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不讓人省心呀!襄陽温家簡直就是個專會製造麻煩的機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是由於執掌長江航運系統的緣故,致使它成為花溪劍派狩獵的目標,大兵壓境;接着是,家主温師仲年老,家族內缺乏能領袖羣倫的傑出英才,膝下二子為了奪權分裂成對立的兩大派系;現在又冒出一本《割鹿玄典》來,引得江北各閥紛紛側目窺伺……
面對如此亂糟糟的一個局面,若想平安渡過此劫,實是難如登天,即便是諸葛武侯重生也要大傷腦筋。
雖然窗外北風呼嘯大雪紛飛,可坐在廬隱茶肆內的楊四還是覺得燥熱不安。不利之事接踵而至,局面也變得越來越艱險,如果説他在到達襄陽之前,還對以襄陽為據點對抗花溪劍派這件事充滿着信心,那麼現在,他幾乎已經快要絕望。
從目前的局勢看來,南宮漸雪這一方面的援兵就顯得尤為重要了。無論南宮漸雪提出什麼苛刻的要求,楊四也只有硬着頭皮答應。可是,就算是爭取到了南宮漸雪的加盟,以温家現在這種狀況,真的可以與蒙綵衣一搏嗎?
況且,既然這《割鹿玄典》如此重要,温師仲會答應南宮漸雪的要求,乖乖將書冊奉上嗎?這無疑也是一件很令人頭痛的事。
楊四嘆了口氣,對南宮漸雪道:“若《割鹿玄典》果然如姑娘説得如此重要,我實在沒有把握能勸得動温師仲將書冊交給你們。”
南宮漸雪微微一笑道:“這就是我找你來的原因了。我從來沒有想過温師仲肯心甘情願地將書冊交給我們……”
楊四一愕,道:“你是否在暗示,要我自己想辦法將書冊偷出來給你們?”
南宮漸雪嘻嘻笑道:“不要用‘偷’字這麼難聽嘛!再説,我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呢?只要你想辦法將藏書的地方查出來,然後帶個路,動手拿書這種事就由我來做好了。”
楊四聽了不由一陣苦笑。此女嘴上説得好聽,實際上卻是怕自己在盜書過程中動手腳,私自吞沒《割鹿玄典》,換一本假書給她。雖然自己早就料想到南宮漸雪身為南宮世家的秘密武器,必然是武功高強智計過人之輩,可是卻估計不到她的心計居然如此之深,只怕與蒙綵衣有得一拚,不相上下。
楊四眉頭一皺,道:“説到底,我和温師仲總算是賓主一場,要我做這樣的事,姑娘未免有點強人所難了。”
南宮漸雪笑道:“據我所知,先生現在只是在温家客串一回幕僚罷了,以先生驚世絕豔之才華,區區一個温家如何能令你盡展其才?再説,先生在天魔宮兵敗洞庭湖之後,轉投温家的真正目的不過是為了藉助温家的力量對抗花溪劍派,好一血前恥,又豈是真心為温家效力?既然你們雙方都只是在互相利用,又何來賓主之説?先生的意思我很明白,先生是個謙謙君子,自然不屑於去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故而百般推脱。”
楊四聞言臉上一紅,他當然不會是南宮漸雪口中的謙謙君子。想當年在天魔宮負責蒐羅武林各大門派的武功秘笈時,別説是偷盜,就是再下流無恥的事也曾經幹過,所以對於南宮漸雪要求自己去偷《割鹿玄典》一事根本不存在什麼心理障礙。
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擁有如廬隱這種一流情報機構的南宮世家也肯定很清楚明白。南宮漸雪如此説話,客氣是很客氣,用心卻極為毒辣厲害,顯然有指桑罵槐之嫌。
楊四冷笑道:“姑娘無須往我的臉上貼金。我楊四出身於**宗門,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君子。我們打開天窗説亮話,如我這等被你們名門大閥稱作是邪魔外道的人來説,為人處事的宗旨只有一個,對自身有利的事就是殺人放火也會去幹,對自身無利的事絕不能浪費半點力氣。而相對於偷盜《割鹿玄典》這件事,我就看不到對自己有什麼好處,若是一旦事敗,自己卻將無法在襄陽立足。這種有損無益之事,我為何要去做?”
南宮漸雪搖頭道:“先生此言差矣。先生屈尊於温家不正是希望能借助温家的力量來阻擋花溪劍派北上嗎?而只要先生能相助小女子盜得《割鹿玄典》,我保證南宮世家將不遺餘力地支援温家對抗花溪劍派,畢竟温家若是被滅,我南宮世家也會跟着遭殃。因此,這正是皆大歡喜之事,又怎麼會對先生沒有好處呢?”
