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東碼頭的格局涇渭分明,北邊是花船聚集區,南邊是商船和貨船的聚集區,中間空出一條寬闊的水道作為隔離地帶。
城東碼頭花船聚集區的夜晚是屬於男人的夜晚,每一個尋芳客都可以在這裏尋找到屬於男人的那份快樂,金錢與慾望的等價交換在這裏得到了最**裸的體現。
昏黃的燈光下,流連忘返的男人們醉醺醺地搖晃着身體,肆意地與斜倚在船舷旁的女子們調笑打趣,領略着家中妻子無法給予的別樣風情。
盪漾的眼波、高叉的裙裾下露出的那一截細白的長腿、微敞的前襟下那一抹鮮紅的抹胸……這一切都如同陳列在櫃枱上的商品,任君選購。在這裏,沒有感情之間的交流,有的只是用金錢來換取慾望的最大宣泄。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笑容。無論他們是真笑還是假笑,看起來都是那樣的自然和不容置疑。
而相對於北邊花船區的熱鬧喧囂來説,南邊無疑蕭條許多。年關已近,在外漂泊辛苦了一年的生意人大都已回家團聚,已少有人會冒着嚴寒外出運貨做買賣了,而且現在又是夜晚,是以南邊的一大片水域僅有十數條大船靜靜地泊靠在岸邊。也有些商船仍然在往岸上卸貨,十幾個碼頭雜工懶洋洋地揹着沉重的貨箱一步一步跨過跳板,慢吞吞地向岸上移動,走上幾步便停下來歇一下,抬頭望望北邊的熱鬧,眼中浮現出一種羨慕的神情,很快又低下頭去,繼續艱辛的勞作。
南邊的冷清和北邊的喧囂構成了整個碼頭的風景,似乎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被上天之手生硬地揉和在一起,給人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楊四默默地跟在温師仲的身後,似乎在裝作瀏覽城東碼頭的夜景,實際上腦海裏卻在思考着温家秘密王牌戰隊隱龍組的事。
從一路上温師仲的介紹聽來,隱龍組是一支人數約二千之眾的龐大機構,平日裏分散於温家轄下的各地碼頭和堂口,以各種不引人注意的普通身份作為掩飾。
温師仲在草創這個機構之初,是花費了很大一番心血的。最困難的倒不是資金或者管理,而是物色人選。由於隱龍組是一個秘密機構,為了防止泄密,故而斷斷不能從家族內部物色人手,但是若從外部擇人,又無法保證隱龍組每一個成員對家族的絕對效忠,這矛盾的問題幾乎使隱龍計劃流產。所幸温師仲找到了一個解決的辦法,那就是秘密地在中原各地招募孤兒,每一個孤兒的年齡不得超過十歲。説起來簡單,可真正實行起來又有了很大的問題,試問普天下哪裏有這許多年齡極小的孤兒?也許是温師仲走運,彼時江北各地暴雨連連,以致黃河、淮水等幾大水系大決堤,引發了百年難遇的大水災。雖然官府方面竭盡全力賑濟災民,可各地無家可歸流離失所的百姓還是呈幾何級數增長,如此一來,温師仲反而花了極小的代價便順利招募到了適合的人選。
有了人選,接下來便簡單許多了。只要有錢和有嚴格至幾乎有點殘酷的紀律,將這一大批什麼也不懂的孩子改造成只為自己服務的忠實走狗,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
隱龍組下設幾個部門。其一,負責幫會之間大規模衝突、會戰的精鋭武裝部隊,名曰“戰龍”,總人數約五百人;其二,負責情報、刺殺等小規模行動的特務部門,名曰“刺龍”,總人數約一百八十人;其三,負責在特殊情況下接管整個長江水運系統的部門,名曰“魚龍”,總人數約一千三百人。
整個隱龍組最關鍵的部門不是“戰龍”,也不是“刺龍”,而是“魚龍”。“魚龍”的設立,為的就是可以在危急關頭接管整個長江水運系統,並將它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一句話,“魚龍”才是整個隱龍計劃的核心所在,而“戰龍”和“刺龍”都是它的輔助機構。
“魚龍”的成員武功不必很好,但必須掌握水運系統的每一個運作細節,這樣才能在接管水運系統時做到平穩渡過,不傷及系統的經脈,使損失降到最低。
初步掌握隱龍組基本構成的楊四瞬間便明白了温師仲組建它的用意所在——整個長江水運系統的安全都是由隱龍組負責的,誰掌握了隱龍組,誰就掌控了長江水運,襄陽温家本部的存在與否反而是次要的,即便襄陽的温家本部被敵人燒成一片火海,他們也找不到打開長江水運的那把鑰匙。
