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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李斯獻策

    世路風波艱險,一年一別須臾。人生聚散長如此,相見且歡娛。好酒能消光景,春風不染髭鬚。為公一醉花前倒,紅袖莫來扶。癸亥年《紀元前二三八年》四月十七日。秦國首郡“咸陽”(陝西省咸陽市)慶祝國王贏政二十歲,行“加冠禮”(古時男子二十歲開始戴帽,配劍,表示已經成人),舉國歡騰。傍晚時分。一輛由五匹駿馬拉着的豪華馬車,快速奔馳在鬧市上,車身兩側各有五名攜帶兵器,衣着花俏的遊俠兒隨行護衞,並且惡行惡狀地揮舞着馬鞭在吆喝聲中,驅離擋道的路人。路人在驚慌中紛紛往道路兩側閃避,回頭一望,只見滾滾飛揚的塵埃中,車頂上插有一支五尺長的旗旗,旗面繡有一條五爪金龍盤繞着一個頭大的“嫪”字,四周系綁有二十個銅鈴,迎風招展“叮噹”脆響,不但醒目而且悦耳動聽。路人望着那面旗旗,個個臉露鄙夷不恥之色,並在地上啐一口痰,表示心中的憤怒。一名外地來的商賈,立即拉着一名年輕的當地人好奇問道:“素聞貴國律法森嚴!在大白天怎會有這種草菅人命之輩橫行街上?若撞死了人,豈不是要賠命?”年輕人聞言一臉懼色環顧四周,拉着那名商賈到牆角輕聲道:“在下陳來,請問閣下是哪國人?”“在下丁豐,楚國南方人氏!”陳來聽了方撫額釋懷,微笑道:“丁兄打從老遠南方來,當然不曉得那面旗幟上的‘嫪’字,代表着什麼大人物了。”丁豐微笑作揖道:“諸國通用五匹駿馬拉車,必定是豪門世家,而盤龍旗旗必須有貴國國王的允許方可,我乍到貴國,尚請多多指教!”陳來一臉不屑道:“嫪毐,這個人你聽過吧?”丁豐出人意料地驚呼道:“哇!嫪毐這個人!不就是貴國皇太后趙姬的親密面首?聽説他的陽具不但長而且硬挺,能貫穿車轂代替軸柱舉起車輪,此事流傳於諸國之間,早已成了笑柄。”陳來瞪他一眼,隨即攛拳攏袖,一副欲揍人的模樣怒聲道:“啐!真是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里!你不會是明知故問吧?拿這種國醜來羞辱我吧?”丁豐忙作揖連稱不敢,又問道:“閣下誤會了!貴國姓嫪的那麼多,在下確實沒想到是他……這輛車裏可是那個棍淫?”陳來輕拍丁豐肩膀,語氣帶着不快,道:“老兄你問得太多了!我奉勸你在秦國境內安分守己做你的生意,少評論我方國事,要不然讓我舉報你是奸細的話,你可就有吃不完的牢飯!”丁豐嚇得趕忙作揖陪不是,道:“貴國乃是當今唯一霸主!從閣下的言行中就明白貴國能夠興盛的主要原因,敝國人民老是喜歡空談議論,所以我這點小毛病一時間改不了……請您海涵!”陳來洋洋得意,不吭一聲掉頭就走;丁豐一臉詭笑,迅速走入市集人羣之中,隱約可見他率領幾個人,往剛才嫪家豪華馬車奔馳的方向消失了。王宮御書房。秦王贏政年少,長得面如冠玉,但其逆眉濃密插天,隻眼若鷹隼爍厲逼人,而二片涼薄嘴唇,一見即知是刻薄寡恩之人。贏政隨意地席坐案桌後,面帶憂色,對着李斯,客氣詢問道:“寡人在偶然間閲讀了李愛卿掛冠求去之前的奏摺,立即命人快馬加鞭,方能在‘驪邑’(陝西省臨潼縣東北)將你迎回京畿,否則就痛失國土了!”李斯年約四十多歲,身穿一襲淡得發黃的褒衣寬帶儒服,頭髮稀鬆,只眉疏淡似有若無,而兩眼有如魚眼翻白,卻精芒奕奕,鼻準特大如丘隆起,嘴形生得方頤大口;總括地長相特異,加上有一顆彷若娛蚣的扁平腦袋,十分不討人喜歡。李斯擅長觀言察色,見贏政臉色略帶憂愁,即知他在煩惱些什麼事,不敢觸其心中之痛,便先行迂迴説道:“陛下!貴祖‘孝公’(贏渠梁》用公孫鞅變法,各國歸附稱霸西戎,至今國家大治。惠王(贏駟)用張儀的謀略,瓦解了六國合縱同盟。