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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台伯河的暗流

    東方區的暗流·UndercurrentsofEasterDistrict

    像是神諭像是魔咒,那語調帶着古怪的東方口音。塞爾維莉亞覺得自己的心如被抓住,嚇得幾乎要縮進西澤爾懷裏。她看清了坐在陰影裏的人,一個赤裸上半身、皮膚古銅色的東方人,光頭,鬍鬚繚亂,身上纏着帶刺的鐵鏈。他默誦着放在膝蓋上的經文,那些經文雕刻在生鐵片上,一頁頁壘起放在他的腳邊。塞爾維莉亞猜不出這個東方人的年紀,他像是老樹般乾燥開裂,又像是鐵一樣堅硬。

    “是個苦修的東方人,異教徒。”西澤爾輕聲説。

    “他是在和我們説話麼?”

    西澤爾搖搖頭:“我猜他只是在唸經文。”

    “他住在這裏麼?”賽爾維莉亞不敢想有人能住在這種全無生機的地方。

    “這裏住的可不是他一個人。”西澤爾説。

    他拉着賽爾維莉亞的手來到一扇朽爛的木門前,旁邊的石牆上有一個蒙着灰塵的青銅裝飾,一朵蝕刻的蓮花。

    西澤爾把青銅的蓮花芯扯了出來,那個蓮蓬狀的東西后面連着一條長長的青銅鎖鏈。隨着他用力拉扯,這座“百眼的宮殿”上上下下都響起銅鈴聲,祭拜幾千個青銅鈴鐺一起鳴響,像是警鈴般刺耳。塞爾維莉婭嚇得捂住了耳朵,她本能地覺得這座古怪又古老的建築裏藏着什麼不能驚醒的東西。

    過了很久,木門上的窗口打開一條細縫,一隻暗黃色的眼睛警惕地審視着來客,聲音嘶啞如老鴿,“找誰?”

    “來參加塞斯洛家的賭局。”西澤爾將一張便條從門縫裏塞了進去。

    “原來是塞斯洛家的客人。”看門人發出難聽的笑聲,“我們這兒可真少見您這樣尊貴的客人吶。”

    門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響,緩緩地打開了。

    一股濕潤腐爛的氣息衝了出來,陰冷得叫人渾身戰慄。塞爾維莉婭緊緊地靠在西澤爾的身邊,西澤爾把一件東西塞進了她的手裏。那是一個滑稽的小丑面具。

    “戴上它,別叫裏面的人記住你。”西澤爾湊在塞爾維莉婭的耳邊,壓低了聲音,“美第奇家族的族長來這種地方,會給人留下話柄的。”

    “那博爾吉亞家的男孩來這裏,不回給人留下話柄嗎?”塞爾維莉婭倔強地看着西澤爾,想這個註定人生和自己沒有交集的男孩,擁有高貴的姓氏卻行走在這種下等人聚居的地方,難過又着迷。

    “在這裏我從不記得自己姓博爾吉亞。”西澤爾輕聲説。

    “那麼我也不姓美第奇。”塞爾維莉婭説。她想説為了你我可以拋棄我的姓氏乃至於一切,何況只是來一個下等人聚居的地方?

    “你沒法選擇自己的姓氏,美第奇家的女兒終歸是美第奇的女兒。”西澤爾淡淡地説,“就像你雖然有三年過着小野貓一樣的生活,最終還是回到了美第奇家。”

    看門人顯然身體畸形,瘦小乾枯,胸前只覆蓋着一層皮膚,肋骨清晰可數。他的脊柱幾乎彎成了一個圈,巨大的腦袋縮在小腹處,非要扭曲着細長的脖子才能抬眼看人。

    “裏面的道路很複雜,閣下要不要一個引路人?”看門人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帶着這樣漂亮的女孩來百眼的宮殿,可要小心那些下賤胚子的髒手。”

    “不用,這裏我很熟。”西澤爾隨手把一枚銀幣拋到空中。在那一瞬間,看門人躍起,他畸形的身體在空中做出了猴子撲擊敵人的兇猛動作,探出乾枯見骨的手一把把銀幣抓在手心裏。他迫不及待地用枯黃的牙齒咬了咬銀幣,確認那是真的,不禁喜笑顏開,一口把硬幣吞了下去,像是猴子把果子藏在頰邊的嗉囊裏那樣把銀幣藏了起來。他在嘴裏玩弄着那枚銀幣,讓它和其他銀幣碰撞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滿臉幸福的笑容。嘴居然被他當做了錢袋,塞爾維莉婭想起那些沾滿他唾液的銀幣就噁心得想吐。

    “我們可以進去了吧?”西澤爾説。

    “請!請!”看門人比着手勢。

    門裏是幽深曲折的樓梯,兩側都是堅硬的石牆,石縫裏生長着苔蘚,隱約瀰漫着一股尿騷味,隔着很遠才有一盞油燈,看不清盡頭,不知通向何方。

    塞爾維莉婭挽着西澤爾的手走了幾步,忽然聽見背後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好似有野獸咬着她的裙襬。她驚得差點跳起來,回頭一看是看門人把臉埋在她紗質的裙襬中嗅吸。塞爾維莉婭的裙襬上撒着突厥薔薇中提煉的香精。

    “真香啊尊貴的小姐,你香得就像我親愛的瑟拉。”看門人抬頭獻媚地讚美着塞爾維莉婭,可他的眼神在塞爾維莉婭眼裏滿是情慾。

    “別怕,跟着我走就好了。”西澤爾握緊了賽爾維莉亞的手腕。

    果然,他們又走了幾步,看門人沒有再跟上來。塞爾維莉婭忍不住好奇回頭看了一眼,看門人蹲在台階下,仰望着他們。他無法前進了,因為他鐵項圈上連着一根細鏈子,死死地固定在牆上。他是看門人,同時也是囚徒。門後的黑暗裏放着他的食盆和便器,難怪樓梯裏瀰漫着這樣一股臭味。看起來他的生活就只能在那片小小的空間裏。

    看門人大概不知道塞爾維莉婭心裏對他是何等的厭惡,看她回頭,便討好地鼓動着嘴,讓那些銀幣又一次發出難聽的碰撞聲。

    看門人回身去把木門關上,這時候門外那個苦修的東方人忽然抬頭直視西澤爾。原本從亮處看向暗處他應該什麼都看不清,但他的目光磁石一樣黏在西澤爾的臉上。

    “諸惡莫作,諸善奉行。”他用清晰地聲音重複了那句話。塞爾維莉婭感覺到西澤爾的手顫抖了一下。

    “瘋子!”看門人嘟囔着把門扣死,隔斷了苦修者的目光。西澤爾和塞爾維莉婭被黑暗籠罩了,他們挽着彼此的手,一步步走上樓梯,追隨他們的只有自己的腳步聲。

    “剛才他確實是在跟你説話。”塞爾維莉婭壓低了聲音。

    “跟我説話又怎麼樣?”西澤爾淡淡地説。

    “剛才他確實是在跟你説話。”塞爾維莉婭壓低了聲音。

    “跟我説話又怎麼樣?”西澤爾淡淡地説。

    塞爾維莉婭點了點頭,西澤爾確實沒有必要把一個異教徒的話放在心上,“那個看門人怎麼被鎖在那裏了?”

    “這裏的人把他叫做‘食髓者’,因為他喜歡吃骨髓,有人説他喜歡吸食人的骨髓,魔鬼才喜歡吃人的骨髓,魔鬼當然不能輕易解開。”西澤爾説。

    塞爾維莉婭嚇得幾乎要叫出聲來,好像那個看門人正趴在她的背上從她的身體裏吸食着什麼。

    “其實從醫學上很好解釋這件事,他的脊椎天生畸形,他身體裏缺乏的某種東西只能從動物的脊髓裏才能補充,所以他嗜吃脊髓。”西澤爾説,“但這種怪異的舉動讓人覺得他很危險,所以就把他鎖在這裏看門,就像鎖一條猛犬。這已經算是對他寬容了,沒有把他從這裏趕出去。”

    “他也願意留在這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他不是跟你説起什麼瑟拉麼?大概是他相好的妓女,他這麼貪賞錢,應該是為了討好那個妓女。”西澤爾説,“況且離開這裏,他那樣的人又能去哪裏呢?”

