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倩柔對這一陣笑聲,自然地產生一份恐惶,她恐惶的不是為她自己的安全,此刻她已經到了忘我的地步,她是為金盞花感到恐惶,她在笑聲一落之後,緊接而來的傷害。
她突然間,把金盞花抱得更緊。
金盞花也忽然伸手拍拍方倩柔的背,很平靜地説道:“倩柔,不要這樣。”
方倩柔委屈地叫道:“花大哥!”
金盞花説道:“倩柔,你不明白,如果她要傷害我,你是保護不住我的。她只要用一根指頭,在任何地方一點,就會要了我的命。”
方倩柔不安地叫道:“花大哥,如果她將你害死,我也不會活下去的。”
金盞花嘆了口氣説道:“倩柔,不要説這種話。我虧欠你已經太多了,你如果……唉!”
方倩柔突然鬆開雙手,只是依偎在金盞花的身邊,很嚴肅地説道:“花大哥,這虧欠二字我是不要聽的。如果説虧欠,那應該是我。你知道嗎?自從我眼睛瞎了以後,是你為我帶來了生氣和希望,如果不是你,我這一輩子就生活在絕望的深淵裏,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大的恩惠。”
她仰起頭,認真地:“花大哥,如果你有什麼意外,我是一刻也不會多活下去的。”
厲如冰在一陣狂笑之後,她是要取笑或戲弄金盞花的,可是她在笑聲停了以後,沒有説話,因為她被眼前的情景,迷惑了自己。
一個已經完全失去武功的江湖浪子,一個是雙目失明的瞎:尹姑娘,兩個截然不同身份的人,兩個完全不同處境的男女,居然有這樣深厚的感情,真是厲如冰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
尤其她聽到金盞花和方倩柔彼此互替生死。是厲如冰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聽到的話、第-次看到的事。如果不是她親眼看到,任何人説來她都不會相信。
如今,她親耳聽到了,也親眼看到,她能相信嗎?
她自己禁不住搖搖頭,因為在她的心裏,人與人之間,只有利用的價值,剩下來的只有恨,那裏還有無企無求地獻出自己的生命。
厲如冰呆在那裏,半晌沒有説話。
方倩柔站在那裏沒有聽到有任何動靜,她的手心仍然一直在出冷汗,緊緊地抓住金盞花的手。
她側着耳朵傾聽一下,但是,立即她又恢復了失常的神態,她平日要求自己儘量不做出瞎子的形狀,她昂着頭問道:“厲姑娘,你也笑夠了,還有什麼指教嗎?如果厲姑娘沒有別的事,請你離開這裏。”
金盞花接着説道:“在下由於令師一記玄陰掌,幾乎斷送了性命,多虧了玉蟬秋姑娘救了我的性命……”
厲如冰奇怪地説道:“你是説玉蟬秋能除去你身上的寒毒,怎麼會呢?她有解藥嗎?”
金盞花不覺臉上一陣熱,因為他想起玉蟬秋裸體相擁的事,隨又一陣沉重。他只是搖搖頭説道:“玄陰掌的寒毒不是隻有你師父才有解藥的。”
他又立即提高了聲調:“反正我沒有死,這是真的。你也不必管我是怎麼去除寒,倒是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由於你師父地一記玄陰掌,使我喪失了武功……”
厲如冰問道:“因此你恨她?是不是?”
金盞花説道:“恨,開始是有的,但是,習武不精,又能怨誰。我要告訴你的不是這個,而是玉蟬秋的下落。”
厲如冰哦了一聲説道:“是真的嗎?”
金盞花道:“你為什麼對每個人都以一種懷疑的心情來看問題呢?你為什麼不能試着去相信別人呢?”
厲如冰開始有些不耐的煩躁,説道:“廢話少説,告訴我玉蟬秋現在那裏?”
金盞花搖搖頭説道:“我很奇怪。你跟你師父十多年,找沒有説錯吧?十多年除了讓你懷疑,不相信別人、恨所有的人之外,難道沒有傳授你一點別的東西嗎?”
方倩柔輕輕地阻止着説道:“花大哥,你不要説了。”
厲如冰卻接着説道:“不要緊,讓他説。金盞花,你於脆説得明白一些,你到底想説什麼?”
