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妒火中燃
雖然從小很調皮也很膽大,皮皮其實很怕黑,也很怕陌生無人的地方。
C城動物園在城市的西南角,有直達高速,離祿水山莊只有半個小時的車程。
皮皮到達時,動物園的大門早己關閉。她毫不費力地翻過一道院牆,向園子的深處進發。
她已經有大約十年不曾來過這個地方,小時候倒是經常光顧。不過動物園顯然不是C城建設的重點,十年來樣子沒什麼大的改變。這是一片依山傍水的湖區,靠水的地方是珍禽館、猛禽館和百鳥園。當中一彎小島裏住着幾隻黑天鵝。一溜往北,穿過爬行動物區,再向西折,過了獅虎山、熊貓苑和猩猩館,便到了犬科動物區。
夜晚的動物園遠比她想象的要安靜。大多時候,她只聽見駱駝安靜咀嚼的聲音,老虎在籠中散步的聲音,以及猴子在樹間跳來跳去的聲音。犬科動物被安排在一條馬路的左面,很高的圍欄,每種動物的欄前都有一塊牌子,詳細地説明動物的來歷。
皮皮很快就找到了目標:
“赤狐”
別名:南狐、草狐。
壽命:約12年。
食物:主要以喜馬拉雅旱獺及鼠類為食,也吃野禽、蛙、魚、昆蟲等,還吃各種野果和農作物。
生理特徵:聽覺、嗅覺發達,性狡猾,行動敏捷。喜歡單.獨活動。在夜晚
捕食。
保護級別:低危。
現存情況:在西藏分佈較廣一泛,20世紀70年代其數量較多,近年來,隨着貓科動物的鋭減,赤狐皮愈顯貴垂,據調查,西藏經常有赤狐皮張貿易,致使赤狐的數量在急劇減少。為自治區二級重點保護動物。
憑欄而望,皮皮並沒有看見裏面的狐狸。路燈很暗,鐵籠的那一頭黑魅魅的,兒個可疑的陰影,打開手電一照,是草垛。
參觀過養殖場皮皮知道養狐狸的籠子通常還會在後面開一個暖箱,給懷孕的狐狸生產之用。
電光在暖箱的門口閃了兩下。果然有了動靜。一個毛茸茸的傢伙從箱口探出頭,是隻紅色的狐狸,長長的尾巴,一對眸子在黑暗中閃着幽光。
皮皮舉起手電,伸長脖子想看個仔細,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她的背。她嚇了一跳,手電失落在地,人也幾乎跟着跌倒。
她的身後有股玉蘭般的幽香。一回頭,看見千花站在自己面前。再看那隻紅狐狸已不見了蹤影。
“你找我?”千花説。她依舊穿着件孔雀羅的旗袍,和上次所見不同的是她有一頭火紅的頭髮,盤起來了,當中彆着一支海棠珠扣。
皮皮嚇得半天説不出話。等回過神來,連忙點點頭。
她將準備好的一個布包交給她,説:“賀蘭想請你幫個忙,他受了傷,比較嚴重。”
千花看了看皮皮的臉,研究她説話的誠意。將那個包拿到手中,掏出裏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地翻看。
然後,她將那隻戒指挑出來,往草地上,一扔:“戒指不是他的。”説罷,一聲冷笑,將包袱擲回去,抬腿就走。
看來她識破了她的用意,不肯合作。皮皮心中一涼,連忙道:“等等!”
她扔給千花另一樣東西:“這個送給你。”
千花的手在空中一抓,抓到一顆紅珠。於是戲法般將紅珠放到指間轉來轉去,又將它放在臉上摩掌,一雙鳳眼斜晚着她:“這個―你捨得送我?”
皮皮咬咬牙,然後,用力點點頭。
她下死勁地瞅了她一眼:“那你可別後悔。”
“不會。”
櫻桃小嘴突然張開,將那顆珠子吞了進去,好像吃了一顆糖。
“呃……”皮皮扼腕輕呼。
千花拿起她手中的包袱,挎在腕上,輕快地説:“我們走吧。
在車上皮皮偷偷地瞄了一眼千花高聳的乳峯,她有一張古典的瓜子臉,卻有一副瑪麗蓮·夢露的身材。頭仰得很高,姿態矜持,一路都不怎麼和她説話。
下一了車,皮皮像隨從一樣跟在樣她身後。她隱隱猜到千花要幫的這個忙會讓她很尷尬。
“修鶴也在這裏?”在走廊裏她忽然問。
“他曾經來過,後來離開了。”
“不會的。”仟花説,“賀蘭受了傷,他應當就在這附近。他和寬永一向都是他最信任的親信。”
“寬永剛剛去世。”皮皮説。
千花不由得停了步:“寬永去世了?”
“你不知道?”
“不知道。”
“這麼説,是趙松?”
