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6舊愛新歡
回到家皮皮就後悔了,在牀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到了半夜終於溜到陽台上給賀蘭靜霆撥電話。
她想道歉。
手機提示,對方己經關機。
她安慰自己,不是我不道歉,我己經打過電話了。
一覺醒來,她又找到了一條可以原諒自己的原因:看來她和賀蘭還在磨合期,你看,一生氣就這麼冷場。結婚以後有了矛盾可怎麼辦?豈不是動不動就要跑回孃家?
趁着這機會冷靜一下,將婚事緩一緩也好。
再説,家麟病成這樣,皮皮根本樂不起來,也沒心情辦喜事兒。
冷場就這麼冷下來了。
皮皮每天打個電話給賀蘭,收到的都是同樣一句話,對不起,對方己關機。
接下來的整整一週,她沒聽見賀蘭靜霆的任何消息。開始她期望他會回電話,可沒有電話打來。然後她忍不住給他的辦公室打電話,也沒人接。看來祭司大人還在氣頭上,在氣頭上的賀蘭靜霆是向來不妥協,向來不屈尊的。
然後,皮皮發現自己也不大受家麟的歡迎了。這其間她去看了家鱗幾次,他顯得十分避嫌,總是藉口要休息或者要看醫生,要麼讓她別來,要麼早早將她送走。
然而,皮皮卻在第二週的一個晚會上意外地見到了賀蘭靜霆。那是佩佩應邀參加的一個捐款晚會。各個新聞單位都有記者參加。佩佩説,別的不圖什麼,晚會的招待晚宴裏有一道水晶龍蝦,聽説是從京城請來的名師主理的。佩佩覺得皮皮説什麼也得來嘗一嘗。饒是神通廣大的她也只弄來了兩張票。既然來的目的是吃,佩佩也沒叫上自己的男朋友,大約是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大快朵頤、斯文掃地的樣子吧。
皮皮這一週正好鬱悶至極。家麟不見她,賀蘭靜霆聯繫不上,每次包完漢堡她就捧着咖啡在小菊面前唉聲嘆氣。
“唉,陶家麟和賀蘭靜霆,這兩個人你究竟想嫁哪一個?你問過自己嗎?如果你自己都沒有答案,就不要問我了。事實證明,腳踩兩隻船的人早晚要掉進水裏。皮皮呀皮皮,你怎麼就是拎不清呢!"
“我沒腳踩兩隻船。家麟病成那樣,我是替他擔心、替他難過!我沒説要嫁給他啊。這不是愛情好不好?這是多年積累的友情!"
“那你的意思是,你還是喜歡賀蘭多一點。”
“問題是……”
皮皮知道問題在哪裏。賀蘭靜霆在的時候,她覺得很舒服也很爽,但總覺得自己並不瞭解他。賀蘭靜霆不在的時候,她就真的不怎麼想他。半年不回來也沒什麼刻骨銘心的惦念。如果換成家麟,肯定不是這種情況。皮皮覺得,得實事求是。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
“那麼,我問你個最簡單的問題吧。如果家麟與賀蘭發生了衝突,你第一反應是站在哪一邊呢?"
她咬了咬嘴唇,沒有回答。
“是家麟,對不對?那天你一見到他眼神就不對了。臉紅撲撲地,鮮血都湧到頭頂了。你最愛的人還是家麟。”小菊捧着她的臉,“可憐的皮皮,當初家麟和你分手時你就要死要活。現在家麟回來了,你一定不肯放過他了。”
不是的,不是的!她在心底哀號。
啞然片刻,她幽幽地説:“不,我己經嫁人了。家麟回來得太晚了,我已經作出了選擇。”
嫁的也不算是人吧?她絕望地辯護……
畢竟不是人啊!還活得比自己長,歷史比自己複雜,不能生孩子,生出來的也是一隻狐狸。皮皮不是沒想過這些。
夜半三更噩夢突發,她總是夢見自己在分娩,一屋子的人,奶奶媽媽爸爸在一旁等着,結果她生出了一隻毛茸茸的小狐狸―賀蘭靜霆開心大笑,屋子裏的其他人全都嚇昏過去。
皮皮很糾結,皮皮很恐懼,因為這是可能出現的事實。然後,小狐狸要離開她,因為小狐狸的身體不好,要修煉。直到她死都沒修煉成人形……
她不僅要做一個狐狸的妻了,還要做一個狐狸的母親。她將會有一個非常另類的人生。
這念頭動一動都會令人瘋狂。
是啊。她對自己説,賀蘭畢竟是狐狸,畢竟不是自己的同類。閉起眼努力回憶,她連那一晚賀蘭究竟穿着什麼顏色的衣服都想不起來。鑽石般閃光的賀蘭靜霆在陶家麟面前潰不成軍。
“這就對了,你得理性一點。家麟好什麼呀,發達的時候扔了你,現在病了虛弱了又賴上來―不就拿準了你心地善良好糊弄嗎?我最瞧不起這種人了,死了活該。”
“別這麼説。”,皮皮正色道,“家麟不是這樣的!是這樣的話,別説你,我都瞧不起他了。”
皮皮略施淡妝,穿着一件繡花長裙,一雙鑲花的高跟布鞋去了晚會。到了那裏才知道晚會是省政府為籌建一個新的自然生態保護區所舉辦的籌款活動。就在本市榮金大廈二樓的多功能展廳裏進行。榮金大廈以前舉辦過高規格的商品博覽會,之後便成了本市的藝術中心。裏面彙集着多家畫廊、古董專賣店及珠寶設計室。皮皮來時,正式的捐款已經結束,晚宴剛剛開始。是西式的buffet,大家拿着碟子取食物。大廳非常寬敞,男士們穿着禮服端着酒杯聊天。女士們花枝招展,胸前掛着閃光的珠寶。
“來這裏的都是闊人,你瞧那位——”佩佩用眼神指了指不遠處的紅衣女子,一張無懈可擊的臉,腰細得可以擰出水來。
“嗯!她是?她真的是?!"