楊四冷然道:“姑娘如此説,莫非以為我楊四是個蠢人不成?這件事算來算去,唯一得到好處的只有你們南宮世家,温家固然將在與花溪劍派的對抗中日漸孱弱直至滅亡,我楊四更是空忙一場,徒然為你南宮家作嫁衣裳。”
南宮漸雪眨了眨她秀美的大眼睛,柔柔道:“先生何出此言?莫非是信不過我南宮漸雪,怕我得到《割鹿玄典》之後不派兵支援襄陽嗎?”
楊四道:“那倒不是。貴閥出兵支援襄陽可説是勢在必行,對於這一點,我倒是非常明白。只是,戰火燒在別人的土地上,無論勝敗如何,都不關你們的痛癢。而只要温家與花溪劍派的戰爭能不斷持續下去,使你們爭取到時間將《割鹿玄典》中的秘密開發出來,就算你們南宮家贏了。到那時,温家由於長期正面與花溪劍派作戰,早已不堪一擊,絕對無法承受原本是盟友的你們在背後驟然反戈相向。你們順利取得温家後,接着要做的事便是統一江北,然後順勢南下與花溪劍派對決。若是一切進行順利的話,最不濟也能與花溪劍派分庭抗禮,形成南北相持的局面……嘿嘿,你們南宮家打得果然是好算盤。”
他之所以作出這一推斷,是基於他意識到《割鹿玄典》在其中所起到的無法忽略的作用。其他尚且不提,僅僅蝠甲戰衣一項,便可以令南宮世家屬下戰士的戰鬥力以倍數提升。
而只要南宮世家將《割鹿玄典》中更多的秘密開發成功,並裝備起來,一定可以很快地建立一支橫掃江北武林的鐵騎。有了強大武力支援,再輔以正確有效的戰略思想,南宮蒼穹又何愁不能一統江北?
並沒有被人揭破心事時該出現的那種窘迫不安的神情,南宮漸雪的面容平靜如止水。微笑一如既往地懸掛在唇邊,纖長的手指依然靜靜地端着手中的茶杯,唯一有點變化的或許是她彎月般的眼眸中,一絲凌厲的刀光一閃而沒:“就算是這樣,先生阻止花溪劍派北上的目的還不是同樣達到了?所不同的僅僅是通過我南宮家達成了願望,而不是温家而已……再説現在温家內部爭鬥不斷,外有花溪劍派大軍壓境,兼且江北各閥虎視眈眈,就如同一幢古老殘舊、樑柱已朽的大廈,突遇狂風驟雨,傾覆在即勢所難免。先生如今棲息在温家,宛如立於危牆之下,實在不是智者所為。”
説着她頓了頓,誠懇道:“楊四先生的智名我家閥主早已仰慕日久,若是先生願意屈尊我淮陰南宮,輔佐我家閥主成就不朽霸業,我家閥主一定倒履相迎,錢財美女任取任予。”
南宮漸雪這番話説出來幾乎是間接承認了楊四的推斷,更似乎首次認識到楊四的價值,口中微露招攬之意。
但是她還是忘記了,能被金錢、美女之類的東西收買就不是楊四了。這種東西去收買鷹刀這個賤人或許有點用,但是楊四又怎麼會將它們放在眼中?
楊四哈哈笑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楊四生於寒門,粗鄙散漫慣了,不識禮儀之道,唯恐難在貴閥這種高門世家中立足。”
南宮漸雪自悔失言。智者楊四,世之英傑也,怎麼可能被錢財、美女這種淺薄粗俗的東西打動?於是,她委婉道:“先生果然是人中龍鳳,倒是小女子無知,妄圖用金錢美女來招攬先生,失禮之處還請先生莫怪。可是,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便當建立不朽之功業,受人百世敬仰,這才算是不負此生!先生的智計天下無雙,若是願意輔助我家閥主,必能率領我南宮世家的鐵騎南征北戰,盡展胸中才學,成就無上霸業。”
楊四微笑道:“姑娘説得不錯。建立功業、成就不朽的霸業乃是每一個熱血男兒的夢想,我楊四自然也不會例外。你這番話若是在以前對我説,説不定我頭腦一熱,也許就投身於你們南宮家的門下了。可是,如今我早已找到了那個可以輔助的明主,立誓終生供其驅馳。所以,就請姑娘斷了招攬我的念頭罷。”
南宮漸雪一怔,還不死心,道:“先生説的是天魔宮的侯嬴嗎?”