“我想是的,除了趙松還有誰能傷到賀蘭?”“當然有。”她冷笑,“你。”
皮皮閉嘴。
她們去了卧室,賀蘭靜霆仍在喬睡。皮皮將毯子掀開一角,紗布又浸濕了,牀單上都是血。
千花從書櫥邊取下一個吉他,從小包裏取出一灶香在牀頭點燃,然後,她對皮皮説:“你出去迴避一下。”
門關了。
皮皮坐在門外的沙發上,她想走得更遠,又忍不住想聽一聽千花究竟要在裏面幹些什麼。
過了片刻,屋內傳來一陣優美的和絃。一個女聲低低地唱道:
裙裁孔雀羅,紅綠相參對。映以蛟龍錦,分明奇可愛。粗細君自知,從郎索衣帶。
一道急促的過門,聲音低了一度,卻不知道為什麼,更加清晰入耳:
為幸愛風光,偏增良夜促。曼眼腕中嬌,相看無厭足。歡情不耐眠,從郎索花燭。
皮皮不由得想起《射鵰》裏郭靖和歐陽克比武招親那一段。這千花的歌聲就像黃藥師的簫音,鐵絲般強硬地往耳裏鑽,無論你怎麼捂住耳朵也擋不住。
君言花勝人,人今去花近。寄語落花風,莫吹花落盡。欲作勝花粧,從郎索紅粉。
直到這時皮皮才猛然明白這兒首歌便是那次桑林之會狐仙們所説的《十索》。大約是狐族裏人人會唱的情歌。唱之時還需要一些儀式和衣帶、花燭、脂粉、指環、枕頭一類的信物。果然千花繼續唱道:
二八好容顏,非意得相關。逢桑欲採折,尋枝倒懶攀。欲呈纖纖手,從郎索指環。
她心頭一痛,捂住耳,一飛跑着出了房門,一徑向山頂奔去。頂着一輪皓月坐在鬱金香下。她忽然明白千花所謂的治療指的是什麼。肌膚之愛是狐族輸出真元最便捷的途徑。解帶點燭之後就當同牀共枕了。千花那麼好看,賀蘭一定是喜歡她的。而且她吞下了媚珠,賀蘭更會喜歡她。皮皮在第一時間鬱悶了,傷心欲碎、妒火中燒而又無可奈何。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那嫋嫋餘音偏不放過她,穿山度嶺地飄到耳邊:
蘭房下翠帷,蓮帳舒鴛錦。
歡情宜早暢,蜜意須同寢。
欲共作纏綿,從郎索花枕。
歌聲到此,戛然而止。她的聯想卻沒有停止,順着歌詞暗示的方向一直往前想,往前想,想到大腦發燒、一片空白。
她突然後悔認識了賀蘭。是的,她不屬於他的世界,她不是他的同類,除了去死,她也不可能救他。她若有事,賀蘭隨叫隨到,蘭若是有事,她只能束手旁觀,愛莫能助。
她一直以為賀蘭是不朽的。
原來這世.沒什麼不朽,不朽的也終將消亡。
斗轉星移,她不知在山頂坐了多久,忽聽見山道上樹葉嘩的一響,有人低呼:“皮皮。
她循音而望,見是賀蘭靜霆披着睡袍走上來,忙站起來迎上去:“哎,賀蘭,你……好些了?”
月光下他的臉還是蒼白的,走路也不是很有力氣。手上的盲杖用力拄着地,幾乎成了半根枴杖。
“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他説,“我四處找你。”
媚珠不在身邊,難怪他找不到。
地卜有塊石頭,他沒看見,忽地踉蹌了一步。皮皮及時抓住他:“啊,這千花果然厲害。下午你還沒力氣走路呢,現在都可以爬山了。快坐下來歇歇,坐這裏,這塊石頭我剛坐過,是暖和的。”説罷,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他坐下來。
她也挨着他坐下,伸出胳膊挽着他。他垂頭靠着她的肩,呼吸吹到頸間,依然是滾燙的。
她微微一驚,摸了摸他的額,説道:“怎麼你的頭還是這麼燙?你還在發燒嗎?”
接着,她忍不住又説:“狐仙也會發燒嗎?你都燒了一整大了!”“別擔心,我會好起來的。”他喃喃地説。
“山風這麼冷你也不多穿點。”她替他結好衣帶,緊緊地摟着他,‘千花己經走了嗎?“
“走了。”
“你們……嗯,那個”
“你找千花,是誰的主意?”
皮皮想,這時候她得保護蘇淵:“沒有誰,我自己想出來的。你們這麼熟,你向她借點元氣,她應當不會吝惜。”
他的頭茸拉着,不説話。
她輕輕地又説:“如果不夠,我……嗯……我也可以幫你。”最後幾個字聲如蚊納,低不可聞。
話剛説完,她的耳朵就給人揪了一下:“瞧你這頭髮好不容易長出來,我絕不能讓它再掉了。何況你的元氣太少,真的幫不上我。還不如每天帶我去看足球來得快呢!”
“我是説,…我是指……我可以請修鷗替我動個手術。我知道你這傷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可是,我擔心這段時間裏趙松會來找你。”想到這裏,她不自覺地握緊了他的手,身子微微發顫。
“皮皮,不用擔心。我受了傷,趙松也受了傷。他暫時不會來找我。”她知道他這麼説只是為了安慰她。
見她半天不吭聲,他忽然又説:“皮皮,我曾經對自己發誓,只要你還活着,我會盡力找到你,會讓你活着的每一天都感到幸福。如果你為了我而受到傷害,我絕不能原諒自己,絕不能!”他的聲音環繞在她耳邊,氣息裏充滿力量,他一字一字地重複,“你聽清了嗎?皮皮?我寧死也不會讓你這麼做。”
她的眼淚一卜子滴出來:“都是我害了你。如果你沒有救…”
“噓……”他掩住了她的嘴,“戴上這個。”
他的掌心裏多了一樣東西。
媚珠。
還是他的那一顆,在夜色中泛着隱隱的紅光。
她赫然變色:“你的媚珠?”
“嗯,我送給你的東西不可以隨便送人。”他的表情好像是一個家長在批評做了壞事的孩子,“我的媚珠,除了你,幾百年來還不曾沾染過第三者的氣息。皮皮啊皮皮,你就這麼大方地送人了,你真是我的劫數啊!”她一下子就急了,敢情動物園她白去了嘛:“那千花她……究竟給你治了病嗎?”