“就是她。”
“哎呀,我上去找她籤個名吧!”皮皮習慣性地從包裏掏出筆記本,卻被佩佩一把拉住。
“什麼呀?看她一臉清純,如果沒人包下來,憑她的資歷又怎能主演金檔的電視劇?”佩佩鄙視地説,喝下一口酒遞給皮皮一個紅包,“拿着,我的禮金。”
皮皮沒接:“什麼禮金?"
“你結婚的禮金唄!別的不説什麼了,司儀我是一定要當的。”佩佩意味深長地看着她,目光裏帶着研究,“不過,根據小菊的最新消息,我對新郎是誰沒把握了。陶家麟是你的白馬,又是你的大刀,任何時候殺出來都能把你搶走。小菊説,你現在天天去陪他,把元配忘到九霄雲外。唉,這陶家麟也是的,早不病晚不病,偏偏你和別人一登記他就病了。你看,這情節夠拍個情感倫理片了吧?"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皮皮沮喪地看着她,沒話可説,只得低頭啃龍蝦。
兩人埋頭吃了十分鐘,其間皮皮去了趟洗手問,回來時,佩佩已不見了蹤影,不知混到哪個人羣聊天去了。大廳裏盡是嗡嗡作響的人聲。皮皮落了單,將剩下的龍蝦啃完,去吧枱要了杯果汁回到原座。她不是很喜歡應酬,也不在捐款人之列,正思忖着要不要趁機溜掉,,一抬頭,她就看見了不遠處的賀蘭靜霆。
他手拿一杯冰水,正在傾聽一位綠衣女子説話。
是真正的“傾”聽,因為他的個子有點高,而那女子個頭中等。為了表示尊重,他的背微微前傾,整個頭都低卜去。他沒戴墨鏡,一隻手插在口袋裏,很禮貌地點頭,或者插上幾句話,看樣子對話題感興趣,兩人相談甚歡。
綠衣女子的雙肩微微收攏,有點羞澀,一面認真地問問題,一面用鉛筆在粉紅色的筆記本上記着什麼,好像賀蘭靜霆説的每句話都是至理名言。皮皮的目光落在她烏黑亮澤的長髮上。那一頭長髮一直拖到腰際,波浪般晃動着,好像一團湧動着的海洋。皮皮不禁想,若是自己的頭髮也有這麼長,這麼卷,該有多好。她站起來,不自覺地向前走了幾步,想上去和賀蘭靜霆打個招呼,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等他們的談話結束再説。可是,一直低着頭的賀蘭靜霆驀然抬起頭,向她的方向望去。目光春水般地湧來,到了她面前變成了一道冰川。他很快低下頭,繼續聆聽綠衣女子的發言。
皮皮臉通紅了。賀蘭靜霆果然不理她,她很窘很尷尬地在心裏打腹稿,等會兒見了他應該如何説話,祭司大人才會高興。
對話若有若無地傳過來。
“賀蘭先生真風趣,古玉市場裏的欺詐真有這麼多嗎?"
“嗯,搞鑑定這一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高手失算的情況也是有的。”
“這麼説,賀蘭先生不如轉個行,轉到我們珠寶業來吧。我們的寶石都是用機器來分析鑑定的,造假的可能性不大。再説,玉不也是寶石中的一種嗎?"
“田小姐對珠寶業這麼熟,您在這一行有很多年了吧?”
