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亂的一天悄然過去,不過直到夜色降臨月上柳梢時,這個庭院中也沒有再進來過人。進了水字房的蘇文清進屋之後便沒有了動靜,庭院幽幽,這個晚上除了從那片青草地上傳來輕輕的蟲鳴聲外,便只剩下了一片靜謐。
這一夜,王宗景睡得很好,很踏實,沒有絲毫認牀難眠的毛病,平坦堅硬散發着淡淡松香的松木牀,正是他所喜愛的。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窗口灑進屋中時,整個房間似乎也一下子亮堂起來,帶了些許慵懶的氣息。王宗景睜開雙眼從牀上坐起,伸了個懶腰,披上單衣,走到窗户邊上,用力一推,窗扉頓時向外彈開了去,一股清新而略帶濕潤的風兒瞬間吹拂到他的臉上,讓人油然而生出一種滿足感。
青青垂柳,在院子中安靜地佇立着,放眼看去,這個院子裏的其他“金木土”三個房間,仍然還是門窗緊閉,並沒有新人入住的跡象。王宗景目光轉動,隨後卻看到水字房上,房門仍是關着,但那一扇對着院子的窗扉,卻已經打開了,隱約中還看到一個窈窕身影在房中走動着。
王宗景向那邊看了兩眼,便收回目光退了回來,在自己屋中舒臂扭腰,活動了一陣,然後坐到屋中那張圓桌旁,目光落在桌上一個半巴掌大小黃色圓口葫蘆上,拔開木塞,一股淡淡的藥香氣味便飄了出來。
這葫蘆中有二十枚丹藥,名喚“辟穀丹”,卻是昨日分別時王細雨給他的。按照王細雨的説法,這種丹藥乃是青雲門丹房所制,常人服食一粒便可一日不飢,且久服之後,對身體有益無害,延年益壽亦不在話下。日後青雲試七月正是開始時,每一位參加青雲試的弟子,青雲門都會按月發下辟穀丹,於修道上雖不能説有太多助益,但比起吃五穀雜糧還是好上許多的。
王宗景把葫蘆傾斜,未幾便看見從葫蘆口中滾出一粒乳白色小丸,看去不過小指頭大小,一股藥香隨之飄入鼻端,王宗景看了片刻便張嘴吞下,隨即仔細感覺腹中情況,只是等了半晌,卻似乎絲毫沒有異樣情況發生,身子還是那般的身子,既沒有肚子難受,也沒有出現傳説中那種服食仙丹全身飄飄欲仙之類的古怪現象。
不過有一點是真的,倒是沒覺得肚子會餓了。
這或許便是有些作用了罷,王宗景在心裏這麼想着,起身看了看周圍,本想開門出去走走,但遲疑片刻之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老老實實地呆在了屋中。昨日王細雨説得明明白白,今天會來帶王宗景上青雲山去開開眼界,見識那人間福地,仙家勝景。老實説,王宗景還真是頗為嚮往,所以眼下便乾脆又躺回了牀上,等待着王細雨的到來。
昨日王細雨説的清楚,是早上前來,只是躺在牀上的王宗景左等右等,等着日頭漸高,等到別院他處人聲漸起,等到眼看着就要日上三竿了,王細雨卻還是沒有到來。
王宗景心中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倒説不上是等得不耐煩了,在那片殺機四伏的原始森林中掙扎求生度過三年,除了將昔日那點漫不經心的童真全部抹掉錘鍊出了一幅堅韌性子外,也練就了他足夠多的耐性。在那片森林中,為了等待一個足夠好的機會去獵殺一隻強大妖獸,他往往可以等待數日之久,因為很多時候在生死搏殺中,一個失算就意味着喪命。
眼下的情況自然遠不能和那種血腥搏殺相提並論,想來多半也是王細雨有事耽擱了,不過等待總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王宗景在屋中來回走了幾圈後,便走向房門用力一拉門扉,然後走了出去。
庭院中這時已灑落了一地明媚陽光,迴廊輕轉通向大門,依稀可以聽到外頭有人走動的聲音。王宗景側耳傾聽着,不曉得今日又會有多少人來到這裏,一起為了能夠拜入青雲山門的一點小小希望而憧憬努力着。
信步走到庭院之中,青草地上,柳樹垂下萬千絲絛,王宗景用手撫摸着結實的樹幹,從掌心處傳來一股粗糙的感覺,卻讓他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親切,雙手雙腳好像都有些癢癢起來,忍不住都想爬上樹幹去。
便在這時,忽只聽身後一聲低響,卻是從院子大門處傳來的聲音,王宗景心中一喜,掉頭看去,口中一句“姐姐”正想叫出來,片刻後卻是一怔,但只見這座院子的大門處門被推開,現出一個人影並非王細雨,反而是一個長身而立的男子,劍眉星目,相貌英俊,只是面無表情的臉上,眉頭微微皺着,似乎有着重重心事壓在心間,不得開顏.
