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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荒 十四、

    日子就是這樣流水一般地過去。

    她的運氣一直好得出奇。這個年代裏,海歸已經如海龜般不希奇,她雖然是美國名牌大學的博士,可比較文學這個冷僻的專業在現今的職場上是打入冷宮的那一類。然而她只是第一批投出了十份簡歷、一個星期內就接到了十個面試電話。

    於是,她按對方公司的名望、開出的薪水以及離家的遠近,由優到劣排了個表。

    結果,一週後,她被最優秀的那一家廣告策劃公司錄用,職位為文案創意部副經理,月入10K,那樣優厚的條件、足以讓和她同時畢業歸國的同專業師兄們驚歎——然而,她內心最想應徵的、其實是一家著名遊戲公司提供的文案腳本策劃部門經理的職位。

    不知為何,她在看到那家遊戲公司正在做的《遺失大陸》的3D遊戲時,心中湧現出奇怪的渴望——她居然對這一切有着那樣的熟稔親切感,彷彿她天生就該在這個位置上、親手監管負責這個模擬遊戲。

    然而事與願違、那天她鬼使神差地看錯了表,錯過了面試時間。好容易説動人事部門經理單獨給她一次面試機會後、那位總經理卻進來,開口説他已經在前面那一批面試者中決定好了文案腳本部門的經理。

    冥冥中,這個職位居然沒有給她半絲的機會。

    垂頭喪氣回來,路上拐進一個酒吧喝了半醉,踉蹌着回家。穿過那個公園,她又看到了那隻灰色的大狗,那隻奇怪的、有着温柔沉靜眼神的大狗在遠處靜靜跟了她一路。然而在她停下來看它的一瞬,它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蕭音就這樣成了這個大都市中的一個普通白領,出入於摩天大樓中,和上司、同事一起兢兢業業地過着日子,每日和文案打交道。幸虧工作很容易就上手了,一連幾個單子都做的很出色,很快她在這一行內就有了不錯的口碑。

    一切似乎都順利的有些出奇。

    她每日奔波,漸漸習慣了都市朝九晚五的忙碌生活。她少年時是個叛逆的女兒,十年讀書歸來後卻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孝女,下班了也不多和同事泡吧K歌,而是拿着手提電腦直奔家裏,吃完飯後開始工作,週末時間也都用在加班上,或者陪着父母出去散步,連逛街購物都不多。

    父母對女兒歸國後的發展很是滿意,然而很快滿足感淡了、又開始操心起來——這次他們操心的是她的終身大事:女兒已經二十八歲,眼看直奔三張,雖然是高學歷、高收入、高素質,身邊卻一直沒有合適的男士出現。

    退休的父母便有了新的職業:安排女兒相親。

    蕭音的日子從此過得更加“充實”。

    每天工作十個小時,十個小時之外、還要拖着疲憊的身子和滿腦子的設計方案去和所謂的“青年才俊”們喝茶。人到了奔三十這個年紀、便少了很多少年時期的旖旎浪漫,都是職場上搏殺的主兒,如果不是雙方都有解決下半輩子和誰合夥問題的誠意,誰坐在這兒願浪費時間?

    半年內蕭音閲人無數,頗有斬獲,卻一無正果。

    “哪有女的在約會的時候,聽着對方情話會忽然暴笑起來?”弟弟都看不下去。

    “不知道……我真的是覺得好好笑:‘我在你心裏曾遺落了一滴眼淚’——這種話都説得出口?”蕭音回想起那個捧着玫瑰、以十二萬分的鄭重神色説情話的會計師,依然有大笑的衝動,“真是讓人噴飯。不行,我真的忍不住。”

    “那有什麼好笑的?這是《遺失大陸》裏的經典對白啊!”弟弟反而奇怪,“如今在年輕人中很風靡——拿這當作情話雖然有偷懶的嫌疑、也算是趕時尚。老姐你怎麼那麼大反應?你又不是沒看過《遺失大陸》!”

    “……。我不跟沒創意的男人約會。”蕭音一時啞然,連自己都説不出為什麼心裏感到不對勁,只是隨便找了個藉口,嘟噥,“有時候覺得好無聊啊,都不是我想要的——老弟,你説為什麼我就非要把自己打發出去?我覺得一個人過挺好。”

    “老姐,拜託,你如果不結婚,我和薇安怎麼辦?”弟弟一臉無奈地抱怨。

    “嘁,你要結就結,要生就生,關我什麼事!”蕭音從鼻子裏冷哼一聲,翻看瑞麗上的廣告,“別唧唧歪歪的。”

    “長幼有序——你又不是不知道爹媽的死腦子,説姐都沒嫁,做弟的就不能結婚。”弟弟哀叫,“拜託老姐,你別壓在我前頭了,快把自己打發出去吧!我也好見天日啊。”

    “得了得了……”蕭音頭大如鬥,胡亂揮着手,“下一個我會好好考慮,行了吧?”

