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南宮漸雪來説,今夜實在是一個非常糟糕的夜晚。
一直被譽為南宮世家新一代希望之星的她,向來都是被鮮花、掌聲和榮耀緊緊包圍着,從來不曾想過有朝一日竟會落得如此尷尬悽慘的境地。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
因為不小心和楊四、鷹刀這兩個無恥惡棍做了一筆賠本的買賣?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自己付出的代價也實在太過沉重,不但犧牲了數十位家族精英戰士,更有可能搭上自己一條小命。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可能犯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那就是將楊四想得過於善良,更低估了他的智慧。
“長着胖胖臉蛋的人,果然容易給他人造成忠厚老實的錯覺啊……”南宮漸雪努力躲避着月影越來越快的劍影,唇邊不由浮現出一道無奈的苦笑。
事實已經很明顯,楊四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出現,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自己被這個矮胖子擺了一道。
環顧四周,除了少數幾個身手特別好的戰士還在與那四名黑衣忍者負隅頑抗,其餘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幾乎是秋風掃落葉一般被敵人解決清除,塔樓重新又落入了敵軍的控制中。
雙方不成比例的實力對比使得這一場塔樓攻防戰以異乎尋常的短暫時間終結,彷彿是自己的撤退命令剛剛下達,敵人便已結束了掃蕩任務。
尤為恐怖的是,那四個黑衣忍者不但身手有如鬼魅幽靈迅捷無比,殺人手段更是極為殘忍。
只要是他們出手,己方戰士必定會爆體而亡,屍體支零破碎,令人不忍目睹,即便是與他們一同參與戰鬥的敵方士兵也臉露不忍之色。
如果説這個世界真的有魔鬼,那這四個黑衣忍者就是從地獄最底層走來的厲鬼。
早就聽説東瀛扶桑島國有一門與中土武學大相逕庭的武學,專門研學刺殺變幻之術,俗稱忍術,分為諸多流派。今日一見這四個伊賀流忍者,果然兇絕狠辣異常。
但是,蒙綵衣的陣營中怎麼會有扶桑忍者出現?
南宮漸雪的心中掠過一絲莫名的驚異,隱隱覺得蒙綵衣並不止是一個有野心、有智慧的美貌女人那麼簡單,在她那張素未謀面卻心儀已久的絕世面容背後,是否還隱藏着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呢?
月影手中的劍勢變化多端,一道道陰寒真氣隨着縱橫開合的劍影壓迫過來,時而如風中輕絮柔軟無力,時而又如拍岸驚濤力鈞千斤。
相對來説,月影的內力雖然出乎意料的強勁,倒也與南宮漸雪在伯仲之間,甚至還稍遜半籌,並沒有對南宮漸雪造成多大的困擾,只是她的劍法實在怪異非常,令人極難適應,再加上南宮漸雪的心靈依然受制於那四個黑衣忍者的無形壓力,不能全力應戰,一時間竟然落於劣勢。
或許在這種時候想要全身而退都會變成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望,因為在氣機牽引下,只要自己略一放鬆蓄意脱逃,月影的劍勢便會順勢破入自己的防護真氣網,到那時將會變成不死不休的絕境,任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自己的性命。
既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
想明此節,南宮漸雪的唇角突然綻放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拋開生死勝負之念的她反而變得異常坦然。
燃燒的大火,屬下戰士被伊賀流忍者殘殺時驚恐絕望的眼神,月影那勝券在握成竹在胸的表情……這所有的一切都在眼中消失不見,精神靈力驟然攀至前所未有的高峯,在“戰神訣”的全力催運下,體內彷彿於剎那間蓄起一股無窮的力量。
有死故有生!