“我不是賣珠寶的,我的專業是珠寶設計。”
“哦。”
“賀蘭先生今天的捐贈真是大手筆啊!不知你對珠寶投資感不感興趣?我哥有一家珠寶公司,他其實不是幹這一行的。假期快到了,叫我回來替他打工。我們最近想從緬甸買些玉料,主要是翡翠。大塊的石料很貴,想找人合資入夥。賀蘭先生如果感興趣,我們哪大單獨聊聊,這是我的名片。”
他很客氣地接過來,隨手正要裝進兜裏,不料忽然有個人走過來,將那張名片一奪,往垃圾桶裏一扔。
“小姐,您這是什麼意思?”綠衣女子的臉色一變。
皮皮冷笑:“我的意思是,賀蘭先生對珠寶投資不感興趣。田欣,你不必在他身上費工夫了。”
“笑話!”田欣很優雅又很鄙視地看了她一眼,“這位小姐,我認識你嗎?我跟賀蘭先生説話,關你什麼事?你若存心搗亂,可別怪我叫保安了。”她從錢包裏又拿出一張名片,雙手捧着,遞給賀蘭靜霆,“不好意思,賀蘭先生。這是我的名片,請收好。”
空氣凝滯了幾秒。
皮皮站在那裏,因為激動,身子微微發抖。她很想給田欣一拳頭,但晚會的票是佩佩弄來的,她不想給佩佩製造麻煩,只好將拳頭捏得緊緊地。但她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可怕,雙目炯炯、怒髮衝冠,一副準備決鬥的樣子。
她也不看賀蘭靜霆。
或許他還為那天的事兒生氣,現在挖苦她,時機正好。
寬敞的大廳響着輕快的音樂,而皮皮與田欣之間雙眸如電,互相仇視,爆發就在瞬間。
有隻手攬住了她的腰,……皮皮的身子晃了晃,聽見賀蘭靜霆談淡地説:“對不起,田小姐,我對珠寶投資不感興趣。
他沒有接那張名片,態度也很清楚:“對了,介紹一下。這位是關皮皮,我的太太。”
他就這麼隨意地摟着她,像任何一個男人摟着自己的女人那樣摟着。田欣怔了怔,也笑了,從容地將名片收回包中:“皮皮一定沒向你提起過我,我是她的高中同學,曾經也是她的好朋友。她恨我,認為是我搶了她的男朋友。”
賀蘭靜霆雙眉一擰,露出一副對抗流言的表情,百毒不侵地看着她。
“可是,賀蘭先生,你知道皮皮的數學有多差嗎?我是她的同桌,一道題講了五遍她都不明白。我若真想爭風吃醋,也得找個智商高點的,對不對?”她將胳膊抱在胸前,笑得更加得意,“關皮皮你知不知道朋友和情人是有界線的?既然青梅不能嫁給竹馬,你應當早點死心。我和家麟在國外留學那麼困難,你向他要錢,他二話不説就寄了。他哪有什麼閒錢,挪用的是自己的醫療保險費,結果出了車禍,連最基本的保險都付不起。特效藥太貴,不敢用户專科醫院的心臟修復手術,問都不敢問——他的情況本來不至於這麼糟,如果當初買了那份保險的話。”她冷哼一聲,“他現在這副樣子,難道不是你造成的?"
“這就是你離開他的原因嗎?”皮皮説,“田欣,你若想讓心靈得到平靜,何必大費周章地找藉口?天災人禍有什麼原因?老天爺一時不高興而已。可是,落難相棄——這不是我認識的田欣。你的所作所為,讓我徹底鄙視你!"
“怎麼?替陶家麟心痛了?我很遺憾地知道你結婚了。不過,投桃報李為時不晚。家麟現在落難了,正是你搭救他的時候,你們可以相濡以沫鴻雁雙飛,做地地道道的落難夫妻。”她輕輕地笑,膘了一眼賀蘭靜霆,“只要賀蘭先生能胸懷大度——”
“你——”
皮皮的拳頭伸到一半,卻被賀蘭靜霆一把抓住:“皮皮,我記得你是喜歡吃龍蝦的,那張桌子上有龍蝦,我們快去吃吧。”説罷不由分説地將她拉出了大廳。
他們走在大街上,很涼的夜氣。
賀蘭靜霆看着她,一臉的無奈,“好吧。從現在開始我得面對現實。我有個白痴老婆,算術是不會的,吵架也是不會的,和人搶東西只有輸,威脅老公倒很有一套。我只希望你打架還可以,不然我真要覺得自己是個冤大頭了。”
“我剛才就想揍她,你千嗎拉我?"
“實話實説,打架你不是她的對手。在這種場合,你總不至於讓我幫你打吧?"
“田欣以前不是這樣的人。”皮皮嘆了一口氣,“以前她對我挺好的,不是一天兩天,是一年兩年。就算她嫁給了家麟,我也不曾怪她。我一直以為她是真心喜歡他的,雖然有點處心積慮,但為了愛情,無可厚非。”
“夫妻之間的事不好説,你不能輕易判斷人家。”賀蘭靜霆將手中的冰水瓶子往回收桶裏一扔,“也許他們就是性生活不合諧。”
“你又來了,這麼嚴肅的事兒怎麼説來説去,就説到性生活了?"
“我們狐狸就知道性生活,別的都不知道。”他居然樂開了,抿嘴笑了起來。
兩人手挽着手默默地在街上走。賀蘭靜霆忽然説:“對了,考試怎麼樣?看你這麼輕鬆自得,一定是考上了吧!"