金盞花説道:“從你師父一記玄陰掌差點要了我的命這件事來看,她的武功是位高人。可是,你是她的徒弟,為什麼沒有教你為人處世之道。”
厲如冰説道:“誰説沒有?”
金盞花説道:“懷疑、猜忌、仇恨、報復……是這些嗎?”
厲如冰説道:“除了這些還有什麼?”
金盞花笑笑説道:“人與人之間,還多的是互諒、互助、互愛、容忍、謙讓……就如-個江湖客來説,還有一個義字,為了朋友,可以兩肋插刀,這種犧牲、奉獻,你曾經聽過嗎?”
厲如冰有一種似懂非懂的表情,臉上的表情是迷惑的,是茫然的!
金盞花説道:“現在我要告訴你,玉蟬秋她到哪裏去了。”
厲如冰説道:“那你就快説呀!為什麼要兜圈子?”
金盞花説道:“玉蟬秋為了我的武功喪失,她立意走遍名川大山,攀荒四塞,為我尋找靈藥,遍訪名醫,恢復我的武功。”
厲如冰想了下問道:“那是一種很艱苦的旅程啊!”
金盞花説道:“何止是艱苦,也是一種危險的旅程,走在無人的崇山峻巔之中,一個單身姑娘,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危險!很可能隨時丟掉性命!”
厲如冰禁不住問道:“為什麼呢?她欠你什麼嗎?還是你給她多少代價?”
金盞花笑了,他笑得憐憐。他搖頭説道:“已經沒有辦法説清楚了,我只能告訴你,她不欠我什麼,我也沒有任何代價可以收買她替我跑萬水千山,那只有一個東西使她這麼做:那就是情感。”
厲如冰不解地問道:“情感?有什麼樣的情感能值得這麼做?”
金盞花説道:“友情、愛情、親情,都可以使人無條件地奉獻出自己,只要這份情感是真的!”
厲如冰低着頭,她在迷惑中沉思。
因為金盞花所説的這些話,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
情感,是一個多麼令人難以捉摸的東西,能讓人如此不顧一切,冒險犯難嗎?
厲如冰想了一想,抬起頭來問道:“金盞花,你説的都是真的嗎?”
金盞花説道:“我為什麼要騙你呢?這樣吧!我再為你講一件事。”
方倩柔是聰明的人,她立即知道金盞花要説的是什麼,她立刻説道:“花大哥,説了許多話,未見得能讓她相信,又何必説呢?”
金盞花説道:“倩柔,厲姑娘也是一位聰明的姑娘,她會從冷酷的恨海中回頭的,你不覺得這也是-場功德嗎?”
厲如冰説道:“金盞花,你不是要再講一件事嗎?為什麼不講下去呢?”
金盞花説道:“厲姑娘,我們站在這裏説話,彼此都覺得很緊張,為什麼不坐下來,輕鬆地來談談。”
厲如冰有些不解地問道:“坐下來談?為什麼?”
方倩柔姑娘真正是玲瓏心巧,她立刻明白了金盞花的心意,她也感覺到方才的危機,已經完全過去了。
她鬆開金盞花的手,上前走了兩步,含笑説道:“厲姑娘,對不起,今天是我的不是,你來到方家後院應該是我的貴客,為什麼我都忘記請你到房裏去奉茶,請吧!厲姑娘,我在前面帶路。”
厲如冰奇怪地説道:“你帶路?”
方倩柔微笑説道:“是啊!這裏我是主人,當然是應該由我來帶路。俗話説:在家不會迎貴客,出外方知少主人!我是在家裏懶散慣了,對客人有了怠慢,請多包涵啊!厲姑娘!”
厲如冰看她臉帶笑容,從容地朝着迴廊那頭走去,她不覺地走過去伸手扶住方倩柔姑娘。她這樣一伸手,方倩柔不覺一怔,但是,那只是一瞬間的,立即她滿面笑容,並且回過頭來,面對着厲如冰,點點頭説道:“謝謝你,厲姑娘。”
厲如冰不很自然用手牽着方倩柔的手,隨意地問道:“方……姑娘……!”
方倩柔立刻接過來説道:“我叫方倩柔。”
厲如冰頓了一下,説道:“倩柔姑娘,你看起來很快樂。”
方倩柔偏着頭,臉上露着俏皮的笑容説道:“為什麼要不快樂呢?是因為我是瞎子嗎?”