燎原百擊!千百道斧影自南宮漸雪的手中爆閃開來,一斧連着一斧如風車一般毫不停歇,前一斧的力道未盡,後一斧又接踵而來。
真力鼓盪處,屋頂的瓦片飛濺起來碎為齏粉,和着厚厚的積雪四下飄散。而首當其衝的月影更是覺得呼吸不暢,胸前如壓了千斤巨石般極是難受。
月影勉力提起長劍刺向南宮漸雪,誰知眼前俱是耀眼的斧光,哪裏還能看見南宮漸雪的身影?長劍剛剛觸及南宮漸雪斧影的一尺許處,便被一股強勁的真力壓彎,再難前進半寸,若不是手中長劍是一柄斬金削玉的寶劍,只怕早已被絞為碎片。
月影心念一動,長劍回收胸前一圈,在自己身前結成一道氣牆,身體更連連後退,採取守勢。
她的眼力極為高明,知道南宮漸雪這般不顧一切地催運斧力就像是牢籠中的困獸在作迴光返照式的最後一搏,人的真力終究有限,越是強絕霸道就越難持久,只要自己堅守不出,南宮漸雪在久戰無功之下,必然心情沮喪,再加上自身真力嚴重透支,到那時就是不用自己動手,她也會自己亂了方寸。
果如月影所料,沒過多久,南宮漸雪的斧影竟似有連續不上之勢,耳邊更聽到對方傳來一道極其細微的嬌喘聲,可見南宮漸雪已到了強弩之末。
月影微微一笑,凝神靜氣覷準對方斧勢一滯微露破綻之刻,一劍疾刺對方胸前大穴。
“月影,你中計了!”
突聞南宮漸雪一聲嬌笑,斧勢在剎那間暴漲,將月影的長劍吞沒其中。
月影只覺一股大力湧來,一道強絕霸道的真力沿着手中長劍直擊而上,右手登時被震得失去知覺。尤為可怖的是,對方的斧影就像是一個具有強勁吸力的黑洞,牽引着自己的身體向前撲去。
月影心中大驚,方知對方適才微露破綻只是誘敵之計,自己在過於自信下輕敵冒進,以致鑄成大錯。
好在她變招甚快,急使卸勁訣,腳下連踢並極力向後飛躥,總算是避過殺身之禍,然則整個右半身卻被對方鋭利的斧勢斬削至衣襟破碎,右手上的整幅衣袖被絞為絲縷,露出白若凝脂般的細膩肌膚。右手掌心虎口震裂,鮮血長流,手中長劍早已不知被絞飛去何處,空空如也。
南宮漸雪暗歎可惜。只要月影的反應再稍稍遲鈍一點,自己這幾斧必然可以將她斬為碎片。
不過已失去兵刃的月影勢將不是自己的敵手,自己想戰便戰,想逃便逃,唯一的問題是自己該就這麼逃走還是先殺了月影再逃?
望着南宮漸雪猶豫的眼神,月影渾不在意地輕輕一笑,竟背轉身去佇立在那兒遙望東方漆黑的夜空,全身毫不設防,彷彿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生死只在南宮漸雪的一念之間,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對於一個始終不知自己生存方向的人來説,活着抑或死亡,又有什麼區別?
月影伸手摘去臉上的面罩棄於地上,顯露出她那略嫌過分蒼白的美麗面容,小巧挺拔的鼻翼、嫣紅輕薄的雙唇、純淨至幾乎有些天真的笑容,然而在那清澈而深邃的眼神背後卻帶着那麼多的孤傲和無奈。
雪花飛舞,一瓣一瓣飄落在她的髮髻、雙肩上。她仰起頭、展開雙臂去迎接着這上天賜予人間的聖潔禮物,一種令人舒坦直入心脾的清涼感襲來……
……
現在這種時候,京都想必也是一個雪花飛舞的美麗世界吧?卻不知後院那株自己親手種下的櫻花盛開了沒有?