“沒有。”
她頓時氣結:“沒有?她什麼也沒做嗎?”
“沒有。”
“這麼説,你的傷她沒治?”她幾乎帶着哭腔了,“千花長得不錯呀,歌也唱得好,她是喜歡你的,你和她……也不必客氣,對不對?賀蘭,我不介意,只要你能快些好我真的不介意。”
她將頭埋在胳膊裏,嗚咽出聲。
“你胡説些什麼?”賀蘭靜霆撫着她的背,漫慢地説,“我也不能隨便失身啊,我守身如玉幾百年,這清白豈能毀在她身上,…”
她窘到了,忍不住撲噗一聲笑出來。
她捉住他的手指,她將他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耳垂上:“耳洞在這裏。在自己的耳垂問輕輕地摸着,“發現沒?這裏有個小洞。”
他什麼也看不清,所以不是對得很準,金環穿進去時有一點點刺痛。
她懷疑他穿錯了方向。但在這個時候,她有點期待疼痛,疼痛可以轉移她的焦慮。
“這珠子你是怎麼拿到的?”她忽然問,“我親眼看見千花將它吞進了肚子裏。”
他沉默了一下,説:“我猜想,她可能是吐出來還給我的。”
“呃……”
“不乾淨,我知道。所以我洗了很久,還用牙刷用力刷來着……”“那千花會不會生你的氣?”
“你不該找她的。”他嘆了一聲,“她當然會生氣。”
她還想繼續問,見他一臉倦態,便不再説了。
他們互相擁抱着,坐在月亮底下。
很快他又睡着了,均勻温暖的呼吸吹到她的頸窩。
山霧春水般地漲起來,月光暗淡,遠處的星辰像一粒粒的扣子鑲在天邊。
夜半時分,他睡得很沉。山風襲人,他咳嗽了一聲,有個亮晶晶的東西從他的口中飄了出來。
皮皮嚇了一跳。
那是一顆水晶般透明的珠子,龍眼大小,在他頭頂卜懸浮,幽幽地閃着淡紫色的熒光。她輕輕呵了一口氣,那珠子隨着氣流的變化,像只氣泡一樣飄來蕩去,並不走遠。
除了媚珠,原來賀蘭靜霆的身卜還有別的珠子。
皮皮覺得很好玩,伸手到空中抓了抓,那珠子似有所覺,她微一抬手,它立即上升,懸浮到了半空。怕它跑得太遠回不來,她從地上拾起賀蘭的盲杖,想把它撈下來,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低喝:“別碰它!”
她急忙縮手,看見修鷳坐在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石墩上。“這就是他的真元。”他淡淡地説,“只有在最絕望的時候他才會讓它跑出來,直接暴露在月光下吸收月光的精華。除了水晶,它不可以接觸任何東西。任何東西都會讓它立即像個肥皂泡那樣破滅、消失。而他會立即變成原形,恢復到修煉以前的狀態。
慶幸自己沒幹蠢事,皮皮問道:“你呢?是不是也有一顆這樣的珠子?”
“我們和他很不一樣,我們沒有原形。如果這顆珠子毀了,我們會立即死去。”他冷冷地説,“所以我們絕不會像他這樣輕易讓元珠跑出體內的。”
皮皮不禁歇欲。
直到現在他還在説“我們”,好像寬永仍然在世。
她將賀蘭靜霆往懷裏攏了攏,喃喃地説:“希望他能快些好起來。”“珠子跑出來了,他現在沒有任何意識。不過,他的處境非常危險。”修鷳雙眉緊整,“趙松一定潛伏在這一帶。他與賀蘭同時受傷,估計一週之後。就會來找賀蘭。他的傷雖不一定比賀蘭輕,功力卻比他高,恢復起來也會比他快。”
他停頓了一下,抬眼看着她。
大廈將傾,即在眼前。
“告訴我怎樣才能幫助賀蘭,”她定了定神,覺得自己的嗓音很奇怪,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或者告訴我怎樣才能殺掉趙松。”
一陣沉默之後,修鵑説:“你聽説過燕昭王的墓嗎?”
CHAPTER41深夜探墓
皮皮承認自己沒學好歷史。她沒聽説過燕昭王的墓,也沒聽説過燕昭王。所以聽了這句話,只能傻呆呆地看着修鷳,等着解釋。
見她毫無反應,修鷳嘆了一口氣,説道:“那麼你至少聽説過這首詩:‘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幽幽,獨槍然而涕下。”,這當然聽過!皮皮幾乎雀躍了:“這不是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嗎?小學生都會背。”
“幽州台也叫黃金台。燕昭王為了廣納賢士置黃金於台上,所以招攬了蘇秦、樂毅這樣的能人和大將,使燕國由弱轉強。”修鷳説,“俗話説,‘飽暖思淫慾,富貴想長生’。這燕昭王和齊威王、齊宣王一樣,是古代中國最好神仙的國君。燕昭王的墓是我們狐族的禁地。”
“禁地?為什麼?”
“燕昭王二年,有海人乘霞舟來拜訪他,向他進貢了很多寶物:燕昭王很是喜歡,去世時便將寶物留在了自己的墓中。他的墓外立着一個華表,是用恆春木所制。這恆春樹也是海外奇木,葉如蓮花,芬芳如桂,花開不謝,隨四時變色。此木千年不朽,遇火即燃,用它可以照見妖形。”“我明白了!-,皮皮説:“只要我能找到這根神木,將它帶回來,就可以消滅趙松,對嗎?”