厲如冰連忙説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方倩柔笑容可掬地説道:“厲姑娘。當我眼睛剛瞎了那段時間,我的確是很苦惱,我對周圍一切的人和事,都充滿厭惡!可是後來我想想,我為什麼要這樣呢?我的眼睛瞎了,我的其他一切都與別人一樣,我照樣地可以享受……情感給我的温暖,親情、友情……”
厲如冰笑了一下説道:“還有愛情是嗎?”
方倩柔笑容不斷,她並沒有回答這個,她只是很認真地説道:“當我的看法改變了之後,我就充滿了快樂,厲姑娘,還有一個更讓我充滿希望的原因,玉姊姊説……”
厲如冰説道:“你説誰?誰是玉姊姊?是玉蟬秋嗎?”
方倩柔説道:“是啊!玉姊姊對我的愛意,對我的關懷,比親姊姊還要好。”
厲如冰顯然又有了新的不解,她長長地哦了一聲,説道:“玉蟬秋她説些什麼?”
方倩柔説道:“玉姊姊她説,等她為花大哥找到了靈藥,恢復了花大哥的武功,花大哥就可實現他的一項心願。”
厲如冰問道:“金盞花,你的心願是什麼?”
方倩柔微笑着説道:“讓我來回答。花大哥要像玉姊姊一樣,踏遍千山萬水,要尋靈藥,為我治好眼睛,讓我重見光明!”
厲如冰噓了一口氣説道:“我真搞不懂,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幫他,他又幫你,到底這是為什麼?”
金盞花跟在後面説道:“這就是為人之道,並不為什麼。朋友就有互相幫助的義務,幫助人的本身,就是一種快樂,被幫助的更是內心充滿了温暖,各蒙其利,為什麼不做呢?”
一路走來,到了方倩柔的書房,也就是金盞花居住的地方。
方倩柔讓厲如冰進來,並且招呼她坐下。
厲如冰看了看四周,坐下來以後,春蘭乖巧地適時送上來新沏的茶。淡淡地清香,給人帶來舒暢。
厲如冰坐下來,笑了笑説道:“你們把我當作客人一樣的來接待?”
方倩柔微笑説道:“我們是把你當作朋友來接待。”
厲如冰詫異地説道:“我也是你們的朋友嗎?”
方倩柔微笑説道:“為什麼不是呢?我們談得這麼投機!你不覺得我們彼此談得很融洽嗎?朋友認識的時間不拘長短,有的一見就成為很好朋友,比如説像我們一樣!”
金盞花説道:“厲姑娘今天一定聽到很多以前沒有聽到的事,其實,真正説來,今天我們所説的,都是一些常情,只不過厲姑娘過去……自幼隨師父修煉,從來沒有接觸過,所以,聽起來新奇而已。”
方倩柔説道:“厲姑娘是一位本性十分善良,為人又是冰雪般的聰明,只要一説,就沒有不知道的。”
厲如冰不覺一笑説道:“我真的像你們説的那樣嗎?”
金盞花説道:“我們還沒有説到你的特點,比方説,你是從來不展顏一笑的,可是你方才那一笑,使人看到你真正美麗,真正的麗質天生……。”
方倩柔笑道:“只可惜我看不到。”
金盞花説道:“你一定可以看到的,因為,玉蟬秋會尋到靈藥,恢復我的武功,我也一定可以尋到靈藥,治癒你的眼睛,到那時候,你不是就可以看到厲姑娘了嗎?”
厲如冰又不禁莞爾一笑説道:“我看你們對一切都充滿希望,也充滿了信心。”
方倩柔這才正色説道:“厲姑娘,你説對了,因為對一切充滿希望,所以,我們活得快樂;因為對一切充滿信心,所以我們對任何人與事,不會輕易的仇恨!”
厲如冰點點頭説道:“要是旁人説這種話,我會當他是在説空話。你不同,你本身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明,我無法不相信你,説實在的,今天我聽了許多,也看到了許多,從前都沒有做過,沒有看過的,今天讓我學習到了許多。”
金盞花説道:“這話不像是出自厲姑娘之口!”
方倩柔低低地叫道:“花大哥!”
金盞花笑笑説道:“我説的是內心話,厲姑娘一身傲骨,心比天高,而且對人與事的看法,都是充滿了仇恨……。”
方倩柔忍不住再度叫道:“花大哥!”