記得在很小的時候,父親常常牽着自己的小手在後院玩,而母親總是穿着美麗的和服斜倚在門口幸福地注視着自己和父親玩鬧,並不時地輕聲叮嚀著“伊織……不要爬那麼高啊,媽媽會擔心的哦”“伊織……地上很髒啊,女孩子要乾淨漂亮一點,不可以隨地亂坐哦”“伊織……”
那時家裏還沒有蒙綵衣師姐,也沒有龍澤秀行師兄,就像京都所有普通百姓的家庭一樣,過着簡單而快樂的生活。父親的手掌粗大有力,母親的微笑慈祥美麗,都是那樣的温暖。
可是,這快樂的日子在那場大火之後,一切都改變了。
父親啊,從那時起,你再也沒有牽過我的手,你甚至沒有好好的看過我一眼,甚至沒有對我微笑過一次。可那不是我的錯,媽媽的死並不是我的錯啊,父親!
媽媽……媽媽……你為什麼要捨命救我?如果是這樣,我寧願當時就死在大火中,也勝過如今孤孤單單的活在這個冰冷的世界。媽媽……沒有你的呵護,你心愛的小伊織真的好寂寞啊!
媽媽……
我真的好想你啊!就讓你心愛的小伊織到天堂去陪你,好不好?那個地方一定很温暖吧!
……
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月影極力伸展着自己的雙臂,似乎要去觸碰母親從天堂來迎接自己的那對温暖而柔軟的雙手。
長髮在風雪中亂舞,被震裂的右手依然有殷紅的血液汩汩流下,滴落在潔白的雪地上,綻放出一朵朵鮮豔的血花。
尚在計算自己能否在四個伊賀流忍者過來支援月影之前將月影斬斃,而後安全逃之夭夭的南宮漸雪早已被月影古怪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疑神疑鬼。
儘管月影在中計之後受自己重創,可從先前她表現出來的戰力來説,尚有一拚之力,自己想要在短時間內完成斬敵的目的可説是難於上青天,只要她想辦法拖延至那四個伊賀流忍者前來支援,那不但她的生命無憂,就是自己能否再那麼好運獲此逃命良機也是難説的緊。
然而,月影此刻的舉動竟像是一種自殺式的完全放棄,實在是讓人費解萬分。
莫非,她是故意師法自己的誘敵故技,用不防守的姿態來引誘自己前去攻擊,而後另有殺招對付自己?
“是不是覺得這種情形很怪異?”
一道懶洋洋的男性嗓音自身後傳來,正是“豬頭”鷹刀那招牌式的輕鬆逗趣語調。
正因為察覺到鷹刀的到來,南宮漸雪才依然站立在當場,既不攻擊月影,也不趁機離去。
否則的話,無論是殺敵還是逃命,她都不能猶豫,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做出抉擇,因為在這瞬息萬變的戰陣中,任何遲疑都會招致死亡失敗的命運。
可是現在則完全不同,畢竟,有了鷹刀這個強援,月影又重傷在身,即便是那四個伊賀流忍者到來,己方也有一拚之力,最不濟也可以從容撤退。
不管怎麼説,鷹刀和楊四兩人總算是良心發現,沒有任由自己孤身一個人在這裏打生打死,這應該是一件好事。
儘管,前來支援自己的只有鷹刀一人。
南宮漸雪並非常人,知道在此刻再來計較楊四和鷹刀欺騙自己的卑鄙行徑有害無益,是以並沒有回頭責罵鷹刀的打算,反而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輕聲問道:“你怎麼看?”
