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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第一章 鐵豹杜巨

    大雪初晴後的襄陽城銀裝素裹份外妖嬈,晨曦映射在街道兩旁的積雪上,反射出一道道清冷的寒光,甚是刺眼。

    楊四悠閒地坐在城北平安巷口的一家食攤上喝着滾燙的稀粥。一口下喉,細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細縫,似乎喝下去的不是極其普通平常的稀粥,而是什麼山珍海味一般,狀極享受。

    在他的臉上完全尋找不到昨夜一夜辛苦的疲憊,細長的眼睛中依然充滿着神采,胖胖的臉蛋上依然懸掛着一絲微笑。

    自昨夜鷹突崖一戰功成,將蒙綵衣軍打得潰不成軍、驅逐出襄陽,楊四並沒有去温師仲面前邀功,反而與温、南宮聯軍分道揚鑣,獨自一人來到平安巷的這家食攤上喝粥。

    他自然知道,如果此刻去見温師仲,必然會受到温師仲極高的禮遇和嘉獎,金錢美女、美酒佳餚什麼的根本不在話下,然而,相對於這些,接下來要做的這件事卻更為重要。

    “自己生存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報仇,更為了完成散花最後的心願,儘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保護鷹刀!而如果希望鷹刀這種亡命徒在這四處樹敵、紛爭不休的武林中好好存活下去,就必須不停地壯大己方的實力──最好是建立自己的勢力班底、割地稱雄。如果一直是現今這種勢單力孤、四處逃竄的狀況,不但報仇無望,時間一久,終究會被各方勢力吞噬的連骨頭也不剩。”

    這件事在楊四的心中已勾畫良久,此時時機漸漸成熟,終於到了可以進入實施的階段——以襄陽為基點,建立一個屬於鷹刀和自己的勢力,割地稱雄圖霸天下!

    昨夜一戰,名義上雖然是為了解除蒙綵衣對襄陽温家的威脅,但最終受益的卻是自己和鷹刀。

    當今時勢,本對一統江南的花溪劍派最為有利。蒙綵衣圖謀江北的策略非常簡單直接,就是在不影響後方穩定的基礎上,用一支人數極少的精鋭部隊,挾統一江南的餘威,聯合地處温家北方的瀾濤雅軒和縱意山城夾擊突襲襄陽,先在江北找一處立足之地,作為吞併江北羣雄的跳板和據點,並控制長江水路運輸,打開深入巴蜀及內陸地區的經濟貿易通道,以長江這條黃金水道所帶來的鉅額利益來經略後方,培植後備力量。

    與此同時,如果温家被滅,江北八閥原先那種微妙的勢力均衡被打破,八閥之間必然會為了各自的利益紛爭不休大打出手。

    一個是養精蓄鋭隔岸觀火,不但穩定了大後方,還乘勢更換大量新血補充兵源,無論在兵力還是經濟上都將攀上前所未有的高峯;另一個是在征伐內亂中實力不斷消融,八閥之間矛盾重重,仇怨深結。

    此消彼長之下,雙方實力對比可想而知。到那時,花溪劍派再藉着襄陽水陸兩路交通的便利大舉進攻江北……嘿嘿,花溪劍派制霸天下的時日便指日可待了。

    可笑,瀾濤雅軒和縱意山城今日為了一點點蠅頭小利便與花溪劍派這頭惡狼結盟攻擊温家,卻不知在不久的將來便會連骨帶皮什麼也不剩地成為花溪劍派這“盟友”的盤中美餐。

    蒙綵衣這一計劃簡單實用,委實漂亮,如果被其順利拿下襄陽,控制了長江水道,那一切都將無法挽回了。

    所幸在這關鍵時刻,自己化被動為主動,一舉擊潰她佈置在沈園的伏兵,化解了她與瀾濤雅軒、縱意山城對襄陽的合圍之勢,使她的這一計劃胎死腹中。

    最重要的是,南宮家的代表南宮漸雪審時度勢,做出了非常正確的選擇,和自己達成了聯盟。有了南宮世家對自己的支援,蒙綵衣手中的精鋭又十去**,她在短時間內北上的夢想已徹底幻滅。

    南宮漸雪出現的意義並不僅僅是幫助己方打贏了沈園一役,更是讓蒙綵衣知道南宮世家已與温家聯成一線,共御外敵。蒙綵衣若是想繼續北進,首先就要考量温、南宮兩家聯盟後實力驟增這一要命因素。

    襄陽地靈人傑,正是自己發展壯大的絕佳之地。沈園一役對於温家來説,是遏制了蒙綵衣北上侵吞襄陽的野心,保住了基業,但自己如此苦心孤詣地對抗蒙綵衣軍絕對不是為了便宜温師仲那個老狐狸,而是為了給自己和鷹刀營造一個發展的空間和機會。