    前方傳來嘩嘩的水聲,伴隨着隱約的臭味,好像他們正在接近一條污水河。他們轉過一個彎,流水聲更加清晰了。那是一個半月形的窗,,貼着地面,用一握粗的鐵欄杆縱橫封死。透過鐵欄杆往下方看去是一片幽藍色的水面,黑色的石頭砌成半拱形的水道,看起來極其古老,石縫中長滿暗綠色的苔蘚。塞爾維莉婭好奇地俯身往下看。

    “其實從醫學上很好解釋這件事,他的脊椎天生畸形,他身體裏缺乏的某種東西只能從動物的脊髓裏才能補充,所以他嗜吃脊髓。”西澤爾説,“但這種怪異的舉動讓人覺得他很危險,所以就把他鎖在這裏看門,就像鎖一條猛犬。這已經算是對他寬容了,沒有把他從這裏趕出去。”

    “他也願意留在這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他不是跟你説起什麼瑟拉麼?大概是他相好的妓女,他這麼貪賞錢,應該是為了討好那個妓女。”西澤爾説,“況且離開這裏,他那樣的人又能去哪裏呢?”

    前方傳來嘩嘩的水聲,伴隨着隱約的臭味,好像他們正在接近一條污水河。他們轉過一個彎,流水聲更加清晰了。那是一個半月形的窗,,貼着地面,用一握粗的鐵欄杆縱橫封死。透過鐵欄杆往下方看去是一片幽藍色的水面,黑色的石頭砌成半拱形的水道,看起來極其古老,石縫中長滿暗綠色的苔蘚。塞爾維莉婭好奇地俯身往下看。

    “污水渠,它的上游通往其他區的下水溝,下游通往東東方區,最後流進台伯河。”西澤爾解釋,“別湊得太近看,裏面滿是髒東西。”

    “下面有人。”塞爾維莉婭指向水渠兩側狹窄的步道。那是些漆黑的人影,佝僂着背,手持長長的鈎子,沿着水渠兩岸梭巡,他們用長杆挑着昏黃的一盞燈伸到水渠上方,照亮了一片水面,白色的泡沫混合着黑色或褐色的令人作嘔的垃圾隨水漂過。

    “他們在打撈屍體。”西澤爾淡淡地説,“這是一份不錯的活兒,屍體身上有時候能搜出好東西來,譬如金牙,就算是被搜乾淨的屍體,也可以送到東方區的集市上去賣。”

    “賣屍體?”塞爾維莉婭的聲音都扭曲了。

    “作為美第奇家族的族長,被幾個騎士團的團長保護,不知道這些事也很正常。”西澤爾輕聲説,“在翡冷翠,每個夜晚都有人失蹤,如果你發現你的親人不見了好幾天,也許去東方區的集市上找找賣屍體的人,屍體上抹滿了鹽,幹縮得厲害,像是鹹魚那樣一條一條並排擺在帳篷裏,無論是貴族還是異教徒,都是青灰色的。”

    “天吶!”塞爾維莉婭捂住了嘴,一股噁心直泛上來。

    西澤爾的手指及時地在她的鼻尖上按了按。他的手指上抹了薄荷膏,帶着一點清涼和淡淡香氣,鎮住了塞爾維莉婭劇烈的不適。

    塞爾維莉婭深呼吸幾次,略略回覆平靜,抬眼看見西澤爾正無聲地望着她,那張還帶着點孩子氣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很認真,好像一個大夫注視他的病人。

    “你是故意跟我這麼説的,希望知道我聽到這些的反應?”塞爾維莉婭輕聲問。

    西澤爾點點頭:“我想知道一個貴族在看到世界醜陋的一面的表情,是厭惡,還是憐憫。”

    “你自己也是貴族!”塞爾維莉婭被他的眼神激怒了。

    “你錯了,塞婭,我不是,生來就不是。”西澤爾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面頰,“一個貴族,理當在見你第一面的時候告訴你他的姓和母名,回想一下我們第一次見面,我跟你説過我的母名麼?”

    塞爾維莉婭一愣。

    她這才想起西澤爾從未提起過自己的母親,他似乎僅有一個親屬,就是他那尊貴卻難得一見的父親。在以血統決定地位的聖三一學園中,母族和父族的重要性不相上下,貴族之間互相通婚,尊貴的母親意味着尊貴的外公和尊貴的舅舅,這些都是將來社交場上的籌碼。男孩們以擁有作為沙龍女主人的美貌母親而自豪,甚至私下裏議論彼此母親的風流韻事,而貴婦們也熱衷於帶着大隊的女侍來探望自己的兒女,順便暗示教授們在學業上照顧自己的孩子。她們也會帶來廚師精心烘焙的點心作為課間的小食,慷慨地分贈給所有同學,各家精緻的小食也是學生們暗中比拼的的事。

    只有西澤爾是例外,從未有任何人來探望他,可同時他的哥哥和弟弟的親戚們卻會帶來裹着鮮蝦和火腿薄片的精美小食,每一次都盛大得像是晚宴。不知道多少次塞爾維莉婭看見西澤爾的背影走下樓梯,他總是避開這種場合。唯一能夠走進他生活的女性只有他的女侍長艾達,此外的人,即便是塞爾維莉婭也是接近到某種程度就像是被看不見的牆壁擋住了似的。

    “高貴是一種純潔,只要你的血管裏有一半的血是卑賤的你就不會高貴。”西澤爾微笑,“因為你不夠純潔了。”

    “而現在,你就要看見這個世界上最混亂骯髒的地方,它一點也不純潔,可是和我有些相像。”

    西澤爾拉着塞爾維莉婭的手,離開了那個通往下水渠的窗口,走向了樓梯盡頭。他們的面前,是一條長而筆直的通道,通道盡頭,隱約燈火閃動。那裏千百種人聲混合起來,有憤怒的呼喊、低聲的呢喃、有嘶啞的呻吟、有含義不明的輕笑,塞爾維莉婭忽然有種錯覺,走過了這條通道她就會看見另一個世界。

    那種感覺就像是打開了一個鐵罐子,看見裏面擠滿的沙丁魚一樣的魔鬼,被聖徒的鉛印封禁在裏面。魔鬼們哀號,亦復狂笑,亦復痛哭。

    【2】該隱與亞伯Cain&Abel

    “我親愛的朋友們,你們可曾想過這國家因何而立,又會因何毀滅?”教皇打開鍍銀的銅盒子,裏面是一副軟玉的象棋,他把棋子倒在書桌上,棋子們蹦跳着,似乎是一羣活過來的精靈。

    樞機卿們彼此傳遞着不安的眼神。按照教義這本是悖逆的問句,教皇國以聖約而立,神應許了他的子民土地,因而得以建國。它應當永不毀滅,因為它被神看護着。

    “我們的國家堅固如神的御座,聖座。”西塞羅謹慎的回答。八年之前他還能和眼前這位教皇平等的討論神學問題,現在他卻深深地意識到了自己和這個老人之間的距離,這種遙遠的距離感就像是目光越過海峽去看聖徒的背影。他皎潔如雲天,而你仍舊埋身在污泥裏。

    “不,我親愛的西塞羅,神的御座就像阿爾卑斯山的堅冰那樣皎潔堅硬,但這國家卻是山腳下每年凝結又融化的積雪。它終有消亡的那一日,可流淌的不是水,而是鮮血。”教皇並不抬頭看西塞羅,而是把棋子一枚一枚擺放在地圖上。這張精美的地圖描繪了整個翡冷翠,細緻到每條街道每個碼頭,蜿蜒的台伯河把它準確的分為兩半,西邊是貴族和上等市民的聚居地,分為若干城區,東邊的大片則都歸於一個城區。

    東方區。

    教皇佈下的棋子扼守住了每一條通往東方區的道路,每一個碼頭,道路密集的地方由重量級的棋子們鎮守。他使用白色的棋子,那些持仗的宰相。鐵甲的騎兵和森嚴的城堡雕刻的栩栩如生。(作者注:通常我們參照中國象棋吧國際象棋中的某兩枚棋子命名為“車”,但事實上它們是象徵“城堡”,因此棋子也是高聳的城堡造型。這可能和中世紀戰爭中西方人喜歡一直推進到敵人府邸修建城堡有關),顯然代表正向着東方區開拔的異端審判局重兵。

    教皇圍繞着書桌轉圈,審視自己佈下的陣型,完全不看樞機卿們。他在指揮一支兩千人的軍圝隊,但平靜得如同和老朋友下一盤棋。

    “高盧廣場如果失控,南邊的封圝鎖會一連串的崩潰。”他用手指敲着鎮守高盧廣場的“騎兵”。那代表一支兩百五十人的騎兵中隊配備最新的連發火槍“赤鷲”,騎乘爆發力極強的熱血馬。