皮皮得意揚揚地點頭:“那你剛才還説我自痴。”
“我錯了,夫人。”
皮皮看着他,忍不住笑了,剛才的懊惱灰飛煙滅。笑了一會兒,她忽然挽住他的手,認真地説:“賀蘭,今天的事兒,謝謝你。”
“別客氣,婦唱夫隨,琴瑟和諧。”
皮皮很乖地跟着他上了車。賀蘭靜霆將車開到一個偏僻的角落,熄了火,身子欺了上來。皮皮被他兇猛的樣子嚇着了,小聲道:“你想幹嗎?注意點影響!”
“頭髮長這麼多了?真夠刁鑽的,硬要什麼波浪卷,關皮皮同學,你知道這費掉我多少功力嗎?"
“哎——”
“你還把我的媚珠扔了。你知道祭司大人發火是什麼樣子嗎?”
“什麼樣子?你發發看?噢!”她耳朵突然一痛,不禁大叫了一聲。她伸手一摸,摸到一隻耳環。對着車鏡一照,純金的小環,穿着那顆媚珠。他的手指用力地捏了捏接口,捏得嚴絲合縫。
皮皮穿過耳洞,也喜歡戴耳環。但這次晚會她沒戴,原因是她覺得主要任務是吃龍蝦,就把成天戴着的一對很大的銀耳環摘掉了。至少她還知道在那種場合戴這種學生氣十足的耳環是要讓人見笑的。
她掏出小鏡子仔細看,見那紅珠子在耳垂下晃得十分可愛,不禁説,“這媚珠你還有一顆嗎?我不能只戴一隻耳環吧?"
“就只有一顆,你將就一下,再等五百年才有下一顆。”
“那我去找人配一顆一樣顏色的觀。”皮皮很孩子氣地説,“仿製一下用象牙來做,再塗上紅漆,又不難。”
他將她的下巴擰過來,對着自己的臉,很認真地説:“不行。從今往後,你就只戴一隻耳環。而且不許摘下來,生氣了也不能摘!"
“一隻耳環,多彆扭啊!"
“再怎麼彆扭也沒你彆扭,關皮皮!"
他將她摟在懷裏,親吻她的臉。她想親他的唇,他避開了。然後她就往他懷裏擠,伸手脱他的襯衣。
忽然問,小包裏的手機鈴聲大作。
“別接電話。”他輕輕哼道。
“可能是緊急的事。,她掏出手機,看了看號碼,按了接聽鍵。才幾秒鐘時間,她的臉就白了。
“對不起,我得離開一下。”
她飛快地扣好釦子,從賀蘭的懷裏掙扎出來,拎着包就下車了。
CHAPTER37昂貴的請求
急救病房中滿是各種監視生命體徵的儀器。
皮皮找到家麟的病牀,一旁站着他垂淚的父母。
心臟病人只能半躺着。家麟的目光己經渙散了,呼吸很淺,胸口幾乎看不出起伏。皮皮暗暗心驚,看了一眼悲傷得近乎崩潰的孟阿姨,只得強自鎮定。
“你媽媽説你正在參加一個晚會。”孟阿姨輕輕説,“本來我不想打擾你——只是,我想你可能願意過來見見家麟,跟他……跟他道別。皮皮的眼淚頓時嘩嘩地往下淌。
“醫生説……可能就是一兩天了,剛才已經搶救過一次——這是他讓我交給你的。
一封寫着她名字的信,一張淺藍色的信箋。幾行字,是他親筆寫的:
“皮皮,我曾經愛過你,但我沒有珍惜。原諒我,那時我太年輕,想要的東西太多。對不起,我曾經那麼深地傷害了你。如果還有來世,我一定不會這麼愚蠢。我會在天堂裏祝你幸福,家麟。”
她臉色蒼自,默默地看着牀中昏迷不醒的人。
原來他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原來他也曾愛過她。
一切到結束時,都有了答案。
那一夜,除了進入昏迷狀態的家麟,牀邊的人都目不交睫。大家都生怕錯過了他最後的一刻。
只有皮皮一直垂着頭,反反覆覆地思考這個詞:來世。
為什麼一切的遺憾都要等到來世?
就在此世,不可以嗎?
天亮時分,病人仍在呼吸,雖然已經非常吃力。皮皮擦乾眼淚,對家麟的媽媽説:“孟阿姨,我想帶家麟去一個地方……”
閒庭街56號。
沒有鎖,她知道他在家。
敲了門他果然出來了,像往常那樣,穿着件亞麻襯衣,立在門框下。朝陽照着他的臉,逆着光,皮皮覺得賀蘭靜霆在觀察她,過了幾秒才意識到這個時間他什麼也看不見。但他的表情很奇怪,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等着她開口印證自己的猜測。
霎時間,她卻失去了開口的勇氣。眼淚簌簌地往下落,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她想説,賀蘭,你不要生氣也不要疑心,我只是想來求你幫個忙。想了想,鑑於自己一週前的表現,這樣説肯定打動不了他。
因此,她張開口,躊躇了一卜,又閉上了。
所幸他並沒有讓她説下去。他仲手摸了摸她的臉,摸到濕濕的眼淚,用手指替她擦了擦,問道:“人在哪裏?"