楊四搖頭道:“侯嬴是我舊主。以其性格的特質和天魔宮原先的實力來説,本來大有可為。只可惜一招不慎,先被蒙綵衣大敗於洞庭湖,後失祖宗基業於川西,最後只能率領殘餘部隊潛入苗疆避禍。如此一來,天魔宮的名號雖然是保住了,可是苗疆乃山窮水惡之地,無論人力物力都極其匱乏,只能是明哲保身之地,對長遠的發展卻是很不利。所以,天魔宮若想重新崛起,除非在某個機緣下,掌控江南的花溪劍派被北方的勢力壓得喘不過氣來,一時無暇南顧,那才會有機會。換句話説,天魔宮的命運根本已無法操縱在自己的手中,在這種情況下,就是諸葛孔明重生,那也是無法可想。”
南宮漸雪見他侃侃道來,言之有據説之有理,心中十分佩服。口中道:“既不是天魔宮,那便是温師仲了。難道先生認為如今的温家還有什麼前途可言嗎?”
楊四還是搖了搖頭,道:“正如姑娘所説,現在的温家便像是一幢遭遇疾風驟雨的殘破古屋,隨時有傾覆人亡的危險,此乃大勢所趨無法勉強。更何況温師仲此人狼梟之性,對人頗多疑忌,不能容物。這一點可以從他身邊的外姓人俱是無足輕重的人,屬下沒有傑出人才等等看出來。而且,温師仲極嗜權欲,年已老邁仍緊緊抓住大權不放,不肯早定繼承人選,導致膝下二子爭權內鬥。這樣的人又豈是我楊四甘於效力的對象?説句實話,若是這次我幫温師仲應付過危機,温師仲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我,嘿嘿……”
南宮漸雪不由疑道:“既不是天魔宮的侯嬴,也不是襄陽温家的温師仲,那究竟是哪位英雄人物令先生如此心折?”
楊四端起茶杯淺啜一口,悠悠道:“鷹刀,浪子鷹刀。”
南宮漸雪正被楊四的説話所吸引,不由自主地跟着楊四的動作,也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她本以為楊四説出的人物即便不是一方霸主,也必定是當代豪雄,卻萬萬沒有想到楊四口中居然吐出一個良家女子就是提上一提也覺得骯髒的姓名。
她一時錯愕之下,竟然一口將口中的茶水噴了出來,所幸她反應極快,危急之中將頭微微一側,方才避免噴到端坐在對面的楊四身上。
據傳鷹刀有“男人的恐怖惡夢,女人的致命武器”之美名,但以自己看來,所謂的浪子鷹刀只能算是一個跳樑小醜罷了。
南宮漸雪既感好笑又覺有點生氣,她從懷中抽出一條白色絲巾抹去唇邊茶水,口中嗔道:“先生莫非是在戲弄我嗎?鷹刀此人無權無勢無才無德,輕薄浮華,這樣的人焉能與天下英雄比肩,焉能值得先生效命?”
楊四笑道:“美麗的珍珠藏在沙土之中時,誰能發覺它耀眼的光華?鋒利的寶劍藏在劍鞘之中時,誰能明白它斬金削玉、殺人如割草芥的絕代風華?現在的鷹刀就像是龍潛深淵,等到他翱翔九天時,試問天下英雄,誰能匹敵?”
楊四對鷹刀這一番評價可説是極盡讚譽之詞,令南宮漸雪動容不已,可心中畢竟不服,不由譏笑道:“先生未免太誇張了,簡直視天下英雄如無物焉?”
楊四嘿嘿冷笑道:“在我楊四的眼中,天下間又有幾人稱得上是英雄?”
南宮漸雪秀眉微皺,道:“以先生胸中才學來説,眼界自然是極高的。可是,為何要如此青睞於鷹刀這個出身市井的無賴之徒?”
楊四瞥了南宮漸雪一眼,道:“常言道,英雄莫問出處。據傳,貴閥的創派祖師南宮勁在年輕時也不過是鹽幫的一個小小腳伕而已。既然南宮勁能從一個挑鹽的腳伕成長為一派宗主,鷹刀為何就不可以?鷹刀本是個籍籍無名的**幫眾,可卻能在短短的一年間橫空出世,名動武林,聲名之盛直追年輕一代最傑出的四大高手──‘四大名劍’,崛起之快簡直匪夷所思,這本身就説明了一定的問題。至於他究竟有什麼東西吸引我,我想在將來的漫長日子裏,我們會有很多機會接觸,還是你自己去慢慢體會吧!”
南宮漸雪搖頭笑道:“既然之前先生拒絕偷盜《割鹿玄典》,我們和襄陽温家合作的交易便已告吹,我與棗陽的三百戰士立刻便要撤回淮陰備戰,又哪裏還有餘暇待在襄陽和你們胡混?所以,任憑先生將鷹刀此人説得無雙無對,我也只是一笑置之,無緣見識啦!”
楊四眨了眨眼睛,道:“我幾時拒絕偷盜《割鹿玄典》啦?”