“別忘了賀蘭和我也是狐,也怕這根神木。”
“哦!可是,地上的木頭那麼多,我怎麼知道哪一根是華表呢?”“這是個好問題,解決的辦法很簡單。”他説,“我知道,我和你一起去。”
皮皮用力點點頭:“賀蘭怎麼辦?他一個人在這裏,奄奄一息,無人照顧……”
“如果他受的傷不重,就很容易藏起來,因為他可以掩飾他的氣味。現在他不斷流血,血腥之氣卜裏之內趙松都可以聞到。”修鷳的神色很奇怪,,如果賀蘭出了事,不但他自己性命難保,整個修仙的狐族都會跟着滅絕。因為趙松一直惱怒狐仙們只顧修行不顧繁衍,給羣狐做了壞的榜樣,也導致自然狐羣數量的劇減。他不肯相信這樣一個事實:修仙的狐狸在總羣中的比例歷年都是穩定的,只不過最近一百年因為環境惡劣,野外生存無望,比例才迅速攀升。現在,幾乎每一個剛剛出生的狐狸都把修仙看做是自己的夢想。趙松於是下令禁止修仙,而想修仙的人卻能從賀蘭這邊得到許可。於是他又開始大規模褫奪那些修仙年限不到一百年的狐狸,逼他們重歸自然。他和賀蘭的衝突越來越大,決鬥是早晚的事。”
皮皮想了想,説:“那你們狐仙不能聯合起來一起對付他嗎?”修鷳搖搖頭:“狐族是個非常鬆散的種羣,我們分散在深林城市,各自修習,平時極少聯絡。戰爭與我們無關,從來都是頭人之間的事。”皮皮正要説話,紫光忽地一閃,那顆懸在半空的珠子突然子彈般飛了回來,消失在賀蘭靜霆的口中。正摸不清發生了什麼事,賀蘭靜霆忽然醒了。
他的頭偏了偏,對修鷳道:“有人敲門。”
“是不是趙松?”
“你們留在這裏。’她沒有直接回答,“我去看看。”
説完,他大步向山下走去,眨眼間便消失了。
大約這片刻的“月光浴”給了他暫時的元氣,他行動居然十分敏捷。皮尹皮拾起地上的盲杖,對着黑黯黔的山道説:“哎,賀蘭,你的手杖!”她拔腿要追,被修鷳一把攔住:“別去。他若去見趙松是不需要盲杖的,只用追蹤氣味即可。”
皮皮的心咚咚亂跳,急得亂了陣腳:“那他會不會有事?你要不要去幫重他一下?”
修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讓我留在這裏照應你。”
“我不需要照應,你若真的不放心就把我關到井底,那裏絕對安全的。”
“到口前為止,趙松還不知道有你這樣的一個人存在。不然你的麻煩就大了。
“那他們現在會不會動起手來?”
“不會的。’,他説,“我相信他是來談判的,祭司有祭司打交道的規則。”
她心亂如麻地在山頂上等。豎起耳朵聆聽山下的動靜。如果真的打起來,不會沒有一點響動。
默默地等了好久,她看了看手錶,才過了不到十分鐘。可她的心頭卻被一種不祥的預感攪動得坐立不安。她站起來,圍着井欄轉了一個圈。月光平靜地灑下來,風有點兒冷,他們第一次在井底的情景歷歷在目。
那時頭頂只有一個圓圓的天空,幾粒星辰閃着孤光。但月色與今夜一樣柔和。
遠處模糊的山影被城市的夜燈襯得微微發亮,天際間有層紫光,分不清天與地,彷彿盤古開天那般混沌。
過了一會兒,修鷳終於説:“我們下去看看,趙松己經走了。”
修鷳的步子大,皮皮心急,兒乎在跑。
他們在客廳裏找到了賀蘭靜霆。
他仍然穿着那件光滑如絲的純黑睡袍,卻在吸着一支煙。
房間裏沒有點燈,卻點了幾支古老的巨燭,整個屋子散發着一股奇異的香氣。
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皮皮從沒見過賀蘭靜霆抽煙。不過,那件曳地絲袍很配他的身材。他看上去像位末代貴族那樣雍容而頹廢。煙在他手指中兀自燃燒,而他則垂首陷入沉思。
皮皮輕輕走過去,問道:“趙松來過?”
他點點頭。
“他……你們……沒什麼事吧?”
他搖搖頭。
然後他看着修鷳,指了指對面沙發上的一個帆布小包:“我給你們買了機票。這段時間,我希望你帶着皮皮到遠處逛一逛。等我和趙鬆了結之後,你們再回來。”
修鵑一動不動地説:“你們打算什麼時候了結?”
“三天之後。”
“他是想趁着你的傷尚未恢復早點下手。你不應該答應他!”修鷳道,“不如我代你去會會他,你帶着皮皮離開這裏。”
“你不是他的對手。再説,誰説我有傷就殺不了他?”賀蘭靜霆點了點煙灰,笑道,“我自有我的辦法。關鍵是,你們倆必須離開,好讓我無後顧之憂。”
修鷳的臉沉了沉,説:“我……”
“或許我該説,我命令你帶着皮皮離開這裏。”賀蘭靜霆打斷了他,“我給你們買了明早去新疆的機票,你們得在那裏待一個月。不要聯絡我,我若有事會和你們電話聯絡。”
説完這些話,他站了起來,伸出手來牽她:“皮皮。”
他帶着她進了自己的卧室,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
她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哭濕了他的胸口。他摸着她的臉柔聲打趣:“小丫頭,你終於擔心我了,不再謀殺親夫了。”
她不説話,只是在他懷中抽泣。
“別哭了,又不是生離死別。”他説,“不過,有件要緊的事情要託你。”她抬起頭,怔怔地看着他。
“還記得那個銀行卡的密碼嗎?”
