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武俠小説 > 《碧血金刀》在線閲讀 > 十

    玉蟬秋等了一下不覺説道:“倩柔,不要替我害怕,雖然是生死之約,卻不見得非要見個生死。”

    方倩柔姑娘輕輕地問道:“玉姊姊,非去不可嗎?”

    玉蟬秋笑道:“江湖客的約會是沒有改變的,金盞花不能赴約,他背不起輕諾寡言的名聲,我去説明,也是代他赴約,這是維護金盞花的名聲唯一的辦法。”

    方倩柔姑娘點點頭。

    玉蟬秋又説道:“第二件事我赴約之後,如果能幹安離開,我要訪遍高山深壑,去找靈芝、何首烏、成形的山參……因為聽説這些得天地靈氣、日月精華的草藥,功能再造,練功的人服用之後,可以抵得上面壁十年的苦練……。”

    方倩柔姑娘接過來説道:“這些東西都是罕見的珍品,都是不容易獲得的,玉姊姊,你以多少時間為期?”

    玉蟬秋説道:“你説得很對,這些東西都不是輕易可以獲得,説起來都要靠緣份,同時也考驗一個人的恆心。時間,那就很難講了。三兩個月、一年半截、三五年、七八年……。”

    方倩柔姑娘沉默了。

    三五年、七八年,對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來説,那是一個可怕而又悠長的歲月。

    一個姑娘家,為了一個人,而且這個人是男的,犧牲自己的青春歲月,終年奔走崇山峻巔之中,這種感情是何等的堅貞。

    玉蟬秋見方倩柔沒有再説話,便説道:“倩柔,我走了!別忘了,今天晚上,請春蘭和秋連在後園角門等候金盞花。這件事,對你來説,是一種很了不起的犧牲。但是,我只能説……。”

    方倩柔姑娘突然叫道:“玉姊姊,請你不要去赴約,請你不要去採藥,好不好?請你……。”

    玉蟬秋笑道:“倩柔,難道你不願金盞花恢復功力嗎?”

    方倩柔姑娘説道:“我只希望他做一個平凡的人,一個普通的人。”

    玉蟬秋嘆口氣説道:“倩柔,你的心意我很明白,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一個習武的人,而且是名震江湖的習武的人,武功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沒有了武功,他的生命就全部是空白。”

    方倩柔姑娘悠悠地説道:“對一個女人而言,卻不是這樣。玉姊姊,我是為你抱着不平!同時……。”

    玉蟬秋渾身一頓,立即攔住她,不讓再説下去。

    “倩柔,人各有志,有的人一生只為了求名,有的人一生只為了求利,也有的人一生只為了追求一個理想,也有人一生只是為……。”

    她一頓,將話停住。

    忽然又明朗的提高了聲調,説道:“金盞花能在萬念俱灰的時候,來到你這裏,可以看得出他是經過多少的考慮。也可以説是經過了多少的內心掙扎。倩柔,請給他希望!給他信心!要使他勇敢地、快樂地活下去!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得到的。我走了!請也為我祝福!”

    她沒有等到方倩柔姑娘的依依之言,很快地穿過庭園,離開了方家。

    離開方家,離開了方倩柔,玉蟬秋的心情是十分複雜的。

    她原來怕方倩柔姑娘不願意,或者説她做不了這個主。

    一個年輕的大姑娘,而且又是桐城縣雙井家的姑娘,留着一個男人在家裏,桐城縣的民風是十分保守的,-旦傳揚出去,雙井方家就無法做人!

    這不但是冒個人的名譽受損的危險,他要冒方家全家名譽受損的危險。

    方倩柔姑娘竟然一點也投有推託,立即一口答應這代表什麼呢?

    説明方倩柔姑娘果然不出所料,她對金盞花有極深的感情,換句話説,她是如此深愛着盆盞花。

    只有一個女人深愛着一個男人的時候,才會毫不顧慮其他的因素。要為對方做任何事。

    想到這裏,玉蟬秋渾身發寒。

    她自己是不是也深愛着金盞花呢?

    答案是絕對的,只因為她深着愛金盞花,她才曾赤裸着自己的身體,救金盞花的命!

    只因為深愛着金盞花,她才會代他赴陽世火生死之約!

