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道廿三院,火字房中,王宗景安靜地坐在房中,似在沉思,在有些陰暗的光線裏,神情陰晴不定。這些日子以來,許是天天見面,周圍的人都沒怎麼發覺,但是王宗景的氣質容貌,卻已是在不知不覺中比當日剛進青雲別院時成熟了不少,少了一分野性,卻多了幾分沉穩。
只是此刻他沉思良久後,面上神情卻又緩緩起了變化,像是想起了什麼,漸漸露出一股恨意,面上也有一絲戾氣掠過。如此又過片刻,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卻是從桌上拿過一張白紙,去過筆墨,微微凝神片刻,便往紙上落筆。
握筆沉腕,看上去他的速度並不快,並且在紙上出現的墨跡並非成字,反倒像是些簡單粗糙的線條,漸漸構成了一些框條,隱約看去倒像是些房屋道路的模樣。每畫幾筆,王宗景便會停筆仔細思索一下,然後又繼續畫下去,隨着紙上的畫跡漸漸成形,他面上的憤恨之意反而淡了下去,只是一雙眼中光芒亮了起來,容色冷淡間,凝視着那片像是某個村子小路屋宅模樣的圖畫,特別是被很多間小屋圍在中間,看去顯得特別大的那間屋宅,他盯着那裏看了很久、很久
五年
那片靜寂中,隱約聽到他低沉的自語聲。
這樣有些沉悶的日子,對於滿懷心事的人來説似乎過於漫長,不過就在第二天,整個青雲別院裏所有參加青雲試的新人弟子,便得知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猶如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在這次青雲試開始後接近半年的時候,青雲門忽然決定讓所有參加青雲試的弟子都參加一場聞所未聞的考驗,根據宣佈消息的青雲門師長所言,所有的新人弟子都會進入一個青雲門以大神通道法所創的異境,在其中經歷諸般考驗,最後找到一種藏匿於秘密處的青木令牌,方可算是通過。
此言一出,幾乎震驚了所有參加青雲試的新人弟子,要知道青雲門舉辦青雲試已然多年,到如今名揚天下,其中的規矩過程也早就被人熟知。歷來的青雲試中,都只是青雲門傳下試煉功法,令所有弟子自行參習,待一年期滿後再逐一考核,其中或也有些許改動,但都是無傷大雅的小動靜,不算什麼,卻是從未曾像今年這次一般,突然搞出一個所有弟子都必須參加的新事來。
顯而易見,動靜這麼大,此番異境之舉必然是青雲門對青雲試新加入的重要舉措,也必定對半年後青雲試結束時挑選入門弟子有重大影響。其間雖然也有不少弟子心懷詫異,對這突如其來的異境之行頗有不滿,然而青雲門乃是名動天下的豪門巨擎,那些平凡的弟子倒是沒有什麼多言的,不過是言出必行四個字罷了。
而有所抱怨的新人弟子中多是出身不錯的世家子弟,按照如今的規矩他們只要老老實實修煉下去,在背後家族的助力下,能入選青雲門的機會會比一般人家出身的弟子大得多,也有不少人心中懷疑青雲門此舉是否也有糾正這樣局面的意思。不過不管怎樣,此事既然宣佈,便是定了下來,大家抱怨過後,總不能也就此退出青雲試,所以很快眾人的注意力便放到了隨之公佈的異境之行的規矩上。
異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青雲門師長並沒有細説,眾人所能知曉的只是那地方頗為神奇,乃是青雲門大神通道法所造,不過既然能容納九百餘人的青雲試弟子,那地方必定是小不了的,由此也能看出青雲門道法之強大。至於大家需要爭奪的青木令,倒是被詳細形容了一下,是一塊約莫五寸大小的青色木牌,上面刻着青木令三字,很是好認。
在異境之中藏匿於各處的青木令牌,總共只有四十面。也就是説,最後能夠勝出的機會,也只有四十個而已。
除此之外,青雲門師長們便沒有再多説什麼,然而能夠來參加青雲試的弟子們又有幾個是蠢笨之人,輕而易舉地大家便想到了過往數次青雲試中,最後青雲門收入門下的弟子數,都正好是四十人而已。
這兩個數字如此巧合,其中含義可謂意味深長。
時間,便定在三日之後。
回到各自院子的青雲試弟子,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動心思,多數人一時都沒有心情去修煉了。所有人都在談論着這次異境之行,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眾人來到此處所為何事,不就是為了拜入有天下第一修真大派、名動神州的青雲門嗎?