昭襄王(贏稷)得到賢相範睢輔佐,使得政權擴張,迫使貴族豪門的勢力減弱。這四位君王都是起用羣國客卿的運籌帷幄,方能完成偉大的功業。如今大王能求才若渴,足見睿智聖明,微臣豈能不肝腦塗地以報!”贏政聞言面帶微笑頻頻點頭道:“李愛卿所言甚是!請繼續説下去,寡人願聞其詳!”李斯舔了一下闊唇,作揖又道:“咱們雖是上國!卻不出產珠寶、音樂、美人,但竟有朝中大臣傾力收刮羅致,獻給大王享受,卻又嫉賢而摒棄人才,其藉口不過是:客卿並非秦國人士而已。”贏政聞言驟然神態驚愕,本是隨意席坐的姿式立改端坐(當代席地而坐,是坐在自己的小腿和腳跟上)肅然地隻手作揖袂地,若執師禮般跪着(跪姿是把上身稍直,屁股稍離小腿跟而已,並非後代矮了半截的姿態)恭聲問道:“請教先生寡人該如何治理國政!”李斯故作慌忙起身匐匍地面,連稱不敢,內心實則竊喜年少贏政要入殼了,待贏政端坐後便陪坐道:“朝中某些重臣,無視於國家律法,使得鑽營名利之輩,仿若羣蟻附羶,這批人就如城狐社鼠,罔顧朝綱,讓前代幾位先王所締造的霸業頹矣!”贏政滿臉浮現殺機,瞬間即隱,轉為一股無奈的表情輕嘆道:“先生有何良策?”李斯見時機成熟,故作肅容跪禮而不諱言道:“請大王先安內再攘外!所謂:泰山不避塵埃,所以能成其高大。河海不擇細流,而能增其深度。大王廣納賢才,招攬羣英,才能創造媲美三皇、五帝般的豐功勳業,就是一統六國!”贏政欣然大笑道:“與先生一席話,勝讀萬卷書!快告訴寡人良策吧!”李斯嘴角浮掠一絲酷意,道:“大王若能割捨美人、財寶,以高官厚祿去收買諸國重臣及大將,就能事半功倍!”贏政面有難色,喟然長嘆道:“寡人必須與‘仲父’文信侯呂不韋、‘假父’嫪毐商量一下……”話尚未講完,李斯怒目橫生,奮袂而起指責道:“大王簡直是與虎謀皮!若不想辦法誅殺這兩個亂臣賊子,微臣的建言等於廢話連篇,而微臣的生命卻已朝不保夕!就容微臣先行告退了!”贏政慌忙而起,拉着李斯的袖袍懇切道:“先生請勿離去!事因朝政皆由他們把持,況且有皇太后為其撐腰,教寡人的權力架空,所以更迫切需要先生的教導!”李斯已然加深了在贏政心目中的地位,見好就收,君臣只只重又安坐席面。他作揖道:“這兩顆毒瘤必須連根剷除!就先從正得勢的嫪毐開始,施以暗殺,先行斬斷文信侯呂不韋的左右手,也讓大王洗除母后通姦的污名,莫讓諸國之間傳為笑柄!”贏政聞言大喜,忙作揖請益道:“嫪毐身邊食客三千,聽説個個足智多謀,還有一批死士武力不凡,欲謀刺可不容易呀!”李斯信心滿滿拍胸保證道:“微臣想推薦一名刺客!事成後冀望大王能加以重用,派遣至各國威脅利誘那些大臣、大將,不出十年,必能一統六國!”贏政欣喜若狂道:“嫪毐、呂不韋若除,寡人就可高枕無憂了!再大的爵祿都可以給,不知愛卿保舉的刺客是誰?”李斯微笑道:“微臣就學當年趙國的‘毛遂’自薦!內舉不避親,就是微臣的獨子——李色塵!”贏政開懷大笑道:“李愛卿!爾等父子連心,肯為寡人效命,而且事關機密,最為恰當不過了!寡人立即召見李色塵,封為‘左庶長’,雖是本國官階第十一級而已,卻與九部官祿同等!待謀刺成功之後,即封大將,李愛卿則封為‘廷尉’(即司法部長)整頓風紀,輔佐寡人統一六國!”李斯眉頭一蹙,只眸詭譎一閃即斂,回稟道:“大王千萬不可!小犬身在暗處行動較易,一旦封官之事張揚出去,反而露出破綻,然而微臣‘廷尉’一職,卻可以請大王私下締約,立下字據!”贏政毫不猶豫地舉起小刀刻在竹簡上,寫道:事成之後,封為廷尉一職,絕無虛言。癸亥年四月十七日贏政贏政遞給李斯,並拍其肩膀微笑道:“先生可滿意嗎?”李斯一看竹簡上並無自己的名字,臉色微異,暗忖這個毛頭小子居然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卻悶不吭聲地一捲竹簡,藏納於衣袖之中。