她怔怔地盯着他,過了片刻,説:“在出租車上。”
“我需要三十天的時間。”他淡淡地吩咐,“好了我會給你打電話。三十天內,你不要來這裏,也不要找我。”
説罷,他去開了出租車的後門,將昏迷中的家麟從後座抱了出來。儘管是重症,全身浮腫的家麟並不輕,而賀蘭抱着他卻顯得不費力氣。他大步流星地走進門內,將門關上。
皮皮連忙用力捶門,又將他叫了出來。
“還有什麼吩咐嗎?”
她聽見自己的心狂跳,聽見自己因緊張而唯唯地喘息。她急切地説:“賀蘭,你自己不會有事吧?聽我説,我不是讓你一命換一命。只是想請你幫他一下,如果……你能夠的話。我……我不想你受傷。你……你會受傷嗎?"
他審視着她,半晌,他忽然間笑了。
“哪有那麼嚴重?”,他説,“一命換一命?我會那麼大方嗎?對了,我問你,為什麼我給你的銀行卡從來不用?你缺錢為什麼不來找我?”原來他還為田欣的話耿耿於懷。皮皮的臉一陣發灰,生怕不小心説錯了話觸怒了他,葬送了家麟的性命,於是她結結巴巴地解釋:“不是我,是我媽媽找家麟要的錢。我不知道有這事兒,後來知道了,把錢還給他了,估計己經晚了。”怕他多心,她趕緊又説,“上個月我自己去了趟華泰珠寶,看中了一款戒指,翡翠的,貨號是三一七二七。我不敢買,怕是假貨,想等你來一起看。還有,你看過廚房沒?”
他眉頭一皺:“廚房?廚房怎麼了?"
“我買了好多碗,兩套碟子,還有一個電飯煲,都放到櫃子裏啦。我還試好了婚紗,拍了照放在書桌的抽屜裏。還有,我和吉祥鳥影樓説好了拍全套婚照,他願意給我們九折,我非要八五折,磨了老闆一下午才答應。”
這些當然都是真的。考完試後,皮皮的確興奮地張羅過自己的婚事,沒事兒就逛商場,買這買那,一連下了兒筆訂單,把自己攢的錢花得差不多了。可是這事兒不能在這個時候提,一提越發顯得心中有鬼、欲蓋彌彰。
果然,賀蘭靜霆雙眉一挑,不以為然:“你是怕我不給家麟治病才這麼説的吧?"
“不是的!”,她大聲申辯,“我只是想告訴你,我——"
她想説,“我愛你!”可是話沒出口忽然停頓,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講的不全是真話。她也能隱隱猜到賀蘭治療家麟的代價會是什麼。在這種時候向他表白,非但顯得可笑,而且還很無恥。
“我——”
捕捉到她口吻間的猶疑,賀蘭靜霆的眼睛眯了起來。
皮皮羞愧的心思當然經不起這樣嚴厲的打量,她惶恐地看了他一眼,嚥了咽口水,努力糾正自己的窘態,想讓這表白顯得既宏人又莊嚴:“我是説……我真的很……”
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意識到,在語文裏,並不是所有的形容詞加卜了一個“很”字就會升級,有些情況恰恰相反,比如,在“愛你”的前面加上了“很”字,不但不升級還要降一級。因為這“很”字裏己充滿了辯解。
所以皮皮“我”了半天,沒下文了,臉上的表情,掙扎得僵硬了。
“別説了。”賀蘭靜霆一笑,拍了拍她的臉,“我都明白,你放心吧。”
紅漆的大門又關上了。
古銅色的門環在震動中“當嘟”地響了一下,彷彿敲動了她心靈深處一隻沉睡已久的鐘。
——我都明白。
賀蘭靜霆,你明白什麼啊?你什麼也不明白……
初晨的陽光透過稀稀朗朗的梧桐葉照到她臉上,
沉重的汗水滑落額間。她徵怔地看着緊閉的大門,焦慮不安的心,因為剛才那句話,忽然間輕鬆下來。
整整二十天,皮皮既沒見到賀蘭,也沒見到家麟。她花了很多時間陪家麟的父母,安慰他們,告訴他們家麟正被一位“氣功大師”收治。畢競在新聞單位混過,皮皮編起故事來活靈活現。她説這位大師曾經救過多位絕症患者,求他的人太多,不得不行蹤隱秘。
到了第二十三天,皮皮突然收到賀蘭靜霆的電話。
“嘿,皮皮。”那邊傳來的聲音有點嘶啞。
“賀蘭?”
“是我。地説,“你們報社附近有家上島咖啡你知道吧?”
“知道啊。”
“我己經把家麟送到那個咖啡館裏了,你去接一下好嗎?”
他自己不去嗎?
皮皮的心抨抨亂跳:“賀蘭,你沒事吧?”
那邊停頓了一下,説:“嗯,我有一點事,是狐族的內部事務。我需要離開這裏一段時間。你放心,家麟己經沒事了,可能還需要休養幾個月,但他已經完全康復了。”
他的口氣越放鬆,皮皮反而越是有了不祥的預感,她立即説:“賀蘭,我要見你。”
“辦完了事我會來找你的。”
“要辦多長時間?"