    只因為深愛着金盞花,她才會立下誓言,要走遍高山竣巔,去為他尋找靈藥!

    如今,將自己所深愛的一個人,雙手送給另一個深愛着他的人,這樣做是對的嗎?

    終於,她告訴自己:“愛他,就要為他做任何有利於他的事,把自己撇開吧!這種事,多想只有苦惱,能夠少想一刻。做了就不要去想。”

    她很快地換回男裝,很輕鬆地來到一家老宅子裏。

    一間房子裏,一盞孤燈,一壺老酒,一個愁眉不展的人。

    玉蟬秋叫道:“巴奶奶。”

    一位老奶奶提着一盞油燈,迎在門口説道:“是玉爺嗎?”

    玉蟬秋噓了一聲。壓低聲音説道:“花爺呢?他還好嗎?”

    巴奶奶滿頭的白髮,瞥着嘴,説道:“花爺連房門都沒有出,剛剛我給他送壺酒去。他好像也沒有喝。”

    玉蟬秋説道:“謝謝你,巴奶奶,沒有你的事了,你去歇着吧!待一會我們走的時候,就不跟你打招呼了。”

    巴奶奶張着沒牙的嘴呵呵笑道:“玉爺,你還跟我客氣吶!”

    一口的京腔,這在桐城縣是很少聽到的。

    玉蟬秋來到房門外,伸手敲敲門,叫道:“大哥,是我回來了。”

    裏面的金盞花有氣無力地應着:“進來吧!門沒上鎖。”

    玉蟬秋笑吟吟地推門進來,説道:“大哥,對不起,讓你一個人閒坐這裏半天。”

    金盞花説道:“那有什麼法子,現在我等於是廢物,除了坐在這裏,我還能到哪裏去?”

    玉蟬秋有些委屈地説道:“對不起嘛!大哥,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是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沒有來陪你嘛!”

    金盞花忽然又激動地對玉蟬秋説道:“蟬秋,該説對不起的是我,我不知道為什麼脾氣這麼不好。説真的,蟬秋,你對我這麼仁盡義至,我還要對你發脾氣,我簡直就不是人!”

    玉蟬秋伸手掩住他的嘴,温柔地説道:“大哥,我瞭解你的心情,如果是我,我的情緒會比你壞上幾倍!總而言之,都怪我不好……”

    金盞花忽然叫道:“蟬秋。”

    他的淚水不斷地流下來,説道:“如果你再自責,我就死有餘辜了!”

    玉蟬秋立即責備着説道:“大哥,不許再説‘死’字,我要你活着,而且要你勇敢地、快樂地活下去。我要你為我而活着。大哥,你可以試想,如果你死了,我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呢?知道嗎?你就是委屈地活着,為了我,你暫時忍耐下去!”

    她一面説話,一面用手拭去他的淚水。

    金盞花只有不斷地點頭。

    玉蟬秋説道:“何況我們活下去也並非沒有希望,對不對?我們會有重振雄風的一天,但是,目前你一定要聽我的話。一切你都不要去管,讓我來試試自己的能力!”

    金盞花點點頭。

    金盞花又説道:“其實這裏就很好,很安靜,巴奶奶人也很好!”

    玉蟬秋説道:“不行,這裏不適合你居住。因為你並不是休養,你是要一個很好的環境,讓你恢復信心,讓你恢復功力,這裏怎麼行。”

    金盞花説道:“蟬秋,什麼我都聽你的,就是請你不要讓我去住相府,那會帶給你……。”

    玉蟬秋連聲説道“好”,她問道:“除了相府,你不會再反對了吧!”

    金盞花説道:“除了相府這件事,蟬秋,你務必要原諒我!其他的事,我都聽你的。”

    玉蟬秋點點頭説道:“好,大哥,我們一言為定。走,我們去喝一杯去,好嗎?”