厲如冰微笑了一下説道:“沒有關係,説實話,要擱在以前,我早就動手打起來了,可是現在我覺得他説的也不無道理。”
方倩柔連忙説道:“我雖然看不見,可是我可以聽得到,厲姑娘笑着説話的時候多了。一個人有了笑容,整個人生都會隨着改變的,只可惜我看不見,否則我可以看到厲姑娘可愛的笑容!”
厲如冰説道:“你不是等待金盞花為你尋靈藥的嗎?等你的眼睛復明了,你不就可以看到了嗎?相信那時候我還不是老婆婆,我的青春還在。”
金盞花微笑擊掌説道:“一個人能笑,而且能説笑,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厲姑娘,你不覺你突然間改變了很多嗎?”
厲如冰笑笑説道:“這大概就是你們説的,我的本性是善良的,過去……。”
金盞花説道:“過去是受了令師的……。”
厲如冰立即正色説道:“金盞花,不要批評我師父。”
金盞花馬上道歉:“對不起,幸好我還沒有失言。”
厲如冰説道:“你捱了一記玄陰掌,你有理由恨她,但是,你們都一再強調,不會恨一個人。”
金盞花點點頭説道:“那是當然,恨並不是一件好事。”
厲如冰説道:“我恩師是一位了不起的人,但是,她的眉頭從沒有展舒過,彷彿是揹負着深沉無比的仇恨,她生活嚴謹,完全苦行生活,對我的教誨更是嚴格。啊!我為自己師父説得太多,而且時候也不早了……”
方倩柔連忙説道:“厲姑娘,現在也快要到用飯時候了,何不留下來和我們一起用午飯呢?”
厲如冰説道:“和你們?”
方倩柔很自然地説道:“是的,在這裏吃飯只有金盞花和我,他在這裏沒有別人知道……當然,厲姑娘是例外。”
金盞花説道:“厲姑娘,你還記得我要向你説明兩件事嗎?”
厲如冰説道:“你已經説了一件,玉蟬秋為恢復你的功力,隻身走天涯的事。”
金盞花説道:“我説的第二件事,就是我被安排在方姑娘這裏。”
厲如冰看了方倩柔一眼,方倩柔似乎已經感受到有一雙眼睛在注視着她,她感到有一點不歡。只是輕輕地對金盞花説道:“這件事有什麼值得説的呀?”
金盞花説道:“值得一説。厲姑娘,我失去武功之後,萬念俱灰,對未來失去信心,這時候玉蟬秋為我尋藥走天涯。而方倩柔為了收容我,不讓我在流浪中自尋絕路,讓我住在這後院,她冒着名聲玷污的危險,救了沮喪的我,讓我靜心地在等待,在修養,這份恩情……。”
方倩柔連忙説道:“為什麼一定要説是恩情呢?”
厲如冰説道:“金盞花,我明白你説話的用意,人與人,應該處處時時講着友愛,這個世界才會令人温暖。”
她上前握住方倩柔的手,説道:“我必須走了,今天讓我收穫很多。”
方倩柔依依地説道:“你一定要走嗎?”
金盞花説道:“她來了為了打聽玉蟬秋的下落,如今玉蟬秋下落不明,你如何回去跟令師回話?”
厲如冰説道:“我師父已經離開了,在桐城只有我一個人。因為師父説,留在桐城,注意玉蟬秋,就這樣我留下來了。”
金盞花説道:“你一個人留在桐城,將有什麼樣的打算?”
厲如冰笑笑説道:“江湖道上我是陌生的,也許我該闖一闖。”
方倩柔突然説道:“厲姊姊,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厲如冰一怔,她忽然伸出另一隻手,將方倩柔雙手緊緊握住,半晌才説道:“你真的叫我姊姊?啊!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麼好聽的稱呼!讓我聽着是那麼舒服。”
方倩柔也握着厲如冰的手,誠懇地説道:“厲姊姊,我們一見如故。我要在此刻,向你提出一個請求!厲姊姊,留下來好嗎?我是説,請你留在我這個後院。反正你在桐城是一個人,而且又沒有要事,就算是等候玉姊姊的歸來,你在這裏跟我們朝夕相處,那該多好,答應我好嗎?”