那男子目光隨即也看到了王宗景,只是他的反應便遠不如昨日蘇文清那樣禮貌大方,只是冷冷看了王宗景一眼後,便轉開了視線,走了進來。王宗景微微皺眉,感覺這年輕男子似乎並不是好打交道的人,便也沒有上去招呼,只看着那年輕男子略微打量了一番這個院子,隨後像是發現了什麼,大步走去,徑直走到刻有“金”字房的門口,推門走了進去。
“嘭”,一聲低沉悶響,房門在他身後重重關上。
王宗景瞧了那門框窗户片刻,回過頭來,忽又一怔,只見水字房窗邊,蘇文清的身影不知何時也站在房內窗下,目光淡淡地看着金字房的方向,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後,她好像感覺到王宗景的目光,轉頭看來,王宗景略微遲疑了一下,隨後對着她點了點頭。
微風吹過,柳枝在身邊輕輕擺動,讓地上的影子也有些寂寞地晃動着。
蘇文清微微一笑,卻是開口道:“請問公子尊姓大名?”
王宗景眉頭微揚,道:“不敢當,在下姓王,名宗景。”
蘇文清“嗯”了一聲,伸出一隻左手輕輕扶住窗欄,微笑道:“雖不知將來如何,但這一年裏想必是都要在這裏為鄰,日後還請王公子多加教誨了。”
王宗景搖了搖頭,道:“不滿姑娘,在下如今不過是一介莽漢,對修道空有嚮往之心,實際卻是一無所知的,不比姑娘家學淵博,將來只怕反而是我要多多請教你才是。”
蘇文清看着他,扶在窗欄木枝上的白皙手指微微收緊,隨即輕輕翹起,如輕盈雀兒般在窗台上一下一下地彈動着,臉上淡淡笑意不減,看着別有一股美人倚窗的風韻,低低笑了一聲,道:“王公子,你卻是怎麼知曉我是家學淵博的呢?”
王宗景迎着她的目光,並沒有退縮之意,笑了笑,道:“昨日在青雲別院外,在下看到貴兄妹了。”
蘇文清微微點頭,似乎一點也沒覺得意外,昨日之事對她而言,也並未在神色間有所影響,反而是一雙明眸深深看了王宗景一眼後,忽然道:“請問,公子可是幽州人氏麼?”
王宗景心中一凜,道:“蘇姑娘何出此言?”
蘇文清微笑道:“廬陽蘇家雖有幾分名氣,也只在幽州境內罷了,放眼天下,幽州邊陲之地,廬陽蘇家實算不得什麼,但看公子所言,卻是對蘇家頗有了解,想必當是幽州出身的罷?”
王宗景忍不住又多看了這女子一眼,蘇文清之聰慧機敏,不過隻言片語間便隱見不凡,果然這青雲試中英才雲集,不容小覷。
那一頭,蘇文清笑而不語,看着王宗景,王宗景也不扭捏,哈哈一笑,坦然而言:“蘇姑娘好生厲害,不滿姑娘,在下出身正是幽州,乃是龍湖王家的子弟。”
“嗯,龍湖王家?”蘇文清這一次倒是眉頭輕輕皺了一下,片刻後微微點頭,卻是重新露出了笑顏,道:“想不到居然這麼巧,在這小小院落裏還能遇見一位老鄉,真是讓人高興。”
“是啊,真是太巧了。”
蘇文清臉上露出一絲歉意,道:“能與公子相識,文清實感欣悦,不過今日還有幾封家書要寫,容文清先告退。”
王宗景點了點頭,道:“姑娘請便。”
蘇文清微微一笑,從窗口走開了去,隨手掩上了半邊窗扉,只留下那閨房一線白牆,從窗口處露了出來。王宗景挑了挑眉,移開了目光,在園中柳樹下走了兩圈後,便也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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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等便過了晌午,王細雨居然還是沒有來,王宗景心裏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只是這初來乍到的,他也不願跑出去找那些青雲門弟子隨便亂問,心中猶豫一陣後,還是決定就這樣呆在屋中繼續等着罷。
等待中的時間似乎過得總是特別的緩慢,屋外的日頭一點一點地傾斜,王宗景百無聊賴地在屋中這裏翻翻,那裏坐坐,又或是趴在窗前看着園中柳樹的樹影輕輕搖動。
就這樣一直等到了約莫申時二刻,已經有些昏昏欲睡的王宗景忽地再次聽到屋外院門口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他精神登時為之一振,不過也生怕是另外參加青雲試的新人入住這院子,便沒敢喊出聲來,趕忙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只見抄手遊廊下,一個苗條身影面帶笑意,美麗容顏如沐春風,温柔親切,卻不是王細雨又是誰?
總算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