    教皇寫下一張字條,搖動銅鈴,一名騎士疾奔進來取走了那張字條。很快,這張字條就流入教皇廳外等候的政務省官員的手中。沒有任何質疑,一隊官員奔跑着離開,梵蒂岡的廣場上並排停着數十輛帶有教皇廳特許標誌的黑色輕便馬車,這下馬車載着官員們奔向各自的目的地。一張看起來就像記事的字條,就能調動多達五百名服務於政務省的治安官支援高盧廣場。這就是教旨,不容拒絕,接到的人不必思考,只需執行。

    “所有的船必須集中在下游的香料碼頭,否則如果這些船隻被搶奪,有人就能趁着河水流速加快,強行突破下游的防線。”教皇點着地圖上的台伯河喃喃自語,“沿岸還需要增加兩百人的火槍手,就在香料碼頭兩側。”

    他隨手把這些寫在一張新的字條上,又有騎士進來取走,於是又一隊官員乘上馬車離開。這一次教皇調動的是十字禁衞軍的火槍手,安東尼將軍沒有表達任何意見。此刻教皇身上那股上山一般沉重的氣息壓迫了他們,在這個老人面前他們的所有指揮權都被剝奪,只能默默的聽着。

    “外務省也應該行動起來了,我們必須通報所有屬國這次對異端的開戰,這絕不能被看做翡冷翠的混亂,而是一場必勝的神聖戰爭。”教皇又寫下一張新的字條。

    這次接到命令的室外無聲的官員們,多達百人的秘書官和抄錄員們在距離教皇廳不遠的西斯廷大教堂外擺下了一排排的書桌,開始撰寫正式的外交函件。這些函件每一份都被五個人審閲以確認沒有任何錯誤後,四角摺疊起來,官員們用戒子上的印章將之封印,鎖進扁平的鐵盒中。

    信使們已經等待在梵蒂岡的城門外,聖戰的宣言書將在戰爭開始的一刻流向這個國家的四面八方。那些和異端教派保持着秘密往來的屬國君主在接到這封嚴厲的外交函件時都會從心底裏驚捒,他們要麼選擇坦誠自己的罪求得梵蒂岡的原諒,要麼就可以期待十字禁衞軍的兵臨城下!

    教旨如流水般聰教皇廳中流出,黑色的馬車奔向整個城市的每個方向,整個城市如一隻沉睡的巨獸開始甦醒。即使是高官也並不知道戰爭將開始於這樣一個和諧寧靜的日子,他們懶懶散散等待着太陽落山之後去參加朋友家的社交舞會,期待着一場忽如其來的豔遇。但他們忽然發現所有同僚都開始奔跑着執行命令,進入官邸的信使們以不容質疑的語氣説話,令人窒息的緊張情緒隨着那些黑色的馬車蔓延向翡冷翠的每個角落。

    整個國家機器開始運轉了,一個巨大的力量把這台老舊的機器推動起來。教皇聖格里高利二世,他走出了神學研究的殿堂,把他無與倫比的力量和權威灌入這台國家機器,令他它猛地驚醒。

    如野獸,如軍隊!

    教皇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的筆停在空白的字條上,這一次沒有寫下任何教旨。他的眼睛裏透這疲憊。他畢竟是個老人了,在神學中已經沉浸了多年,狂風暴雨般發出如此多的命令顯然大大耗損了他的體力。

    西塞羅敬畏地看着教皇,他和教皇都是紅衣主教出身,是聖職人員。聖職人員在翡冷翠的地位是最高的,因為這國家以宗教立國,沒有機會擔任聖職的人才會選擇成為軍人或者普通官員。因此即便他明白自己不如安東尼或者盧加拉斯那樣犀利和鐵腕,卻依然深信自己的地位高於他們。聖職高於其他一切職務,軍人和官員都是服務於人,聖職人員卻是服務於神。他們是神的寵兒,不需要堅硬的鐵腕,只需要熟讀《聖經》便可統治世界。

    然而今天他卻驚悚地發現那個本該站在聖職人員頂峯的老人,握筆的手腕也如鋼鐵般堅硬,每一條命令都如斷喉短刀般鋒利。

    “真累啊,要在手指顫動間指揮那麼多人,”教皇輕聲説着,端詳着自己的手,“讓我想起那些玩傀儡的東方藝人,用絲線操縱着傀儡的一舉一動。每次我握住俗世的權柄時,都覺得自己是個傀儡藝人,權力的絲線像是蛛網那樣粘在我的手上……真讓人厭惡啊。”

    西塞羅的心裏悄悄一顫。多麼形象的比喻啊,一個操着無數蜘蛛絲的權力者……便如一隻坐鎮蛛網中心的巨大蜘蛛!

    “我需要休息一下了,”教皇在書桌邊坐下,輕輕揉着自己的額角,閉上眼睛又慢慢地睜開,“可我不能閉眼,這讓我感覺有血在我的眼皮上流過。”

    “我親愛的西塞羅,讓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他抬起頭,温和地看着西塞羅,“是的,這國家不是永恆的,有一天它會被焚燒在烈火中,就如我們把異端燒死在絞刑架上。我們令他們流血,他們終有一日會報復在我們的身上。”

    “聖座……那些異端被燒死是因為他們信奉了魔鬼啊!信奉魔鬼的人自己也是魔鬼!”西塞羅的聲音顫抖。

    他從未因對異端的絞刑和火刑而覺得負罪,一個聖職人員根本不應該質疑懲罰魔鬼的暴力。人生來就揹負着沉重的原罪,罪人的生命就當於恕罪,向着罪惡的深淵滑落。那麼,對他們的一切懲罰都不為過。(作者注:按照基督教的教義,每個人生來就是罪人,這是源於人類的始祖亞當和夏娃犯了罪,這種“罪行”遺傳給了後代)

    “是麼?被我們燒死的那些人是魔鬼?”教皇輕聲説,好像是自問,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可我經常會按住自己的胸口問,我心裏的魔鬼,他真的死了麼?”

    沒有樞機卿敢接話了,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整個教皇廳,甚至呼吸聲都被壓下,每個人能聽見的唯一聲音就是自己的心臟,如暴走的時鐘。

    “我親愛的朋友們,數百年以來,我們一直宣揚着神的慈愛,藉着神的名宣傳我們的教義。我們覺得自己是神的寵兒,我們相信神的光輝保護着我們,我們無憂無慮。直到今天這個國家就像一頭年老的巨龍那樣喘息,隨時都可能死去。我們的國庫空虛,我們的軍隊怯懦。”教皇輕聲説,“而我們的祈禱,神……卻沒有回應。”

    “我們……真的是神唯一的子民麼?”他輕聲問,聲音油井遙遠,彷彿來自古井深處,“神除了我們……再無其他子民麼?”

    西塞羅覺得一身兼自己的心臟彷彿停跳。多年來的禁忌終究還是會被觸及,自從極北之地的銅罐被掘出之後就處在神學中的悖論,就像是條冬眠的蛇,隱藏在梵蒂岡的神學架構中。它遲早會甦醒,可西塞羅和所有前任紅衣主教一樣,只能等着,等它醒過來撲上來亮出毒牙。

    這種悖論關於莉莉斯的族裔。

    梵蒂岡否認銅罐中的神和人訂立的古老契約,並非因為那些銅書卷是偽造的。銅書卷沒有任何偽造的痕跡,他被否認,只是因為它會引發整個梵蒂岡神學體系的崩潰。

    莉莉斯,神在製造人之前製造的雛形。但她不僅沒有被毀滅反而留下的後代,這意味這神對智慧生命的創造有兩次。人類,不是唯一的。而神,也默認了這個結果。

    “莉莉斯的族裔,他們真實存在,他們是另一種人類,很像我們,絕不完美,但他們是我們的兄弟。”教皇拍了拍西塞羅的肩,“我們都曾親眼目睹異象,王后們是我們一樣的人類麼?不,她們超越了人類,或者説,她們是另一種人類。”

    “她們……她們是魔鬼!”西塞羅嘶啞地説。

    “不,她們不是魔鬼,她們是我們的姐妹。”教皇低聲説,“在過去的八年裏,我一直在研究銅書卷的拓片。最後我不得不承認,其實這個世界上沒有魔鬼……”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其實我們就是魔鬼。”他的笑容那麼悲傷。