    下一個竟然是個白頭翁。

    四海財團的少東家,陶少澤,三十二歲,美國南加州大學哲學博士——這樣顯赫的身份讓蕭音一看就直搖頭:真不知道老媽還如此手眼通天、能找來這般貨色……她雖然輕易不會低就,可也從未想過要高攀這樣的世家公子。她只想在自己相同的level上,尋找合適自己的伴侶。

    而且,這樣的公子哥兒,身邊的女伴難道會少?哪裏用的着託人相親那麼老土。

    然而父母的大力慫恿下,她兑現了對弟弟的諾言,老老實實地跑到了上島咖啡。一眼看到那個一頭銀髮的陶姓男子時,蕭音隱約中嚇了一跳,不知為何立刻覺得有某種下意識的恐懼……這個人、這個人?彷彿哪裏見過?

    “怎麼?”對方卻是很細心地注意到了她的神色變化,微笑着搖了搖頭髮,“染得很嚇人?是不是象白髮魔女?”

    “呵呵……白髮魔男才是。”蕭音定了定神,笑着入座。

    “蕭小姐喝什麼?摩卡還是藍山?”男子殷勤地問。

    “一杯熱牛奶。謝謝。”蕭音卻是看也不看地點了,“我不喝咖啡。”

    “在上島點牛奶喝?”那位陶先生笑起來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饒有興趣地看她,“蕭小姐不喝咖啡?以前不是喝得很兇麼?”

    “嗯?”蕭音剎那怔了一下,脱口,“你怎麼知道我在國外留學時候喜歡喝濃咖啡?”

    “國外留學時候?……”銀髮的陶大少眼睛閃了一下,微笑起來,“哦,我當然知道,要追蕭小姐,自然要先下一番苦功。”

    蕭音微微一窘,幸虧職場生涯已經把她打磨到臉皮夠厚:“哦?那麼陶先生除了咖啡之外、對本人還有何研究心得?”

    “多了去了,”銀髮的男子笑起來很好看,一口整齊尖利的牙齒,“比如你喜歡看《遺失大陸》,比如你喜歡去小資的地方旅遊,比如你……呃,偶爾會有偏頭痛的現象。而且,你經常覺得心裏空落,是吧?總覺得Theworldisnotenough,是不是?”

    説一句,蕭音的臉色就變一分、説到最後,那張職場上煉出來的面具也戴不住了,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露出她一臉驚訝的真容。那位四海財團的大少就在她這樣詫異的目光裏縱聲大笑,引得所有客人回頭怒視。

    “這位陶大少不簡單”——回到家後,她對父母兄弟如是説。

    “哇,好也!老姐你終於棋逢對手了。”弟弟為她第一次如此重視某男而歡呼。

    蕭音卻有點筋疲力盡的感覺,倒入沙發,喃喃:“我直覺……有陰謀。”

    那以後陶少澤就經常來找她,不是去她公司、就是直接來她家,而且故意張揚行事,一週不到就鬧得沸沸揚揚,連公司的清潔女工都知道她在和四海財團的少東家約會。她每天出入、都被一干同事的眼光看的渾身難受。原來現代版的灰姑娘是不好當的,用後媽和姐姐態度盯着她的人、絕對不止一打。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儘管她糾正了多次,他卻一直堅持叫她“沉音”——那個寫《遺失大陸》的著名女作家的名字。原來這個公子哥兒、也是遺失大陸的書迷?她在內心冷笑。不知為何,雖然不喜歡這個陶大少,她卻不敢有絲毫怠慢——甚或、內心深處,她是有點怕他的?

    “你經常覺得心裏空落,是吧?Theworldisnotenough,isn’tit?”

    那個囂張地染了一頭銀髮的陶大少、居然連她內心這樣隱秘的想法都能察覺?