贏政看李斯臉色有異,隨即赧然道:“天地同鑑!寡人絕不食言!竹簡上若寫着先生的名字,若被搜出來,反而害了先生!”李斯落落大方,不以為意,謙恭回禮道:“大王聖明!微臣和犬子李色塵誓死效命!”贏政轉身從一隻精雕木盒中,取出半巴掌大的一對龍鳳玉佩,遞給李斯道:“這是先王留給寡人最喜歡的一對龍鳳玉佩,上面各鐫有一句‘詩經’名言,滿朝文武皆知,送給李愛卿父子倆各執一塊,表示寡人不違約的信物!”李斯隻眼異采頻閃,抬起右掌中的龍形玉佩,寫道:倬彼雲漢,為章於天。周王壽考,遐不作人?再看左掌中的鳳形玉佩寫道: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綱紀四方。李斯十分感動地一拜再拜,道:“微臣就是粉身碎骨,也必然不負大王所託!微臣曉得如何運用這對龍鳳玉佩,但絕不會濫用!”贏政扶起他來,再次耳提面命道:“寡人的江山,就全靠李愛卿多費心了!以後來見寡人,持着玉佩可以直達宮內,不須通報,但可得小心那兩個毒瘤的黨羽偵察!”李斯恭敬地把龍鳳玉佩納入鞶囊道:“微臣謹遵大王聖諭!”贏政興奮地拉着李斯促膝長談道:“寡人尚有一事請教先生!”“請大王明示!”李斯微笑道。贏政將案面上一卷竹簡遞給李斯道:“此人韓非,先生可認識?他冒死請求寡人賜予接見,將貢獻破壞合縱同盟的具體方案。並在建言裏提到:趙國不投降,韓國不滅亡,楚國、魏國就不會屈服,齊國、燕國就不歸順,我國的霸主之名就不能落實,而四鄰所有封國國君不來朝覲。韓非又提到上述的計畫若不實現,就讓寡人誅殺,做為對寡人不夠忠心的懲罰,而上述言論確實教寡人怦然心動。李愛卿以為然否?”李斯聞言妒火中燒,卻不動聲色地讀完了韓非的竹簡,故作虛懷若谷地撫掌擊節揚聲道:“韓非所作‘孤憤’、‘內儲’、‘外儲’.‘説林’、‘説難’,共五十六篇,約有十萬餘言,是當世不可多得的人才!”贏政欣然道:“先生是同意了寡人重用他!”李斯不予正面回答,而故意捧着竹簡道:“法家分成趙人慎到為主的‘重勢派’,主張國君須有威勢;以韓人申不害為代表的‘重術派’,主張國君須有操縱臣下的技巧;以商鞅為代表的‘重法派’,主張政治就是憲令。韓非集此三派之大成,主張兼容並顧不可偏廢,並強調‘尊君’、‘奉法’,嚴賞罰、尚事功,百姓的思想行為,一切都以法為準繩。確實是當代‘法家’鉅子!”贏政微笑道:“寡人就是看重他這一點!”李斯又指着竹簡冷然道:“韓非對韓國當權重臣的顢預,至為痛心。其國內重臣不去物色賢能奇才,反而把‘五蠹’之輩,當作活寶;他眼看祖國日益衰弱,憂心如焚,又不受韓國重用,所以想投奔大王一展宏圖。”贏政高興道:“寡人若用韓非,就如得到韓國的布兵地圖一樣寶貴;但他所説的‘五蠹’,寡人尚未拜讀其着作,所以不得而知,請先生明告!”李斯哼聲道:“五蠹者:舞文弄墨的知識份子;翻雲覆雨遊走各國的政客;仗義疏財的遊俠;欺上瞞下的親信;追求物質享受的工商人士。韓非對此深痛惡絕!”贏政發覺李斯在評論韓非的語調中,口氣十分冷淡,面露訝色問道:“韓非雖然説得頭頭是道!不知先生有何見解?”李斯故作喟然長嘆道:“微臣曾聽過兩位大儒對韓非的為人處事,所做的一番精闢討論,微臣就一五一十地稟告大王吧!”“大儒厲喜問道:‘韓非所作的《説難》內容精微深奧,為何他不受自己的國君喜愛?又周遊列國且到處碰壁?’大儒洪泰回答道:‘正因為其《説難》,他才到處不為國君所重用!’大儒厲喜訝愕道:‘韓非可是法家鉅子!為什麼……會有這種下場?’大儒洪泰輕嘆道:‘君子以禮教支配行動,以信義剋制自己。意志若與君王相合就合作,意志不相合就分開,而根本不憂慮己身的意志與君工會不會相合!假如韓非企圖説服君王,而擔心合不合君王的心意,那可是……什麼事都做出來!’