厲如冰笑笑説道:“倩柔,你的真情,我很難拒絕。請你給我一個思考的時間。”
方倩柔説道:“厲姊姊,只要你知道我是一片真誠,那就好。厲姊姊,我在等候你的來臨。”
厲如冰很慷恨地説道:“好!即使我不能搬來,我也會前來跟你説明,而且,我也會常常來看望你們。”
她點點頭,鬆開手,站起來正要走出房門。
金盞花忽然説道:“厲姑娘住在桐城縣何處?”
厲如冰沒有回答。
金盞花即又説道:“對不起,我的意思如果厲姑娘回去方便時,拜託你經過一下東門的一家客棧,那時住了一位安慶府的捕頭鐵尺王……。”
厲如冰立即説道:“他是為相府遺失金盞的案子,來到桐城的,怎麼會跟你扯上關係?”
金盞花説道:“你也知道金盞這件案子?”
厲如冰淡淡地説道:“來到桐城的人,還有不聽説的嗎?”
金盞花説道:“我是來看熱鬧的,因為金盞花與金盞二字有關係,因此變成了嫌疑最重要的人。”
厲如冰説道:“因此鐵尺王找上了你。”
金盞花説道:“他大概還不夠資格找我,是我找上了他,希望從他身上找出金盞花的案情,結果我給自己套上了麻煩!”
厲如冰説道:“他求你?”
金盞花説道:“我們這些人最怕的大概就是一個‘求’字。我答應給他迴音的,結果……唉!”
厲如冰説道:“要我去替你説一聲?這個差事我應該做的,如果你不是中了玄陰掌,至少你不會失這個約。”
她沒等到金盞花回話,便對方倩柔説了一句:“我走了。”
方倩柔緊跟了兩步,幾乎絆倒在門檻。她叫道:“厲姊姊,我在等你。”
厲如冰遠遠的應了一聲,飛身越出方家後院的圍牆,便逕自往東門客棧走去。
從方家後院到東門大橋附近的客棧,路程很近,而且不是很熱鬧的大街。從豐備倉到向陽門,出東門就到了大橋。
厲如冰忽然感覺到有人在跟蹤她。
一開始,她有一股氣上撞,照她以往的脾氣,她會很快地逼住對方説出真情來,直截了當地做了處置。
此刻的厲如冰是茫茫地笑笑,根本就沒有去理會,逕自找了客棧,在櫃枱前打聽,掌櫃的立即卑躬奴顏地恭送姑娘到鐵尺王的房門口。
掌櫃的記得玉蟬秋姑娘的前車之鑑。
厲如冰一敲門,裏面傳來醉意甚濃的聲音。
推開進去,鐵尺王醉態可掬,半伏在桌上,眯着眼睛望着進來的人。
他一眼看到厲姑娘,一個冷汗,酒意去掉一大半,酒都化作冷汗,衣都濕了。
他趕緊扶着桌子,站起身來,説道:“不知姑娘來,失禮得很。”
厲姑娘走進來四下看一看説道:“大名鼎鼎的安慶府鐵尺王,成為成天包着酒罐子的醉貓,傳出去恐怕不大好聽。”
鐵尺王垂下眼,十分哀傷地説道:“不瞞姑娘説,鐵尺王今天已經連貓都不如。在桐城縣整整住了一個半月,進退失據,除了喝酒解愁,我什麼辦法也沒有,既不能回去,又不能不回去,我……真不知道怎樣才好。”
厲如冰説道:“你應該回去,這件案子你辦不了。”
鐵尺王説道:“按説我早就回去,因為我遇到了兩位名人,神偷陽世火和金盞花,給我帶來希望,沒想到,這兩個江湖上的大名人,居然對我這樣老朽,失了信約……。”
厲如冰説道:“不要怪他們,因為事情的變化,也不是他們所能料得到。今天我來,就是告訴你,回去吧!這案子不要查了,只要你回去向知府大人交差,準備後事。”
鐵尺工睜着眼睛説道:“小的不明白姑娘説什麼?”
厲如冰説道:“不要辦這件案子,相府裏會銷案不追,你又何必在外面浪蕩呢?”