    沒有情人之間的貼心感、蕭音反而覺得脊背冷颼颼。

    又是週末傍晚。

    週末還要照樣工作。工作間隙裏,偷眼看電視。一些雜七雜八的消息:巴以還在鬧衝突、台灣大選、某一家迪廳新開業、銀泰商廈這個週末ELLE和ESPRIT打七折……都市裏到處都湧動着訊息的大潮,稍微看一眼就覺得自己要被這些資訊淹沒。

    “近日《遺失大陸》推出了最後一卷《大荒》,嘎然而止的收尾引起讀者劇烈不滿,雜誌刊出當日便有書迷雲集編輯部門口,表示強烈抗議,引發了混亂。”

    一眼瞥過,這一條消息讓她胡亂摁着遙控器的手忽然頓住了。

    畫面上是國內最大的文學類刊物《幻想》總部,門口雲集了眾多的各色讀者,個個手裏拿着新出的一本雜誌,抗議着什麼。編輯部的人都躲到了後面,警察已經趕來維持秩序。

    鏡頭一晃而過,她看到了一個長得不錯的年輕編輯——鏡頭拉近了那個戴着金絲眼鏡的男人,記者旁白介紹:“這位便是著名奇幻作品《遺失大陸》的責任編輯非天——請問非天編輯,你對沉音小姐忽然結束連載長達十年的《遺失大陸》有什麼看法?”

    清秀的編輯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對着鏡頭開口:“非常意外……我只能説非常意外。沉音小姐先是有半年之久沒有提供新稿件,後來傳了《大荒》第十九章後,就忽然單方面宣佈《遺失大陸》系列結束——這對我們編輯部來説也是一個很大的困擾,相信有更多的讀者會為那個突然的結尾而傷心。所以我很諒解此刻門外讀者們的心情,可是,我們不得不尊重作者的意見,按原計劃連載此文並結集出版。”

    記者:“沉音小姐一向是神秘人物,我行我素。可是所有追看《遺失大陸》十年的讀者、都無法接受‘雲荒在一夕之間沉入海底’的結局吧?而且,據説最後半章的文筆、也和沉音小姐原來的迥異。難怪讀者會懷疑是槍手代筆、草草收尾。”

    非天編輯咳嗽了幾聲,也是一臉失落:“是。我們原本估計、依照架構,《遺失大陸》至少可以再寫五卷、三百萬字。我也不曾料到那一日沉音小姐傳來了《大荒》的第十九章,就這樣急促地收住了尾,宣佈整個系列結束。”

    蕭音怔怔地看着這個和自己的生活風馬牛不相及的新聞,心裏莫名又是一空。

    “就是!簡直是不負責任!居然一章之內就把整個《遺失大陸》系列終結了!”這一次説話的卻是弟弟,那個鐵幹書迷聽到了客廳的新聞,從房間內直蹦出來,手裏握着新一期的《幻想》,暴跳,“居然用‘天災’這種藉口,一夕之間就把整個大陸終結了!晶顏公主也好、步蟬將軍也好、鮫人王子也好,所有一切還沒了結,一下子全都沉到水底去了!——簡直是亂寫,不負責任!”

    “呃……”蕭音看着弟弟額頭的青筋,忽然脱口,“可那就是事實啊。”

    “什麼?”弟弟奇怪地看着姐姐,“你不覺得那個沉音根本是草草收尾、糊弄大家?難道你對這個結局很滿意?”

    “我是很滿意啊……還能如何呢。”蕭音茫然地回答,目光忽然空了,“你怒什麼?是怪那個作者、太早驚醒了你的雲荒夢麼?”

    弟弟不可理解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了電視上。

    那裏的採訪已經結束,新聞主持人很熟練地轉換着話題:“且説這邊紙上的‘雲荒大陸’剛結束,東海邊的小城海城裏、新的重大考古發現卻讓另一個‘遺失大陸’浮出了海面——一場劇烈的地震和海嘯後,搜尋漁民的政府隊伍意外地發現了海底遺址的跡象,經過國際著名考古學家艾瑟博士半年的發掘,這個驚動國內外的海底遺址終於開始浮出水面與世人見面。根據政府有關部門消息,海城將興建國內一流的博物館、來收藏這些珍寶……”

    鏡頭切換。碧海,藍天,巨大的海輪,浮在海上的工作平台,打撈上來的石雕和金銀器皿,白髮蕭蕭的博士和他的考古隊伍。

    蕭音空無的眼神忽然凝聚了——雲荒!那是真的雲荒!

    “嘁,你看,《遺失大陸》這本書一熱門,什麼東西就都和雲荒扯在一起,”弟弟看着那個新聞,不屑地冷笑,“炒做,純粹的炒做而已!”

    “那是真的雲荒。”蕭音手裏的咖啡杯子磕到了桌上,失神地喃喃,“我想去看看……我想去那兒看看!”

    “發神經。”弟弟白了她一眼,“今天你約了陶大少,人家都到了樓下了!”

    汽車的喇叭聲從樓下傳來,老媽興沖沖地跑進來當傳令兵:“小音快下樓!陶先生來接你了,快穿上昨天新買的裙子和人家出去!”