她點點頭。
“把它倒過來,是另一個密碼。”他從牀前的抽屜裏拿出一把很小的鑰匙,“我在那個銀行的地庫裏有一個保險箱。裏面有一些重要的東西,有一部分是留給你的,另一部分是屬於狐族的。”
他將鑰匙交到她的手中:“萬一我出了事,狐族會選出一個新的右祭司。到時候這個人會來找你,你要親手將這把鑰匙交給他,你能答應我嗎?”
皮皮的身子一陣哆嗦。接過鑰匙,慎重地點點頭:“如果這個新的祭司是趙松,我也交給他嗎?”
他低聲説:“我剛知道趙松殺了我的父親。難怪這幾百年我父親一直沒有音信,他的身上有我父親的真元。這件事己有人透露給了長老會,所以新的祭司絕對不可能是趙松。”
説完這話,他坐到牀上,柔聲地説:“夜深了,你還不困嗎?”
她爬上牀,全身都縮到他的懷裏:“不困,我睡不着,你抱着我好嗎?”他緊緊地抱着她。
“這一切會結束嗎?-,她在他懷裏喃喃地説。
“什麼結束?”
“你和我。”
“不會。”他在她的額上親吻了一下,“我和你,一切那遠未窮盡。”她在黑暗中深深喘息,彷彿要把心頭的沉重呼出來。
傷口還在流血。她攬着他的腰,手掌很快就濕了。她把血抹在自己的胸口上,指間黏黏地,她放到嘴邊,一點一點地吮乾淨。
這是他的血,她要熟悉它,記住它。
還沒睡着嗎?”過了一個小時,聽見她呼吸忽快忽慢,還夾雜着抽泣,他在黑暗中問道。
“一,二,三,我們一起閉眼睛。”皮皮説。
也許這是他們在一起的最後一覺,皮皮沒有説道別的話,她居然睡着了。
機票是早上八點的。皮皮六點醒來,發現賀蘭靜霆正在替她收拾行李。她去浴室洗了澡,然後去書房找了一本全國分省交通地圖塞進包裏。
收拾完畢出了房門,皮皮發現修鷳拿着汽車鑰匙在客廳裏等着她。相顧無言,她緊緊地擁抱了一下賀蘭靜霆,用力地看了他一眼,説:“等着我。”
他點點頭,將他們送出門外。
出門就是一個下坡,汽車沿着二條小路很快就下了山。他的身影漸漸模糊,臉上卻毫無表情,眼看就要轉彎消逝之際,他忽然舉起手揮了一下,皮皮頓時淚如雨下。
就這麼一路嗚咽地到了飛機場。
一下車,皮皮擦乾淚,將機票一撕,對修鷗説:“我要去找燕昭工的墓,你願意跟我去嗎?”
這彷彿也是他的計劃,修鷳點點頭:“那個墓在天津薊縣,我去買天津的機票。”
他依然穿着一雙人字拖鞋,自色的襯衣背後,依然用墨筆畫了一隻鳥。鳥的翅膀是黑的,樣子像烏鴉,漠然的神態,一雙眼睛很憂傷。“你吃早飯了嗎?”皮皮問。
“沒有。”
“我去給你買。”
他點點頭,徑直去了售票台。皮皮發現他近來很不修邊幅。鬍子沒剃,頭髮也很亂。只是修鷳長得太漂亮,所有的缺點都成了風格。他一路香風旖旎地走過去,路人無論男女皆頻頻回顧。
她買了早餐香腸和肉包。回來時發現修鷳已坐在了通往安檢的一排椅子上。
她遞給他早餐,同時,還有一雙一次性的筷子和盤子。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如芒刺。隨即拆開筷子,慢慢地吃了起來。她坐下來,喝了一摳豆漿,企圖搭話:“寬永是天水人?我怎麼聽賀蘭説他是英國人?”
“別提他行嗎?”他忽然不耐煩地説道。
“對不起。”
餘下的時間直到坐上飛機、下了飛機又坐上去薊縣的大巴,在高速公躋上行駛兩個小時,修鷳一句話也不説。
他們下榻薊縣漁陽賓館。
賓館臨近府君山,放下行李,乘車來到府君山下,修鷳説:“我帶你上山走走。”
皮皮看着他,問道:“你……曾經來過這裏?”
他點點頭。
“賀蘭也來過這裏?”
“對。
“你們知道華表在哪裏?”
“這是本族的機密,就算是趙松也不一定知道很多。賀蘭曾經花過很長的時間作研究,他找到了華表,將它藏到燕昭王的墓中。”
皮皮眨眨眼:“所以,賀蘭也去過燕昭王的墓?”
“是,做這種事是很需要膽量。府君山也叫峻酮山,它是狐族的禁地,不僅因為這裏有制約本族的恆春木,還有另一些可能會置我們於死地的東西。燕昭王的口味很大,收藏的寶物眾多,他的陵墓裏充滿了機關。皮皮不由得停住腳步,向前望去。
她覺得府君山看上去很平凡,不是很高,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峻峭雄偉,説是道教盛地,皇帝問道廣成子的地方,她卻覺得沒什麼仙氣。她等着修鷳説下去。
“燕昭王二年,海人進獻給昭王的奇物中,除了恆春樹,還有龍膏。”“龍膏?”