鐵尺王果然是老捕頭,立即深深一揖,説道:“姑娘的話,我還能信不過嗎?小的在此叩謝姑娘的幫忙,小的明天一早就走。”
從“老朽”到“小的”,鐵尺王那份感激之情,是可以想見的。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得出鐵尺王不愧是老江湖。像這樣一宗重大的案子,他能在桐城一等就是一個多月,他死捏着金盞花這條線索不放。
在等着一個多月之後,他又居然憑着厲如冰的幾句話就決心回安慶府交差。
除了説他是老江湖之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説明。
厲如冰臨出門,又轉回身來,説道:“這是一趟苦差事!”
鐵尺王拱手説道:“談不上苦,小老兒是活到老、學到老,這趟差事又讓小的增長不少見識。”
厲如冰從身上掏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説道:“這錠金子給你,足夠你回去養老的人。”
鐵尺王退後一步,驚慌拱手説道:“姑娘的賞賜,小的不敢收……”
厲如冰説道:“我説過這是你這趟苦差事的一點補償。”
鐵尺王叉手正色説道:“小的冒昧的問姑娘一句話……金盞這件案子,是與姑娘有關?”
厲如冰説道:“如果與我有關,你就要拿我歸案?”
鐵尺王連忙説道:“不敢!不敢!”
厲如冰説道:“那不就結了嗎?你拿了錢回安慶府,保你可以結案,你回家做你的老太爺,享你的清福,你還要知道什麼?”
鐵尺王連聲“是、是”之後,他忍不住又説道:“姑娘,小的斗膽多説兩句,小的原來以為姑娘是相府裏的玉姑娘……”
厲如冰説道:“所以你才一口答應回去,是不是!”
鐵尺王説道:“可是現在小的發覺姑娘不是……”
厲如冰説道:“所以你又改變了主意。”
鐵尺王説道:“小的不致於那麼沒有眼色,敢跟姑娘説話不算數。只是小的覺得奇怪?姑娘既然不是相府裏的玉姑娘,為什麼要出面攪和進去這件案子?又如何一再告訴小老兒,回安慶府交差,絕對可以結案,這些事都是令小老兒沒有辦法明白的。”
厲如冰説道:“如果我告訴你,相府裏的金盞是我盜的呢?”
鐵尺王眼睛爭得像雨淋蛤蟆。
厲如冰説道:“現在我把金盞送回到相府,是不是可以銷案?”
鐵尺王一直説不出話,站在那裏發呆,因為這一時的變化,超過了他所能想到的。
厲如冰説道:“你是不相信我的話?”
鐵尺王竟然額頭上出了汗,連聲説道:“相信!相信!”
厲如冰説道:“如果你不相信,你就不要回去,隨你的便!”她説着話,就飄然而去。
撇下了呆在房裏半天回不過神的鐵尺王,厲如冰一直奔向城西相府大街。
對於相府,厲如冰似乎非常的熟悉,她不走大門,從後花園一躍而進,後花園裏沒有人影,正斜的夕陽,照得花園裏的殘荷謝菊,有一分蒼涼。
厲如冰沒有再向前進,繞過一處迴廊,穿過一叢紫竹,停在一堵矮矮的圍牆前,牆上有一處圓形月亮門,雙扉緊閉。
厲如冰站了一會,她沒有越牆進去,來回地走了兩趟,停在月亮門前,舉手叩門。敲了幾聲,才聽到裏面有個稚嫩的聲音問道:“誰呀!”
月亮門呀然而開,門裏站了一位垂髻小丫環,睜着一雙烏溜眼睛,充滿了驚訝的眼神,問道:“你是誰呀?”
厲如冰皺了皺眉毛説道:“我是來見老夫人的。”
小丫環天真地望站她問道:“看你的樣子,像我們相府裏的玉姑娘,可是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誰呀?你不是我們相府裏的人,對不對?”
厲如冰説道:“你看我真跟你們玉姑娘長得很像嗎?”
小丫環説道:“是真的很像。可惜玉姑娘現在走了,要不然你跟她比一比就知道了。”
厲如冰説道:“你知道玉姑娘她到那裏去了嗎?”
小丫環搖着頭説道:“不知道,可是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呀?你是怎麼進到相府來的?你這樣一個人闖進相府,是要被捉到官裏去的。”
厲如冰笑笑説道:“他們不會捉我到官裏去的,讓我進去看老夫人好吧?”
