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鬥的雙方,聞聲同時一驚!
目光瞬處,八條人影,疾掠而落,四下散開,形成包圍形勢。
這八人一律道髻高聳,身着玄色道袍,手執拂塵,行動之間,俱皆矯健不凡。
南宮亮一見這一行八位道士,竟有天風與天雷在內,已知是滇南清真觀的高手,心中不由一愕,暗忖道:“糟,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豈非陡添麻煩。”
轉念至此,不由心中暗暗焦急。
敢情他雖尚不知清真觀八位道士來意,卻想起“楊枝甘露”那樁舊案,自己因潛修絕藝,一年已過,尚未了結。
在場的蒙面血盟人物,此刻突見第三者來到,也不由一怔,紛紛停手不攻!
正在這當兒,只聽得“地靈神乞”哈哈一笑,急喊道:“清真八仙,來得正巧,快把這批人圍住,一個也不要放走。”
他生平俠蹤踏遍五湖四海,與清真觀也有一番交情,故這時精神大為振奮。
此言一出,那徒手狀似首領的蒙面人已冷冷接口道:“嘿!清真八仙遠在滇南,今天突然駕到,不知有何貴幹?”
清真觀觀主天空道長有師弟八人,按風火雲雨,雷嘯音絕排列,功力皆是頂尖之選,武林中人俱以八仙之號稱之。
此刻八仙一見場中形勢,神色也微現怔愕,為首的天風道長聞言遙向“地靈神乞”一打稽首道:“原來神乞施主也在此,不過施主之言,在貧道等未明其中緣由之前,恕違方命。”
説到這裏,又向徒手的蒙面人一打問訊,道:“施主們頭包黑綃,不知是何方同道,敢請賜告。”
“地靈神乞”忙接口道:“鐵血盟爪牙,牛鼻子,聽老叫化的話不會錯。”
清真八仙聽了同時一怔,口中念道:
“鐵血盟?”
敢情他們根本不知其中真相。
徒手蒙面人已接口道:“不錯,鐵血盟,在下等與貴觀向無過節,如今取敵對之勢,是何原故?”
一旁臉色赤紅的天火道長嚴肅地接口道:“想不到武林中又創起一個幫派,可喜可賀,貧道等來此,擬與南宮亮了卻一段舊事,與施主等相遇,純屬偶然,望勿誤會。”
他不明就裏,完全按照江湖禮數答話,卻聽得“地靈神乞”雙腳連頓,急急大聲叫道:“鐵血盟想……”
語尚未説完,徒手的蒙面人已轉首接口厲聲道:“鐵血盟雖想取你討飯的命,卻不急在一時——”
説到這裏,彷彿根本不讓神乞有發話時間,又掉首正視接道:“在下有生以來,尚未聞八仙聯袂行走江湖之舉,想來事不尋常,在下就讓道長等先行了斷。”
語聲一落,向其餘蒙面人一揮手,十餘條人影,立刻向場外退去。
南宮亮仇火暴升,知道要説箇中情形,一時之間,也解釋不完,一見血盟中人退走,不禁大急,長身騰起,劍凝閃電,厲叱道:“替我留下來!”
喝聲中,尾隨欲追。
但他劍勢剛起,天風道長一聲沉喝道:“南宮亮,交待了當年諾言,再走不遲。”
手中金絲雲帚一撩,向南宮亮長劍擋去。
南宮亮武功已非昔比,怒火頭上,也已顧不了許多,大聲道,“道長等不知好歹,我南宮亮來日自會向貴觀交待,此刻還不讓開。”
長劍突然一沉,錯身斜滑,飛挑而出,使的正是“夕陽六式”第二招。
在這剎那,其餘道士一見天風有些擋不住,齊聲清叱,七柄拂塵齊動,化作七篷光雨,凌空向南宮亮當頭罩至。
絲絲勁氣透過拂塵而出,猶如天羅神兜。
要知道清真八仙不但身手不凡,而且“八仙降魔陣”配合之嚴密,更被譽為陣法之一絕,南宮亮身手再高,也不敢輕試謫鋒,見狀心中一凜,不求傷人,先求自保。半空腰身一擰,掠回原地,避過合圍一擊。
這些情形,不過在瞬眼之間,一旁的“地靈神乞”又急又氣,仰首大喝道:“牛鼻子們,還不住手!”
