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破舊的牛車,一個五十多歲瘦小的老頭,推着車在街頭走過,一路上行人紛紛退避,神色中帶了幾分厭惡。王宗景目光掠過,並沒有在那輛破牛車上多停留,隨即落到了那看着骯髒的老頭身後,跟着一個小女孩,面色木然呆滯,兩眼有些紅腫。
王宗景登時一怔,認出了這小女孩就是那位死掉孃親,同時被趕出蘇家的可憐人,只是不知道她怎麼看起來會跟着這個老頭走了,王宗景心中念頭轉動,很快想起了一事,仔細看了看周圍和小女孩的身後,一切都很正常,似乎並沒有什麼異樣。
饒是如此,他還是等待了好一會兒,直到那老頭帶着小女孩走出了老遠,他才終於確定蒼松道人並非跟在小女孩身後,這才走了出來,向着小女孩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那輛牛車走得不算慢,但一個老頭一個小女孩再快也快不到哪去,加上王宗景步伐矯健,還是很快追上了他們。看了一眼周圍人羣,王宗景不動聲色地走到那小女孩的身後,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小女孩一個激靈,轉頭看來,起初愣了一下,但隨即認出了王宗景,臉上泛起一絲驚喜之色,道:“啊,是你”
王宗景點了點頭,道:“你這是要去哪兒,怎麼跟着這個老頭走着?”
小女孩面上掠過一絲傷痛,指了一下前頭那輛牛車,低聲帶着幾分哽咽,道:“我孃親在那車上。”
王宗景一怔,轉頭向牛車上看了一眼,果然見那破舊牛車上放着一卷草蓆,可不正是包裹着小姑娘孃親屍身的那一卷。驚愕之下,他追問了幾句,這才明白原來這瘦小骯髒的老頭乃是這廬陽城中的收屍人,專一便是收攏無人認領的屍骸,運到城外安葬的人。
做這種事的人,自來都是被人嫌棄晦氣低賤,所以剛才街上行人看到這輛牛車,便是紛紛退避。
小女孩眼角含淚,但牙關咬的緊緊的,強忍着沒哭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沒錢安葬我娘,連買口棺材都沒法子,這人説再不能等我了,不然這屍身放在城中再不掩埋的話,就要發臭腐敗,怕是會有瘟疫的。”
王宗景默然無語,有心想安慰她幾句,卻也不知道該説什麼才好,轉眼看去,對着王宗景的目光,那小女孩的嘴唇微微顫抖着,終於是兩道清淚從眼眶緩緩滑落,在有些骯髒的小臉上滑出了兩道白皙的淚痕。
正在這時,前頭那個瘦小的老土回頭對着這裏喊了一句:“快點,快點,時候可是不早了,待會天黑城門一關,這可就是進不來了。”
王宗景心中一凜,心想倒是忘記了這城門關閉的時間,心念微動間,便乾脆就跟着這兩人一起向北邊的城門走了去,同時他帶了幾分小心,低聲對那小姑娘問道:“嗯,小姑娘,我有個事情”
小女孩伸出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深吸了一口氣,擦去了淚痕,也讓污塵再次掩蓋了小臉,低聲道:“我叫蘇小憐。”
王宗景頓了一下,道:“小憐姑娘,有件事我問你一下,剛才,嗯,就是在前頭那小巷子裏,不是突然出現一個身材高大的老道士麼,他到哪兒去了?”
蘇小憐向前頭那老頭看了一眼,道:“那人啊,死掉了。”
王宗景大吃一驚,愕然道:“什麼?”
蘇小憐道:“你走了之後沒多久,那老道士突然就倒在地上,全身抖了一陣,就再沒動靜了。後來就是他,”她指了一下收屍人,低聲道,“就是他過來收走了的,本來他還想同時收走我娘,可是我還是不死心,求了又求,他最後才答應等到日頭下山,然後就把那個老道士先拉走了。”
王宗景一陣茫然,回想昔日,那蒼松道人在他眼中雖然令人畏懼,但那一身神通絕對是他生平僅見,也只有林驚羽才能與之相提並論了,然而無論如何沒想到的卻是,這樣一個了不得的人物,竟然就這般死了麼?
他心中當真是難以置信,只是看蘇小憐的表情言語,又哪有半分虛飾偽言,遲疑了片刻後,他還是硬着頭皮,走到那收屍人身邊,低聲向他求問了幾句。
不知道是不是所從事的賤業使然,收屍人的脾氣很是古怪,對王宗景也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過了好一會,差不多都快走出城門時,他才不耐煩地應付了王宗景幾句,倒是承認了有這事,湊巧的是他將蒼松道人的屍身運到城外的地方,和這一趟運送蘇小憐孃親去的地方相同,事實上,那個地方在廬陽城附近也就那麼一處,人人皆知,人人厭惡。
亂葬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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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城門,眼看着天上烏雲漸厚,天色愈發昏暗下來,看着有點要下雨的模樣,收屍人老頭臉色也比之前又難看了三分,回頭叱喝一聲,趕着牛車明顯加快了腳步,同時口中唸唸有詞:“格老子的,還不趕快些,可不要真拖到了天黑,那鬼地方啊呸呸!”