哪怕是有一絲一毫的機會,也不容錯過,更何況暗示意味如此明顯的考驗。
與其他院落中火熱的情況相比,王宗景所在的乙道廿三院裏,情景倒是會好一些,不過住在這院子裏的五個人,也無一例外都站在了院中柳樹下,低聲商量着這件事。
庭院門口處,大黃懶洋洋地躺在石階上,小灰則是靠在它的身旁,看去也有些無聊,不時抬頭看上院中站立的那些人一眼,手上拿着一個也不知從哪裏摘來的野果,放在嘴裏嚼動着。
院中柳枝飄動,樹下五個人圍成一圈,卻是一時沒人説話。王宗景向周圍看了一眼,只見諸人中小鼎的模樣最是輕鬆,嘴角帶着笑意笑嘻嘻地站着,饒有興趣地看着旁邊的人,似乎對這次異境之行很是嚮往和興奮,只是不曉得他心裏是不是直接就把異境當成一次好玩的機會了。
仇雕泗仍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眉頭微皺着,神情間有些陰晴不定,而站在王宗景身邊的南山也是一聲不吭,王宗景向他多看了兩眼,心中一動,卻忽然覺得自己這些日子以來醉心於修煉,與南山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也沒有多説幾句話,彼此之間彷彿陌生了不少。
又或者,其實根本就是自從南山進入青雲別院後,兩人之間除了最初的見面時候,原本就一直是這樣了?
他心中一時有些茫然,不知該説什麼才好,幸好在五人之中,還有一位唯一的女子蘇文清,此刻看了周圍諸人一眼,最後目光落在王宗景的身上,嫣然一笑,道:王公子,你之前可曾聽説過這異境嗎?
王宗景搖了搖頭,道:以前從未聽説過的。
説着,他轉頭向周圍其他人看去,只見無論是仇雕泗還是南山,包括小鼎在內,都是一起搖頭,蘇文清微笑道:我也是從未聽説過此事,來青雲山之前倒也向家裏的長輩們問過,但也無人説過什麼異境,想必是這幾年才出來的新東西吧。
仇雕泗緩緩搖了搖頭,面色凝重,道:九百多人,可只有四十面青木令,這未免也太難了些。
南山看了一眼王宗景,胖臉上掠過一絲憂色,但並沒有開口説話,只是這一抹不易察覺的神情卻落在站在他對面的蘇文清眼中,讓她清澈眼光裏若有所思,但並沒有什麼其他表情,只是對着仇雕泗微笑道:難自然是很難的,不過想必其他人也和我們差不多。不管怎樣,既然青雲仙長們出了這個題目,我們總要盡力去爭奪一面青木令就是了。
王宗景等人都是點頭,蘇文清頓了一下,微微皺眉,卻是壓低了聲音,低聲道:不過聽那幾位青雲門前輩仙長的話裏意思,異境之中頗多考驗,我想來想去,除了眾多弟子彼此競爭,又或是地形艱險外,該不會還有兇猛妖獸吧?
仇雕泗忍不住哼了一聲,沉聲道:妖獸兇殘,遇上了一不小心便會有性命之憂,我覺得不太可能,否則的話,真不知道為何青雲門師長會如此安排?
站在一旁的小鼎卻是哈哈一笑,滿不在乎地道:沒事沒事,仇大哥,有妖獸更好玩啊,還有我會保護你的。
仇雕泗一窒,瞪了那小鬼一眼,只見小鼎咧嘴笑着,神態可愛,並無諷刺之意,看起來倒像是説的真心話,讓人生出一股無力感來,也只得哼哼兩聲,移開了目光。
蘇文清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的南山,道:南公子,你覺得怎樣?