    金盞花説道:“要喝酒,這裏不是現成的嗎?為什麼又要到外面去喝一頓。我知道,你也不能喝酒,我呢!更不是善於喝酒,但是,今天不同,讓我們在一起無拘無束地小酌幾杯。”

    説着話,拉着金盞花向外面走。

    他住的地方靠近東門,東門外有一座大橋,在橋的南端有一家酒樓。

    其實真正説來,也算不得是酒樓。

    早上賣點心,中午有人喝茶,晚上可以叫幾個炒菜,喝上兩壺,就這樣一個地方。

    玉蟬秋陪着金盞花慢慢散步到了樓上,找一個不受人注意的角落。要了四個熱炒,一壺酒。

    玉蟬秋先替金盞花滿上一杯,然後也替自己斟上一杯説道:“大哥,你我的酒量都不行。但是,今天我們至少要喝三杯,三杯之後,再隨意慢慢的喝。”

    金盞花笑笑説道:“為什麼一定要喝三大杯?想必一定有理由。好!我聽你的,三杯以後,就不要再猛喝了!”

    玉蟬秋笑道:“還是大哥明白,我們先幹了這第一杯。”

    她説着話,一仰頭幹了一杯。

    桐城縣的酒不是名釀,但是,酒很烈,而且杯子又不小,玉蟬秋的酒量不好,這樣一仰頭幹了一杯,是喝得急了些,幾乎嗆住了。

    金盞花連忙説道:“蟬秋,何苦要乾杯,慢慢喝!”

    玉蟬秋憋住一口氣,慢慢緩過來,這才笑道:“我説過,這頭三杯一定要喝,是我説的,我有理由。”

    金盞花笑道:“好!我遵命。”

    他一仰頭,幹了一杯。

    金盞花的酒量雖然不好,但是比起玉蟬秋來,還是要強得多。

    他的意思,不要讓玉蟬秋喝得太猛,找機會説説話,緩緩氣。

    玉蟬秋説道:“方才那杯酒,是要向大哥致謝的。”

    金盞花説道:“向我致謝?蟬秋,請你不要再提‘謝’字,因為講到‘謝’字,就是把我剁骨成灰,也無法報答你的深恩厚愛!”

    玉蟬秋故意臉色一沉,説道:“大哥,你要是再説一次恩情之類的話,那就是説你嫌棄我……”

    金盞花連忙説道:“不説!不説!”

    他接着笑着説道:“可是你為什麼要説謝我呢?”

    玉蟬秋説道:“大哥,你給我天大的面子,説一切都聽我的……。”

    金盞花説道:“這不是面子,而是我誠心誠意的。你想想看,我連命都是你給我的,沒有你,我的命就沒有了,如果我還不聽你的,我該聽誰的呢?”

    玉蟬秋不覺臉上一紅,説道:“大哥,又來了。”

    金盞花連忙説道:“對不起,我是説心底的話。”

    玉蟬秋説道:“不管怎麼説,大哥誠心聽我的話,我還是很感激。”

    金盞花説道:“不説這些。現在吃點菜,再喝第二杯酒。”

    兩人吃了些菜之後,玉蟬秋説道:“第二杯酒是我對大哥的祝福。祝福大哥能保持平靜的心情,認真的、有耐心地調息行動,希望有一天打通脈絡,恢復你的神功。”

    金盞花先舉起酒杯説道:“蟬秋,我接受你的祝福。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我不再沮喪,我要充滿信心地來練功。好在你我常見面,只要你發現我不上進,你可以隨時提醒我。”

    説着他一仰頭又幹了一杯。

    玉蟬秋笑笑説道;“大哥,雖然是我的祝福,真正的力量是要靠自己。如果不能自我要求,也幫不上忙。”

    她也乾了這杯酒。

    一連兩杯酒下去,玉蟬秋已經臉上有些微紅。

    她一直低着頭在吃菜,沒有再提第三件事。

    金盞花忍不住問道:“蟬秋,你説有三件事,第三件事是什麼?”

    他又連忙解釋説道:“蟬秋,並不是我催你喝酒,而是我急着要知道你想説的什麼事?想必這件事是很重要。”

    玉蟬秋舉起杯來説道:“大哥,現在我敬你第三杯。”

    她一仰頭又喝了下去。

    這回她真的嗆住了,咳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咳得滿臉通紅。

    金盞花埋怨着説道:“蟬秋,喝慢一點,為什麼這樣急呢?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地聊,都是我不好,不該催你。”

    爽朗不過的金盞花,變得如此婆婆媽媽,是什麼讓他變了的呢?是武功的喪失?還是玉蟬秋的柔情?