    換言之,若是襄陽被蒙綵衣奪去,那自己和鷹刀唯有繼續亡命天涯,襄陽若是仍在温師仲手中,自己才有機會取温家而代之。

    最微妙的是,因為蒙綵衣依然在一旁虎視耽耽,温師仲將不得不倚重自己和鷹刀對抗蒙綵衣,如此一來,自己將可以用温家的名義做許多自己想做的事,這一點對自己非常有利。

    巷口兩旁紅楓片片凋零,灑落在積雪上殷紅似血。楊四口中喝着稀粥,雙眼卻怔怔望着地上的落葉出神。接下來的路並不好走,自己和鷹刀是兩個無權無勢的窮光蛋,要想在温師仲這老狐狸的眼皮子底下赤手雙拳地打拼出一個天下,建立起自己的勢力班底,真是談何容易?

    楊四微微一笑。難固然是難,可正因為過程中的異常艱難,待到成功後所產生的滿足和自豪感也是任何事都無法比擬的。別人做不到的事,我楊四卻偏偏要做到,這才是我楊四的風格!

    雖説温師仲在襄陽已苦心經營數十年,其勢力早已根深蒂固。但是,對襄陽本土人來説,他究竟是個外人,而這恰恰是可以利用的關鍵。只要針對這一點,善加利用,扶植襄陽本土勢力,趁着温家正陷於內外交困的時刻,施以致命一擊,一定可以取而代之。

    所以,自己才希望今天能見到“鐵豹”杜巨。

    “鐵豹”杜巨之名在武林中可説默默無聞,但在襄荊一帶倒是家喻户曉。杜家是襄陽本地的富豪,藉着襄陽水陸交通便利,以經營南北貨起家,發跡之後,又涉獵布匹、糧食、錢莊、當鋪等關於民生的各種生意,名下的良田廣廈多不勝數,襄陽東門一帶商業區中的店鋪竟有十幾家是姓杜的,其錢財之富可見一斑。

    到了杜巨這一代,雖然因温師仲入主襄陽而導致杜家聲勢減弱,可杜家終究是襄陽本地豪族,又壟斷着關乎民生的幾種生意,其對襄荊一帶的影響力並未削弱,有時即便是官府也要仰其鼻息。

    杜巨此人脾性暴烈,自小不喜讀書,頑劣非常。十一歲時,曾因救助一個傷病乞丐而被一雲遊僧人所喜,獲授武功拳法。習得武功之後,杜巨更是呼朋聚黨為禍鄉里,一來因為他精通拳法,尋常壯漢十幾個人也不是他的對手,二來杜家財雄勢大,一般百姓根本招惹不起,故而只要不是鬧出人命,都忍氣吞聲任其胡鬧。

    久而久之,杜巨年少時便成了襄陽一霸,無人敢惹,直至他十九歲時發生了一場大變故。

    其時,襄陽城北有一陳姓富户,家中有一個叫做玉珠的美妾,貌美如花嬌俏異常。機緣巧合,在一次廟會上,美人玉珠偶遇英雄杜巨。

    那玉珠眼見杜巨年少英挺,縱橫鄉里威風凜凜,又是名門富族之後,古往今來美人愛英雄的定律立刻得到印證,不由對杜巨一見傾心,眉目傳情挑弄杜巨。

    杜巨正值熱血沸騰的少年,哪裏禁得住婦人這般逗弄,腦袋一熱,在黨羽的掩護下,偷偷揉捏了婦人幾把,直引得婦人氣虛體軟盪漾不已,只恨廟會人多眼雜無法成事。

    本來這種事對杜巨來説也沒什麼,頂多算一場豔遇罷了,過後便忘記了。然而這件事對玉珠來説卻另有一番滋味,想她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只因家境貧寒,不得不嫁與一個糟老頭為妾,無論在心理還是生理上都無法滿足,可説是平生最大恨事。

    如果沒有遇見杜巨也就罷了,可既然遇見杜巨,心思自然便活絡起來。於是乎,玉珠回家以後越看陳老頭子越不順眼,日思夜想,滿腦子都是杜巨的身影。終於,愛情的魔力無法抵擋,玉珠買通婢女送信給杜巨請求私下一會。

    杜巨在收到信的時候竟然想不起玉珠是何許人也,然而佳人有約,就是天塌下來也是要去的。説句實話,如果他想起玉珠就是當日廟會偶遇的美婦人,也許就不去了,正因為想不起來,反而有一種特別的誘惑力,使人想看一看這個膽大包天私通自己的女人是什麼人。