    “老媽……你煩不煩啊?”蕭音嘟噥着起身,抱着靠枕走到陽台上,看到那一隻白頭翁正在克萊斯勒敞篷車裏對自己揮手,夕陽下銀髮和牙齒閃閃發光:“沉音,下來!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她忽然覺得莫名的抗拒和惱怒,氣沖沖地將靠枕從陽台上狠狠砸了下去。

    “哎喲!”陶少澤在底下叫了一聲。蕭音徑自款款進去,也不換衣服、拎了個手提包下樓去。該到和這個傢伙説清楚的時候了。

    走的時候她眼睛掃了一下電視,那裏已經在播報另一個消息——方才那片碧海藍天,古城遺址,已經轉瞬即逝。

    “難得你肯出來。對了,我有禮物要送給你,拿着。”看到她下樓來,那個白頭翁面色慎重地拿出一隻小盒子——蕭音嚇了一跳,盯着那隻首飾盒:這麼快就拿出戒指?也……太誇張了一點吧?她往後跳了一步:“我不要!”

    陶少澤看了她一眼,收起首飾盒、拉開車門:“那好,我先帶你去個地方。”

    蕭音沒有坐進車裏去,只是站在那裏定定看着這個銀髮的男子——那般奇怪,分明是沒見過的,可這個人閃亮而陰鬱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表情,居然是似曾相識,令她感到下意識的恐懼和反叛。

    “陶少澤先生,”她連名帶姓地叫這隻白頭翁,加強自己説話的氣勢,“我想還是今天就説個清楚吧——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要花這麼多精力在我身上,可我現在明確的告訴你:還是省省吧,我對你根本一點都不來電。你如果有天天兜風的空兒,不如好好去你的公司裏上班。”

    “哦?”陶大少保持着拉開車門的姿式,卻是饒有興趣地聽着她的最後宣言,居然面不改色,“你怎麼知道我沒去上班?每天該做的工作我一點沒耽誤。”

    “嘁,”蕭音冷笑,“那倒是看不出了——不過,我還是很樂意為你再節省一點時間的。”

    她根本無意坐他的車,自顧自説完了話就轉身走。

    “喂,喂!”陶少澤開着車跟在了後面,居然有點沉不住氣,“你説我到底有什麼不好?論家世、論財富、論長相,這個世上的所有男人裏、難道有比我更好的?真不懂你這個女人心裏想什麼!你到底在堅持什麼?等着白馬王子從天而降?”

    蕭音白了他一眼,卻是微微一愣——的確,這隻白頭翁到底哪點不好呢?自己居然一眼看上去就覺得不喜歡?其實細細分析下來,當真是個絕品了。可是……她就是不喜歡。

    “我不喜歡你的白毛。”想不出理由,她習慣性地隨口胡扯。反正不能落了下風。

    開車的陶大少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她會扔出這麼一個理由,不由條件性反射地摸了摸自己額前一綹銀白色的頭髮,喃喃:“原來就算記不得了,還是一樣下意識的排斥?”那麼一愣,蕭音已經向着小區外疾步走了出去。

    “喂,去哪裏?”很快背後那個白頭翁又陰魂不散地纏了上來,“上來吧,我送你。”

    “去浙江海城!”沒好氣地、蕭音甩出了一個千里之外的地名,想象着這個大少爺目瞪口呆的樣子,嗤笑,“怎麼,你打算開車送我三千里啊?”

    唰的一聲、克萊斯勒猛然一個前衝,急轉,攔在了她前面。

    “正好!我今天來約你、就是要帶你去海城!”在她沒有怒斥前,那個銀髮少爺跳下了車,一把拉開車門,眼神雪亮,“要去就快去!我立刻帶你去那裏。”

    蕭音一下子張大了嘴巴。

    “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麼。”舒適的車內,蕭音煩躁地看着旁邊專心開車的銀髮男子,“就算我發瘋説要去海城,你難道也陪我一起瘋?我明天還要上班呢,怎麼可能真的去海城?”

    陶少澤沒有回答,打開了車載音像,流行音樂立刻瀰漫了出來:“古巴比倫王頒佈了罕莫拉底法典/刻在黑色的玄武岩/距今已經三千七百多年/你在櫥窗前凝視碑文的字眼/我卻在旁靜靜欣賞你那張我深愛的臉……”

    蕭音怔了怔:“什麼歌?”

    “喜歡麼?”銀髮的男子笑起來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隱約有某種危險的氣息,“Jay的《愛在西元前》。是不是覺得有點熟悉?”