“兩週左右吧。”他頓了頓,又説,“皮皮,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什麼事?”她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我會來找你。但你千萬不要來找我,不要給我打電話,更不要來閒庭街,好嗎?"
“為什麼?出了什麼事?"
“你能答應我嗎?"
“我答應你,可是——"
她還想問,那邊電話卻突然掛了。她拎起小包,飛奔去了咖啡館。
上島咖啡在一幢灰色高樓的二層。樓下是本市最大的一家新華書店,皮皮以前經常來這裏幫家麟買書。到了咖啡館的門口,她有些遲疑。站在門邊,身子一陣發軟,半天邁不動步子。她開始莫名其妙地擔心起了賀蘭靜霆。
“小姐是要進來喝咖啡嗎?”門口的服務員七來招呼。
她笑了笑説:“是啊。”一徑走進去,就在屏風的後面看見了坐在絨布沙發上的家麟。他還穿着去閒庭街時的那件藍格子襯衣,瘦得露出了鎖骨,連胳膊也是細的,臉豐滿了一些,但雙眸仍然像病時那樣嘔嘍着,只怕是要養幾個月才會現出一點肉色吧。他一直默默地看着那道繡花屏風。桌上有一杯茶,茶袋的繩子掉出來,還是滿滿的,沒有喝。
“嘿,家麟。”她走過去,到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
他的笑容有點空洞,目光像極了賀蘭靜霆白天的樣子。皮皮在心底微微納罕。家麟果然長得像賀蘭,尤其在笑的時候。甚至連骨架看上去都相似。
他們的身材也是一般高,
唯一不同的是賀蘭長得比家麟要精緻,在所有的細節上都要精緻三分。鼻子更挺,眉毛更濃,唇峯更滿,腮線更硬。他是一幅經得起挑剔的工筆畫,意態渾然、細節到位。可是,打起交道來,這人就不像他的外貌那樣清晰明朗了,叫神神秘秘,難以捉摸,心思誰也猜不透。
相比之下,家麟是寫意山水,該濃的濃,該淡的談,也許不是很完美很性感,卻有一股説不出的清純和安靜。像月下的湖彎,像遠山的晨霧,自然而然地給人以親切和信賴。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能愛上賀蘭是因為自己無法定義這個人,無法定義就沒有安全感。她拒絕相信他的本質是隻狐狸,拒絕接受這個與她完全不同的異類。一直以來家麟都是她自己的一部分,是她慾望和尊嚴的延伸。可是當她發現家麟與田欣相愛的那天晚上,頃刻間,家麟不也成了一個讓她切齒痛恨的異類嗎?
念頭瞬間閃過,家麟遠了,賀蘭近了。工筆的還是工筆,寫意的卻失了意,成了一團胡亂塗鴉的墨跡。
“你喝咖啡嗎?”家麟問。
“一份奶,不加糖,謝謝。”
他站起來去要了咖啡,給她端過來。見他身手敏捷,步伐有力,皮皮知道他的身體真的恢復了。
“最近我的腦子有點亂。他指了指自己的頭,“我明明記得我躺在醫院裏,一醉來,卻發現自己坐在一個陌生的咖啡館裏。皮皮,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是這樣……你病得很重。”她眨眨眼,“我正好認識一位神奇的氣功大師。是他治好了你的病,但找他的人實在太多,所以你不要追問他的個人資料。”
“他救了我,我總要謝謝他啊!"
“該打點的我已經打點了,你不欠他任何人情。”
他看了她一眼,思索片刻,笑着説:“皮皮,你變了很多。以前你説話做事從沒這麼果斷。”
“怎麼沒有?我果斷地打斷過你的鼻樑。”
就這麼一句調侃,令他一時變色,以為是故意挖苦,細細觀察,明白不過是個笑話。
傷心的往事,肝腸寸斷的痛,現在終於能一聲輕笑了之。
笑的還有她的眼神,她漸漸遠離的心情和關注。
“對不起,忘了恭喜你。”他迷惑了,第一次發現皮皮的目光競也難以捉摸,“我不知道你己經結婚了,那位賀蘭先生——他是做什麼的?"
“他在博物館工作。”
家麟的目光在她臉上掃來掃去,以前她的話很多,他説半句,她會講一籮筐,現在她也知道了保留,知道了含蓄。他不禁呆住了,半晌無言。
過了一會兒他才説:“皮皮,將來你的生活若有不如意,我會等着你。你病了,如果沒人照顧你,我會照顧你。”
説這話時他有點激動,聲音都是顫抖的。看得出他有很多話要説,卻什麼也説不出來,只是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好啊。”皮皮笑着説,隨即假裝要喝咖啡,將手抽開了。
他的臉僵了僵,為了掩飾自己,看了看手錶,起身説:“我得去看看我的父母。”
“那是當然。快去吧,你爸媽可着急了。”皮皮説着,卻沒有站起來。正要離開,他的身了忽然一頓,彷彿下了什麼決心,回頭對她説:“皮皮……我和你……”
“我不再愛你了,家麟。”她立即打斷他,不知是在對他説還是在對自己説,總之,聲音有些大,聽起來有點陌生,好像不是自己説出來的,“不過你永遠是我的朋友。”
説罷看着他,泰然地笑了。
他身形一滯,隨即也笑了,似乎同意她的話。然後他沒再説什麼,很快消失了。
幾年來堆積在心頭的痛忽然間不見了,她覺得一陣輕鬆,趕緊撥通小菊的手機。
“哇哈哈!小菊―搶購季節來到啦!陪我一起去搶購吧!新婚大采購!”