“傳説海外有方丈之山,山之東有龍場。巨龍常在此處爭鬥,膏血如水流。那海人以雕壺盛數鬥龍膏進獻昭王。昭王坐在通雲台上,以龍膏為燈,光耀百里,煙色丹紫。”
皮皮接口道:“你説的龍膏也會置你們於死地?”
“不是。”修鷳解釋,“這方丈山的西面有照石,石碎如鏡面,燃龍膏以照,百物現形,妖孽斃命。昭王去世時,匠人春此石入泥,作為護棺之用。所以當年賀蘭隻身入墓,只帶了一個手電。任何燃燒之物對他來説都是致命的。”
在山上走了半個多小時,到了西麓的鎖子嶺,修鷳指着不遠處一個巨大的土堆説:“看見那個封堆了嗎?這一帶的人都叫它竇王墓,但竇王是誰,誰也不知。這個土堆方圓超過一白平方米,上面卻沒有一棵樹,你不覺得奇怪嗎?這是因為古代君王的家墓上層都會鋪上一層由糯米漿和石灰攪髻拌而成的灰上這種土防潮、防水、格外堅實,灌木的根無法從中吸取養摹分,只有根莖很淺的小草才能生長。此外,這鎖子嶺是龍脈會聚之地,以風水家的眼光來看,古墓氣勢非凡東鎮崖頭,西望京都。平視若蒼龍探首,口吐山泉,大有龍盤虎踞之勢,是典型的帝王陵寢。燕昭王一生痴迷於神仙方術,必然會選擇最有風水的地方作為他歸仙之處。”
皮皮忍不住對他刮目相看:“你不是醫生嗎?我怎麼覺得你也是位考古學家呢?”
修鷳淡淡一笑:“説到考古學家,以考古家的眼光來看,帝王墓道向西,從西側打山洞進去,在東側建墓。這是漢代以前工侯貴族典型的墓葬結構。我在學醫以前經常給賀蘭打下手,這些都是他教過我的。”
説罷,隨手從地上拾起半塊瓦片:“你看這種饕餮紋的瓦當,也是燕都常見的。”
皮皮説:“墓道在哪裏?我們現在就開始挖,好不好?”
修鷳瞪了她一眼:“這種事怎麼能在白天干呢?破壞國家文物,你難道不怕被抓起來嗎?”
等了整整一天,沒收到賀蘭靜霆的任何電話。趁這當兒,皮皮和修鷳去商場買了工兵鏟、斧頭、電筒之類的工具。
他們先出賓館到街上散步、吃飯,一直等到夜半才上山去了鎖子嶺。修鷳很快就找到了以前挖的盜洞入口。兩人兩把鏟了,挖了兩個小時,鏟子觸到一塊巨大的石板。修郵説:“入口就在石板的底下。”皮皮從揹包裏拿出一瓶二鍋頭,仰頭灌下一口,抹了抹嘴,拿起鐵鏟用力往旁邊挖。不一會兒功夫,一塊一米見方的青石板露了出來。修鷳用鐵鍬使勁一撬,石板張開一道縫。他用力一推,推出一個一人見方的小洞。一股陰風從裏面鑽了出來。
山間只有草蟲的聲音。陰風裏帶着一股陳腐的氣味,皮皮將手電換了兩個新的電池,她看着修鷳,四周陰慘慘地,彷彿有無數陰魂一齊從那洞裏湧出來在她身邊跳動。
她嚇得寒毛直豎。
“你……上次進去過嗎?”皮皮的雙腿抖得厲害,不由得將身子緊緊貼着修鷳。
“沒有,賀蘭沒讓我進去,我一直站在洞口接應他。你若害怕,就在外
面等着我。
説罷他將手電含在嘴裏,往洞裏輕輕一跳。
皮皮當然害怕,心咚咚地亂跳,可是她跺跺腳,將牙關一咬,也跟着跳着斷了下去。
上.深夜探墓
原來那洞並不深,也就一人多高。跳下去時修鷗還伸手接了她一下,户地上是些土塊和碎了的瓦片,踩着向前走,咯咯作響。只走了幾步就被前面的一塊大石擋住,兩人不得不毛下腰去鑽大石旁邊的另一個小洞。這洞委實太小,僅容得下一個人的肩膀。修鷳將外套一脱,光着上身往裏鑽。皮皮個頭比他小,也將棉夾克脱了,只穿着一件緊身的短袖T恤往裏爬。
那是一個長達二十多米的甫道,大約就是賀蘭靜霆挖出來的。爬到一半,墓裏氧氣有限,皮皮停在中間大聲地喘氣。過了片刻,她憋足了氣,繼十續拼命往前爬,不一會兒工夫便到了雨道的盡頭。她灰頭土臉地鑽出來,空間豁然寬舒了。
墓裏充滿了垂死的氣息。
手電只有尺寸的光芒,她碰了碰前面的修鷳:“這就是墓室了嗎?”“嗯。”
電筒向四周一照,他們好像來到了一個土室。頭頂是一排巨大的楠木。地上一片凌亂。有一面牆塌了,外面的土從歪斜的巨木中擠進來,彷彿整個墓室隨時也要坍塌的樣子。
皮皮嗅到一股腐爛的氣息,空氣稀薄,令人窒息。修鷳拿着一根鐵釺在地上翻來翻去,凡個青銅罐子被鐵釺撥得叮噹作響。他沉思片刻,忽然搖頭:“看來這間不是主墓,是間耳室―這些東西都是禮器和食器。”皮皮完全同意他的看法,地上雖有不少盆盆罐罐,但她沒看見棺材。然後,修鷳忽然向東走去:“在這邊,這裏有個小門。”
小門也是洞,不過有半人之高,他們鑽了進去,修鷳用電筒一照,有什麼東西忽然反了一下光,他“噢”地叫了一聲,倒在地上。
皮皮本來就緊張,還以為他見了鬼,手一抖,電筒掉在地上,也顧不得許多,忙去拉修鷳:“哎,你怎麼啦?出什麼事了?”