那麼隱龍組的指揮機構設立在什麼地方呢?肯定不會是温家大宅內,那樣的話,温家一旦受到外敵攻擊,隱龍組便會陷入癱瘓的狀態。還有,蝠甲戰衣有否大批量裝備到隱龍組的成員身上?如果是的話,那隱龍組的戰鬥力就要往高處預估了……
想到這裏,楊四不禁憂喜參半。喜的是終於掌握到温家的致命要點,憂的是隱龍組組織嚴密、具有高度忠誠、戰鬥力極強,無論從外部打擊或是內部分化,都難以收到很好的成效。
唉,如果鷹刀在就好了。如今温恆暴斃,温玄就算不被温師仲處死,也要被軟禁起來,屆時只要鷹刀肯與温婉兒聯姻,這温家家主繼承人的位置便算是坐穩了,再也沒有旁人可以搶了去。而那時,温師仲若是一不小心出了什麼“意外”……嘿嘿,隱龍組效忠的對象就不再會是温家,而是鷹刀了。
當然,温師仲能否這麼巧在這種關鍵時刻出個“意外”,老天想來是不會這麼幫忙的,只有靠自己去努力了。
説到底,一切的一切還是要建立在鷹刀能安全返回襄陽的前提下,否則的話都是空中樓閣,永遠沒有成為現實的可能。
“先生……先生……我們到了。”
對楊四魂不守舍的狀況頗為疑惑,温師仲不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二人在花船聚集區一個較為偏僻的角落駐足停下,迎面而來的是一艘泊靠在岸邊的巨型花船。這艘花船看上去與別的花船並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燈火通明,一樣的富麗堂皇。如果一定要説它的不同之處,那就是可能由於地處偏遠之地,前來尋歡的客人遠遠沒有別的花船那麼多。
花船的巨型桅杆上懸掛着一串紅色的大燈籠,上書“温柔鄉”三個大字。
楊四回過神來,乾咳一聲,瞥了一眼“温柔鄉”,苦笑道:“哦……
……就是這裏嗎?家主老當益壯,在這種時候還想着來這種地方放鬆一下,真是令人好生佩服。只是我楊四素來不愛這個調調,我不如先回迎賓樓好了。”
温師仲微微一笑,道:“先生稍安勿躁,且隨我上船去瞧瞧,到時你便會明白這趟來得大有所值。”
楊四奇道:“莫非這温柔鄉中有什麼世所難見的絕世美女、妙齡佳人不成?”
温師仲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緩緩道:“這船上絕世美女是沒有的,但我敢保證先生絕不會後悔來此一趟。”
温師仲如此信誓旦旦地保證,不由逗引起了楊四的好奇心。既然温師仲敢作此豪言,總是有他一定的道理,反正人已來了,便是去見識見識又有何妨?
儼然是常客身份,温師仲不用人引領便直接跨上花船。一路行去,依靠在船舷兩側的賣笑女子並不像招呼其他客人一般蜂擁而上,反而像是看不見温師仲和楊四二人一般,理也不理。
楊四這才有點覺察到這温柔鄉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簡單。按理説自己和温師仲衣飾華貴舉止不凡,正該是這些賣笑女子們最青睞的對象,可如今卻被她們看作了透明人,唯一可以解釋這種不合理現象的理由只有是——這裏並不是一艘普通的花船。
楊四微微一笑,似乎想到了什麼,用一種非常期待地心情緊隨温師仲登上花船的二層艙房。
推開艙門,一眼望去,第一個感覺就是艙房很大,大得超乎任何人的想象。整個艙房長約十丈、寬達四丈,幾乎佔據了花船二層的所有空間,竟然空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傢什,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存在,是以顯得異常寬敞。
兩人跨步走了進去,艙門突然重重地自動關上,只聽“喀嚓”一聲細響,似乎是機括將艙門扣死的聲音。而隨着艙門的緊閉,艙外的絃樂聲、喧譁聲便像是被人一刀斬斷了一般,再也不能透進來。
“這裏……才是我一生的心血所在!”温師仲傲然卓立於艙房的中央,雙手大張,大聲對着楊四喊道,神色間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啪啪”,温師仲拍了兩下手掌。
隨着掌聲響起,艙房兩旁的艙壁突然一塊塊裂開,並從中走出一隊身披輕甲的年輕武士。他們齊齊向温師仲躬身行禮之後,便分列兩旁默然不語。
温師仲目如鷹隼,慨然激昂道:“養兵千日,用於一時。如今外敵虎伺,家族正面臨有史以來最危急的時刻,你們……”他頓了頓,突然大聲喝道:“準備好了嗎?”