南山遲疑了一下,道:我比大家遲來許久,道行低微,也只有盡力而為就是了。
蘇文清微微一笑,目光移動,落到王宗景身上,卻是微微一怔,只見王宗景目光微凝,卻是有些出神,蘇文清叫了他兩聲,王宗景這才驚醒過來,哦哦兩聲,算是答應了。蘇文清心中略有些奇怪,看着王宗景的眼中便多了幾分審視味道,只是王宗景並無其他異狀,就這樣五人又站在一起商量了一會兒,要説有什麼好辦法突然想出來,那也是不可能,因為異境究竟什麼模樣,裏面到底有沒有妖獸,萬一有妖獸又到底有多厲害,眾人都是一無所知,自然也談不上有什麼對策了。
如此説到最後,終究還是隻剩下一句到時見機行事後,眾人便各回各屋去了。
王宗景走回火字房,關上房門走回屋裏桌邊坐下,面上的表情又變得有些凝重起來,他倒不是為了這次突如其來異境考驗而憂心,而是因為剛才蘇文清那一句説到妖獸的話,又勾動他心中隱藏許久的一點疑惑:青雲山脈周圍,真的沒有妖獸蹤跡嗎
三日時間,自然是留給諸多弟子準備的工夫,別人怎樣不知道,不過算着時間,王宗景和小鼎是來不及再去一次大竹峯上了。雖有幾分遺憾,但王宗景心底仍然對這即將到來的異境之行頗有幾分嚮往。他原本的性子便是有些冒險愛動的,至於異境之中或有幾分可能會有妖獸的存在,他曾經在十萬大山的原始森林裏與無數兇狠妖獸生死搏鬥,掙扎求生了整整三年時間,又哪裏會有畏懼之意?
只是他雖不畏懼,但心中仍是有幾分小心的,親身體驗過妖獸強悍的他,深知妖獸的可怕,雖説青雲門不太可能安排那些戰力可怖的強大妖獸出來考驗他們這些道行粗淺的青雲試弟子,但就算是普通的妖獸,對這些青雲試弟子來説,仍然會是極大的麻煩。
本來王宗景心中還有一張王牌,心想小鼎也是要去的,只要他去了,大黃小灰這哼哈二將多半也要跟去,那還有什麼好怕的。當日在河陽城下地宮之中,大黃和小灰面對骷髏怪物時表露出來的戰鬥力可是強得驚人,對上普通甚至更強悍的妖獸,多半也能所向披靡。只是出人意料的是,這一次青雲門裏不知道是誰歪了嘴,在異境之行公佈的第二天,那穆懷正就早早地跑到他們廿三院中,對他們明明白白地説了,這次去異境不許帶着黃狗灰猴。
當時小鼎倒沒什麼太大反應,但是大黃的模樣看着很不痛快,張開大嘴一直繞着穆懷正身旁走着圈子,不懷好意地打量着,尖齒交錯,不知是不是想找個地方下嘴。穆懷正面不改色,但説完之後沒多久,便找了個藉口大義凜然腳底抹油地溜走了。他師父便是大竹峯的宋大仁,這條大黃狗的來歷他可是一清二楚的,也就是狗不能與人一樣排資論輩,不然在大竹峯上,大黃的資歷比他可要高多了,就算咬了也是白咬。
且不提他們這些青雲別院中的青雲試弟子懷着各種複雜的心態等待這異境之行的到來,便是在青雲門內部,這消息一公佈,也引起了不小的波瀾,因為青雲門過往歷史中,從未有過這樣開啓異境的舉動,似乎也未聽説過有這等奇特的神通法門。而眾人私底下議論時,便有消息傳了出來,此事乃是掌教真人蕭逸才一力主持,五大長老中曾書書與宋大仁親手佈置的。
既然是門中長老佈置主持,自然就不會是壞事了,畢竟誰都相信這幾位是身懷驚天動地大神通的,最多在感嘆之餘,也慶幸青雲門真的是再度中興了。要知道如此開闢異境的大神通,天下間雖然偶有所聞,卻多是縹緲的傳聞而已。如今青雲門能做到這一點,這其中所藴含的實力,只怕已是不弱於昔日幾個興盛時代了。