衣袂輕拂,鷹刀已躍至南宮漸雪身旁並肩而立。南宮漸雪側頭一望,只見鷹刀滿頭大汗,一副長途奔襲的疲累樣,更為怪異的是他右手中竟然拿着一杆大幅的紅色旗幟。
鷹刀左看右看,似乎胸有成竹的答道:“我聽説在南邊的某些神秘部族中,有一種叫祭司的人物存在。他們在部族中的地位極高,就是部族首領也不敢輕易忤逆他們。而這些祭司們除了會祭祀神明、治病行醫外,還會種蠱下毒和巫術。你看,這個女人兩手大張,仰頭望天……估計正在與某個邪惡的神明訂立契約,要行使極為厲害的巫術了。南宮姑娘,你可要小心了,這種邪惡的巫術殺人於無形,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哎呀!這個可厲害了,你看她右手鮮血長流,要用自己的鮮血來與邪惡神明訂立契約的,那一定是傳説中最為厲害狠辣的血巫……”
“血巫你個頭啦!她的右手是被我燎原百擊震傷的……”
鷹刀繪聲繪影的描述倒着實令南宮漸雪心頭惴惴難安,巫術的傳説自古就有,萬一自己運氣不好碰上一位,那真是倒黴到家了。
鷹刀依然認真地對南宮漸雪道:“正所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還是小心點好。不過你也無須太過擔心,我鷹刀護花愛花是出了名的,只要有我在,任何巫術也傷害不了你……我會保護你的!”
南宮漸雪冷笑道:“如果真的是巫術,你憑什麼可以保護我?還有,説話歸説話,請不要動手動腳……把你的狗爪子從我的屁股上拿開!”
鷹刀訕訕地抽回右手,心中卻大為留戀南宮漸雪那充滿驚人彈性的豐腰美臀的美妙觸感。
“你們可以放心動手殺我,我根本不會巫術。我的真名叫做藤原伊織,東瀛京都人士。”不知何時,月影已轉過身來,臉上淚痕依舊,神情卻異常的平靜。
她頓了頓,竟微微對着鷹刀一笑道:“鷹刀你好,儘管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可像這樣面對面談話可是第一次呢,當然,也是最後的一次……師姐説的不錯,你果然是個極難對付的人呢!這一次,你居然反客為主主動襲擊我們,打亂了我們以後的計劃,我想師姐對此一定會很惱火。”
鷹刀和南宮漸雪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這麼主動申請死亡的人,對他們來説還是第一次見到。
“你們怎麼了?還不動手殺我?”化名為月影的藤原伊織輕聲問道。
沒有了金色面具遮擋面容的她此刻看來是如此的美麗和天真無邪,就像是隔鄰的小妹妹一般,讓人無法興起殺機。
鷹刀狠狠地盯了幾眼藤原伊織裸露在衣外那如霜雪凝脂般的右臂,長嘆一聲道:“我從來不殺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南宮漸雪卻像是釘子一般站立在當場,默然無語。只覺意味索然無趣至極,全無動手殺人之意。
藤原伊織看看鷹刀,又看看南宮漸雪,竟似極為失望一般,道:“你們不想殺我嗎?唉……那我走了……”説着,慢慢轉過身去,騰身下躍,看也不看正在別處與南宮家戰士廝殺的眾多屬下一眼,就那麼悄悄消失在黑夜中。
“她是敵軍主帥之一,你為何不殺她?”望着漸漸消失的藤原伊織,鷹刀不由低聲詢問南宮漸雪。
南宮漸雪嘆了一口氣,道:“我比你高尚一點點……我從來不殺沒有反抗能力的女人。”説畢,轉身就走,只覺今夜一戰打得鬱悶至極,白白賠進自己家族中諸多戰士的生命。
鷹刀一把拉住她道:“你要去哪裏?”
南宮漸雪氣道:“我手下六十名戰士死的死、逃的逃,卻一點便宜也沒有撈到,我們此刻再不走,等敵軍收拾殘局完畢後轉頭來對付我們,那可就走不了了。”
鷹刀嘻嘻一笑道:“你錯了!對於我們來説,真正的戰鬥現在才剛剛開始。”
説着,不待南宮漸雪詢問,便飛身躍上沈園最高的一座建築屋頂,將手中旗幟迎風一展,長嘯一聲,大喝道:“下面的人聽着,神武侯、鎮國大將軍習促易到此,聰明的就放下武器,棄械投降!”
他的話語未落,便聽得極遠處有一陣轟隆隆戰馬踏地的巨響迤邐傳來,顯然有大批騎兵逼近,彷彿是在為他的説話作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