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閃爍,驚叫不斷,王宗景在突如其來的驚嚇之下,放開了全力奔跑,頓時在這條熱鬧的大街上掀起一片譁然騷動。他體質強健遠勝常人,有些人來不及閃避的,便只有被碰得東倒西歪的下場,總算他還沒失去理智,逃命中儘量躲避人羣,這才沒有一路人仰馬翻,不過饒是如此,也如同蛟龍入海般折騰的不輕。
眼看堪堪衝過長街,將要拐入另一條岔道,前方路上忽然現出兩個身影,正背對着王宗景奔來的方向緩步慢走着,好像還在説話,聞聽身後動靜,那兩人一起轉身。王宗景卻是轉眼衝到跟前,腳下一下收不住,身子便衝了上去。他心中一緊,正想勉力向旁邊讓開一點時,前頭一個個頭稍高的男子口中“咦”了一聲,卻不像適才眾多行人一般避讓不迭,而是伸出一隻右手,擋在身前。
王宗景不知為何,心頭一跳,只是這倉促之間他也來不及再多想什麼,甚至都沒看清那兩個人的模樣,身子便已碰了上去。
沒有巨響也沒有驚天動地火星四濺的景象,在普通人看來那彷彿只是時間稍微凝固了片刻,然而對王宗景來説,他只覺得自己突然像是撞上了一堵堅不可摧的城牆,狠狠地砸上去之後一股強大的反挫之力立刻彈了回來,甚至比他自己感覺的力量還要更強大一些。
在這個緊要關頭,普通人或許便會落得一個斷骨吐血的下場,但王宗景卻是在間不容髮之際,硬生生將身子轉了半圈,抱頭團身,以一側身子迎上了這股力道,隨後便被彈了出去,像一個小球般翻滾了幾下,塵土飛揚中,卻是終於卸掉了這股力道。
前頭那人又“咦”了一聲,似乎有些驚奇,站住了腳步沒動。王宗景眉頭微皺着站了起來,向身子上略微查看一下,感覺並沒有什麼大礙,這才鬆了一口氣,接着想起前面那兩人,心下便是一凜,抬眼看去,不由得怔了一下。
只見前頭阻擋自己的那個男人,身材瘦削高大,看着比自己還高了半個頭,卻是生了一副兇惡醜陋的面容,黝黑臉色下小眼閃閃,大嘴尖牙,鼻大而粗,竟有幾分狗相,令人望而生畏,看來並非是個好人。
只是眼下好人惡人且不論,這個男人卻絕對是實力勝過自己多多的厲害人物,再看他一身有些半舊的道袍,身後揹着一個頗大的包裹,鼓鼓的也不知裝了些什麼東西,一雙眼睛雖小,透着卻是帶些凌厲的精光。
“臭小子,你想找死嗎!”
果然不是善類啊,一出口話語就是衝的很,加上一臉沒好氣兇惡模樣,十足十的惡人形象就是這位了。王宗景乾笑一聲,卻是不敢多呆,雖然相比之下那位蒼松道人的外表形象比這狗臉男子絕對要強上百倍,但王宗景畏懼蒼松的程度也絕對是要勝過面前這男子多多。當下王宗景低頭也不多話,只含糊説了句對不住便想繼續溜走,那狗臉男人看在眼裏,嘴巴一歪,卻也沒有真如惡霸一般衝上去就是拳打腳踢,而是罵罵咧咧幾句,哼哼道:“算你識相,也不知道幹什麼,又沒人追你,跑這麼快趕着投胎麼?”
王宗景低頭走路,沒有答話的意思,只是下一刻他忽地一愣,頓時停住腳步回頭望去,果然只見熱鬧的長街之上行人們大都已經平靜下來,又恢復了剛才人來人往的喧鬧景象,至於他所害怕的那位蒼松道人,卻是蹤影全無。
居然沒追上來?
王宗景倒是呆了一下,站在那邊有些疑惑不解,不過這顯然是好事不是壞事,他鬆了一口氣,但想來這地方並非久留之地,還是轉身就走。
就在這時,忽然從他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道:“這位小哥,請留步。”
王宗景轉頭看去,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剛才那個狗臉男子一臉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看來有些煩躁,與此同時,一隻手從他身後探出,一把將這狗臉男子推開,露出了站在狗臉男子身後的另一個人影。
青天下,大街上,人羣中,一陣微風歡快吹過,捲起幾片落葉碎屑,悠然而去,人影疊疊,俗世紅塵那繁華處,笑呵呵一位老者緩步而來,鶴髮童顏,清雅飄逸,慈眉善目,鬚髮如雪,真個是神仙一流,迥異眾生,令人心生敬意,定是位修道有成的老神仙。但見得這老者氣度不凡,灑脱不羈,右手輕捲袖袍,左手持五尺翠綠竹竿,上掛着三尺白布,書了四個大字,更是氣勢儼然:仙人指路!
“嗯?”王宗景怔了一下,心中先生了三分敬意,不敢失禮,道:“老丈,是你叫我嗎?”