青雲山大竹峯上,温暖的陽光懶洋洋地照在山頭,氣勢雄渾的竹濤依然在天地之間永不止歇地迴響着,風過竹林,沙沙而鳴。
陽光透過枝葉縫隙落下,在狹窄的後山小道上輕輕跳躍着,一身白衣飄然若仙的陸雪琪拾階而上,山風徐來,吹動她肩頭柔軟烏黑的秀髮,拂動白衣如舞,悄然而上,走到了那山道之中田不易夫婦的墳塋處。
一個男子的身影正站在墳塋旁邊,彎着腰耐心地拔去墳塋周圍土壤中冒出的青青野草,隨後拿起掃把簸箕,細心地打掃着這一片安靜幽深的土地。陸雪琪緩緩走了過去,目光在墓碑上的田不易、蘇茹字跡上停頓了一下,低下了頭,閉上雙眼,面上露出幾分恭謹之色,低聲説了幾句後,這才轉身看向已站起身體回頭看來的男子,只見他微微一笑,道:你來了。
陸雪琪展顏微笑,靜待張小凡收拾好一切,然後走過來與她並肩而立,看着面前那兩座平凡安寧的墳塋,張小凡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剛才對師父師孃他們説什麼了?
陸雪琪微微一笑,道:我請田師叔在天有靈,保佑我們一家子平平安安,再無苦楚,就這般安安靜靜地過一輩子。
張小凡笑了笑,沒有説什麼,只是伸出手去輕輕握了握她雪白柔軟的手掌。
咱們在這大竹峯上,自然是清靜的,不過倒是聽説青雲門裏最近不怎麼安靜了。
陸雪琪看了他一眼,微微皺眉,道:你也聽説了?
張小凡微笑道:別忘了這山上可不止我們兩個人,從大師兄到六師兄,吃飯的時候一堆人搶着説的。
陸雪琪哼了一聲,露出幾分只有在張小凡面前才會偶爾顯露的姿態,低聲道:這些男人,怎的嘴巴比婦人還要囉唆多話!
張小凡哈哈一笑,拉着她的手轉過身子,向着山下走去。
山道上青石橫亙,青苔隨處可見,也不知經歷過多少歲月的風霜雨雪,兩人並肩而下,竹影婆娑,在這空靈山間,便猶如神仙中人一般呃,女的比較像神仙,男的更多了幾分煙火平凡。
陸雪琪走了一會兒,開口道:據我所知,青雲門祖上並未有此等開闢異境的神通道法,我也問過宋師兄,此次異境之事,乃是蕭師兄主持佈置的,他們也不曉得蕭師兄何時掌握了這門道術。但據他們幾人看來,這道法佈置淳和大氣,與我們青雲門祖傳道術一脈相承,倒的確像是系出一脈的神通。
張小凡點了點頭,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也沒有多説什麼,反而是陸雪琪面上露出幾分思索之色後,輕聲道:若果然是青雲門祖傳道術,那我們沒理由不曉得的,可是除了蕭師兄一人之外,偏偏就無一人見過這種神通,真是奇怪至極。
張小凡忽然停住了腳步,陸雪琪幾乎是在同時感覺到了什麼,也收住腳步,抬眼看去,只見前方遠處雲層中,出現了一個黑點,很快變大,卻是杜必書駕馭着骰子法寶帶着大黃小灰回到大竹峯上了。一旦落下,大黃與小灰都是同時興奮起來,似乎這裏才是它們最熟悉的家,忙不迭地就向廚房的方向衝去。
只是除了它們之外,向來與它們在一起的小鼎卻沒有跟回來,想必是為了異境之行的緣由,才將大黃小灰先帶回了大竹峯上。
張小凡遠遠望着那興奮玩耍奔跑的一狗一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這種異境神通,我是見過的。
陸雪琪登時一驚,轉頭向他看來,奇道:什麼?