這一喝,猶如九天焦雷,響遏行雲。清真八仙身形果然一停,但仍把二人密密圍住。天風道長嚴峻地道:“施主與敝觀觀主交誼素篤,希望能不插手,先行退出,有什麼失禮之處,貧道師兄弟待事了之後,再向施主陪罪。”
含意雖婉,語聲冷屑,顯然已對“地靈神乞”大為不滿。
南宮亮星眸神光環掃,正欲説話,“地靈神乞”已一拉他衣袖,示意勿言,口中哈哈狂笑,道:“你們實在太糊塗,縱虎成患……”
天火道長赤臉發紫,接口厲聲道:“施主請勿口不擇言,傷了彼此舊情。”
“地靈神乞”鼻中一哼,道:“你們難道不承認?”
天雷道長微跨一步,沉聲道:“不知道我們哪裏糊塗,縱了誰?”
“地靈神乞”臉色一整,道:“你們才第一次知道‘鐵血盟’的名字,可知道他們已秘密組織了年餘……”
相貌清癯的天雷道長淡淡接言道:“這點與貧道等來此目的並不相干。”
“哈哈,不相干?你可知道他們已有獨霸武林之野心?”
天風道長神色一愕,目光向四周望去,哪裏還有蒙面人的影子,顯然早已全部退走,不由注視神乞,冷冷道:“貧道自信並非初出茅廬之輩,年來行走江湖,怎地絲毫未聞風聲?”
“嘿嘿,豈止你天風不知,不是我老叫化誇口,當今武林中活着的人,除了我與南宮老弟剛剛探悉外,你們還是第一批聽到。”
身形枯瘦的天音道長接口道:“這麼説來,施主必定知道得很詳細了?”
“地靈神乞”搖搖頭,微微一嘆道:“老叫化不敢胡吹,到目前為止,也僅知皮毛。”
“那請問‘鐵血盟’的主腦人物是誰?”
“知道是誰,一切就好辦了,就因不知道是誰,故爾令人感到棘手。”
右腳微瘸的天絕道長嘿嘿冷笑道:“施主何必危言聳聽,貪道三十年來,尚未聞有這麼一個厲害人物!”
天風道長倏然接口道:“莫非是‘獨腳閻王’!”
説着臉上泛起一片驚疑之色,其餘七位道長神色也同時一震!
南宮亮這時插口道:“據目前推測,‘獨腳閻王’或有牽連,但此人卻號稱‘影子血令’,隱現無常,手辣心毒還要過之。”
“影子血令?”八仙幾乎同時脱口復呼。
身高七尺,魁梧如巨人的天嘯道長,銅鈴雙目一睜,鄙夷地道:“江湖中有姓有名的人物中,哪有這一號?何況近來只聞洛水南宮冉有大圖之舉,頒發殘劍令,排擠各方劍手,幾曾有什麼‘影子血令’欲霸武林,南宮亮,你要想藉此轉移目標,那是轉錯了念頭。”
南宮亮怒火飛燃,冷冷道:“道長們不信忠言,卻被歹徒偽借劍令所蒙,我南宮亮雖然不想開罪,卻不得不警告道長們以後説話要考慮一些!”
“地靈神乞”急急低聲道:“老弟不要意氣用事。”
接着表情嚴肅地轉向八仙道:“你們八仙也是久走江湖的人物,可曾聽説我老叫化生平有過危言聳聽之事?”
天風臉色深沉地道:“貧道信得過施主,但這些與貧道等來意無干,題外文章,貧道此刻不願多究!”
“哈哈哈,題外文章,你們説得輕鬆,可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説不定明天,你們清真觀就要落得片瓦無存了。”
清真八仙神色又同時一震。
天嘯道長微微挪動了一下魁梧的身子,鼻子一哼,道:“貧道説什麼也不相信武林中有這麼一個神出鬼沒的人物……”
“地靈神乞”搶口道:“天嘯,你先別不服氣,老叫化問你幾個人。讓你評評。”
“什麼人?”
“名揚河西的‘劍掌震三嶽’裘如風,你牛鼻子認為算不算是一流高手?”
“嗯,七十二路大風劍法,輔以暴雨八式掌法,在武林中確佔一席之地。”
“三湘水寨總寨主,‘神刀鬼判’高武怎樣?”
天風道長神色凝重,接口道:“黑道梟雄,霸佔一方,一雙判官筆,變化詭奇莫測,輔以大力神功,乃黑道中不可多見之好手。”
“哈哈,老叫化冒昧問一句,八仙自比如何?”
天雪道長冷冷一哼,道:“單打獨鬥,勝敗未可預卜,如八人連手,五十招以內,必可將他們斃於‘八仙降魔陣’中。”
“要得,你牛鼻子評得還算公允,老叫化再問你,長白的‘無敵刀法’算不算得一絕?”