    格拉古的膝關節一軟,差一點要跪下去,被盧加拉斯局長扶住了。作為樞機卿中最年長的人,格拉古紅衣主教已經竭力剋制着,此刻他的心裏防線終於崩塌。

    “我們的教士一直試圖解釋一件事,就是這世界上為何有魔鬼。既然神在七天中創造了世界,一切都出自神的創造,除了神本身,那麼魔鬼自然也是神的創造。神為什麼要創造魔鬼來和他自己敵對呢?”教皇翻開一本神學課本,“課堂上我們對學生解釋説,魔鬼是神設置用來考驗我們的東西,他們確實是神的造物,看起來很強大,其實很低等。”

    “誰相信這解釋?”教皇問。

    無人回答。

    “這是我們為了安撫自己的心作出的解釋。”教皇搖頭,把那本由他親自審定的神學課本扔進火盆中,看着那些素白的紙頁在火焰中翻卷,化為黑色的蝴蝶飛散,“一切的魔鬼都是幻象,他們源自我們的靈魂深處。那些顯現在我們面前的魔鬼不是別的,恰恰是我們的兄弟。人類也是魔鬼,魔鬼和魔鬼交媾,生下禁忌的族類,他們是魔鬼中的君主。”

    教皇打開一本《聖經》遞到樞機卿們面前。“《創世紀》第四章,你們都可以背出來。亞當和夏娃生下了該隱和亞伯,該隱因為妒忌亞伯被神寵愛而殺死了他,把他的血灌入土地。神聽見亞伯的聲音在土地裏向他哀告,於是懲罰該隱,他將註定飄零,再無應許的土地,他所耕種的任何土地都將不為他效力。該隱承認了自己的罪,但説這懲罰之重不是我所能承受的,我被神拋棄,任何見到我的人都會殺了我。於是神和他訂立保護的契約,該隱失去了神的賜予,但任何傷害該隱的人必將得到七倍的報復。”

    “該隱便是魔鬼。是的,魔鬼是神的造物,但他不是神為人設置的考驗。他恰恰是人類自身。”教皇嘆息,“人類是以罪人的名義和神訂立契約的,為什麼?只是因為我們的祖先犯下的罪麼?因為他們吃下了智慧的果子?不,不是,是因為我們自己犯下的罪。人類是罪人,被逐出了伊甸;莉莉斯也是罪人,也被逐出了伊甸。從這一點上説,莉莉斯和我們沒有什麼區別,我們都是神的作品。我們都是魔鬼,一種魔鬼並不比另一種魔鬼更高尚。”

    “在亞當和夏娃的後代,以及莉莉斯的後代之中,神還沒有做出最終的選擇。”盧加拉斯説,“聖座,這是您的意思麼?”

    教皇點了點頭:“是的,因此莉莉斯被放逐到死海的鹽灘上卻沒有被殺死。神不會毀掉他自己的造物,正如他驅逐了該隱又許他以保護。”

    “如果我們墮落,違背了和神簽訂的契約,神會放棄我們,重新選擇莉莉斯的族裔?”安東尼問出這個問題的同時,自己狠狠地打了一個寒噤。

    “是的,我親愛的朋友們。神並不專寵人類,讀完銅書卷的全部拓片之後你們就會明白,神和我們簽訂了契約,神也和莉莉斯的後代簽訂了契約。那份還未找到的、神和莉莉斯的族裔締結的聖約,便是《聖經》的反面,我們可以叫它‘影之契約’。這兩份契約中最後只有一份會生效,最終被神眷顧的一支才有機會走上世界末日的審判席。若我們能夠贖完自己的罪,天堂之門便會向我們洞開。”

    “我聽説猛虎往往會一胎生下兩個幼崽,但只有強壯的那一隻能活下來。”盧加拉斯輕聲説。

    “對,猛虎不會偏袒任何一個幼崽,它會看着它們搏鬥、受傷、流血、爭奪食物,直到決出強弱。”教皇直視盧加拉斯的眼睛,“我們和莉莉絲的族裔就是猛虎的兩隻幼崽。我們之間的戰爭,神不會偏袒我們中的任何一者。這戰爭非正義也並非不義,但我們必須傾盡全力,因為失敗者將如該隱那般被驅逐,流浪於世界的盡頭,債務供養他的土地。”教皇緩緩地合上《聖經》,“歷史,將會把失敗者記為……魔鬼!”

    長久的沉默,只聽見巨型座鐘的秒針“嚓嚓”地計數時間流動。樞機卿們覺得自己如那個名叫該隱的男人被放逐到荒無人煙的鹽海之北,從此心再無寄託。

    從最早的教團出現,到最後圍繞着梵蒂岡他們建立了國家,他們始終懷着某個信念,相信神也是愛他們的,即便他們犯下什麼罪孽什麼錯誤,神也能原諒他們。因為他們是神的造物,神愛惜他們如愛惜自己的手指。但他們錯了,他們只是神的作品,神在製作他們之前還曾製作過一個原始樣本,那個被他們稱為“魔鬼”的樣本。那個樣本和他們很相似,可以取代他們,如果必要的話。唯有一個辦法他們能確保自己的地位,那就是滅絕那個原始樣本。

    徹底的、一個不留地、把莉莉絲的子民剷除!他們若想活下去,必須以魔鬼的血書寫歷史。他們無法退縮,因為魔鬼正藏在陰影中等待着取代他們。

    “聖座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盧加拉斯低頭行禮。

    “我們都明白了。”其他樞機卿並排站立,一齊低頭行禮。

    “那就好。”教皇上來拍打他們每個人的肩背,和他們每個人用力的擁抱,“許多年來,我們不斷的講述神對人類的愛,相信靠着神的愛,我們便可打開天國的門。我們忘記了在這個國家建立的時候我們靠的是十字軍的利劍,我們鬆懈了萎靡了墮落了,我們在精美的藝術品和美好的容顏上花費了太多精力。現在我們終於又要把刻着就家族的利劍拿出來了,重新披上鐵甲。”

    他把所有黑色的棋子都堆在東方區中,好像那裏集結者一隻黑色的軍隊,皺着眉頭沉思。

    “聖座,異端將在這一日在東方區集會的消息,可靠麼?”西塞羅問。

    “我們接受聖座的命令,已經揭秘調查異端們地行跡八年。有足夠的證明表明有組織的異端都和神諭戰爭中被摧毀的“北方教廷”有關,這個教廷已經分散為若干個教團,但是每隔一年,他們必然會在翡冷翠交割一次。他們會交割大量的錢款,他們把這個也稱作“十一税”我們的十一税用於供養教堂,而他們的十一税集中起來投資,為北方教廷積蓄復興的資金。”盧加拉斯説,“他們十一税的總額,每年都有大約八千磅黃金。”

    “八千鎊黃金?”西塞羅震驚了,國庫裏也只有兩萬多磅黃金。

    盧加拉斯點頭;“每年這個時間前後都會有數額掠人的資金流入翡冷翠,然後消失在東方區。”

    “難怪那個區那麼繁榮”安東尼説。

    “聚集了禿鷹的的地方,有死去動物的屍體,諸惡雲集的所在,必然有新鮮的血肉祭祀,”盧加拉斯説,“就是因為資金的富集,越來越多的人湧入東方區,那片土地看起來破敗,卻養活了翡冷翠三分之二的人。他下面金錢暗湧。”

    “聖座,我有一個疑慮。”格拉古説

    “説吧,我親愛的朋友”教皇抬起頭

    “對於我們而言,真正的敵人是莉莉絲的後裔。東方區居住着大量異教徒,但是異教徒不意味着必然是異端,異端也未必都是莉莉絲的族裔。”格拉古説,“此時此刻集中在東方區的異端,可能更多的都是人類。”

    “説的很對,格拉古”教皇微微點頭,“但是北方教廷被摧毀後那麼多年不消亡,為什麼?”

    格拉古一愣

    “為什麼那些異端教團仍舊願意把十一税交給北方教廷?想一想誰在掌握這些錢。”

    格拉古無法回答

    “一個組織沒有領袖是不可能存在的,格拉古”教皇説“北方教廷的深處一定隱藏着一個人,他跟我一樣被稱作教皇,是他在幕後與我們為敵。他告訴他的信徒們莉莉絲是真實存在的,有着接近神的力量,神太遠了聽不到信徒的呼喚,莉莉絲能代替神救贖他們。”

    “那是一個魔鬼!北方教廷的教皇是一個魔鬼!”西塞羅恍然大悟,“那個魔鬼冒充聖徒誘惑人類!”