張小凡淡淡一笑,目光掃過遠方天際那一座高聳入天的雄偉巨峯,道:我以前是見過的,就在幻月洞府之中
不用多想了,肯定就是幻月洞府中的秘術。青雲山風回峯上,伴隨着一陣低沉的咳嗽聲,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洞府中響了起來。
曾書書嚇了一跳,趕忙走上前去,扶着老父曾叔常在牀邊坐下,一邊取過水杯遞給老父,一邊撫着曾叔常的背部,搖頭苦笑道:秘術就秘術吧,您老人家何必激動,莫要急壞了身子。
曾叔常喝了兩口水,看去平靜了許多,隨後把杯子往曾書書手中一塞,淡淡道:幾聲咳嗽,哪裏就會咳死人了。
是是,您説得對。曾書書一副孝子賢孫低聲下氣的模樣,與他在外頭眾多後輩弟子面前頗有威嚴的模樣大不相同,接過水杯隨手放在一旁,他又拖過來一張椅子在曾叔常邊上坐了,然後略帶幾分疑惑地道:爹,可是我從來沒聽説咱們青雲門祖傳下來的道術中有這麼一門奇妙神通啊?
曾叔常擺了擺手,沉吟片刻,道:你自己不也説了麼,這些日子你從旁協助佈置異境妙法時,也覺得這門秘術大氣純正,與青雲門諸多道法都有相同相似之處。
曾書書點了點頭,道:這倒是真的,確是如此。我只是想不通,若果然有這等神通妙法,為何這麼多年來歷代祖師都沒用過?
曾叔常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歷代祖師,而是歷代掌教真人。頓了一下,他抬頭看了一眼略顯詫異的曾書書,嘆了口氣,道:你別忘了,幻月洞府從來都是隻容許本門掌教真人進入的禁地。
至於為什麼歷代掌教真人都不願意帶出這門秘術,這緣由我就不曉得了,不過既然蕭逸才能做到眼下這樣,至少説明他在幻月洞府之中已然大有收穫。曾叔常微微低頭,卻是壓低了幾分聲音,道,這些日子裏,你也算是掌教真人的心腹臂膀,以你看來,他如今的道行如何?
曾書書眉頭皺起,仔細思索了片刻,卻是搖了搖頭,道:蕭師兄多年前道行便遠勝於我,這十餘年來更是少有出手機會,令人難測深淺。
曾叔常默然點頭,許久之後才緩緩道:只怕他已得了幻月洞府之秘,道行大進了。
曾書書沒有言語,片刻後才低聲道:蕭師兄道行大進,對青雲一門乃是好事。
曾叔常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説什麼。
告別老父,曾書書從洞府中走了出來,陽光落下,讓一直身處暗室的他情不自禁微微眯上了眼睛,片刻之後,只聽他卻是低聲自語道:只有掌教真人才進過幻月洞府麼
隨着低聲自語,他的目光也隨之飄蕩開去,望向遠方不知名的雲海深處,怔怔出神。
而在目光視線之外,巨大山脈的下方,山麓森林極幽深處的某個即使在白天也十分陰暗的角落裏,一個少女的身影穿過荊棘草木,悄然而來,藉着幾不可見的微光,可以看出她正是蘇小憐。
周圍全是高大茂密之極的巨樹,這一片森林裏陰晦的角落比起其他地方,顯得特別的寂靜,非但沒有鳥鳴獸吼,便是原本無處不在的蟲鳴聲,在這個地方也消失了。
除了黑暗,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蘇小憐臉色看去略有幾分蒼白,看着周圍的眼神中也帶着幾分隱隱的畏懼,但不知為何她還是堅持走了過來,在這片森林的陰影裏走到深處,然後睜大了眼睛,有些吃力地看向周圍那片黑暗陰影,張望着。
一個幽靈般的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的身後,蘇小憐卻毫無察覺,依然是看着前方黑暗深處,像是在尋找着什麼。在她身後的那道黑影停留了好一會兒,見蘇小憐仍是那一副略帶畏懼地等待着模樣,這才緩緩飄開,沒過多久,不知怎麼又從蘇小憐前方一棵大樹背後緩緩現出身形,那是一個被一團黑氣所籠罩的高大身影,一個略帶沙啞的低沉男子聲音在黑氣陰影裏開口道:
你突然來找我,所為何事?