    人的情感真是不可思議的東西。

    玉蟬秋平靜下來之後,她對金盞花説道:“大哥,我先送你到你居住的地方可好。”

    金盞花説道:“不急,我説過,除了相府,什麼地方我都去。還是你先説,這第三件事是什麼?”

    玉蟬秋説道:“今天我要向大哥道別。”

    金盞花一聽人一怔,呆住了。

    停了一會才説道:“蟬秋,你要回相府,那是當然的,反正明天我們再見面,明天再説,這會説什麼道別。”

    玉蟬秋説道:“不,大哥,明天我們不見了,説不定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不能再見,或者今日一別,就不能……”

    金盞花一聽,人幾乎跳了起來。但是,他沒有跳,只是軟弱地説道:“為什麼?蟬秋,你為什麼要這樣?你能説出理由和原因嗎?”

    玉蟬秋搖搖頭,沒有回答他的話。

    這是金盞花所不能忍受的事。

    他一直待在那裏等待玉蟬秋的回答,因為他自己無論怎麼去想,都想不出玉蟬秋要和他分手的理由,而且不跟他再見。

    他的口中,只是喃喃地自語:“這是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玉蟬秋卻一直沒有説話,神情有些木然。

    金盞花突然一震,提高聲音問道:“是不是你有了意中人?”

    他的話剛一出口,自己就垂頭喪氣的説道:“對不起!蟬秋,我是不該這麼問的,不知怎麼搞的,就這麼脱口而出。我真的……”

    玉蟬秋突然嚴肅着面孔,緩緩地説道:“大哥,你這句話,的確是問得我有些失望。”

    金盞花惶恐地説道:“我很抱歉,蟬秋。”

    玉蟬秋説道:“我與大哥是偶然相逢,因為大哥的爽直、磊落、誠懇的為人,使我敬佩;大哥的武功更是令我敬服,又承蒙大哥坦城相識,我們成了最好的朋友,我常常説,這種情形只一個”緣“字才可以解釋得理由來。”

    金盞花一直不安地望着她。

    “我真的很抱歉!我是真的……”

    玉蟬秋悠悠地繼續説道:“此心已屬君,不再容別人。”

    還有什麼比這句話更能表明玉姑娘的一顆真心。

    事實上,當玉蟬秋裸體相擁,以自己的體温,使金盞花中了玄陰掌之後,不被凍僵,從那一刻起,玉蟬秋的芳心之中,就不再能容有其他的人。

    金盞花惶恐無比地説道:“蟬秋,我是不該問的,可是……”

    玉蟬秋挺了挺腰,眼神平視着前面,悠悠地説道:“你是問我為什麼要跟你道別?大哥,我們常説的一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金盞花搶着説道:“蟬秋,你不是江湖客啊!”

    玉蟬秋説道:“人生的境遇,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又何止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留心自己的周邊,身不由已的事,真是太多太多,就以眼前的小例子來説……”

    她用右手食指敲敲桌沿,帶有一汾微笑説道:“大哥,你寧願留在巴奶奶那邊吃一餐、喝一頓。可是卻被我拉出來喝上一頓,這是身不由己啊!”

    金盞花急道:“蟬秋,你到底想説的是什麼?”

    玉蟬秋微笑變成了苦笑,緩緩地説道:“告訴你我要向你道別的原因。”

    金盞花問道:“是身不由己嗎?”

    玉蟬秋點點頭,然後説道:“我自己是不願離開大哥的。”

    金盞花沒有説話,坐在那裏拿着酒杯,一語不發。

    玉蟬秋説道:“大哥可曾經對我的姓氏表示奇怪,其實雖然這是恩師賜的,我相信她老人家絕不偶然,因為玉姓多半是旗人。”

    金盞花一怔問道:“旗人?是什麼意思?”

    玉蟬秋説道:“最近從相府夫人傳來的消息,相爺要派人接我北上,據説是奉了玉王爺的命令……。”

    金盞花不覺脱口問道:“玉王爺?什麼玉王爺?”

    玉蟬秋説道:“是位親王吧!他聽説相爺故鄉府中,有我這位一個人,他就向相爺點名要人,説是要見見我,而且聽説要替我找一門親事。”

    金盞花睜眼問道:“找一門親事?什麼意思?”