    “對,一個魔鬼,或者一羣魔鬼,譬如……皇后們。”教皇低聲説“必須挖出他們來。我們的目前還沒有關於他們的消息,就先打碎他們的羽翼,對他們的信徒發動戰爭。”

    “他們的資金還能充實國庫。”西塞羅説

    “此時此刻,我任就熄火的是,此刻聚集在東方區裏的異端到底有多少武裝。”教皇指着那些聚集在東方區的黑色棋子,“我的棋子已經擺上了棋盤,可我還不知道對方有多少棋子。這讓我不安,就像面對一個蟻穴,我不知道會不會源源不斷地有螞蟻從裏面爬出來。”

    “聖座不必擔心,這裏是翡冷翠,我們實力最強的地方,如果異端審判局的騎士們人數不夠,我們還可以調動十字禁衞軍。”安東尼説“我們有足夠的實力在這座城市裏打一場十萬人的戰爭。”

    “不不。”教皇擺手“如果是正面的戰爭,我相信安東尼你會打贏的,你是優秀的軍人,一個英雄。但是我們的敵人會藏在陰影裏,你找不到他們,再多的火槍都沒有用。”

    “對付黑暗裏的人,你只能用看不見的棋子。”教皇把一直藏在手心裏的最後一枚棋子放進了東方區。

    白色的皇后白色陣營中的最強者,和那些黑色的棋子混在一起。

    樞機卿們茫然對視,教皇無聲地笑了。

    【3】血染的刀鋒BloodyBland

    黑駿馬們噴出騰騰的熱氣,沉重的鐵甲馬車碾壓着路面。堅硬的岩石在熟鐵車輪下崩碎,隱約的裂紋隨着車轍延伸。

    這匹馬車的名字是“晨雷”,它的每一次出動都會引來大批的市民遙遙觀望,它象徵着異端審判局,它所到之處便是騎士們的領地。每當聽見這輛巨型馬車如雷鳴般的巨響,異端們便會望風而逃。但往往這已太晚了,隨着這輛指揮車,必有騎士們在兩側的街巷中突進,他們已經封鎖了每個可供逃亡的路口。

    “就像龍,”葉素盟曾經盛讚這輛馬車的威勢,“動靜則有風雷相隨!”

    “晨雷”裏,政務所的官員們手握宗卷,站的筆直。這輛巨大的馬車足可容納十幾個人舒適的坐下,但所有人都站着,謹慎的不敢坐。只有一個人例外。

    一個精密如機械般的男人,他在操作一套精美的玻璃茶具,試圖製作一杯完美的紅茶。

    筆挺的黑色軍服,領口露出白色襯衣,一根紫色的綢帶收緊了襯衣領子,綢帶上垂下一枚聖裁之劍的銅製軍徽,燙得筆直的褲線,貼着頭皮的黑色短髮,全身上下沒有任何一根多餘的線條。他叼着一根沒有點燃的紙煙,全神貫注於他的紅茶,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在水壺、火焰和茶罐之間移動,十根手指舞蹈般美麗。

    “就算帶着白色的手套,也會很快被染紅的吧?”一個政務省官員壓低了聲音“‘猩紅的李斯特’啊。”

    這是他們第一次得見這位異端審判局的高官,副局長地位之高,相當於政務省的副長,而秘密軍隊又素來不喜歡暴露在其它各部同僚的面前。但李斯特這個名字是整個翡冷翠沒人不知道的,相當於盧加拉斯局長在異端審判局的精神領袖地位,李斯特是絕對的執行派。他以淒厲的執法手段聞名,曾親手把數以百計的異端送上絞刑架和火刑架,軍銜以血染成。

    官員們對於副局長大人的英俊早已有了準備,這個很少公開露面的男人在翡冷翠的貴族少女中擁有為數眾多的擁簇。那份狂熱之崇拜讓她們的父親心驚膽戰,只怕這些春情萌動的少女自願去副局長大人府上獻身。

    “美如染血的的刀鋒”,李斯特副局長超出眾多翡冷翠社交場上的翩翩美男子,贏得了這樣極致的評價。

    此刻面前泡製紅茶的男子,臉側線條鋒利的如同出自名匠的刻刀下,讓人無從挑剔。泡茶的手法美得本身便是一種藝術,顯然受過極其嚴格的禮儀教育。但是傳聞中這位副局長的生活非常單調,未婚,獨居,甚至不用女侍。自己做飯,自己洗衣,自己清掃房間,過着清教徒般的生活。

    注入白瓷杯子的紅茶色澤濃郁的讓人想到頸動脈中噴出的血,還帶着滾滾的熱氣。一共七杯茶,恰好合乎政務省官員們的數字。李斯特把放在托盤上的七杯茶平平地推給桌子對面的官員們,“先生們,請坐。”

    何德何能勞動副局長大人親自泡茶,政務省官員們額頭上滿是冷汗,小心翼翼的在椅子邊上坐下,裝出笑臉品名。一名官員因緊張而不斷地手抖,紅色的茶汁不斷地漾出被子的邊沿。

    李斯特無聲的看着他浪費那杯精心調製的紅茶,黑色的瞳孔中温度好像越發的低了。彷彿有酷寒的風捲過車廂,那名官員感覺自己的心彷彿被一隻冰冷的手捏住了。他再也壓抑不住恐懼,猛地站起來,捂着心口就昏倒過去。

    “他有他的心臟很不好!”他最大膽也最要好的同僚強忍住恐懼解釋。

    “應該隨時帶一些魚油。”李斯特面無表情地説。

    “沒關係……我們,我們會照顧好他!封鎖工作的的執行您還……還滿意麼?”

    政務省之所以得見副局長大人是因為教皇廳直接命令政務省下屬的治安官們加入這場事先未獲通知的行動。素來以臃腫、遲緩和手續冗長成名的政務省治安瞬間把執行能力提升至極致,此時此刻,一千名治安官正以急行軍的速度開赴東方區。因為來不及安排馬車,他們只能跑步前往。在安排好一切之後,政務省官員們才敢登上“晨雷”來彙報。在這一天,整個翡冷翠除了教皇廳,再沒有任何機構敢對異端審判局不敬。

    李斯特手點着煙,吸了一口,拿起一張早已寫好的事項表:“一千名治安官需分為兩隊,每四小時輪換休息。”

    “明白!”政務省官員們急匆匆地在書寫板上記錄。

    “他們擁有開槍的授權,但是不能對平民。”

    “明白!”

    “治安官的任務是固守,因為任何情況下不能離開自己的位置。其他事全部由局中的騎士們承擔。”李斯特面無表情地念着紙上的事項。

    “明白!”

    “沒關係……我們,我們會照顧好他!封鎖工作的的執行您還……還滿意麼?”

    政務省之所以得見副局長大人是因為教皇廳直接命令政務省下屬的治安官們加入這場事先未獲通知的行動。素來以臃腫、遲緩和手續冗長成名的政務省治安瞬間把執行能力提升至極致,此時此刻,一千名治安官正以急行軍的速度開赴東方區。因為來不及安排馬車,他們只能跑步前往。在安排好一切之後,政務省官員們才敢登上“晨雷”來彙報。在這一天,整個翡冷翠除了教皇廳,再沒有任何機構敢對異端審判局不敬。

    李斯特手點着煙,吸了一口,拿起一張早已寫好的事項表:“一千名治安官需分為兩隊,每四小時輪換休息。”

    “明白!”政務省官員們急匆匆地在書寫板上記錄。

    “他們擁有開槍的授權,但是不能對平民。”

    “明白!”

    “治安官的任務是固守,因為任何情況下不能離開自己的位置。其他事全部由局中的騎士們承擔。”李斯特面無表情地念着紙上的事項。

    “明白!”

    “沒關係……我們,我們會照顧好他!封鎖工作的的執行您還……還滿意麼?”

    政務省之所以得見副局長大人是因為教皇廳直接命令政務省下屬的治安官們加入這場事先未獲通知的行動。素來以臃腫、遲緩和手續冗長成名的政務省治安瞬間把執行能力提升至極致,此時此刻,一千名治安官正以急行軍的速度開赴東方區。因為來不及安排馬車,他們只能跑步前往。在安排好一切之後,政務省官員們才敢登上“晨雷”來彙報。在這一天,整個翡冷翠除了教皇廳,再沒有任何機構敢對異端審判局不敬。

    李斯特手點着煙,吸了一口,拿起一張早已寫好的事項表:“一千名治安官需分為兩隊,每四小時輪換休息。”

    “明白!”政務省官員們急匆匆地在書寫板上記錄。

    “他們擁有開槍的授權,但是不能對平民。”

    “明白!”