蘇小憐目睹那黑色人影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面上掠過一絲恐懼之色,臉色看上去越發蒼白了。
對面的黑色身影除了開始的一句問話後,便隱身在樹影之中,看上去也並沒有因為蘇小憐沒有立刻答話而惱怒,而是沉默並耐心地等待着。蘇小憐深深呼吸了幾次後,漸漸鎮定了下來,定了定神之後遲疑了一下,道:三日之後,青雲門要讓我們所有人蔘加一場異境考較。
異境?那陰影中的黑色人影顯而易見地震動了一下,隨後便開口向蘇小憐仔細詢問這異境之事,只是蘇小憐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青雲試弟子而已,青雲門宣佈消息時又語焉不詳,並沒有透露太多消息,不過饒是如此,那黑影中的男子看起來也是十分驚愕,不時凝神思索。
相比之下,蘇小憐所説的關於眾多弟子爭奪青木令,數量總共只有四十面等規矩,那神秘的黑影人似乎根本就沒怎麼放在心上,他所關心的好像全部就在這異境奇術的本身。
末了,當他反覆再三地向蘇小憐追問也聽不到其他的消息後,便不再多言,在一片陰影黑氣中沉聲道:此事我知道了,你且去吧,青雲門既然敢讓所有的青雲試弟子都進入異境,必定是有把握讓你等沒有性命之憂,至於進去之後該怎樣就怎樣,你自己把握吧。反正該説的話我也早就跟你説過了,你未來如何,只能靠你自己的。
蘇小憐默默點頭,面上沒有什麼多餘表情,才要轉過身子,忽然臉上又掠過一絲罕見的堅狠表情,猛地抬起頭,卻是大聲道:還有一件事,我發現最近一段時日,有人暗中跟蹤我。
嗯?此言一出,饒是黑影中人道行高深,也是吃了一驚。
那人是青雲門弟子,聽説在青雲門中地位不低,道行在同輩中也是翹楚,名叫歐陽劍秋,是風回峯曾書書長老的門下弟子。蘇小憐説着這些話,不知怎麼忽然覺得自己的喉嚨處有些發乾,望着那片幽明不定的黑氣,她的心跳有些不由自主地加快,但是她仍是咬着牙,把這些如刀子一般的話語一字字清晰地説了出去,
我發現他跟蹤我純屬偶然,但是之後連續幾日,在我留心之後,都會發現此人在我附近出現,我不曉得他對我有什麼企圖,但是他道行比我高得太多,有些事我可能根本就沒法發覺
好了。忽然,那黑影中的男人低聲喝了一句,蘇小憐立刻閉上了嘴巴,又等候了片刻,蘇小憐偷偷抬頭向前看去,只見那片陰影之中,黑氣湧動,緩緩翻滾升騰,絲毫也看不見黑氣之後那人的表情。正在她心底迷惑緊張的時候,聽到那男人的聲音從黑氣後傳了過來,緩緩道:此事我知曉了,你回去吧,平日不必再在乎這個人,就當作不曉得此事,我自有主意。
蘇小憐沒想到那黑衣人居然會是這麼一個答覆,不由得怔了一下,但隨後還是低聲答應了一聲,轉過身子準備離開此處,但是就在這個時候,那黑衣人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略帶了幾分不解,身形微動,似乎想要開口留下蘇小憐,不過隨即又強忍住了,任憑蘇小憐就此離開。當那個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這片黑暗的森林裏後,他才略帶了幾分疑惑之意,用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自語道:奇怪,她臉色怎麼看上去好了這麼多,倒像是修羅之力被壓抑下來漸漸削弱,這又是怎麼回事
凝神思索半晌,黑衣人也沒得出什麼答案,便暫時不再多想,徐徐轉過身子,卻是目光如冷電,透過黑氣與茂密枝條,冷冷地看向青雲山脈的某個方向,片刻之後,只聽他低低地説道:歐陽劍秋,風回峯曾書書嘿嘿嘿嘿
一串冰冷刺骨的冷笑聲,在這片密林的最深處,幽幽迴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