“關……關掉電筒。”他呻吟了一聲。
皮皮連忙關掉手電,裏面頓時漆黑得不見五指。
“你受傷了?”她驚呼,伸手扶住他。
“這附近有照石。”他説。
“不是説,要點燃龍膏才能照見……你們嗎?”她木想説,照見“妖形”怕他介意,將這兩個字吞了進去。
“可能是……傳説有誤。”
“那賀蘭是怎麼進來的?”
“他的修行年限……比我長一倍不止。”他説話開始上氣不接下氣,而且他倒在地上,彷彿中了劇毒,四肢僵直,不斷地打戰。
“你得儘快離開這裏,我先送你出去。”皮皮將揹包一挎,彎腰要將他抱起來,聽見他的喉嚨咯咯作響,彷彿呼吸很困難。
修鷳的個子並不太高,人也很瘦,可是皮皮覺得他很重。她用力地想將他從地上抬起來,試了好幾次也辦不到。只好拽着他的胳膊用力地拖。拖了十幾分鍾,終將他拖回了原先的墓室。
打開手電照他的臉,他的臉又青又綠,雙眼充血,形同鬼魅。他用手抓了她一下,説:“我估計堅持不了多久,你得快一點……找到恆春木。”皮皮一聽,頓覺冰水澆頭:“你……你會死嗎?”
“我覺得很不舒服。”他呻吟了一聲,“我不知道死是什麼樣子,我從來也沒死過。”
皮皮不管三七二十一,將他的上身抱起來,用力往外拖:“這裏空氣不好,我先送你出去。”
“別管我,先去找木頭。”他急喝一聲。
“不!我要先把你弄出去!”她説,“寬永己經死了,你再死掉,賀蘭會傷心的。”
她先爬進甫道,用衣服捆住他的手,使足力氣往外拖。頭一半的路程修鷳還能動一下,用手指樞着泥土往前挪。漸漸地他就爬不動了。手軟了,連頭都垂在地.上,皮皮和他講話也不答應。但她還是不斷地拉他,一點一點地往外拖,拖了近一個小時,才終於將他拖到洞口。仰起頭可以看見一角天空,新鮮空氣嘩嘩地往下湧,皮皮張大口呼吸了幾下,這才一發覺背上臂上火辣辣地生疼,大約剛才只顧着爬,只顧着用力,身上被泥土和石塊刮出道道傷痕。
她將修鷳扶着坐起來,但他的腰是軟的,像癱瘓病人那樣一個勁兒地往下滑。而且他的眼也閉上了,很虛弱地喘息着。她心裏一陣慌張,去摸他的心跳,他哪裏有心跳。種狐只有一個軀殼和一個生殖器官,強大時他們比誰都兇猛,虛弱之時,他們比誰都不堪一擊。
靈機一動,她捧住他的臉,深深地吻了一下。
修鷳的身子猛地一震,推開她,結結巴巴地説:“你,你幹什麼?”“給你點陽氣。”
陽氣説有就有,他居然立即能自己坐起來了,抬起一雙眼,在黑暗中凝視着她。
她不顧一切地又吻了他一下,這一次,在他的唇間停留了很長時間。他非常被動,也不回應。
“好了。”皮皮抹了抹嘴,“別想那麼多,我只是幫你治療一下。”他好久也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説:“那個木頭的上面應當雕着仙鶴的花紋。但年深日久,花紋有可能不容易發現。”
“是很大的木頭嗎?”皮皮問。
“不是,賀蘭也只找到了一小段,它們已經碎成了小塊,每塊只有筷子那麼大。你要千萬小心。賀蘭説,他找到木頭的時候,木頭就泡在龍膏裏,己經泡了幾千年。這東西不能見火,見火即燃。甚至温度高一點都會燃燒。他原本想在這墓裏多拿點東西,因為忌諱恆春木和照石,不敢久留,匆匆地走了。”
皮皮點點頭,將電筒含在嘴裏,隻身原路返回墓室。
前面是幽深的洞穴,她很害怕,但她別無選擇。
六‘深夜探墓?
墓室並不大,手電一照,又有幾處微弱的反光。仔細一看,地上果然散落着一些石塊,黑色的,薄薄的好像雲母,絕大多數都被厚厚的黑灰蓋住。拾起一枚,抹盡灰塵,表面光滑如鏡。電筒一照便閃閃發光。她這才明白原來照石並非只是點燃龍膏才起作用。剛才若不是這些石頭上有很多灰塵,只怕修鷳早己經當場斃命了!
她隨手拾了幾枚用手絹包好放進揹包。然後用鐵釺四處尋找那段傳説中的華表。
墓室裏的空氣仍然令人窒息,地面掩埋多年的東西被鐵釺一翻,頓時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幾乎令她嘔吐。皮皮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她打開口袋裏的MP3,放了首熱鬧的歌驅擋恐懼,口裏也跟着哼哼。儘管如此還是嚇得要死。不出聲吧,墓裏安靜得令人崩潰;説話吧,怕驚醒了千年孤魂。皮皮本來不信鬼,可是,如果狐仙都是真的,鬼肯定也是吧?