    “治安官的任務是固守,因為任何情況下不能離開自己的位置。其他事全部由局中的騎士們承擔。”李斯特面無表情地念着紙上的事項。

    “明白!”

    “沒關係……我們,我們會照顧好他!封鎖工作的的執行您還……還滿意麼?”

    政務省之所以得見副局長大人是因為教皇廳直接命令政務省下屬的治安官們加入這場事先未獲通知的行動。素來以臃腫、遲緩和手續冗長成名的政務省治安瞬間把執行能力提升至極致,此時此刻,一千名治安官正以急行軍的速度開赴東方區。因為來不及安排馬車,他們只能跑步前往。在安排好一切之後,政務省官員們才敢登上“晨雷”來彙報。在這一天,整個翡冷翠除了教皇廳,再沒有任何機構敢對異端審判局不敬。

    李斯特手點着煙,吸了一口,拿起一張早已寫好的事項表:“一千名治安官需分為兩隊,每四小時輪換休息。”

    “明白!”政務省官員們急匆匆地在書寫板上記錄。

    “他們擁有開槍的授權,但是不能對平民。”

    “明白!”

    “治安官的任務是固守,因為任何情況下不能離開自己的位置。其他事全部由局中的騎士們承擔。”李斯特面無表情地念着紙上的事項。

    “明白!”

    “沒關係……我們,我們會照顧好他!封鎖工作的的執行您還……還滿意麼?”

    政務省之所以得見副局長大人是因為教皇廳直接命令政務省下屬的治安官們加入這場事先未獲通知的行動。素來以臃腫、遲緩和手續冗長成名的政務省治安瞬間把執行能力提升至極致,此時此刻,一千名治安官正以急行軍的速度開赴東方區。因為來不及安排馬車,他們只能跑步前往。在安排好一切之後,政務省官員們才敢登上“晨雷”來彙報。在這一天,整個翡冷翠除了教皇廳,再沒有任何機構敢對異端審判局不敬。

    李斯特手點着煙,吸了一口,拿起一張早已寫好的事項表:“一千名治安官需分為兩隊,每四小時輪換休息。”

    “明白!”政務省官員們急匆匆地在書寫板上記錄。

    “他們擁有開槍的授權,但是不能對平民。”

    “明白!”

    “治安官的任務是固守,因為任何情況下不能離開自己的位置。其他事全部由局中的騎士們承擔。”李斯特面無表情地念着紙上的事項。

    “明白!”

    “我希望你們真的明白。”李斯特放下手中的事項表,“政務省的工作室封鎖整個東方區,不只是在通往東方區的利口設置路障。”

    政務省的官員們面面相覷,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們本沒有資格過問異端審判局的行動,但是教皇廳直接下達的命令是封鎖整個東方區。他們管理着這座城市,熟悉它的每一條道路和每

    一處碼頭,他們制訂計劃把一千人分為十八個組,進出東方區的十二條道路和六座橋樑都將被封閉。幾個小時之後,東方區就被像是鐵牆圍住那樣,這還不是完全封鎖?

    “道路並不僅僅侷限於地面和水上,”李斯特淡淡的説,“東方區的地下有一個巨大的下水渠系統,它可以通往幾乎任何地方。”

    “快,快!去找水道的圖紙!”政務省官員這才想起那個骯髒陰暗的所在,他們因自己的工作失誤而膝蓋發軟。

    “沒有必要,下水渠已經有三百年的歷史,在過去的三百年裏,它被整修過無數次。你們手中的圖紙早就不準確了。但是所有的下水渠最後必然通往台伯河,在台伯河沿岸設置火槍手,他們有權向河中的任何目標開槍。所有的船扣在上游碼頭,在下游設置拉網。”李斯特瞥了一眼桌上的地圖,在台伯河的下游碼頭上劃了一道線。那是設置拉網的位置。

    “是是!”

    李斯特點頭表示滿意。“政務省的諸位先生,相信我們這一次能合作愉快。再見。”

    車廂沉重的門打開,馬車卻依然在高速奔馳中。另一輛黑色馬車疾行着逼近霜雪,速度相近時對面馬車放下一塊帶欄杆的搭板,政務省官員們小心翼翼地通過搭板回到了黑色的馬車上。他們剛才就是搭乘那輛馬車接近體型超過普通馬車十倍的“晨雷”,迎着割面的強風哆哆嗦嗦地來到晨雷上。馬車上的副局長甚至不願意為見他們而停車。

    為首的官員緩緩地摘下金絲眼鏡後,額頭上每個毛孔都沁出大滴的汗珠。他以袖子擦臉。劇烈地喘息,釋放一直積攢在心裏的驚懼。

    “閣下,想不到您也……”下屬官員本來沒有想到看起來尚能鎮靜自若的上司面對這位副局長大人也會如此失態,話裏有些取笑的意思。

    下級官員們在晨雷裏緊張,此刻反倒輕鬆了許多。互相拍打着肩膀慶幸過了這一劫。雖然雙方級別相差很多,但看起來李斯特副局長對於同僚的態度還算過得去。

    “愚蠢。”長官冷冷地説。

    下屬們全都愣住了。這位和藹的長官平素總是耐心優雅,很少會從他嘴裏聽到如此鋭利的詞和語氣。

    “你們都不知道異端審判局是什麼東西對麼?”長官冷冷地瞥着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年輕人們。“你們要明白,翡冷翠的上下議院都無權過問異端審判局的行為。他們持有的不是執法權,而是神權!他們是這座城市裏唯一可以動用武力的聖職,因此他們的權利近乎無限。”長官壓低了聲音,“任何人都能以異端之名被吊上絞架,無論是真正的異端,還是政敵,他們事實上就是聖座的私人軍隊。而李斯特,絕非一個軍人,他原來的身份,是一個刺客!”

    “刺客?”

    “一個享有國家榮譽的刺客,死在他手中的人遠不是異端那麼簡單。”長官幽幽地説,“他是屠刀,功用就是殺人。他並非教徒,他所以坐在那樣重要的位置上,是因為他在殺人這件事上太優秀了!他享受這件事……享受把人一個接一個吊死,享受刀刺入心臟血噴出來的聲音。你們注意到他泡茶的動作了麼?多麼精準的一雙手,想必把刀刃刺入對手心臟把血放出來也是同樣精準!”

    “他們果然沒有人喝出你在茶里加了胡椒。”女人抱着雙臂靠在車壁上。

    “只是想做個實驗,果然人在緊張的時候會失去味覺。”李斯特拿起一杯紅茶抿了一小口,漂亮的臉上浮起哭笑不得的表情,“喝這麼難喝的東西……他們居然都沒有抱怨,下一批來彙報的官員……加點辣粉試試你覺得怎麼樣?”

    “別玩得太過分里昂,如果別人懷疑你的身份就糟糕了,我們沒法肯定治安官裏沒有北方教廷的人。”女人皺眉,“你要讓大家相信,李斯特副局長確實在這輛馬車上。”

    士官里昂聳了聳肩:“他們不會懷疑的,這輛馬車是晨雷,李斯特副局長就該在晨雷上,這是翡冷翠裏每個人都堅信不疑的。他們頂多只會覺得李斯特副局長對茶的品味很奇怪。我喜歡你的軍服,米蕾妮婭。”

    女人穿着黑色的連身軍服,特別的裁剪使得這身軍服緊貼着她的身體,除卻領口和袖口為了符合軍服的只是而做的些許裝飾,這身軍服就像她的第二層皮膚,勾勒出她頎長優美的身體,豹子班有力,沒有一絲臃腫的線條。她不像其他騎士那樣佩戴火槍,而是在後腰中插着兩柄兩尺長的直刀,刀柄向下,雙刀呈十字狀交疊在她的身後,如果是正面相對,絕對看不出她帶着這樣一對武器。

    “你不如説你喜歡我不穿衣服。”米蕾妮婭異常冷漠。她太瞭解這個同僚的性格了,類似的玩笑里昂每天都在開。

    “聰明的女孩被男人調情的時候該有更好的回應。”里昂撓頭,“不如説,‘你是喜歡腰部的裁剪還是腿部的剪裁?’這樣我好方便討論一下你的身體。”

    “切斷一個話題的最好辦法就是直接把它推到最後。”米蕾妮婭冷冷地説,“好了我們已經完成了這個話題。我知道你想看我的裸體但是我沒時間你也沒機會,很快下一批官員就要來這輛馬車上彙報封鎖東方區的進展。請更加盡責地扮演李斯特副局長。”

    里昂想了想:“你説如果有崇拜他的女孩説,李斯特大人我實在是太喜歡你這身軍服了,他會怎麼回答?”

