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自從前一任聽雪樓主、他的父親蕭逝水以三十九歲的英年棄世之後,才方弱冠的他中止了在雪谷老人門下的學業,匆匆步入江湖,招回了樓中四散的人馬,以病弱之軀撐起了搖搖欲墜的家業。
然,讓那些認為他是文弱公子的人吃驚的是,在五年裏,聽雪樓在他的帶領之下召集了如雲高手,幾年內拓地萬計,以洛陽為中心、把勢力拓展到了長江以北的所有地區!
聽雪樓。這個二十年前還是無名組織的幫派,如今已經隱隱有領袖天下武林的架勢了……而聽雪樓主蕭公子不世出的英才和武功,也成了江湖中誕生的又一傳奇。
我又有一些的不安,同時,也感覺到了主人內心傳來的不安。這個蕭樓主,無論從哪方面來説,幾乎都是我見過的唯一絲毫不遜色於主人的奇才,而且,他還成功地讓主人為他所用。
主人在他的殷勤攙扶下緩緩起身,不置可否地坐到了堂中的第四把交椅上。要知道,聽雪樓在她加入之前,已經有了除蕭憶情以外的兩位副樓主——高夢飛和南楚。
“阿靖,坐這裏。”我聽到了樓主輕聲的吩咐,然後我看見他拍了拍身邊榻上的空位——主人呆住。這樣明顯地表示出對於她的倚重,是主人不曾料到的。想了想,她終於輕輕走過去,坐在他身側。
後來,我才知道那只是一個開始而已……是主人和他以後攜手開始長達五年征戰的序幕。
主人是武林中的奇女子,也是出名的心狠手辣。在三年的時間裏,我喝的血就要比在老主人手裏十幾年的都多!多到我自己都不寒而慄。
主人她……太狠心了。她甚至沒有把人當作同類。
很多很多次,主人和樓主一起征戰四方,在殺場中並騎馳騁——腥風血雨中,我的清光和夕影刀的華麗交織在一起,刀劍相逢的瞬間,互放出的光芒令天下所有人目眩神迷。
那幾乎是完美的殺人藝術,死亡散發出前所未有的魅力而吸引力,幾乎讓所有人為之不顧生死!
——似乎和對方比試着速度,主人經常和樓主進行殘酷的殺人競賽。
然,每一次,在我進入對方心臟的時候,都發現那夕影刀已經在那裏等我了……然後,和刀在敵人體內相觸的時候,我都可以看見主人失望和不平的神情。
“公子他喜歡你的主人呢……”在短短相遇的時刻,我聽見刀這樣對我説,在另外一個人的心臟裏。
我只有苦笑……主人也是喜歡樓主的吧?但是,卻相互戒備傷害的那麼深——而我們這些不會説話的兵器,又能夠做什麼呢?
“為什麼要我放了她?”那一天,蕭憶情指着另一個人,責問我主人。
那是一個才十二歲的女孩子,名字叫石明煙,本來是毒蠍幫幫主石鵬飛的女兒,因為父母所在的幫派被聽雪樓所滅而落到了樓主手裏。
瘦小的身體微微發抖,然而眼神卻是冷漠而尖鋭的,帶着恨意和報復。
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有預料到,那樣一個孤女,將會毀滅整個聽雪樓!
“因為她象以前的我。”主人淡淡回答。
“哈……奇怪的藉口。阿靖,不能給我一個有説服力的理由嗎?”
“——我希望她能比我幸福。”在説這一句話的時候,我覺得主人的心震動了。
樓主的眼神也變了,變的有些迷夢。本來就帶着妖異女氣、美麗不可方物的眼睛裏,忽然也閃着有些類似於深情的光,嘆息般地問:“是嗎?……原來你一直不幸福嗎?為什麼從來沒聽你説起?”他蒼白修長的手輕輕覆上了主人的手,然而,主人沒有閃避。
我感覺到她心裏漾滿了苦澀和酸楚,似乎缺乏和平日一樣的堅毅。
“説了有用嗎?……”她似乎也夢囈般地回答,“我知道今日的你可以給予一切:權勢、地位、金錢——但是,你能給我幸福嗎?樓主?”
“不能……”樓主的手顫抖了一下,然後,我看見他用迷離的眼神看着遠方,淡淡回答:“連自己都沒有的東西,我怎麼能給你呢?”
他又默然良久,才低低道:“阿靖,幸福,不是任何人能給予你的,要你自己去尋找才行。”
“可能嗎?……”主人慘淡地笑了,笑中仰起臉看着樓主,問,“三年了,我手底下殺過多少人?流過多少血?揹負着這樣深重的罪孽,還能談得上什麼幸福嗎?”
那是悲哀、宿命的笑容,那一剎間,我幾乎以為主人會哭……會違揹她以前意願地哭出來。
我想,如果那一刻主人哭泣的話,樓主是會擁抱她的,是會用那淡藍色的手巾温柔地拭去她的淚水的。那麼、兩個人的幸福,都會在剎那間來到他們身邊……幸福,原來並不是遙不可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