    到了約定的日子,由於有玉珠的接應,杜巨不費吹灰之力便登堂入室,好整以暇地在燈下觀美人,就如回到自己家中一樣。起先二人還扭扭捏捏地飲酒取樂、互相調情,等過了一定時候,自然而然便相擁上榻成就好事了。

    這二人一個是高歌猛進精力過人,另一個是曲意承歡抵死纏綿,一夜下來,雙方都很滿意對方的表現,到天明分手之時不禁依依不捨起來。第一次太過完美的演出,導致杜巨和玉珠二人對此食髓知味念念不忘,時時刻刻都想再度相會重演風流。

    自此而後,少年杜巨便成了美女玉珠的閨中常客,他光顧玉珠的次數甚至遠遠超過了陳老先生。如此頻繁的交往,焉能不引起陳老先生的注意?

    終於,一場大禍不可避免的發生了。某夜,陳老先生赴宴早歸,乘着酒性來到愛妾的閨房,果然撞見玉珠正衣衫不整地依偎在一個少年懷中,那少年見機不妙,立時翻窗溜走。

    當時,他並未瞧清姦夫是誰,若是知道是杜巨,那他或許也就忍氣吞聲了,畢竟杜家財雄勢大一般人也不敢輕易招惹。於是,他趁着酒勁,嚴刑逼打玉珠,希望她能招供出姦夫姓名。那玉珠倒頗為硬氣,她是真心喜愛杜巨,寧死也不肯將杜巨供出。陳老先生氣急,親自下手拷打,一時間忘了輕重,竟活生生將玉珠打死。

    玉珠一死,陳老先生的酒也醒了。他意識到闖下大禍,連夜收拾包裹細軟逃跑。而杜巨溜出陳家之後,想想不放心,又派了人來打探消息,得知玉珠被陳老先生活活打死,心中又是傷心又是憤怒,隨手拿了一柄刀追出城外三十里,趕上逃跑的陳家,一刀便割了陳老先生的首級,然後去官府自首。

    杜家就這麼一個兒子,自然不會讓他就此送命,上上下下花了無數銀錢,兩年之後終於將他救了出來。可因為這一場官司,杜家變賣了許多產業,家道大不如前,且杜巨之母也因為驚嚇過度一病不起,還沒等到杜巨出獄便撒手塵寰。

    杜巨雖然頑冥不靈,可事母極孝,他在亡母靈前跪了三天三夜,立下重誓要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由於杜巨在獄中待了兩年,結識了許多道上的人物,三教九流不一而足,兼且他出手闊綽豪爽大方,自然有許多人甘於為他所用。

    就這樣,他利用各路人物重振家族生意,居然出奇的順利,不出幾年,不但使杜家重拾舊日風光,更使他成為襄陽一帶黑白兩道俱都吃得開的人物……

    杜巨財雄勢大,在襄陽交遊廣闊,手下又有一大批人替他做事,這就是楊四選擇他的原因所在。

    “難道自己真的是天生勞碌命?為什麼有些人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女人温暖的被窩裏睡大覺,我卻要在這裏喝西北風?真是同人不同命啊……”一想到鷹刀那個混蛋也許正非常愉快地和淡月卿卿我我,楊四便自嘆命苦。

    “吱呀”一聲,右側巷內的一座華宅偏門打開,門內魚貫而出三人。楊四回過神來,定睛望去,只見為首一人年約四十,短鬚紫面、氣宇軒昂,眉目間自有一股英挺彪悍之氣,雖然是寒冬之際,可身上的衣衫單薄,絲毫不畏大雪初晴後的嚴寒。

    楊四暗讚一聲,果然不愧“鐵豹”之名,只觀其龍驤虎步之姿,便知杜巨此人精幹洗練,與一般耽於享樂的富豪大有不同,倒具有一種江湖人灑脱自在的特質。

    楊四推桌而起,隨手摸出幾個銅錢丟給食攤老闆,迎上前去抱拳道:“閣下便是杜巨嗎?果然不愧‘鐵豹’之名,在下楊四……”

    杜巨瞧見一個猥瑣的矮胖子走過來搭訕,本欲不理,可一聽“楊四”之名,心中突然一跳,想起一個人來,忙駐足問道:“我便是杜巨。敢問先生可是天魔宮的楊四,智者楊四?”