刀中之王,七大宗派之一,貧道不敢妄論。
“嘿嘿!老叫化最後説一個人,少林悟眾大師又如何?”
天風神色一怔,道:“佛門高僧,少林十八羅漢之一,武林中誰不尊敬,施主怎提起他來?”
“地靈神乞”森肅地道:“這些人已暗中變成了‘鐵血盟’中爪牙,浩劫潛伏,火燃眉睫,老叫化雖不知‘影子血令’的功力深淺,但願告訴你們,這些成名高手既皆甘受驅使,主腦人物的功力,已不喻可知,再説,誰又知道你們清真觀沒有人被網羅變節?”
八位道士臉色驟然一變。
天絕道長瘸腳一拐,側首冷冷道:“這等話,倘無實證,怎能令人置信!”
“地靈神乞”目光一掃,見地上屍體尚在,用手一指,道:“這二個死人,尚不知是那一派高手,你們何不拉下包頭灰綃,看看是誰?”
天風道長“嗯!”了一聲,身形飄近手執雙劍的蒙面屍體,倒執拂塵,向屍體頭部一挑,撕地一聲,一張慘白色的臉,已呈現眼前。
一看之下,天風道長神色一驚,脱口呼道:“啊,是點蒼流雲劍客!”
他接着走近另一個手執寒鐵鑑的屍首旁,挑開灰綃,又驚歎地道:“想不到竟是君山主柳隱!”
這時,天色已經大亮,其餘各人雖未離開原地,卻也看得一清二楚,臉上齊都泛起震愕之色。
其實場中除了南宮亮外,清真八仙,“地靈神乞”,哪個不是閲歷豐富的人物。
“地靈神乞”本來也沒有什麼把握,此時一見竟然奏功,立刻嘿嘿一笑,道:“怎麼樣,連七大宗派之一的點蒼也有門人,秘密加入‘鐵血盟’,老叫化的話沒有假吧!”
清真八仙面面相覷,顯然也覺得事情嚴重,默默無言。
“地靈神乞”適可而止,立刻把話拉轉,接着道:“言歸正傳,南宮亮少俠曾對我叫化子提起過昔年服下‘楊枝甘露’的這擋舊案,事緣湊巧,不知者不罪,‘楊枝甘露’雖是天地間奇寶,但如今已經在肚子裏,你們總不能要他從肚子中挖出來呀?”
這時,八仙臉色原已恢復原狀,聞言又是一沉,天風道長冷冷道:“施主可是要袒護於他?”
“地靈神乞”哈哈狂笑道:“不是要飯的又吹,憑南宮亮老弟目前身手,如説要我老叫化袒護,可真是張天師捉鬼,小道士畫符,瞎配!我是實話實説。”
天雷道長接口不悦道:“楊枝甘露,天地間奇寶,何等珍貴,乃敝觀觀主留作證道之用,依你説,難道就這樣罷了不成?”
情勢漸趨緊張,清晨的寒風中,隱隱湧起一絲殺機。
南宮亮本來故意仰視虛空,暗中卻傾聽神乞與八仙的對答,看神乞究竟有什麼妙計,擺脱這層糾纏,一聞此言,心中大為着急起來。
只聽得神乞淡淡一笑道:“老叫化並沒有説就此罷了。”
天風道長雙目神光驟射,盯視神乞臉上,沉聲道:“施主有何高見?”
“老叫化先要問問八位今天來此的打算。”
“貧道等這次奉觀主之命,先找南宮大俠,問他準備如何償還。”
“嘿嘿,你們可知夕陽別府,一夜之間,變成鬼域?”
八仙同時一愕,天風道:“什麼?南宮大俠已經作……”
“牛鼻子別咒人,唉,告訴各位,中原劍主南宮冉已被人挾往偃師去了!”
“偃師?什麼人有這等功力身手?”
“就是‘影子血令’所創的‘鐵血盟’!”
“啊!”
八位道長心中同時大震,皆覺得“影子血令”果然非易與之輩,內心中俱皆潛生一絲驚懼。
“地靈神乞”長嘆道:“洛水南宮及隴西崔門首先遭殃,其中固有內在原因,但卻顯非武林之福,警兆已現,浩劫將至——”
語聲到此一頓,話鋒一轉接着道:“如今南宮大俠生死不明,你們要把南宮老弟怎樣?”
天風沉思片刻,道:“那貧道就請南宮亮跑一趟滇南,見了敝觀觀主再説。”
“見了天玄老道,對南宮老弟又將怎麼處理呢?”
