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月影從林間透出,山道上瀰漫着涼得浸人的霧氣,那嘯聲突然消失了,蟲鳴和夜鳥的啼叫倒清晰起來。這蟲鳴和鳥啼,反而加重了大蛉的沉靜。那漢子和怪臉人,一前一後地走着。“老哥子,有這等膽量,兄弟我甚是佩服。”那漢子道。怪臉人似笑非笑,仰着臉道:“過一個嶺,有什麼值得佩服不佩服的呢?你既敢過,我又有何不敢呢!”那漢子聽他口氣頗豪,又説道:“我是習武之人,並有寶劍護身,你可是身不帶藝,赤手空拳呵!”怪臉人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表情。“請教大哥尊姓大名。”那漢子突然問道。“山野村夫,無名無姓。今朝一相見,明日各東西,這姓名知與不知又有什麼關係?”怪臉人説。他這話極是無禮,弄得那漢子很不痛快。這時忽見前邊不遠,橫着一樣東西,定睛一看,象是個人睡在那兒。荒山野蛉,那人躺的姿勢極是怪異,身子曲扭得象蛇一樣,要不是那漢子藝膽雙全,任換了誰,早嚇得不知何等模樣了。這是不是那所謂的鬼魅?--漢子心中想道。為防備起見,他蓄勁待發,展開身影,提氣直掠過去。他在等着那人突然跳起,便凌空劈出一掌。躺卧之人竟毫無動靜。那漢子伸手下探,那人竟鼻息全無,已死去多時了。那漢子將屍體翻個身,藉着月光察看死者臉部,果如鄉民所説,上面印有一個烏黑的爪痕。他打燃火折,將那爪痕又仔細地辨認了一番。“果然如此,不出所料。”那漢子喃喃自語。“這鬼滿厲害啊。”怪臉人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後。那漢子疑雲大起,他在察看屍身時,全神戒備,以防不測。而這怪臉人明明距他很遠,何以能突然出現,且無聲無息?但他藝高人膽大,決定暫不説破,只暗中提防着點就是,當下淡淡地道:“這也沒什麼,不過是嚇唬鄉民的把戲。這人是被鐵沙掌所傷……”他記起在嶺下聽到的嘯聲,心中更豁然了。“鐵沙掌是什麼鬼?”怪臉人茫然道,“不過也有趣得很。”那漢子冷哼一聲,沒作理會,拔腿便走,心想若不是急着要趕去田靈鎮,今夜倒要鬥鬥這鬼魅。為鄉民除害。他不解的只是,為何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其中必有蹊蹺。不一會越過了大嶺,一路倒還無事。只是在下嶺途中,又遇到兒具屍身,或在道中,或躺路側,臉上神情甚為恐怖,是受了極大的驚嚇而死,面孔亦印着烏黑的爪印。黑沉沉的樹林終於到頭,前面是一派荒丘和大片低矮的灌木叢。灌木叢中露出一個個土包,宛如巨大的饅頭。那漢子一看便知,這就是四方鄉人聞名喪膽的王墳了。突然,一陣如泣如訴的輕嘯,從王墳羣中傳來。那漢子立即住腳,凝神定氣,朝發聲的地方注視。未見任何異狀。但那聲音卻一下近了。見這光景,他心想。到底還是來了。於是摸出一粒鐵蓮子,勁貫手臂,朝發聲之處打去;隨着鐵蓮子的破空之聲,輕嘯戛然而止。那漢子鐵蓮子既發,就是給了一個信號;隨即寒光一閃,已拔劍在手。怪臉人此刻站在他身旁,未露任何驚慌之色,對那怪聲似乎未聞。不管是好是歹,那漢子不得不歎服此人的鎮定。“你拔劍要跟誰打架啊?”怪臉人問道。那漢子笑笑答道,“跟鬼啊,你不是要看個稀奇嗎?