    “這算是‘唱’歌麼?”蕭音本來想拉下臉來説不喜歡,可不知道為何、聽到那般歌詞,心中陡然隱隱一動,便沉默下來。車子在高速公路上以驚人的速度向東方疾馳,車子裏一時間陷入了靜謐詭異的氣氛,只有那首歌反覆不停的播放——

    “祭司神殿征戰弓箭/是誰的從前?

    “喜歡在人潮中你只屬於我的那側面

    “經過蘇美女神身邊/我以女神之名許願

    “思念像底格里斯河般的蔓延。

    “我對你的愛寫在西元前深埋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

    “幾十個世紀後出土發現泥版上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見

    “我對你的愛寫在西元前深埋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

    “用楔形文字刻下了永遠那已風化千年的誓言。”

    蕭音忽然間覺得有點恍惚,似是心中那一點“空”裏有什麼東西涌出來了,慢慢的填滿她的胸臆。她的眼睛茫然盯着華燈初上的繁華城市,脱口喃喃:“歌詞寫的真好……”

    “是麼?”陶少澤笑起來了,“等一下我帶你去看更好的。”

    “別開玩笑了,明天我還要上班。”蕭音只覺頭痛欲裂,彎下腰去將額頭抵在手心裏,悶悶道,“你送我回去。我不舒服。”

    陶少澤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去了雲荒,你就不會不舒服了。”

    “雲荒?”那兩個字,不期地讓蕭音乍然一驚。

    “是,雲荒。海城裏的雲荒——你不是總是覺得這個世界缺了什麼嗎?我帶你去看夢的碎片,幫你把缺掉的那塊補回去。”銀髮的男子忽然間剎車,眼睛盯着前方,唇角泛起了一絲微笑,“——不過,先要把這傢伙擺平才好。”

    “誰?”被急剎車弄得差點撞上擋風玻璃,蕭音詫然。已經到了郊外的僻靜地段,外頭一片漆黑,她心裏陡然一驚——不知不覺已經被帶到這種荒郊野外了?這個陶大少如果是個歹人那麼就糟糕了,這鬼地方誰都不會來救她了。

    車燈只是照出了前方一片路,雪亮雪亮的,刺眼得讓她的頭痛愈發劇烈。

    陶少澤拉開車門走了下去,卻沒有熄掉引擎。他在車燈能照到的範圍之外站住,忽地揚頭、對着某處夜空冷笑:“是你麼?你終於出現了……想阻攔我帶她去海城,是吧?好狗不擋道,走開!”

    他和誰説話?蕭音驚懼地望着外頭黑漆漆的夜,揣測。

    狂風暴雨是忽然之間席捲而來的,天地間猛然沒有了其他的聲音!她躲在克萊斯勒轎車裏,聽到鐵殼之外雨點如敲重錘,車燈裏大雨如注,彷彿這個世界猛然間陷入了風雨飄搖,岌岌可危。蕭音驚詫地坐在位置上,耳邊已經聽不見那一首歌,只餘下暴烈的雨聲、以及激烈地縱橫在天地間的閃電。

    而陶少澤的身影,也已經沒入了黑暗的雨夜裏,被雷鳴電閃所湮沒。

    暗夜如巨大的魔影般投下來,包圍了一切,坐在曠野的克萊斯勒轎車裏、蕭音覺得自己就如滔滔滄海中的一葉,時刻會被無所不在的自然力量所吞噬。電閃雷鳴,在閃電劃破長空的一剎那、她陡然間看到半空中彷彿遊巨大的影子在廝殺,翻翻滾滾、身周纏繞着電光霹靂——那是、那是什麼怪物?

    頭痛欲裂,她居然不覺得害怕,怔怔地盯着重新恢復黑暗的夜空。

    “你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你還不放過她!……離開她!……讓她好好安心的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震耳的隆隆雷聲裏、隱約聽到幾句破碎的話語。

    不是白頭翁的聲音。是誰?為何傳入耳中,居然有莫名的心悸?

    “快走!”忽然間恆温的車廂內捲起了一陣冷風,雨點打到她臉上,蕭音一驚回頭,看到銀髮的陶少澤以快得驚人的速度掠了過來,一把拉開車門坐進來,迅速發動了車子,“暫時把他的力量封住了,我們趕快走。”

    “怎麼了?”她驚訝地問,“是遇到了劫匪?”

    一向嘻嘻哈哈的陶大少臉色蒼白而肅穆,根本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汽車如同一道銀色的閃電一樣穿行在雨幕中,向着東方飛馳。

    那是真的“飛馳”——快到簡直超出了一輛汽車該有的!蕭音坐在車中,外頭也是一片漆黑,因此她沒有注意到此刻克萊斯勒的速度有多快。

    ——車輪甚至離開了地面,滑行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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