小丫環伸着雙手説道:“不行!你這樣怎麼能見老夫人?按規矩是要通報的,然後才能傳見。”
厲如冰説道:“那你替我通報吧!”
小丫環急着搖手説道:“不行啊!……”
裏面這時候傳出來問話:“小玉!外面是誰呀?”
小丫環悄悄對厲如冰説道:“糟糕!老夫人聽到了。”
她又忙着朝後面回話:“回老夫人的話,是一個不認識的人。”
裏面長長地“啊”了一聲,接着又聽説道:“那就請她進來吧!”
小丫環應了一聲“是”,又悄悄對厲如冰説道:“老夫人叫你進去吶!”
厲如冰也悄悄地對小丫環説道:“不會叫人來捉我吧?”
小丫環説道:“我看是不會的啦!這地方是禁止閒人前來的。”
厲如冰笑笑捏了一下小丫環的臉,便走進門去,門裏是一處小小的花圃,種植着幾株梅花,只是現在不是開花的季節,顯得有些冷清。走過小花圃,走進格子門,但見香煙燎繞,神龕裏供的是觀世音菩薩。
厲如冰立即收劍心神,恭恭敬敬地在蒲園上叩了三個頭。
她剛一站起來,就聽到有人問道:“姑娘,你貴姓呀?你要見老身有事嗎?”
厲如冰回頭一看,她的心一跳,她看到一雙非常熟悉的眼睛。那雙眼睛正流露着驚訝而又慈祥的眼神,注視着厲如冰。
厲如冰頓時有一種上前擁抱的行動,但是,她沒有那麼做,站在那裏,沒有説話。
老夫人倒是走上前來,牽着厲如冰的手,仔細地看着看着,竟然從眼睛裏流出淚水來。
厲如冰有一分心動,説不上來是什麼理由,頓時也有一種鼻酸的感覺。
她忍不住咳了一聲,掩飾住自己的窘態。
老夫人彷彿被咳嗽驚醒,回過神來,不好意思抬起手來拭去眼淚,笑笑説道:“人老了,無緣無故流淚,真叫人笑話。”
她牽着綿手不放,走進東廂靜室裏,招呼厲如冰坐-下。
靜室裏除了兩張椅子,一張書桌,上面罷了幾本佛經,案頭還供着一盤佛手,散發着清香,其餘真可以説是空徒四壁,使人無法相信,這是相府老夫人居住的地方。
老夫人坐在厲如冰旁邊,還是一直注視着厲如冰,終於説道:“姑娘,你貴姓呀?你跟我們的玉姑娘長得一模一樣,要是你們兩人站在一起,大家一定會以為他們是雙胞姊妹呢!”
厲如冰突然有一種複雜的情緒,淡淡地説道:“我不姓玉。”
老夫人“啊”了一聲,問道:“那你姓什麼呢?”
厲如冰説道:“我叫厲如冰,厲害的厲,其冷如冰的冰。”
老夫。人笑笑説道:“一個姑娘怎麼取這樣的名字,太……太寒了一點!”
厲如冰説道:“我的名字是我師父取的,我是個孤兒,師父説我的身世太淒涼,這個人間對我其冷如冰,所以取如冰,以資記憶。”
老夫人啊了一聲感嘆,説道:“真是這樣的嗎?那真是太不幸了啊!”
厲如冰説道:“為何老夫人説我跟玉蟬秋長得像雙胞胎姊妹,我那有她那樣的好命啊!”
老夫人一聽不覺驚動了一下,連忙問道:“姑娘,你認識蟬秋?”
厲如冰説道:“見過,不熟。”
老夫人説道:“姑娘,你知道她現在到那裏去了?”
厲如冰説道:“不知道,不過我曉得她是為了一份感情去奔走天涯的海角去了!”
老夫人更是驚呆了,喃喃地説道:“一份感情,是什麼樣的一份感情呢?”
厲如冰説道:“老夫人你沒有繼續問我,前來找你為什麼?”
老夫人連忙説道:“姑娘,我正等着你説啊!你是有什麼話要跟我來説嗎?還是要想知道些什麼?”
厲如冰説道:“我是來送還老夫人一樣東西。”
老夫人不解地問道:“送還給我一件東西?是什麼東西呢?”
厲如冰從衣襟底下取出一個布包,放在收桌上。
老夫人找開布包一看,頓時目瞪口呆,説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