“正是。”那神仙氣度一般的老者對王宗景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點頭,似在這一眼之間已然成竹在胸,對王宗景微微一笑,道:“這位小哥,我看你氣宇軒昂,非是池中之物啊。只是老夫看你印堂略黑,似主兇星臨頭,且面上三紋亂了兩紋,眉勢微挫,又主運道不佳,當早日化解為上。道家有言:持中守靜,方可窺探天機,你與我素不相識,卻能在街頭偶遇,便與我有幾分緣分,故此相呼,可能稍待説幾句麼?”
王宗景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老者口中絮絮叨叨一大堆話,聽着像是要跟自己長談的模樣吧,可是眼下這後頭還不知曉到底有沒有擺脱蒼松道人呢,哪裏有時間浪費在這兒。想到這裏,他便要敷衍兩句腳底抹油,卻不料旁邊那狗臉男子看了王宗景一臉疑惑,又看了看自己那位老神仙也似的同伴,不知怎麼好像心氣不順了,冷笑一聲,卻是對王宗景喊了一句:“喂,你聽不懂嗎?”
王宗景還真沒明白,搖了搖頭。
狗臉道人哼了一聲,乾脆利落地道:“他是説,讓他來給你看相罷,一次四兩銀子。”
“咄!”
老者登時把臉一沉,瞪了那狗臉道人一眼,喝道:“野狗,休要胡言亂語!”
那被叫做野狗的男子又翻了個白眼,老頭轉過頭來,臉色和藹,道:“小哥,看個相吧,老夫有家傳秘術,天機神相,行走江湖幾百年,從未看錯,這‘仙人指路’四個字,”他伸手一指那布幡,微微一笑,道,“便是江湖朋友贈予我的哦。”
“看相一次,只要十兩銀子哦。”老者笑呵呵地説道。
王宗景搖了搖頭,道:“我沒錢。”
老者面色一僵,還待勸説兩句,王宗景倒也乾脆,把自己衣兜翻了一下,道:“沒了,一文錢都沒。”
那老者掉頭就走,狗臉男子跟在他後面,卻是皺着眉頭道:“喂,老頭,你看相不是隻要四兩銀子麼,怎麼現在漲到十兩了?”
那老頭沒好氣地道:“你懂什麼,這年頭什麼都在漲價,房價地價米價菜價,價價都漲,只有咱們這流浪江湖辛苦看相的相金不漲,再這麼下去,我們就得餓肚子了你知道不?”
狗臉男子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兩人是慢慢走遠了,只依稀聽到那老頭還在唸叨着什麼:“唉,現在的少年真是一個比一個賊了,難騙的很。想當年老夫去騙那青雲的傻小子,只説一句狗屎運,輕輕鬆鬆就”
話語聲漸漸低落,後面的便聽不見了,只是那青雲二字,卻讓王宗景有些意外,愕然了片刻,只是隨即還是被蒼松道人的威脅所取代,遲疑片刻後終於還是緊趕幾步,快速地離開了這條長街,對於那個人,他是真的從心底十分畏懼的。
※※※
跑過了幾條街,路上不斷仔細查看來路和周圍,到最後王宗景終於確定下來,那個突然出現的蒼松道人並沒有追上來。
漸漸鎮定下來後,王宗景隨便找了個偏僻不起眼的街頭角落,扒拉過一塊石頭也不嫌髒什麼的,坐在上頭,凝神思索。當初在龍湖城中,他是知道林驚羽仍然還在不停地追索着這位與他關係匪淺的師傅蹤跡,只是沒想到蒼松道人竟然沒有逃到神秘的十萬大山中,而是悄然北行,到了廬陽城中,難怪林驚羽一直找不到他。
只是剛才這一場偶遇,到底是禍是福,王宗景卻是忐忑不安。以他的心願自然是能離這個人有多遠就離多遠,但是幾番思量之後,雖然此刻在他的位置已然能夠望見廬陽城高大的北城門,但是他最後還是強壓下了心中那份衝動,安靜地縮在角落之中,看着街頭人來人往,等待着。
城外的人肯定遠比城內的人要少得多,如果就這樣徑直出城,蒼松道人萬一追來的話,很容易便被他發現,相比之下,廬陽城中行人如蟻,反而是更好的藏身之所。按照王宗景的想法,至少也要等到天黑,那時出城的話,便要安全得多了。
在那片原始森林裏的三年,王宗景學到的除了與妖獸搏殺時血淋淋的訣竅,也有為了活命而堅狠的忍耐。
他等得起,有的時候是為了獵殺食物,有的時候,也是為了躲避強敵,逃得一命。
路上的行人來去匆匆,換了一波又一波,躲在偏僻角落的王宗景安靜地看着街頭,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情也漸漸平復下來,這還是他從那片森林裏回來之後,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着人羣聚居的街頭,看着那一張張陌生的面容,看着俗世萬千的風情。
日頭,緩緩向西落去,到了下午,從遠方天際還飄了一片厚厚的黑雲,擋住了早上還算明媚的日頭,讓天色漸漸陰沉下來,街頭也開始起了涼風。隨着天色變化,這有些煎熬的一天,終於臨近了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