    “不會有人問他這種問題,因為那個男人就該穿着衣服。”

    “什麼意思?”里昂一愣。

    “你希望看到我不穿衣服是因為你把我看作女人,可沒有人會不把李斯特副局長看作男人。”米蕾妮婭幽幽地説,“崇拜他的少女因為他是李斯特而崇拜他,並非因為他的外表,還因為他的血腥。他就該穿着軍服,那才是他在女孩們心目中的形態。”

    “説的讓人懷疑你也暗戀他。”里昂靠在椅背上。

    米蕾妮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把車窗打開一條縫往外看了一眼;“我們對東方區的封鎖已經快要成型的,如果北方教廷的集會真的在東方區裏,他們現在已經意識到這場行動是針對他們的。他們會逃走麼?”

    “副局長説不會,他們一定會等到天黑。”

    “為什麼?”

    “因為我們在天黑之後才會進攻。進攻就會導致混亂,混亂才是他們逃走的良機。”

    【4】.賭場的陌生人·StrangerofCasino

    高聳的禮拜塔上,治安官用皮風筒吹響熟鐵喇叭,發出令人不安的警報聲。

    太陽還很高,以往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東方區已經徹底寂靜下來。鞋底打着鐵掌的軍靴聲打碎了寂靜,大隊的治安官從街上經過,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個小隊留下。他們牢牢地控制住了所有街道和路口,盤查每個來往的人。比他們更不安的是在巷子中整齊排隊的男人們,清一色的黑色軍服。軍服長及腳面,異常挺括,因為裏面塞着用來阻擋刀劍和子彈的鍛鋼片。他們領口懸掛着聖裁之劍的軍徽,肩扛着截短槍管的新式火槍“赤鷲”。

    異端審判局的騎士們,他們等待着什麼。

    每一個店鋪每一户人家都被治安官要求關閉門窗,以往最熱鬧的妓院都把門前掛着的紅燈摘了下來,人們在屋子裏貼着牆壁偷聽外面的狀況。誰也不知這是怎麼了,東方區忽然被封鎖並不奇怪,原來這裏就是下等人聚居的地方,魚龍混雜,治安管和異端審判局都有權對這裏採取行動。但這裏的人們從未見過這麼全副武裝的男人們同時出動,以往東方區被封鎖在商家看來還是做點買賣的好機會,尤其是妓女們。

    地下賭場裏,煙霧瀰漫,年輕人抽着便宜的煙草,紅着眼睛圍繞着賭桌,看着骰子在桌面上跳躍滾動,一會有人狂喜,有人懊喪地踢着桌子。算不得年輕的女招待扭動上身走到贏錢的人身邊,用肩膀撞他的背祝賀他的好運氣,贏錢的人急着賭下去,頭也不回把一枚銀幣塞進女招待的胸衣裏。已經輸光的男人則只能沮喪地圍坐在一邊,摸出口袋底最後幾個銅幣換一杯酒打發這倒黴的一天。

    除非持有教皇廳特別批准的通行證,沒有人能踏上街面。警報聲響起的時候,有些人來不及返回家中就被堵在了這個地下小賭場裏。他們不知道自己得在這裏等多久,聚集在一起低聲咒罵。

    吧枱的一角,坐着一個男人。他和這裏所有的人都有些不同,顯得太安靜。從他走進這個賭場,他只是坐在那裏喝了三杯葡萄酒。沒有跟任何人説過話,除了酒保。他已經跟酒保要了三杯酒,每次都慷慨地支付了一枚銀幣,擺擺手表示不需要找零。他身上那件黑色禮服顯得有些古怪,那頂三角形的大檐帽子更奇怪,幾乎遮住了他的整張臉。他坐在那裏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隻收攏羽翼的烏鴉站在樹梢上。

    “給我一杯糧食酒,加冰。”有人做到男人身邊,粗聲粗氣地對酒保説。糧食酒是這裏最便宜的酒,用糧食製造,木炭過濾,幾乎沒有什麼酒香,很辛辣很有勁,像是刀子一樣。口袋裏不剩幾個錢的年輕人往往要上一杯,對上一杯水能打發好一陣子。新來的客人扔了三個銅幣在桌面上。

    “你懂規矩麼?冰塊要單收錢。”酒保翻起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等我贏了錢再付,不加冰塊你們那麼難喝的酒怎麼入口?”新來的客人皺了皺眉頭。

    “不要裝大人,沒有錢就沒有冰塊。小傢伙,你懂?”酒保説。

    “好吧,一杯糧食酒,斟滿一點。”新來的客人抓了抓濃密如獅鬃般的褐色頭髮,無可奈何地放棄了冰塊。

    糧食酒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他端起來,小小地抿了一口,滿意地吐出一口氣,轉向身邊的男人,“你好,我叫昆提良。”

    在這種地方昆提良確實顯得有點嫩,他大約十四五歲,身量接近成年人了,上唇卻還有一層未褪的絨毛。

    烏鴉般的男人並不看他,把一枚銀幣扔給酒保,“給他加些冰塊。”

    “嗨!嗨!這是什麼意思?”

    “我以為你想要些冰塊。”男人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起伏。

    “我是看你一個人在這裏喝了很長時間的酒。”昆提良喝着自己粗劣的糧食酒,聳聳肩,“有些煩心的事情?要人幫忙麼?我看你的樣子像是個上等人,東方區不熟?我年紀沒有你大,可這裏是我長大的地方,很多事情我可以為您效勞,比如,女人什麼的。”他扮作一個拉皮條的老手,眨了眨眼睛。

    “來找個朋友。”男人淡淡地説。

    冰一塊一塊地加進了昆提良地杯子裏,昆提良急忙喝了一大口,迫不及待地享受這份涼意,這個地下賭場這是太悶熱了。他好奇地打量對面的男人,不明白為何在這樣的地方他居然能穿的那麼嚴實,卻一絲汗都不出。只有在他這個角度才能看清男人的臉,那是一張白如象牙的臉,俊美的沒有任何語言可以描述,甚至超越了男女的界限。一瞬間昆提良覺得有點目眩,看不清男人的臉,或者説不敢看。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個人的美逼退居然還是一個男人的美。

    “找女人?”昆提良問。他在心裏盤算着這樣的男人或者根本不需要找女人,如果這男人把帽子摘下來,整個賭場的女招待都會湊過來。

    “不,可能是男人。”男人隨口説着,低頭搖晃酒杯,看着半透明的冰塊在血一般殷紅的酒液裏漂浮着。

    昆提良做出豪爽的樣子:“總之今天我們誰也回不了家,也沒有別的事情打發時間,為什麼不試試手氣?或許今晚的幸運之神附在你的身上。”

    “賭博?”男人低聲問。

    他的聲音很好聽,略顯低沉,只是完全聽不出聲音的起伏,剛談不上喜怒哀樂。昆提良斜眼上下打量他,而後湊近去壓低了聲音,神色詭秘,“如果有八成的贏面你也不想試試?我有機會讓你的錢今天翻個倍。”

    “賭桌上不會有八成的贏面,你永遠只有一半的機會。”

    “只要有足夠的錢和膽子,你甚至會有十成的機會。如果你沒有膽子,那麼就算神的手幫你扔骰子,你也一樣會輸!”昆提良的語氣裏透着十足的鄙夷。

    男人側過臉,饒有興趣地看着昆提良。昆提良高挑健碩,披着一件棕色的厚絨長衣,大概是因為熱,只套了一隻袖子,另外半邊搭在肩膀上,一隻手從長衣裏伸出來一把抓住盛糧食酒的酒杯,襯衣袖子挽了起來,露出肌肉結實的小臂,像是一條小公牛的後腿。他面容英挺,稜角分明,像是農莊裏出來的俊小夥子,略顯落拓,不過神色還是灑脱驕傲的。

    昆提良也看見了男人的眼睛,他從來沒見過別人有那樣的瞳色,深紅色的,就像新釀的葡萄酒。很美,但是叫人不敢久看。

    男人點點頭:“有道理,為什麼不試試呢?”