天風道長作色道:“國有國法,派有派規,施主也是老江湖,諒也懂得武林規矩,何必要貧道多言……”
“哈哈哈……”
“地靈神乞”驀地發出一陣狂笑……
天風道長臉色變得鐵青,喝道:“這有什麼好笑?”
“嘿嘿,老叫化笑你們這批牛鼻子不但固執,而且蠢到極點。”
“哼……”
“別忙,我老叫化話還沒完,請問,你們縱然殺了南宮老弟,甘露不能復原,又有何補?”
“嘿!施主何必慷他人之慨,要這麼説,武林中早已沒有恩怨是非,父死母亡,也不必急於報仇了!”
天風這番話,針鋒相對,極盡挖苦,聽得南宮亮劍眉微軒。
“地靈神乞”搖頭道:“嘿!天下事豈能一概而論,假如我是你們牛鼻子,此刻欣慰也來不及呢。”
“欣慰?”
“哈哈,當然,試想,殺劫將起,因貴觀的鎮觀之寶,造成一朵武林奇葩,以作中流砥柱,力挽狂瀾,這點還不能使你們高興嗎?”
天風臉色沉凝如霜,冷冷道:“二件事施主不必扯在一起,尚希看在過往交誼,讓貧道等依命行事。”
“地靈神乞”大怒,猛然跨上一步,道:“我好話説盡,你們竟不給我要飯的一點面子,天風,可還記得十五年前‘獨腳閻王’突襲‘清真觀’之事?”
提出舊事,八仙之首的天風道長不由一怔,稽首道:“清真門下,並未忘記施主大德。”
“嘿,昔年不是我要飯的得訊得快,趕到貴觀報訊,今日武林中,還有‘清真觀’的存在嗎?你既説不敢忘記,可記得天玄老道之言?”
“敝觀觀主昔年當眾宣佈,凡施主有命,清真觀任何弟子,皆須服從。”
“既然記得,此刻還不回去?”
“但……”
“天風,你敢不遵掌門之諭?”
“天風不敢,但此來也是觀主嚴諭,貧道身處夾縫中,實感為難!”
“有什麼好為難的,就請回稟天玄老道,我要飯的一切都擔啦!”
天風道長這時臉沉如鐵,道:“神乞施主既然如此説,貧道們告退好了。”
話説完,狠狠向南宮亮掃視一眼,袍袖微揮,八道人影立刻掠起,消失在叢林原野之中。
“地靈神乞”眼望清真八仙離去,長長鬆出一口氣。
南宮亮感激地道:“前輩如此維護,晚輩何以報答?”
神乞作聲道:“我老要飯的要什麼報答?老弟怎也存有這等世俗之見。”
説到這裏,臉色肅穆地仰首緩緩道:“如今消彌殺劫,唯靠老弟你,如説我老叫化維護於你,不如説我是在維護整個武林,免遭浩劫!”
此言聽得南宮亮心頭豪氣萬丈,肅身一揖道:“晚輩誓必全力以赴,不負期望。”
“地靈神乞”爽朗一笑,目光向四周一掃,道:“剛才我還以為‘鐵血盟’的人物要坐山觀虎鬥,如今他們竟然撤走,不知又弄什麼玄虛?”
南宮亮微一思索道:“如晚輩推測不錯,他們此來不過是奉命一試晚輩功力,結果未能使晚輩就範,後面恐怕還有陰謀。”
語畢,走近二者屍體,長劍連揮,翻起地土,道:“且把這二具屍體埋了再説。”
“地靈神乞”立刻動手幫忙,不消片刻,已挖成二個大坑,把屍體埋好,南宮亮將長劍還鞘,道:“晚輩此刻急欲前往偃師,前輩還是依剛才計劃,趕赴漢中。”
説着,從懷中挑選出二個面具,遞給“地靈神乞”,道:“目前情勢已變,剛才一舉,‘影子血令’定將視你老人家為眼中之釘,這是‘千面幻影’陳仿叔叔遺留的人皮面具,前輩戴上,可掩去本來面目。”
“地靈神乞”接過,心中一陣激動道:“老弟,難得你年紀輕輕,心思如此細察。但我老叫化也要提醒你一句。”
“前輩請言。”
“地靈神乞”一把抓住南宮亮雙臂,沉重的道:“記住,你南宮亮如今一身所繫的,已不單是二家之仇,而是整個武林的禍福,此去‘閻王堡’切勿意氣用事,萬事三思而後動,此事已牽涉七大宗派及各方高手,如探不着你父親下落,就應速走豫境……與我會合,從長計議。”
誠摯的語聲,使南宮亮深受感動,他微微頷首,道:“晚輩記得就是,咱們前途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