    玉蟬秋説道:“就是找個人把我嫁了,大半説來,都是賜給他的手下愛將,或者真的讓我嫁給貝子貝勒什麼的……。”

    金盞花一聽大叫:“天下豈有此理。”

    有這樣一叫,使得酒樓上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到他這一桌來。

    玉蟬秋低低説道:“大哥,請你不要激動:”

    金盞花拍着桌子説道:“我怎麼能不激動?天下那裏有這種道理?你玉蟬秋好好地生活在相府,與他玉王爺扯得上什麼關係?”

    他頓了一下,放平語氣,説道:“蟬秋,你當然是不願意去,你不去他們能將你怎樣?他們又管不了你。”

    玉蟬秋説道:“當然他們管不了我,可是他們管得了相爺。玉王府向相府裏要一個人,而這個人只是個護院的,相爺有什麼理由不將人送給玉王爺?”

    金盞花立即説道:“有,有太多的理由。你玉蟬秋不是一件東西,你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再説,你玉蟬秋住在相府,位同客卿,不是他張家買的奴僕,而且,你跟相府張家,沒有一些兒契約的關係,他們憑哪一點能將將你送給玉王爺?”

    玉蟬秋搖搖間説道:“張家忠厚相傳,老相爺和小相爺都是對人很仁義,他們不會拿我當禮物去送給別人的。”

    金盞花一時不覺為之語塞説道:“那……那……。”

    玉蟬秋説道:“是我自己要去的。”

    金盞花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她問道:“那是為什麼?沒有道理啊!”

    玉蟬秋説道:“有,套句大哥的話,有太多的道理。其中有一點最重要的道理便是:張家待我太好,好到讓我無法挑剔,好到讓我不知道為什麼。如今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相府為了我的緣故,受到家破人亡的後果。”

    金盞花説道:“我不懂你所説的話”

    玉蟬秋説道:“大哥,你是江湖客:不明白官場中的險惡。相府雖然兩朝老臣,位高權重,但是,比起王爺,那就差遠了。相府惹得起王爺嗎?如果由於我的關係,得罪了王爺,下場十分悲慘的。”

    她很誠懇地看看金盞花。

    “大哥,你是仁義大哥,換過你,恐怕也會毫不考慮地收拾行囊北上。何況……。”

    她舉了舉手中的杯子。

    “到了京城,不見得就嫁人,更不見得就是發生什麼壞事。説不定我會成為王府的格格,説不定……,”

    金盞花聽不入耳,不覺哼了一聲。

    玉蟬秋説道:“大哥,這就是我向大哥道別的原因。”

    金盞花沒有説話。

    玉蟬秋説道:“我向大哥道別,再敬大哥一杯。”

    金盞花沒有舉杯。

    玉蟬秋追問了一句:“大哥不會以為我是貪圖富貴,攀龍附鳳,而瞧不起我吧!”

    金盞花突然抬起頭來説道:“蟬秋,我只再問一句:你不能不去嗎?”

    他的眼眶有了淚意,像金盞花這種人,這是絕無僅有的事,一個鐵錚錚的漢子,斬頭瀝血,卻不會流眼淚。

    玉蟬秋人幾乎垮掉了。但是,她堅強地一偏頭。將淚水忍了回去。只淡淡地説道:“大哥。我説過身不由已!”

    金盞花又追問了一句:“如果我説請你為了我,留下來,因為我目前是最需要幫助的時候。”

    玉蟬秋的心宛若被鋼針刺了一下,但是,她沒有動搖自己的決定。只是偏着頭説道:“大哥,你不會那麼説的,因為你不是一個自私的人。你不會讓我為難。再説,我留在你的身邊幫不了你什麼忙。你需要的是一個安靜的環境,一個温馨的環境,讓你努力恢復自己的武功。這些都不是我所能幫助的。”

    金盞花突然站起來説道:“既然如此,蟬秋,你又何必管我如何呢?我們就在此告別吧!請便。”

    玉蟬秋終於眼淚落下來了。

    她拭去淚水,説道:“大哥,你答應過我的,你會接受我的安排,你是一位君子,不會自食其言的。”