墓室的正中擺着一具朽壞的棺木。看卜去就是一個長方形的木盒子。看得出棺木被人動過,邊沿有鐵器撬過的痕跡。皮皮雖然不懂考古,也算參觀過博物館。C城博物館裏的古棺形質擺在那裏,漆着花紋的棺木平靜地躺在石台,墓室比那間耳室寬出十倍,墓主的來頭肯定不小。如若真是3
燕昭王,裏面可能還套着幾重棺蜳。她拿着手電毛着腰在地上仔細找,耳邊轟鳴着邁克。傑克遜的搖滾樂。不多久便發現石台的一角堆着一些朽木的殘片,拾起一塊在手裏掂了掂,木片沉甸甸的,裹着一層瀝青一樣的東西。好像商店裏賣着的巧克力瓶。她用小刀颳去“瀝青”,露出一小截雕着花紋的木頭。年深月久,紋路已經模糊了,而且只有一小部分,看不出具體的形狀。那瀝青是暗紫色的,有點黏,倒像是描述中龍膏的華表木、但她不敢肯定這就是華表木,又繞着墓室走了一圈。一不小以腳踢了一個圓圓的東西,用手電一照,竟然是個人的頭骨。她嚇得趕緊閉上眼,隨手拾起一個青銅大鍋將那頭骨一蓋,眼不見為淨。
地上散落了很多的東西:玉片、人骨、瓷片、珍珠,還有一些説不出名字的鐵器和銅器。當然更多是零碎的木片。這些木片也是漆黑的,也很小,也漆着花紋,只是上面沒有膏狀物。皮皮只得又走回來研究石台上的那堆木塊,將兩種比來比去。不經意間她瞥見石台上有人用炭筆畫了一個大圈,將那堆木塊圈了起來。為看清那個圈裏還有什麼記號,她將木片往旁邊一推,眼中忽然出現了兩個字,一個筆畫很多的字:
“觽”。
另一字卻是別人的筆跡:“槿。”槿字很小,寫得很規矩,卻是甜甜蜜蜜地和觽字擠在一起。
她的胸頭彷彿被點燃了一把火,就算她不認得這個字,也認得他的筆跡。她的腦中忽然閃了小菊説過的話:
―皮皮,你不能像我這樣坐視着一切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而無能為力…
是的,她不能坐視賀蘭靜霆的死亡。
她將木片一一拾起,裝在準備好的冰盒裏,塞了滿滿一盒,然後裝進包中,從原路爬了出去。
坑口裏坐着的修鷳臉色還是蒼白的。
皮皮問:“你還可不可站以起來?我先出去,從外面將你拉出來。他搖搖頭。
“扶着這個。”她將三尺來高的鐵釺遞到他手中,捧着他的臉,又狠狠地親了他一下-B-
憑着這一口過度的陽氣,他勉強站起來。
皮皮爬出洞外,用腰帶套住他的雙肋,使出吃奶的氣力,將修鷳一點一點地拖了出來。
盜坑原本就在一個極隱蔽之處,皮皮匆忙填上土,將外面的藤蔓拉下來遮好。扶着修鷳走到一個開闊的山道旁邊,給出租車公司打電話。緊接着她又給賓館打電話,讓服務員給她訂明日最早回C城的機票。“請問您要訂幾張?”服務員熟練地敲着鍵盤。
“兩張。”
修鷳忽然説:“一張。”
她掩住話筒問道:“修鷳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嗎?”
他看着她,説:“我需要回我的洞穴修煉。”
皮皮看了看四周:“這裏?這座山上?”
他搖搖頭:“我的洞穴在武當山。我會在這一帶先找個地方修煉,等真氣恢復一些了再起程去武當。”
皮皮忍不住問:“那你要修煉多久?”
“最快也要三十年。’,他笑了笑,“看來我們這是永別了。”“怎麼會呢?”她説,“才三十年,三十年後我才五十來歲嘛。”這話説到一半,她想到了青木先生的詛咒,臉一下子就黑了。果然是永別。
“那麼,或許我下一世能遇到你。”她坦然一笑。
“第一,我不是賀蘭,我不會來找你。第二,我情願你不再遇到我們,這樣你會有一個更加純粹的、不被狐仙打擾的人生。”
那個“人”字他用了重音。
出租車公司的人説大約要等二十分鐘。
皮皮將修鷳扶到一棵樹下,讓他背靠着樹。
沉默了一會兒,她問:“這墓賀蘭來了不止一次,對嗎?”
他點點頭:“你怎麼知道?”
“第一次陪他來的,是一個名字叫‘槿’的人。”皮皮頓了頓,説,“可能是個女人。”
“對,我聽他説過。”修鷳説,“他曾經帶你來過這裏―我是指,兒百年前。他説,你的膽子很大,又很調皮,非要跟他一起進來。”
皮皮傻眼了。
“結果你不小心觸碰了墓室裏的防盜機關,一箭穿心,當場死亡。”皮皮一張臉頓時被唬得變了色:“你饒了我吧,修鷳,這也太搞笑,太戲劇了吧!”
“不戲劇。”他説,“賀蘭説,當時你有點害怕,為了緩和氣氛,他跟你講了一個笑話,你樂得手舞足蹈,一不小,碰到了機關。他狂怒之下,將那個燕昭王從墓裏扔了出來,然後將裏面掃乾淨,將你放了進去。後來我還陪他來弔祭過幾次。他常常説,他遇到過二十幾個你,就數這一位死得最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