一會就可以看到了。”接着他向不遠處一叢小樹林叫道:“何方歹人,竟敢裝神弄鬼,殘害無辜,出來吃老爺一劍!”他聲若洪鐘,遠遠傳開了去,四周立起回聲。話音剛落,樹林裏騰起一陣怪笑,一個沙啞的聲音陰森森地唱道:“殘燈一點青,幽幽照靈台,天堂有路你不走啊,地獄無門你自來……”一個灰影突然從樹影裏象大鳥一般飛掠而出,那漢子剛來得及對怪臉人招呼一聲:“你閃開,照管好自己!”那灰影便來到眼前。隨着一陣衣襟帶風之聲,灰影伸開五爪,直抓那漢子面門,身形、手法快速凌厲無比。月光下,只見來人全身着黑,面部也用黑巾遮掩,只露出一對精光四射的眼睛。那漢子陡遇強敵,不覺精神大振,想道定要一戰擒敵,弄清這王墳怪事,為鄉人報仇。灰影那一抓,恰恰觸到面門,那漢子大叫“來得好”身子一側,突然躲開,隨手還了一劍。他這一劍快捷無比,力道奇大、直刺來敵肋下,若不閃避便有穿膛而過之禍,灰影也甚是了得,末待劍到,雙足一點,旁移數尺,反手閃電般後探,已握住了一柄黑色長劍,口中淒厲尖嘯,長劍舞出一片烏光,徑向那漢子撲來。那漢子真個是會家不忙:只見他手中紫煙青鋒劍,屣開一路柔雲劍法,以快打快,叮噹之聲不絕於耳;轉眼便對了幾十個回合。開初,劍一相交,那漢子便感到虎口一震,知來人手勁不弱,但久鬥下去,與自已的劍碰擊之際,那力度卻小了。他心中暗喜,知此人劍術雖精,耐力卻差,於是催動青鋒,一招狠似一招,意在磕飛對方手中兵器·哪知灰影立即猜到他的用意,拚鬥間並不與他的長劍相碰,只是憑着快速多變的身法,四處遊走,乘虛進擊。如此又鬥了三十餘回合。那漢子見久戰不下,一股怒氣沖天而起,心想我十數年隨師練劍,造詣不淺,今功成下山,報昔年血海深仇。王景元也是有名武師,非泛泛之輩,若連一個作惡歹徒都拿不下,報仇還有什麼指望。想到這裏,他奮起神威,虎吼連聲,頻頻迸擊,迫得對方不住後退。但灰影很是靈活,雖退不敗,只要他劍勢一緩,便直欺上來。正惡鬥間,那漢子突覺眼前黑影一晃,他怕是敵人暗器襲來,長劍挽出一片劍花,身子同時向一旁躍出。使他奇怪的是,灰影並末趁機進擊,卻疾速轉身,向王墳的方向飛撲過去,同時,口中發出尖悽的叫聲,聽上去似乎又驚又恐。這下突變,竟使他一時摸不着頭腦,只愣得那麼一愣,灰影幾個縱躍,便在矮樹叢中消失了蹤影。他疾速向那樹叢發出幾枚鐵蓮子,傳來的只是擊斷樹枝的聲音,接着,一切便歸於沉寂。他凝了凝神,緩緩把長劍入鞘。他無意追擊,他還有幾十里路要趕。當他從那老漢嘴裏聽到王景元的名宇時,更是一刻也耐不得了。為了今天,他忍耐了整整十八年啊。剛走得兒步。猛可想起怪臉人,於是叫道:“老哥子,出來吧,鬼走了!”連呼數聲,均無應答,他好不奇怪,心想這人莫不是嚇暈在什麼地方。他四處尋找;把周圍每一片草叢,每一棵樹都看遍。但哪裏有怪臉人的影子。酣鬥之際,他依稀覺得怪臉人在一旁看着,現在好象被神秘的夜色溶掉了,吞沒了。“他又呼喝了兒聲,還是沒動靜,於是滿腹狐疑地離去,一路上猶張望不止。離開了王墳好一段路,他才決定不理會怪臉人的下落。一想到此處距田靈鎮已不太遠,心中血氣便止不住地翻湧起來,往事一樁樁在眼前閃過。他展開夜行功夫,提氣縱身前去……——黃易迷OCR,黃金社區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