    她再也支持不住,怕在酒樓裏引起旁人的注意。她站起身來,匆匆走出酒樓。

    金盞花緊跟了出來。

    外面行人寥落,星月尤輝,銜燈搖晃顯得十分無力。

    金盞花來到玉蜱秋身邊,黯然地説道:“蟬秋,對不起,我實在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生你的氣。你做任何事,我都只有百依百順,因為,你對我金盞花的天高地厚……。”

    玉蟬秋立即説道:“大哥,説過的,不要再説這些話。”

    金盞花説道:“只是為了表示我的內心歉意。我應該做的,就是接受你替我安排的一切,包括……。”

    玉蟬秋這才破涕為笑,説道:“有大哥這句話就夠了,就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氣,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金盞花問道:“蟬秋,你要去吃苦?受氣?”

    玉蟬秋説道:“這只是我的比喻罷了。現在我就帶你去你住的地方。”

    金盞花果然不問,一直隨着玉蟬秋的身後,從大橋酒樓轉彎抹角的走着,天黑不容易看得清楚,但是當然兩個人停在一堵高高的圍牆之前,面對着一扇小門的時候,金盞花突然發現:“蟬秋,這裏是雙井……。”

    玉蟬秋説道:“大哥好記憶力,這裏正是雙井方家後院的門。”

    金盞花驚訝不止説道:“蟬秋,你這不是開玩笑吧!”

    玉蟬秋説道:“大哥,這種事,這種時候,我能開玩笑嗎?”

    金盞花説道:“蟬秋,對不起,我的意思是説,你要為找一處適宜我……目前情形居住的地方;可是‘’‘’‘’”

    玉蟬秋説道:“這就是我費盡心思,想盡了所有可能適合你居住的地方。”

    她拉住金盞花的手,誠懇地説道:“雙井方家後院,是一個獨立的世界,方倩柔是一位好姑娘,而且,她也是一位和你很熟的姑娘……。”

    金盞花急着説道:“可是……可是……”

    玉蟬秋還沒有説話,只聽見“呀”地一聲,後門拉開。

    春蘭姑娘站在門裏,興奮地説道:“歡迎你,花……。”

    玉蟬秋立即接口説道:“春蘭姑娘,你應該叫花相公!”

    春蘭立即叫道:“花相公請進。”

    金盞花説道:“春蘭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裏等候?你們小姐可知道這件事,我該怎麼説呢?我……。”

    在春蘭身後,傳來柔柔地聲音説道:“你什麼也不要説,就請你進來吧!玉姊姊考慮的事情,非常的周全。至於我呢!該考慮的事情,我也都考慮過了。這裏不敢説別的,可以為你提供一個安靜的環境,讓你能安心地恢復自己的功力。”

    金盞花不安地説道:“原來你們都已經知道了。”

    方倩柔姑娘從春蘭身後,緩緩地走出,她的手拱着秋連的肩上。

    她還是一身白衣,站在那裏宛如凌波仙子。

    她的臉上沒有了上次見面時的面紗,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臉上帶着笑容。

    她站在門前,説道:“你失去了武功,沒什麼可憂的,就如同我瞎了一雙眼,一樣地沒有什麼可哀的,是不是?我們都有同樣的信心,把失去的再找回來,對嗎?”

    金盞花嚅嚅地説道:“我覺得……我只是覺得沒有理由來麻煩你!而且……而且説不定還會帶來麻煩。”

    方倩柔姑娘站在那裏,笑容可掬地説道:“金盞花,我們是朋友是不是?朋友有互相幫忙的道義是不是?除非你不承認我是你的朋友。”

    她頓了一下,又接着説道:“金盞花,就算我的友誼不值得你重視,難道玉姊姊的安排也不值得你重視嗎?為了你,玉姊姊費了多少苦心,包括……。”

    她的話還沒有説完,春蘭在一旁接着説道:“包括玉姑娘到北京城去之前,要竭盡心力安排花相公的居住的苦心。”

    金盞花不覺説話:“春蘭,你也知道玉姑娘她要去北京城嗎?”

    方倩柔姑娘也禁不住問:“春蘭,你方才説的什麼?你説玉姊姊要到那裏?我記得她……。”

    春蘭來到方倩柔姑娘身邊,用手輕輕一扯。

    方倩柔姑娘何等聰明,立即掉轉話頭,説道:“玉姊姊呢?為什麼沒有聽到她説話呢?”

