正欲停步旋身,耳中已聞金風劈空之聲,一左一右在身後向自身襲至。
在這剎那,他一聲冷笑,身形電掣而起,向前飛衝五步長劍卻反勢撩出,一招“回光反照”,銀虹暴漲,以聽風辨音之術,向襲身二件兵器擋去。
只聽得嗆!嗆!二聲,火花閃爍中,南宮亮已身形一旋,轉身屹立,但已右臂發麻,暗凜對方功力深沉。
“要命金鐺”潘岱及“雙戟呂布”一招奇襲未中,被長劍震退半步,也同時一驚。
南宮亮星眸神光暴射,長劍顫動,幻出一朵朵銀花,冷笑道:“二位昔年盛譽遍及大漠西北,難道就是這般得來的?”
潘岱金鐺一揚,怒喝道:“兵不厭詐,南宮亮,再接我一招‘日月交巡’試試。”
金光一閃,已挾着鋭嘯,迅如電火襲出。
南宮亮怒喝道:“好個兵不厭詐,只怕你二人就死在這句話上。”
長劍急射,一招“夕暉流霞”,鐵腕一劃,銀虹如扇向金光挑去。
“雙戟呂布”豈肯閒着,右戟直刺南宮亮右肩,左戟挑向丹田,正是成名絕學“陰陽十八戟”中的精絕之着“混沌初開”。
南宮亮身處兩大高手夾擊中,豪氣陡增,一聲冷笑,腳踏“風雲連環步”,奇妙一閃,已從二人夾縫中閃出二尺,劍鋒左右掃擊,分向二人攻去。
這二劍傈悍狠辣,深奧異常,正是“無影神叟”手稿中的“無影三劍”中的一招精妙絕學,加上南宮亮的深厚功力,威猛之勢,大有氣吞山河之概。
“要命金鐺”與“雙戟呂布”似是未曾料到他竟然施展這等險招,劍術這等凌厲,雙雙被迫得各自後退一步。
南宮亮一擊得手,搶了先機,借勢猛攻,鐵腕揮動間,銀光如雨飛灑,劍瀾平地暴漲。
二人看看後退,目光中又驚又急,這樣退了七八步,潘岱倏然一聲大喝,雙鐺左右齊飛,以雷霆萬鈞之力,向南宮亮長劍砸去。
這一招不但角度之奇,出人意料,就是力道也左右迥異,南宮亮見狀一凜,在孤軍深入之下,不願力拚。
他長劍急抽,側閃三尺,劍掌一錯,反向“雙戟呂布”攻去。
這一來,二名“鐵血盟”高手得以穩住陣勢,立刻鐺戟齊旁,展開反擊,但聞二聲大喝,一左一右立刻搶攻而至。
南宮亮劍走輕靈,腳踏“風雲連環步”,避實攻虛,心中卻忖道:“影子血令坐鎮的總壇重地,果非等閒,第一道關卡,竟然有這等好手,再下去之兇險可想而知,難道我就這樣纏戰下去?”
接着想起“鬼眼神偷”的吩咐,心中一急,劍勢一變,大喝道:“二位與我南宮亮素無冤仇,難道真要想死在長劍之下?”
“雙戟呂布”及“要命金鐺”昔年也是獨霸一方的人物,聞言大怒,潘岱首先喝道:“南宮亮,你未免欺人太甚,當真就這麼蔑視老夫?”
振臂一躍,雙鐺斜錯,一招“七巧飛月”,就向前和身衝去。
幾乎同時,筱子義也冷峻叱道:“我筱某生平從沒有見過這等狂妄的小子,看戟!”
雙戟舞起一團烏光,如靈蛇出穴,疾向南宮亮夾攻而出。
這二人拚命施出絕招,氣勢又自不同,威力立增一倍。
南宮亮一聲冷笑,道:“看二位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就試試小爺劍鋒能不能砍下你二人腦袋瓜!”
身形側讓,一提丹田真氣,陡然上拔三丈,右手長劍,疾向“要命金鐺”頭上“百派”重穴點去。
左掌拳指飛彈,三縷指風,襲向“雙戟呂布”胸前“七坎”重穴。
這一式二招,宛如出雲神龍,快逾星火,尤其部位之奇奧,曠古絕今。
潘岱及筱子義出招擊空,已覺不對,耳中聞到喝聲,劍氣指風已經襲至,不由心中大駭,急忙抽身暴退。
但南宮亮殺機已起,豈容對方閃避,左手改指為掌,順勢一揮,長劍改點為削,弧形一閃,只聽得場中響起二聲慘哼,“雙戟呂布”一聲悶哼,包頭密絹中,登時滲透出一滴滴鮮血,順衣襟而下,身形倒退七步。
“要命金鐺”左肩被削去一大片,鮮血泉湧而出。暴退七尺。
只見潘岱厲聲道:“小子,老夫現在雖敗,但好戲尚在後頭,只要你不怕死,儘管向前闖。”
説完,扶着“雙戟呂布”筱子義身形,疾向後面掠去,瞬眼隱入黑夜之中。
南宮亮擊退二名高手,心中暗暗鬆出一口氣。
他仗劍而立,默運真元一週,立刻繼續向前飛掠。
山道盤旋迂迴,四周靜悄悄地毫無聲息,但越是這樣,南宮亮更加不敢大意。
他回首一瞥,絲毫不見“鬼眼神偷”影子,心中暗忖道:“他到哪裏去了,怎會沒有一點聲息,我這樣為他開路,如他沒有跟來,豈非白花力氣,陡耗時光!”
想到這裏,真想由明為暗,橫身閃入密林,偷偷潛入。
但繼而一想“鬼眼神偷”既然説出這種主張,必有他的方法,於是鎮定一下心神,加疾身形,順道飛奔。
轉過二個彎,面前山勢漸窄,形勢更加險惡,南宮亮星眸四掃,倏然聽見道左林中窸窣一聲。
他驀地停下腳步喝道:“什麼人?”
喝問未落,林中倏然響起一聲佛號,二條人影一閃而出,飄落道中,現出二個禿頭老僧,手執禪杖橫杖而立。
南宮亮啊地一聲,驚呼出聲道:“原來是悟業與百果兩位大師,深夜來此,也是想赴‘絕魂谷’?”
悟業臉色漠然,搖搖頭,道:“不是!”
南宮亮一怔道:“那麼二位高僧現身是為了什麼?”
百果禪師一舉禪杖雙手合十道:“希望小施主勿逞血氣之勇,快快退身回去。”
南宮亮又是一震,道:“這麼説,難道‘影子血令’在途中有什麼厲害佈置不成?”
悟業僧輕嘆一聲,用極低的語聲道:“此刻恕老衲不回答小檀樾之言。”
南宮亮聞言,不禁愠然道:“大師既不肯告知,就請讓道如何?”
百果禪師喟然道:“請施主原諒老衲苦衷,不能讓道。”
南宮亮心頭大怒,喝道:“二位老禪師,這是什麼意思?”
悟業僧臉色一冷,恢復毫無表情的冷漠語氣道:“老衲與師叔奉命在此拿下檀樾!”
此言一出,南宮亮心頭大震!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不是畏懼對方功力,而感到大出意外。
自己與少林來説,以前雖有微隙,但不是已經解釋開了嗎?最近未曾遭逢到少林門人,自無冤仇可言,那末這二位少林和尚為什麼要拿下自己呢?
南宮亮轉念至此,甚為迷惘,又驚又怒地喝道:“二位高僧何出此言,究竟是奉誰之命,我南宮亮想請二位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