“願為家主效死命!”眾武士齊聲答道。
“很好!那麼就讓我們的敵人看看什麼才是我們温家最精鋭的部隊吧……隱龍計劃正式啓動!各部門依計劃行事,我授予你們便宜行事的權力,只要對計劃有阻礙,無論什麼人,包括我,都可以立殺無赦!”温師仲的右手做了一個揮斬的動作,大聲喝道。
“謹遵家主號令!”眾武士再度齊聲應道。接着向温師仲躬身一禮,紛紛忙碌起來。
這裏居然是隱龍組的總部所在!
儘管已有了心理準備,楊四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心裏不禁有些佩服温師仲安排巧妙,竟然將隱龍組的總部安置在一艘可以流動的船隻上,進可攻退可守,最關鍵地還是隱蔽。誰能想象到温家最精鋭的部隊會掩藏在風花雪月尋歡作樂的花船之上?
“喀喀喀”,機關扭動的聲音響過,空曠的艙房正中處緩緩升起一張巨大的黑褐色的台子。
温師仲向楊四招了招手,示意他到那台邊去。
楊四走了過去,卻見這黑褐色的台子竟然是一個巨大的沙盤,沙盤內惟妙惟肖地用各種模型堆砌起襄水一帶的地理地形。山脈、河水、城池、村莊,甚至襄陽城東碼頭上的花船和貨船都用細小的模型雕刻起來,栩栩如生。站在沙盤旁看下去,立時有一種登上絕頂高峯俯視天下的錯覺。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面對這樣一張製作精美的地理沙盤,使人不自禁地熱血沸騰起來。
温師仲細長的手指緩緩在沙盤的台沿滑過,低聲嘆道:“想我半生戎馬,耗盡心力才建立起這個水運帝國,又豈能甘心拱手讓人?無論是誰要想打長江水運的主意,我都要讓他吃盡苦頭!即便鬥不過,我也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建立起來的東西,絕不容落於他人之手……蒙綵衣,她太小瞧我了。今夜,我便要讓她明白我們温家絕不是她想象中那麼容易捏的軟柿子。”
楊四默然,他能夠明白温師仲此刻為何如此急於打破與蒙綵衣相互僵持的局勢。本來雙方只是暗中出招,蒙綵衣這一方意圖用談判的手段兵不血刃地兼併温家,控制長江水運;而温師仲也期望利用蒙綵衣的這一心態拖延下去,儘量為自己贏取一點準備的時間。由於蒙綵衣大病一場,雙方的談判沒有取得任何進展,形勢對温師仲非常有利,然而遺憾的是温玄在這時殺了温恆,對家族內部的團結氣氛造成了極大的破壞,雖説温師仲處理及時,第一時間便用強硬地手段遏制温玄,然而家族內部的權力已經失衡,逼得温師仲只能提前打出最後的一張王牌——隱龍組,來穩定局勢。
既然原本作為暗器使用的隱龍組提前曝光,那不如化作先發制人的利劍。
利劍出鞘,見血方回。
隱龍組不動則已,一動便要讓蒙綵衣知道厲害所在,令其投鼠忌器,不敢在談判桌上太過放肆。
温師仲這一戰略意圖可説是高明之極,既穩定了內部局勢,也對外敵造成一定的打擊。只是可惜的是隱龍組一旦曝光,他便再也沒有別的底牌了,他的好牌已經出盡,而蒙綵衣那一方卻依然高深莫測,誰也不知她手中究竟還有多少實力。
若純以雙方對賭的方式來判斷,温師仲其實已經輸了。再賭下去,唯一未知的是温師仲輸得多些還是輸得少些而已。
“先生,你認為我這一劍最應該刺在蒙綵衣的什麼地方?”温師仲皺着眉頭,若有所思地緊盯着沙盤,低聲詢問道。
事已如此,只能走一步見一步了。楊四低嘆一口氣,想了一會兒道:“蒙綵衣在襄陽部署的武裝力量早已在沈園一役潰敗,就算尚有殘餘,也不足為患。家主若想打在蒙綵衣的痛處,就不能選擇在襄陽開戰,而是直搗黃龍,徑取花溪劍派的老巢小花溪!只要和南宮漸雪一方溝通好,共同起兵,以雷霆萬鈞之勢奇襲小花溪,傾盡全力速戰速決,運氣好的話説不定可以一戰功成,徹底解除蒙綵衣帶給我們的威脅……”
温師仲搖頭道:“不妥,太過冒險了。浙西離襄陽太遠,我們的戰線拉得太長了,而且南宮世家方面也未必靠得住,南宮蒼穹向來與我不對盤,誰能保證他不會從中弄鬼?隱龍組已經是我最後的武器了,萬一失敗,一定是永不翻身的局面。不妥……”
楊四不禁暗暗嗤之以鼻。這老小子口口聲聲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卻根本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兼且生性多疑,懷疑己方盟友……嘿嘿,照此下去,無論此戰是贏是輸,終究難逃全盤皆輸的命運啊!