    她這一句話,立即引起大家的注意,金盞花掉頭看去,那裏還有玉蟬秋的人影。

    金盞花頓時有一陣淒涼。

    如果似他當年的武功,玉蟬秋如此悄悄離去,是無法逃離他的耳目的。如今武功失去,他對周邊的情形,渾然無覺,那豈止是一陣淒涼,簡單就有無限的悲哀。

    可是,他又看到身旁的圍牆上,不知何時貼了一張字條。

    顯然是玉蟬秋留下來的。

    説是留下來的,那是因為此地無筆無墨,又是在黑夜之中,而留下來的字箋,卻是寫的端正的竹花小楷,那自然是事先寫好了的。

    事先寫好了的?這麼説今天的一切行動,都在玉蟬秋的計劃之中的了。

    金盞花伸手扯下粘在牆上的字箋,藉着秋連的燈,看清楚上面寫的話:“失敗是弱者的藉口,天下沒有不能成功的事:包括大哥功力的恢復、包括倩柔眼睛的復明、包括我內心所求的願望,不論此生再見與否,我都在為大哥祝福,也為倩柔祝福,千萬不要破壞我為大哥所安排的,那樣,萬一我們再見面時,怎麼能相見?請大哥記住諾言,蟬秋再拜。”

    金盞花的手一直在抖,終於“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這是金盞花有生以來第一次失聲痛哭,如果認識金盞花的人看到,會列為世間奇聞。

    但是,金盞花確實是真的哭了,雖然他只“哇”了一聲,立即讓自己的手捂住。

    那種無聲的抽泣,更是慘然。

    方倩柔姑娘扶着秋連的肩,緩緩地走了過來,站在金盞花的面前,輕輕地説道:“花大哥,請到園子裏來好嗎?讓我在園子裏陪你一起哭。”

    金盞花扯着衣袖,擦去自己的淚水,望着方倩柔,一點也不覺得她在説笑話。

    他不覺移動自己的腳步,走進了園子時。

    身後的園門剛一關上,金盞花就説道:“你為什麼要陪我哭呢?”

    方倩柔姑娘隨在身後,説道:“花大哥是位頂天立地的好漢,能讓你流淚,那一定是世間感人至深至切的事。哦!對了,過去我都是冒昧地叫你金盞花,如今我隨着玉姊姊改口叫你花大哥,可以嗎?”

    金盞花幾乎是呻吟地説道:“過去的金盞花已經不不存在了,隨便你怎麼叫都可以。”

    方倩柔柔柔地説道:“花大哥,我在猜一件事。”

    她説着話,卻緩移腳步,朝着園裏走去。

    金盞花不覺也緩緩地隨在後面説道:“你要猜什麼?”

    方倩柔姑娘説道:“我在猜,玉姊姊走了,留了一張字箋……”

    “你一定奇怪我怎麼會知道?這就是我瞎了眼以後的收穫,我可以靜下心來,聽到四聲極為細微的聲音。”她嘆了一口氣,“花大哥,我聽到那張字箋在你的手裏顫抖的聲音。我又猜了,是玉姊姊為你留下來的祝福,是嗎?真摯的祝福,會使人落淚的。”

    金盞花沉重的説道:“還有對你的祝福在內。”

    方倩柔姑娘意外地“啊”了一聲,她喃喃地叫着:“玉姊姊。”

    金盞花仰着頭咬牙叫道:“千萬句祝福,抵不上你的離去,蟬秋,你為什麼要去京城呢?沒有理由啊!是躲避什麼嗎?你到底是在躲避什麼?你……。”

    一聲長嘆,吞下了以下的話。

    方倩柔姑娘突然停下腳,回過頭來説道:“花大哥,你在説什麼?”

    金盞花也站住腳,沉聲説道:“方姑娘……”

    方倩柔姑娘立即接過話説,可是説話的語調,仍然是那樣的柔順。她説道:“花大哥,還記得我的名字叫倩柔嗎?”