連着呸了好幾聲,收屍人老頭不停低語着,徑直向前趕路,王宗景跟在蘇小憐身旁,按理説眼下出了城他便應該繼續北上,再不關他的事了,只是他心中實在是驚疑不定,實在是難以相信蒼松道人那麼厲害的一個人物,居然就這般稀奇古怪地死掉了。
或者,應該也跟過去仔細看看?
將來若是在青雲山與那位林驚羽前輩再見的話,他可是一直在尋找蒼松的,總不能就一句死了來打發人吧。
他心中有些猶疑不定,腳步不自禁地先跟着蘇小憐走去,蘇小憐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掠過一絲感激之色,卻也並沒有再多説什麼,就這樣沉默地走着。
亂葬崗在廬陽城外西北四里地的一座小山頭上,收屍人老頭一路緊趕慢趕,不時抬頭看看天色,神色間有些緊張。就這麼走了一陣,天色更黑,風勢漸急,隱隱看到了那座倚靠着另一座高山腳下的小山頭,遠遠眺望,只見山上多石少木,雜草叢生,一條小徑從山腳蜿蜒向上,幾顆老樹伸展枯枝,帶了幾分淒涼的風聲裏,不時傳來淒厲的叫聲,掠起些許黑色影子,卻是棲息於此的黑色老鴉,對着蒼涼天地淒涼山頭,“呱呱”而鳴。
風聲蕭蕭,寂寞寒涼,蘇小憐身子抖了一下,臉色刷地白了。隨着走近那座小山頭,三人附近早就沒了其他人影,王宗景心下倒有了幾分後悔不該來到此處,仔細看去,只見山上山下,雜草叢中,多是橫七豎八歪倒的碑石棺木,襯着這昏暗天色,還真有幾分糝人。
“快快快,”收屍人臉色非常的難看,也不知道他此刻心裏在想着什麼,只是一個勁地催促着,“早點埋了早好早走,老子今天真是昏了頭,怎麼就答應了你這個小丫頭!”
説着他快步走到牛車邊,卻是從車上取出了一把鐵鍬,一把短斧,看來這便是他的工具了。蘇小憐在身後看了,原本蒼白的臉色又是少了幾分血色,連帶着身子也搖晃了幾下,咬着牙,低聲自語着。
那聲音低沉而痛苦,也幸虧王宗景耳朵極靈,居然聽到了幾句,卻是蘇小憐對着孃親在説着,翻來覆去都是女兒不孝,連棺木都不能給孃親準備好的言語,讓人聞之斷腸,辛酸無比。
王宗景皺了皺眉,正想説些什麼安慰她幾句,忽然若有所覺,猛地轉頭看去,卻只見那座小山崗下不遠處一棵老樹旁,也轉出了兩個人,同時發出了一聲帶了幾分驚詫的“咦”聲。
“居然是你!”
那邊的兩人,便是在那廬陽城中想要給他算命的老者和狗臉道人,那老頭手中依然拿着仙人指路的布幡,氣度飄然,好認的很。他也同時看到了王宗景站在這兒,不由得奇道:“怎麼是你,你來這亂葬崗做什麼?”
王宗景一時無語,心想自己跟到此處還真有點糊塗和莫名其妙,不過還不等他開口回答,那邊的老者卻是笑了一聲,道:“小哥,看在你我也算有緣的份上,老夫勸你不要上去了。此地陰氣甚重,地勢又在山陰之尾,三陰聚攏之處,又合陰煞之像,最易生那陰靈妖魅,我看你也不是什麼修道中人,還是不要上去了罷。萬一運氣不佳,便是白白丟了性命。”
説完,老頭便向遠處走去,留下王宗景等三人面面相覷,而一旁另一個狗臉道人,不知怎麼卻有些着急起來,追上那老頭抓住他的袖子,道:“什麼,居然是這樣的險地,那你怎麼還讓她自個兒上去了?”
老頭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少廢話,要是能攔住她的話,我不會攔麼。”説着連連搖頭,看來深為痛心的模樣,嘆道,“你説這叫個什麼事,好好的一個女兒家,天下無數光明大道她不學,偏偏受人蠱惑,修了那亂七八糟古里古怪的鬼道,成天地就喜歡往這種陰魂鬼地鑽,真是這以後可怎麼得了哦!”
説着嘆息連連,一臉不甘的模樣,不過他旁邊的狗臉道人顯然對這老頭的牢騷絲毫沒放在心上,一張凶神惡煞般的醜臉轉過身去遠眺,望着那片漸漸黑沉下來的小山崗上,不自禁地流露出幾分擔憂之色。
“要是金瓶兒在就好了,偏偏她”狗臉道人低聲自語了一句,只是聲音到了後面有些含糊,聽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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