    楊四微微一笑,道:“我正是天魔宮楊四。智者之名,實不敢當。”

    杜巨心中又驚又怕。這可是個大人物啊!卻不知他為何會找上自己?儘管眼前的人看上去矮胖醜陋,可杜巨卻不敢有半絲輕視之心。如楊四這種人,隨便轉一轉眼睛,就可以想出一百個主意將自己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無論如何也得罪不起的。

    杜巨抱拳道:“不知……不知先生大駕光臨,杜某有失遠迎,還請先生恕罪!”由於過於緊張,他連説話都有些結巴起來。

    楊四笑道:“是我自己冒昧,不請自來,杜巨兄何罪之有?”

    杜巨緊張道:“先生此來必有要事相商,請先生儘管吩咐,只要杜某做得到的,一定盡力去辦。”

    楊四微笑道:“的確是有些事來找杜巨兄商量,不過……這裏不是説話之所,能不能請我進去喝杯茶,我們慢慢細説?”

    杜巨暗罵自己糊塗,忙請楊四入府。

    楊四隨着杜巨進入府內。杜府佔地不廣,其規模雖然沒有温家那般豪華氣派,但亭閣台榭、曲廊流水、花草樹木等卻也看得出是經過精心構思過的,精緻之處尤勝温府。

    穿過大堂前的一座庭院,杜巨揮退手下,逕自帶領楊四進入內院的書房。

    楊四在書房的大椅上坐下,早有一名伶俐乖巧的丫鬟送上茶水。他端着茶飲了一口,環視四周,卻見整個書房簡潔大方,除了四壁書櫃上琳琅滿目擺放着的一冊冊書籍,再也不見任何裝飾,由此看出杜巨此人性格乾淨爽快,對這樣的人説話,最好是直奔主題,如果拐彎抹角的多加試探,反而容易引起他的反感。

    他笑道:“想不到杜巨兄也是愛書之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就算打死我也不會相信的。”

    杜巨呵呵笑道:“不瞞先生,杜某一介粗人,捧起書本便會打瞌睡,又哪裏是什麼愛書之人?這些書本也不過是拿來裝裝樣子而已,其實我一本也沒有讀過……”

    楊四笑道:“我説也是,若是杜兄真的喜愛讀書,又哪裏還有那麼多的空閒去經營生意上的事?嗯……杜兄時間寶貴,我也不用再拐彎抹角了,楊四此來是想與杜兄談一樁生意。”

    杜巨疑道:“生意?什麼生意?”

    楊四笑道:“當然是可以讓我們大家發財的生意。聽説杜兄的生意以經營糧食、布匹和南北貨為主?”

    杜巨點了點頭。

    楊四笑道:“這的確是一門好生意。襄陽交通便利,將江南的稻米、絲綢運往北方販賣,再將北方的大黍、乾貨運往南方販賣,想來獲利一定甚豐了。”

    杜巨一陣苦笑,道:“説是這麼説,可實際上的情況卻和先生所説大有差距。其實,這幾門生意真正帶來的利潤極其微薄,如果我不是還有錢莊、當鋪和放貸收息這幾門生意,只怕早就支撐不下去了。”

    他口中的“放貸收息”就是放高利貸,屬於見不得光的偏門生意,需要有大量的地痞流氓來支撐。這本是不應該説的,但楊四本就是**中人,並不忌諱這些,況且杜巨深知瞞不過楊四,索性就直承此事。

    楊四故意問道:“這是為何?”

    杜巨略一躊躇,終於嘆道:“南北兩地交易貨物,首重運輸。陸路運輸風險高、成本大、車馬的運輸量小是最大弊端,真正能獲巨利的還是水路運輸。可是,如今長江水運控制在温家手中,旁人插手不得……唉,你知從江南運一船糧食布匹到襄陽要向温家付多少銀子嗎?整整八百七十兩!再扣除各地關税、舟船停靠費和人工費,最後到我手中的純利最多不過二百兩。這還是好的,若是運氣不好,遇上天氣惡劣連人帶貨翻一次船,我便是再運十趟也補不回來。”

    楊四微笑道:“原來如此。不過,就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嗎?”

    杜巨沮喪道:“整條長江水運都控制在温家手中,我又有什麼辦法可想?”

    楊四道:“但如果長江水運是控制在你手中,那麼這門生意你覺得可以做嗎?”

    杜巨一驚,隱隱約約掌握到楊四的來意,他緊張的道:“那自然是日進斗金的大生意,大有可為之處。先生的意思是……”

    楊四笑道:“這就是我來的目的。我們可以合作,一起把長江水運的控制權拿到手中,大家一起發財!至於温家嘛,就請他們靠邊站!”

    儘管已經有點猜到楊四要幹什麼,可聽到他明白無誤的講出來之後,杜巨還是覺得震驚莫名。

    死胖子,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説什麼啊?!如果温家這麼容易被人搞掉,我早就動手了,還用得着等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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