    金盞花彷彿沒有聽到這些,粗聲粗氣地説道:“方姑娘,我今天到這裏來,完全是實現我對玉蟬秋的承諾,我不是客人,請你不要對我這麼客氣。我……受不了。”

    方倩柔姑娘“啊”了一聲,頓時大有些搖搖欲墜的感覺。

    春蘭趕上前一把扶住,叫道:“小姐。”

    方倩柔姑娘連忙説道:“我沒有什麼,不要管我。”

    但是,話雖然是這麼説,人卻顫巍巍地抖了起來。

    春蘭一面扶着方倩柔姑娘,一面衝着金盞花厲聲説道:“金盞花,你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方倩柔姑娘大吃一驚,立即一把抓住春蘭急道:“春蘭,你瘋了嗎?你怎麼可以這樣對花大哥説話。”

    春蘭冷笑説道:“小姑姐説的沒錯,我是瘋了。”

    她鬆開方倩柔姑娘的手,走到金盞花面前説道:“金盞花,你給我聽着,我自幼在小姐左右侍候,小姐聲聲告誡我要做個淑女,但是,當我看到你這種忘恩負艾的人,我會情不自禁地罵你一頓。”

    方倩柔姑娘已經生氣了,她沉着臉説道:“春蘭,你太放肆了,你準備受罰。”

    春蘭説道:“小姐,等我把話説完了,春蘭願意領罰。”

    她衝着金盞花説道:“你的命是我們小姐救的,對救命恩人應該是感恩圖報,是你這樣説話的嗎?”

    她提高了聲調。

    “那天玉姑娘來看我家小姐,要將你安頓在我們這裏,讓你在這裏恢復功力,我家小姐沒有在意人言、沒有在意名譽,不但一口答應,而且熱烈歡迎。為什麼?

    還不是希望對你有幫助,你以為你是誰?你是當今的皇太子嗎?你以為我們應該受你的氣嗎?你以為你是受了委屈嗎?你可想到委屈的、受犧牲的我家小姐!”

    方倩柔姑娘此時哀求着説道:“春蘭,我求你不要説了。”

    春蘭説道:“小姐,春蘭今天瘋了,我要説下去。”

    她又轉向金盞花説道:“你大概以為玉姑娘不辭而別,心裏不舒服,你以為她是撇下你跑走了?你以為她是看不起你跑走了?錯,錯,錯,你是大錯,錯得荒唐,她是為你去拚命去了。”

    方倩柔説道:“春蘭,你要再説下去,我真的不要你了,從此以後,我不跟你説一句話。”

    春蘭説道:“小姐,我是替你跟玉姑娘抱不平。”

    方倩柔姑娘説道:“春蘭,你錯了,任何一件事,只要是心甘情願,就根本沒有什麼不平。況且,玉姊姊的事,我們應該……。”

    金盞花突然説道:“春蘭姑娘,我抱歉,你責備的話,句句真情,對你對方姑娘,我是衷心的感激,江湖上有句話:大恩不言謝,但是,我會記在心裏。”

    方倩柔姑娘説道:“花大哥,不要在意春蘭的話,我在這裏向你賠罪。”

    金盞花説道:“方姑娘,我説過,春蘭姑娘快人快語,句句實情,對她,我只有感激,不過,我要再請教春蘭姑娘一件事。”

    他看着春蘭誠懇地問道:“春蘭姑娘,你方才説玉姑娘是為我拚命去了,能説得清楚一點嗎?”

    方倩柔姑娘輕輕叫得一聲:“春蘭。”

    金盞花立即説道:“方姑娘,我感覺你如此不顧一切地收留我,往後也許在這後園裏,我要長時間呆下去。如果姑娘不讓春蘭説出這件事,我的心不能安,我如何能一心練功,豈不白白浪費了玉姑娘一番好意、一片苦心嗎?”

    方倩柔姑娘柔柔地説道:“花大哥,我只是……為玉姊姊保守一份諾言。”

    春蘭説道:“小姐,都是我惹的禍,如今不説也不行了。”

    她轉向對金盞花説道:“金盞花,你應該想得到,玉姑娘她去那裏,她是為了維護你的聲譽信守,代你去赴一場生死之約去了。”

    這句話剛剛一説完,金盞花大叫一聲:“蟬秋。”

    人轉身向門外衝出,但是跑不到幾句,一跤翻倒在地上,噴出一口鮮血,人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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