楊四踱着步子,沉思半晌,又道:“此次出手一定要又快又狠,至少要打得蒙綵衣半年之內沒法動長江水運的主意。本來小花溪是我們最佳的目標,不過家主既然不願冒險,那最後只能在公安和夷陵間選擇其一了。”
温師仲點頭道:“蒙綵衣初上襄陽時,花溪劍派為了給其營造聲勢,曾在大江南岸公安、夷陵兩地集結兵力多達六千之眾,作為後援。而後蒙綵衣在沈園伏兵被先生以奇計連根拔除,他們武力奪取襄陽的計劃變得遙遙無期,花溪劍派出於穩定後方的需要,才緩緩從公安、夷陵兩城撤兵,可由於兩城與我温家的地盤隔江相望,他們仍然在兩城駐兵共達千餘人,分從左右鉗制襄陽。花溪劍派此舉令我有芒刺在背的感覺,若是趁這個機會剷除其一,倒不失為一個妙計。來人,換公安、夷陵兩地的沙盤……”
妙計?妙個屁啊!不取小花溪而取公安、夷陵,對於花溪劍派來説只能算傷其肌膚,沒有傷及筋骨要害,這根本就是逼於無奈的下下之策,是一種本末倒置的行為。
楊四苦笑着看着一個武士在沙盤右下側處扳動了一個機關,又是“喀喀”幾響,沙盤內的地形圖竟不知何時改頭換面,變成了另一番景象,想來便是公安、夷陵兩地的地形。
楊四不由嘖嘖稱奇。在這平面地圖壟斷天下的時候,居然有人想出以立體模型代替的絕妙創意,並據此創意製作了這張巧奪天工的沙盤,此人在機關土木方面的成就當不在齊魯荀家的“機巧狂士”荀擴賦之下。只是當代人若有這般本事,早便應名傳天下與荀擴賦並駕齊驅了,莫非……莫非這沙盤又是《割鹿玄典》中的設計?
從沙盤上的地形圖看來,夷陵、公安均地處大江南岸,夷陵地區多山脈和丘陵,而公安卻座落於一塊平原之上,與北岸的江陵城隔江相望。
楊四手指沙盤道:“以我們的實力,夷陵、公安只能二取其一。雖然夷陵、公安相隔不遠互為犄角,只要一處被攻,另一處便可迅速地派兵馳援,可一直以來南北雙方沒有戰事發生,敵方一定料不到我們會去突襲,只要速戰速決,一擊得手之後隨即遠揚,相信敵方是無能為力的。”
温師仲點了點頭道:“先生所言極是。”
楊四微微一笑,繼續道:“這一戰要取勝不難,難的是要贏地漂漂亮亮,既最大程度地打擊了敵人,自己還能全身而退。”
温師仲大笑道:“先生如此説,想必是已成竹在胸了。”
楊四笑道:“不敢説有十分把握,但七八分成算總是有的。”
温師仲大喜,道:“兵家相爭,有七八分成算已是極高的了,願聞其詳。”
楊四道:“夷陵、公安兩地互為犄角,兼且花溪劍派在兩地經營日久,盡佔地利、人和,只要他們龜縮不出,我們斷難在一夕之間給予重創。所以,我們如果想要贏此一戰,唯有一計可用。”
温師仲問道:“有何妙計?”
楊四笑道:“此計名為圍城打援。公安城地處平原,而夷陵多丘陵,我們以虛兵襲擊公安,夷陵勢必全力來救,如此一來,我們只須在夷陵與公安兩地的要衝丘陵地帶設下埋伏,定能一戰而勝,盡殲夷陵的救兵,得手之後立即退至大江,揚帆遠逸全身而退……”
温師仲喜不自禁,讚道:“此計果然妙極,先生真神人也!得先生一人遠勝百萬雄師,温某今日算是領教了!”
楊四搖頭笑道:“雕蟲小計耳,家主何須過譽?此計宜速不宜緩,襄陽離公安、夷陵尚有半日水程,如果今夜不能部署妥當,到了明日天亮,只怕會被敵軍發現行蹤,那我們襲擊公安的部隊就難以起到恐嚇作用了。家主,請儘快下令吧。”
温師仲微微一笑,傲然道:“我温師仲縱橫大江數十年屹立不倒,總會有一些他人難及的手段的。對別人來説,襄陽到公安需要半日水程,可對我的隱龍戰艦來説,最多不過兩個時辰。”
楊四奇道:“隱龍戰艦?”