大儒厲喜又問道:‘韓非憂慮的正是合不合君王心意,若以臣下的身分來説,正是奉君之祿,擔君之憂,難道不對?’大儒洪泰正色道:‘説服工作不採正當手段,才值得憂慮!方案是否被君王所接受,根本不值得憂慮。可見韓非説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呀!’以上二位大儒的評斷,微臣只供大王參考!”贏政一臉肅容仔細聆聽之後,忽爾問道:“厲喜、洪泰這兩位大儒,寡人未曾聽聞大名,但分析得頭頭是道。韓非這個人確實有問題!”李斯打鐵趁熱又道:“這兩人雖然是默默無聞之輩,但另有一人也曾評論過韓非,大王是否想聽聽看?”贏政忙問道:“此人是誰?”李斯正色道:“啓稟大王!此人就是孔斌。”贏政聞其姓名大為敬佩,脱口道:“寡人一定要聽孔斌的見解!他可是孔丘的六世孫,賢名傳遍天下,是婦孺皆知的一代聖人!”李斯從容地捲起竹簡,置於案桌道:“大王!孔斌曾任魏國的宰相九個月,也曾看過韓非的建議書。他説,君子愛他的親人,也愛別人的親人;愛自己的國家,也愛別人的國家。所以勳業偉大,美名照耀宇寰。而韓非獻策,第一就是要先覆滅他的祖國,目的只在證明自己的學問和才能,此人不可取!”贏政動容道:“若無先生這席話!寡人差一點就被韓非矇蔽了,此人實在可惡至極!”李斯隻眼浮現一股殺意即斂,隨即道:“韓非,是韓王庶子;大王志在併吞天下,若重用韓非,他不可能會滅祖國弒父!當然更不可能全心全意效忠大王了,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此人到本國遊説大王,看得出是居心叵測!但讓他回國就如縱虎歸山,將成我們的後患,不如想辦法先監禁起來,再找個機會殺之!”贏政幡然大悟道:“先生説得對!寡人不能養虎遺患!就依先生之見!”贏政馬上傳喚內侍,交辦監禁韓非事宜,並強調必須秘密進行,好讓李斯暗審其不軌意圖;那名內侍機靈地對李斯作揖請安,顯出另眼相待之態。李斯見內侍年紀尚輕,還不到十五歲的樣子,卻長得面如冠玉,體態異常魁梧,走起路來有龍形虎步之姿,便好奇問道:“大王!那名內侍是何許人也?”贏政微笑道:“這小子叫趙高,是個天閹,既聰明伶俐又長得強壯有力,是名不可多得的好內侍。愛卿以後如有密奏。若逢寡人不在,透過他即可知寡人的去向,或者以口語委之,即可快速傳達!此子可以信得過。”李斯靈機一動,趁機又道:“稟大王!微臣還要保舉一名年輕勇士,他在朝可以貼身保護大王,同時做為微臣的傳聲筒;駐外領軍則能替朝廷建功,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武將!”贏政大喜道:“太好了!這位勇士是誰?寡人左右全是呂不韋及嫪毐的爪牙,確實需要一名貼身隨扈,以防不測!就請先生推薦吧!”李斯作揖恭聲道:“這位勇士為本國人!名叫王翦,平常沉默寡言不善辭令,是所謂靜如處子,動如脱兔的個性。”贏政搓揉疲倦的臉頰應聲道:“李愛卿立傳寡人口諭!讓王翦晉見,官拜‘侍中’伺覘諸奸,常侍寡人身邊,若立戰功,立即再升級!”李斯作揖恭聲稱謝,贏政又問道:“愛卿!令郎李色塵人在哪裏,是否安排與寡人暗中見上一面?”李斯連忙作揖回話道:“小犬人在‘降國村’!”贏政驚異地瞪大隻眼道:“怎會在這種滿是‘奴隸兵’的雜亂地方?”李斯詭笑道:“這也是磨練年輕人的好地方!”李斯見贏政一臉倦態,雖嘖嘖稱奇卻不再多問,立即起身告退;贏政親送到門外,令所有內侍及護衞均為之側目——武俠吧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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