“先説清楚,誰是新郎誰是舊郎?"
“什麼新的舊的?新郎從來只有一個,賀蘭靜霆。”
賀蘭、靜霆。
多麼美的名字。
賀、蘭、靜、霆。
每個音都在舌尖跳躍。
一定要到失去才會珍惜嗎?郝思嘉直到故事的最後幾頁才明白自己
愛着白瑞德。
皮皮覺得,自己比郝思嘉強太多了。
一週很快過去了。
皮皮買來的被子、牀罩、枕頭,和全套的高級杯具己堆滿了小菊家的櫃子。她暫時還不敢宣佈婚禮的事,瑣碎的前期準備都在地下進行。方針已定,餘下的不過是一樣一樣地來。從週一晚飯時間開始,皮皮向家人介紹了自己的“男朋友”。從長相身高講到經濟基礎,從道德品質講到職業前途,每一條都讓媽媽和奶奶稱心如意。媽媽説,有房有車有存款,這樣的女婿也找得着,可貴的是年紀也相當,只大個三四歲,這樣的年輕人有後勁。奶奶説,別的都不要緊,只要他能對皮皮好,能逗着皮皮笑,互敬互愛,互相扶持,就是個好男人。至於賀蘭靜霆的日盲症和狐仙身份,大家太高興,皮皮不提也沒人細問。倒是一直插不上嘴的皮皮爸磕了磕煙斗,説了句:“不論怎樣,人總得來一趟,家長們得見見,對吧?”皮皮趕緊説;“當然當然,他最近出差了,一回來就會來看你們。”
自從皮皮有了稱心如意的男朋友,家裏配合着安靜了很多。大家都在期待着見到這個未來的女婿。
又一週過去了。
皮皮仍沒收到賀蘭靜霆的電話。她不敢打他的手機,也不敢去閒庭街,生怕壞了他的事。但打聽賀蘭靜霆的去向她還是有辦法的。
她去了千美醫院。
修鵬和寬永,不會不知道賀蘭靜霆的行蹤。
在醫院的一樓她聽見了一件可怕的事。
“我找趙院長,趙寬永先生。”她對接待小姐説。
“您是哪一位?"
“我姓關,曾經是這裏的病人,也是他的朋友。”
“趙先生去世了。”小姐低聲説。
皮皮嚇了一大跳:“趙先生?你確信是趙寬永先生嗎?"
“當然。”
“什麼時候去世的?-,她問,預感到大事不妙。
“兩週之前。”
“為什麼去世?得病了?"
“心肌梗死。”
皮皮疑慮重重地看着接待小姐。她清楚地記得賀蘭説種狐沒有內臟,只有生殖器官,通常情況下是不容易死亡的。可是,一旦被人奪去真元,他們就會像一具空殼那樣倒廠,像一隻氣泡那樣消失。所以,寬永絕不會有什麼“心肌梗死”。種狐,尤其是像寬永、修鵬這樣血統純粹、修煉多年的種狐,是狐界最兇猛好鬥的一類,能殺掉他們的狐仙屈指可數,就是賀蘭本人對他們都很禮待。
這麼一想,她的腿肚子一陣發軟,差點站不穩。難不成是青木先生出山了?難不成是趙松到了C城?難不成又是一個真永之亂?她越想越怕,頓時心亂如麻,不自覺地將那接待小姐的手抓得緊緊的:“那麼,請問,修先生呢?修鵬先生?"
“他現在是院長。不過這一週他送趙先生的棺木回鄉安葬去了。説是家鄉的規矩,葬禮一定要在家鄉舉行。我們這邊正赴上旺季,病人流量大,人手不夠,到現在連個追悼會都不來及安排。不過趙先生就這麼突然地去了,我們都是很傷心的。”
回鄉?安葬?皮皮越聽越糊塗:“你知道趙先生是哪裏人嗎?"