温師仲哈哈一笑,攜了楊四的手往艙房深處走去,口中道:“先生請隨我來,我會讓你看到你一生都難以忘卻的奇景!那是一個奇蹟,一個真正的奇蹟!”
兩人自艙房深處一道黑暗的舷梯攀上,眼前豁然開朗,居然來到了“温柔鄉”的船頂,該處有一丈二見方的艦橋。站在艦橋上,整個城東碼頭的夜景盡收眼底,漁火簇簇,繁星點點,偶有靡靡絲竹之音自水面上飄蕩過來,頗有心曠神怡之感。
温師仲長嘆道:“組建隱龍組耗盡我温某人無數的心血和財力、物力,當時只盼永遠沒有使用它的一天,可是如今……”
他大手在空中用力一揮,一把蒼涼無比的號角聲自身後驀然響起,傳遍了整條襄水。楊四一驚,回首望去,卻見“温柔鄉”高高的桅杆上單足站着一個年輕武士,那武士左手叉腰,右手正將一柄蒼牛角含於唇間,鼓頰而吹,神態間甚是肅穆、悲壯。
“隱龍昇天……各船逐客!”
“隱龍昇天……各船逐客!”
“隱龍昇天……各船逐客!”
……
一道道雄渾之極的男子嗓音在襄水之上一遍遍地迴盪。緊接着,一艘艘花船紛紛被手持兵刃的帶甲武士驅趕出無數人羣,剎那間碼頭上便擠滿了男男女女,花團錦簇甚是熱鬧。
碼頭上男男女女的怒罵喧譁聲遠遠傳至楊四耳中,使得他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家主,果然是一生難忘的奇景啊!我真是服了你了,居然將隱龍戰艦改裝成花船,大模大樣地停泊在碼頭上。誰能想到這尋花問柳之地竟是你温家秘密部隊的藏匿地……”楊四笑道。
温師仲呵呵一笑,道:“偌大一支戰艦隊伍無論藏得多隱秘,都難逃他人法眼,如果真的想完全隱形,唯有采取這個措施。當年我建造隱龍戰艦時,一直頭痛該如何把這一支隊伍龐大的戰艦隱藏起來,再者,要養活這麼龐大的一隊戰艦,所需的費用無疑是巨大無比的,可是為了不讓他人察覺,這筆錢又絕對不能從官中支出。這兩個難題困擾了我很久,直到有一天我這碼頭上突然泊了一艘專做皮肉生意的花船……我靈機一觸,立刻想到了解決方案,那就是將隱龍戰艦略加掩飾,化成一艘艘花船泊至碼頭上,並暗中派人去招攬各地賣笑女子前來我的船上做生意,從中收取一定的租金和佣金。
如此一來,我的隱龍戰艦雖然停泊在眼皮底下,他人也無法察覺到,最妙的是維護戰艦的費用同時也得到了解決。哈哈!”
楊四哈哈笑道:“果然妙極!對了家主,你的隱龍戰艦共有幾艘?
總不會所有的花船都是吧?”
温師仲搖頭笑道:“那倒不是。我真正的隱龍戰艦共有七艘,每艘戰艦可容納帶甲武士一百二十人。至於其他的花船,有一部分是我故意建造的真正花船,可起到掩飾隱龍戰艦之用,還有一部分卻是大江南北各地慕名而來的花船。所有的花船聚集在一起,便成就瞭如今碼頭的勝景了,哈哈……”
楊四再度哈哈大笑起來。他之前可萬萬沒料到,自己會在大戰前夕看見如此惹人發笑的一幕。
不過温師仲有一句話沒有説錯,這一幕也的確算得上是個奇蹟,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奇蹟。
江風嗚咽,拂過站立在艦橋上的楊四和温師仲二人的發端和衣袂,一輪明月恰於此時升於他們的側後方,將二人的剪影襯托出來,看起來二人似乎正欲乘風而去。
七艘已破去偽裝初顯崢嶸的隱龍戰艦連成一線,在“温柔鄉”的帶領下撞開周圍的花船,急速駛離碼頭,須臾之間便隱沒在襄水下游的黑暗中……
此去一戰必能馬到功成,只是這一戰之後的局勢會演變成什麼樣,這恐怕是誰也無法猜度的吧?
鷹刀,鷹刀,你再不回來的話,只怕這襄陽將再無你我立足之地了。
楊四苦笑着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