    “我把保證贏錢的辦法教給你,贏了我要三成。”昆提良挑釁似地盯着對方的眼睛出價,面對這樣一雙眼睛挑釁很不容易。男人的眼睛水池一樣深,不見底。

    “不,贏來的錢我給你一半,輸了都算我的。”男人説。

    昆提良愣住了,完全沒有想到有這麼好的事。

    “告訴我你的辦法。”男人自顧自地飲酒。

    “很簡單,跟別的賭徒比膽量。”昆提良湊過去,把聲音放得極低。這時候酒保在遠處皺眉往這邊看了一眼,圍聚在賭桌邊的男人到有一半也在同時扭頭看向昆提良和那個男人,這一瞬間他們默契之極。就像是以一百頭狼組成的狼羣在同一個瞬間扭頭看向同一個方向。

    但昆提良沒有注意到,他得意地跟男人講着他的發財秘訣:“賭骰子,只押單雙,第一次下注一個金幣,贏了就收手,如果你輸了,也不要緊,再下注兩個金幣,如果這一次你贏了,那麼你就賺一個,如果還是輸了,下一次下注四個金幣,又輸了,再下注八個金幣!每一次下注的數額都是前面的兩倍。除非你的運氣真的差到極點,否則連開四次單雙,你總不會都輸。你輸的機會只有十六分之一,你懂數學麼?你懂數學就會明白。十六分之一的輸面,十六分之十五的贏面!”昆提良眼睛裏閃着得意的光,像是已經看見了三十枚金幣堆在自己面前。

    “這樣無論如何只能賺一枚金幣,你無法翻倍賺錢,而且,需要無窮的賭注作為支撐,如果你運氣不好一直輸,最後沒有賭注了,你就一無所有。”男人説。

    昆提良撓了撓頭,對方顯然很清醒,看穿了他的小把戲:“好吧,確實賺不多,不過我看你的錢袋已經很滿,這樣賭總能贏,玩玩消磨時間不好麼?”

    “消磨時間很好。”男人把一個沉重的錢袋放在昆提良面前,“你是個聰明的男孩,從現在開始我僱傭你為我賭博,薪酬是贏來的錢的一半。”

    昆提良打開錢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錢袋裏滿滿的塞着數百枚金幣。這男人帶着一筆堪稱財富的錢來這個小小的地下賭場消磨時光?但他轉瞬就興奮地蹦了起來,猛地抓住錢袋,這是他一生都在期待的好運氣,也是今天就是他揚眉吐氣時來運轉的時候!

    “您不跟我一起去麼?先生。”昆提良看着男人一動不動。

    “不,我還想喝一些酒,記住,這種賭法絕對不能輸,所以,如果你缺賭注就再來問我要。”男人啜飲這杯中血一樣的液體。

    【5】.意外入局·AccidentintotheBureau

    兩個人一前一後閃進台伯河堤岸上的下水渠中,他們穿着黑色的斗篷,斗篷上垂下的風貌遮住了他的臉。

    落日在雲中隱現。它露出雲層的時候,融金般的光灑落在台伯河上,波光粼粼。它正和雲層一起墜落,天快要黑了,河水嘩嘩地流淌。荷槍實彈的治安官們在河兩側的路上巡邏,他們已經這樣巡視了幾個小時之久,沒有任何行動,也沒有一刻離開自己的位置。

    水渠裏,獨自等待的人靠着濕潤的牆壁,旁邊就是一盞黑漆的鐵皮壁燈,燈罩上的幾塊玻璃碎了,煤油的火光豆粒般大。他從斗篷裏取出一隻手卷的紙煙,在煤油燈上點着了,默默地吸着。煙捲燃燒的紅點在風帽下閃滅,他靜靜地站在那裏,像個生前迷戀煙草的孤魂。

    背後傳來急切的腳步聲,兩個穿黑氅的人大步走近。等待的人把煙捲扔在地上,用腳尖碾碎。三個人一前兩後,逆着水渠的流向去向更幽深的地方。他們走得沉默有節奏,像是深山裏苦修的修士們走在去往山間教堂的路上。

    水渠散發這騷臭味,水上的風有些冷。

    “怎麼回事?異端審判局知道我們今天會在這裏做交易麼?”剛才抽煙的人問。

    “還不清楚,他們一直沒有動靜,只是封鎖了東方區。”進來的兩個人中,一個人回答。

    “指揮的人是誰?”

    “我們的人看見了晨雷,那麼出動的應該是異端審判局副局長李斯特。”

    “猩紅的李斯特麼?”抽煙的人幽幽地説。

    “但是外面的情況非常不好,大人,我們最好儘快撤走,現在通行起來安全的道路只剩水渠了。但是台伯河的河面也封鎖了,這等於把水渠的出口也封上了,我們來這裏冒了很大的危險。”

    “你們知道今天晚上有多少錢在東方區交割麼?”抽煙的人説,“八千磅黃金,這筆錢足夠買下一個中型城鎮,這是我們整整一年無數信徒交付的十一税。如果這筆錢不能在今天交割完畢,我們的兄弟姐妹在未來一年內就沒有錢用,支持我們的銀行家門也會斥責我們失信,損失不可計算。必須交割完畢再離開,即便為這件事死人。”

    “是的,大人!”報信的人急忙低頭,“但是交割手續遇到了一點麻煩……”

    “什麼麻煩?”抽煙的人一驚。

    “在石竹街的那個交易所,有個陌生人擠進來下注。”

    “陌生人?”

    “好像是個叫昆提良的孩子,十四歲,是東方區街面上的一個混混。”

    “是異端審判局的探子?”

    “不,看起來完全不可能。他只是想在賭桌上撈點錢,好像並不知道賭場是我們交割錢款的地方。他以為自己只是跟一幫賭徒在玩。”報信的人低聲説,“我偷偷溜出來的時候他正在那裏大呼小叫,但我們不敢動手,會驚動地面上的治安官。”

    三個人沉默了。這個名叫昆提良的孩子打亂了他們的佈局,而他只有十四歲。

    這個東方區裏足足八個煙霧繚繞的地下賭場臨時充當了他們交割鉅額錢款的交易所,每一枚被押上賭桌的金幣都有特殊的記號,這些特質的金幣在幕後金主那裏能夠換得一千枚普通金幣,換而言之,一場輸贏五百枚的賭博結果會是五十萬金幣的得失。

    參與賭博的每個人都清楚這個規則,有的人是帶着鉅額的税款來這裏交付的,有的人則是收款人。梵蒂岡追蹤他們的錢款來往已經好幾年,卻從未有一次能夠抓到收款人。因為不止一個收款人,這場交割以百餘人對百餘人的方式進行,錢款在聚集的瞬間又分散流走。

    “贏光他的錢,趕他出局。”抽煙的人説。

    “他貌似找到了一個有錢的金主為他的後盾,可能是個貴族,迄今為止已經給了他超過一千枚金幣作為賭注。我們的莊家努力趕他出局,但是每一次他輸了,他就會押上更多。”

    “誰是他的金主?”抽煙的人警覺地問。

    “是個英俊的男人,看不出可疑,大概是來東方區找女人,被封鎖困住了。”

    抽煙的人沉默了一瞬:“晨雷的位置在哪裏?”

    “在翡冷翠的十字路口,它附近集結了大約五百名異端審判局的騎士。政務省的人正不斷地進去彙報,李斯特還沒有出來。”報信的人説,“那裏距離我們的交易所都很遠,李斯特看來還沒有摸清楚位置。”

    “不,他只是在等待,”抽煙的人輕聲説,“你們對李斯特的瞭解還不夠,他絕不會因為茫然而等待。他在等待一個時間。”

    “什麼時間?”

    “我不安,因為我不知道。”抽煙的人説着跳上了停泊在水渠邊的小船,這艘烏青色的小船看起來是用來撈取水渠中的污物的,髒得令人不願意把腳踩上去,船艙裏堆滿了貨物,蒙着黑色的油布,隱約看得出油布下是堆疊的方形箱子。兩個報信的人也跳了上去,抽煙的人手持一根十幾尺長的杆子,左右揮舞,杆子插入水渠底部的污泥中,小船被他撐得滑行如劍。

    前方的黑暗裏有燈光一閃一滅,就像是螢火蟲從泥沼中飛了出來。

    “你回去傳我的命令,如果那個叫昆提良的孩子真的阻撓了我們的事……就殺了他,不要發出聲音,不要驚動治安官。”抽煙的人忽的扭頭傳令。

    “是!”報信的人中之一跳上岸邊,奔跑着沿着來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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