“天水人。”
沒聽過這地方,她怔了怔,接待小姐補充了一句:“在甘肅省。”她要來了修鵬的手機號,跑到門外給他打電話。話機響了幾聲,語音提示,對方關機。
接下來她方寸大亂,開始給一切認識賀蘭靜霆的人打電話,詢問他的蹤跡。賀蘭靜霆深居簡出,認識他的人本就不多,和他往來的人就更少。皮皮急得一籌莫展,很後悔那天觀音湖之會沒帶一本通信錄,哪怕找那些狐狸們要些名片也是好的啊。
——博物館的人説,賀蘭靜霆請了一個月的長假,至今未歸。他們也在尋找他,發給他的郵件沒有迴音。
——養殖場的人説,自從賀蘭離開了西安,就再也沒和他們聯繫過。
——花匠説,他只負責管理花園,不知賀蘭的去向,也沒見他在自家的花園出現。
——花店的人説,賀蘭已經很久沒來買花了。
無奈中,她突然想起了蘇湄。
“我也好久沒見到賀蘭了。”蘇湄説。
“那你聽説了趙寬永的死訊嗎?"
那邊沉默了一下:“聽説了。”
“他是怎麼死的你知道嗎?"
“這可是我們狐族的事,你千萬不要介入,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可是我已經和賀蘭結婚了啊,我也算半個狐族吧?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她大聲説。
“結婚?”蘇湄呻吟了一聲,“天啊!"
“怎麼啦?"
“皮皮!”那邊哀叫了,“你這就把賀蘭獨佔了,你能學劉德華不?給我們這些粉絲留點活路好不?"
“唉,我又活不到一百歲,我死後他不又是你們的了嗎?"
皮皮急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這人還不忘記調侃。
“皮皮,你知不知道你和賀蘭一結婚,第一個想滅掉你的人是誰?"
“誰?"
“趙松。如果你和賀蘭結婚,生下了一個孩子,無論是男是女都將是狐族的下一個首領。”
左祭司趙松!皮皮心頭一凜,馬上説:“奇怪,狐族的人長生不老,首領又不會死,怎麼會還有繼承人之説?"
“誰説我們長生不老?誰説我們不會死?我們活得可艱難呢!"
被打擊了。難道有常識性錯誤?皮皮怯怯地説:“你們不都有幾百歲了嗎?不是説可以活到兒萬歲的嗎?"
人類的文明也就是上下五千年而己。
“我們的生存仰賴人類和自然的精氣。如被奪真元,我們立即會回到修煉前的狀態,變成一隻自然界的狐狸。到那時我們的壽命連一年都不到。幾萬年的狐仙是沒有的,一萬年的倒有一位,就是賀蘭的父親,他是目前地球上存在的年紀最大的狐仙。真永之亂以後,他的身體和功力都受了重創,一直在深山中隱居,幾百年來不曾露面,手頭的事務早己全部交給了趙松。”
皮皮的心倏地沉下去:“被奪真元?怎麼被奪?"
“就是直接奪走狐仙體內修煉的元珠。在我們這兒,地位高的可以拿走地位低的;修行年限長的可以拿走年限短的;種狐不論年限高低隨時可以掠奪非種狐的元珠。”
“可是,賀蘭他是種狐嗎?"
“種狐有兩種。首領的子女天然具有種狐的能力。其次就是寬水、修鷗之類血統純良世代遴選出來的種狐,趙松也是這一類。”
皮皮的腦中一團亂,心裏開始計算:趙松比賀蘭年限高,賀蘭比趙松地位高,他們全都是種狐,究竟準可以被奪誰?一道邏輯題,半天解不出來。急得低低地喘了幾口氣,乾脆問道:“湄湄姐,這世上有誰能奪走賀蘭的真元?"
那頭沉默了片刻,皮皮的手心卻緊張得出了汗。
只聽蘇泥説:“除了他自己的父親,大約只剩下了趙松。那些年高德動的長老們是不會與他為敵的。論地位趙松比賀蘭略低一些,論修行他是千年天狐,比賀蘭不僅要多一百年,而且還高一個等級。他比賀蘭具有更強的功力,最近一段時間與賀蘭也不斷有摩擦。皮皮你要小心哦!你八卦純陽,肝質上乘,是趙松捕食的對象。他飢餓的時候一夜采女無數。被他碰過的女人,不出半月就會精氣枯竭而死。”
若在平日聽見這話,皮皮肯定會覺得五雷轟頂大難臨頭。可是現在她顧不得想自己,心裏頭只關心一件:賀蘭靜霆究竟在哪裏。
“湄湄姐,告訴我,怎樣才能找到賀蘭?"
“如果他真要藏起來,”蘇湄説,“你是不會找到他的。”
她的腦子轉得飛快:“你怎麼知道他藏起來了?"
“皮皮,我聽説―這只是聽説——寬永的死與趙松有關。寬永是賀蘭的親信,他若出了什麼事,賀蘭一定不會袖手旁觀,修鵬則更不會幹休。”
電話這頭的皮皮,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驀然抬頭,看見烏雲壓城,風雨欲來。
——原來是要打起來了。
見她半天沒吱聲,蘇湄又説:“你不用擔心。如果真的和趙鬆動起了手,賀蘭不會吃虧的。青木先生都被他整得躲在深山裏兒百年不出來,他又豈會懼怕一個趙松?"
這話不説則己一説,皮皮立即覺得有根針直插進了自己的頭項。忽然間脊背冰涼,渾身上下都不能動了,急得直想咬自己的舌頭!
在這種時候,她居然讓賀蘭替家麟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