南宮漸雪仔細一想,發覺楊四雖然一直在反對偷盜《割鹿玄典》,可的確沒有明明白白地拒絕過,不由在心中暗暗納悶楊四的葫蘆裏究竟在賣什麼藥?
她眼波流轉,嫣然道:“先生的意思是?”
楊四沉吟了一會兒,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口中道:“《割鹿玄典》我可以幫你偷,但是合作的條款必須改一改。”
南宮漸雪奇道:“怎麼改?”
楊四笑道:“我説過,對我沒有利益的事我絕不會去做。所以,只要你們將合作的對象改成是鷹刀和我就行了。只要我們有需要,你們必須無條件地在人力、物力上支援我們。你們得到《割鹿玄典》,我們得到你們的人力和物力資源,這樣才算是公平交易啊!”
南宮漸雪一怔,道:“那温家呢?”
楊四突露一絲詭異的笑容,道:“反正無論怎麼做,温家鐵定都要完蛋,既然如此,不如便宜我們算了。”
南宮漸雪望着楊四那抹極其邪惡的笑容,心中竟不由有點發寒。難道,這才是這個貌似憨厚老實的楊四的真面目嗎?
過了許久,南宮漸雪方答道:“對我來説,只要能拿到《割鹿玄典》,和誰合作都是一樣。最重要的是,在我們參透《割鹿玄典》的秘密之前,戰火不能燒到我們南宮家門口。”
楊四哈哈大笑着拂袖而起,道:“只要你們的後援調動及時,我敢保證花溪劍派絕對無法跨過長江一步!那好,我就此告辭,盜經之事請容我回去計劃一下,敬請等候我的佳音。對了,請你們在棗陽的三百戰士即刻開拔,秘密潛至襄陽附近,我要暫時借用一下。”
南宮漸雪愕然起立道:“你借用我的人想要幹什麼?”
楊四笑道:“既然大家合作做交易,總要先看看對方的誠意。我總不能憑你幾句話,便傻乎乎地幫你去偷經書吧?”
南宮漸雪皺眉道:“你還是信不過我嗎?”
楊四仰頭看了看空中緩緩飄蕩的飛雪,口中沉聲道:“可不可信不是光憑嘴巴説説就可以的。只要你的人幫我贏了接下來的一場血戰,我就相信你合作的誠意。”
南宮漸雪疑道:“什麼血戰?”接着她立刻省悟過來,道:“你要和蒙綵衣正面開戰?”
楊四長笑一聲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蒙綵衣膽敢偷偷渡江北上,意圖突襲襄陽,我就要讓她吃不完兜着走……”
説畢,他向南宮漸雪一躬,也不道別,身子如電一般向廬隱外激射出去。須臾,他矮胖的身影便消失在漫天風雪中。
果然不愧是智者楊四啊!言談處事出人意表,令常人無法猜度。
南宮漸雪在心中讚歎一聲,口中卻輕輕説道:“堅叔,你老人家覺得楊四此人如何?”
一道灰色的削瘦身影自廬隱內門的一道垂簾後閃了出來。只見他突眉橫目,髮鬚斑白,雖然是寒冬季節,手中依然搖着一柄羽扇,道貌岸然飄逸出塵。正是廬隱主人柯堅。
柯堅手中羽扇一搖,緩緩道:“回七小姐,依我看來,此人頭腦清晰,判斷分析時勢極為準確,猶善於籌計設謀,的確是當世英傑,不愧於智者之名。若能將此人招攬入我南宮家門下,必能輔助閥主成就大業!只可惜……”
南宮漸雪突然長嘆一口氣,喃喃道:“是呀,如此人才竟然不能為我所用,真是太可惜了。還有,他口口聲聲浪子鷹刀才是不世出的英雄人物。連楊四這種人也如此推崇的鷹刀,他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這一點實在讓我好奇不已。堅叔,你想辦法多蒐集一點關於鷹刀的資料供我參考……”
柯堅恭敬地答了聲:“是!”
又過了半晌,南宮漸雪的眼神突露一絲惋惜之色,道:“不能為我所用的人,絕不能留給別人。堅叔,你安排一下,等《割鹿玄典》一到手,我要第一時間看到楊四的人頭放在我的面前。”
柯堅身子一震,略一猶豫,最後還是恭敬地答道:“是!”
南宮漸雪説完這道命令之後,好似放下了一樁心事般,口中微籲一道長氣,端起手中茶杯待要飲時,卻發覺茶水早已涼了。
她苦笑一聲,放下茶杯,望向窗外。
窗外,在風刀霜劍的凌厲逼迫下,傲立在風雪中的寒梅不但沒有半點頹敗,反而越加嬌豔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