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人硬命硬脾氣硬
鳳吟都感覺可笑,此時的他已不再容易動怒,他想聽聽這頭兒又是怎麼聽說的。WENxueMI。cOm
“偷偷摸摸,也知道正大光明不是對手?如此見不得光,定是出頭露面的人吧?他既怕我,我便無須怕他。”
“我一直沒跟你說,就打擂時,有幾個我哥認得,是我們那的。你記得吧,功夫還不錯。”
鳳吟想了想,他當然知道是哪個,擂臺上痛下殺手的沒幾個,關中來的人也沒幾個。但是他沒有回答,而是又想到了另一個人,就是暗地裡拿扁擔打自己那個。
“鐵燕彪不是一般人,而且為人口碑不錯,他不惜遠行來找你,那定不是為了賞銀,就是出於義氣。別人能唬得他來,定能唬得其他來。哥,你當好好想想了。既然淌了渾水,就得有個淌渾水的性情。”
“妹子,有話你就直說。如果當今武行都亂到這個地步,那定也是狗急跳牆,有殺我的本事何不去做賊?妹子,這話別人講我不怪他,你怎麼也懷疑起我鏢行的規矩來了?以後不要再提這個了。”
鳳吟是真不太高興,畢竟他對這個行業寄託了很大的期望,如今世道混亂道德淪喪,也就這些刀口添血的好漢還恪守著最後的規矩了。如果再有人把這最後的規矩打破了,我泱泱大國真就無藥可救了。鳳吟的內心還是一個浪漫主義者,是真不想承認。
練武之人投身武行有三條道路,一是進朝廷進衙門,或是侍衛護衛或是教頭捕快,這一條是紅道;二是進得鏢局或者立得武帳子,無論為商為官護得彩鏢人鏢,在江湖明面上能說說道道,夠得威望主持正義,這一條是明道,也算白道;之後就是入得綠林,買賣雜多涉及極廣,或與私商勾結,或拉幫結派,無論是除暴安良還是草芥人命,都是暗地裡的買賣,為暗道也是黑道。這三道實際相互溝通依附,保持著一個平衡,所謂被清理的,多是破壞了三方發展平衡的。
這也以地域拳種分出各個流派,但總體都是講究江湖義氣與江湖規矩的。
明面上辦不成的事情就暗地裡辦,這個太正常了,鳳吟當然知道,他不明白的是,怎麼會臨到自己頭上。就打打擂臺的嚷兩嗓子,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又不是皇帝面前掙功名,同行絕對沒這麼小心眼。
向楠沉默了一會,轉了話題道:“這姑娘是丁蕊託付的,她講她受制於人身不由己,是故意拖住事態發展,等你回來能見上一面。鎖當家也是為了救當家,因為刺客早已到了,而且跟他們有過交涉。”
“你意思是就是衝著我來的?妹子,你是不是嚇糊塗了,那人要殺我,又何必動此大周折,誘我回家作甚?”
“哥,你聽妹子一句,咱舊仇未消,這些日子咱又太過得意,怎能不讓人眼紅?”向楠確實是個難得的搭夥,說話很有分寸,她始終是說“咱”,而字眼又不過分。她的意思很明顯,就是鳳吟太狂,又管不住自己的兄弟,而且行事又沒有煞威,該放手時不放手,該下手時不下手。
鳳吟惡狠狠抿了抿嘴,道:“想整死我的不止一家。妹子,你得搞清楚,只有無能者或者要死的人才出此下策。我只要上下齊心,他無從下手,拖也拖死他了,我倒要看看誰折騰誰!要來儘管來好了,我行得端走得正,我怕個鳥求。”
接著鳳吟嚷嚷起來:“先從丁蕊下手,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古就是這些妖言之人惑眾亂世!”
鳳吟在丁蕊身上,實際是有些傷心的,如果沒有這些爛事,或者丁蕊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但這能怪誰?怪自己的爹爹?怪自己?
“哥,敵在暗啊。想三爺當初……”
一提三爺鳳吟更火了:“三爺當初怎麼了!三爺是個爺們!說到哪都是爺們!這是門風!我知道你有話說不出口,你不就說那鐵燕彪是天水的麼!功夫顯出了多家拳法的影子,那事情就複雜許多。哥不糊塗!就為我一出山就打死了他們的人?他們就聞著腥味跟過來了?我還就跟你說妹子,我打擂臺怎麼下手的你不是沒見?哪手不是反手就要命,我能過則過,天下好漢都看著,我不信他還有臉回來!他還敢回來!武人寧死不受辱,就那樣的若這小肚雞腸,乾脆自己死了算了,他幹不出這事!”
鳳吟實際已經猜到了些許事情,但是他也說不出口。鳳吟的朋友並不多,而有幸都是好朋友。女子就這麼兩個,念念不忘的丁蕊已經成了空皮囊,如果向楠再跟自己藏著瞞著,就有點承受不住了。鳳吟已然斷定,是向楠見過什麼人了,不止是丁蕊一撥。
“他不幹有得人幹!你當那邊好欺負!”
“你說什麼!?誰欺負誰!殺到頭上了誰欺負誰?”鳳吟瞪著眼要吃人一般:“我沒想到你也是個不爽快的人!你是不是見過他們了?你家來人了?搶了我的馬,殺了我的人,還不准我去討?搶我的馬?他有那個實力嗎?我給他備著隨葬,我看他敢來拿!”
鳳吟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就是向東跟小虎就是幹這營生的,這次他倆沒露面,或者真是那邊來的人。這向楠定也是接著什麼消息了有苦衷。再親再親還是人家自家親。除此外,若是家仇,沒必要衝著自己來,因為誰都知道,自己是家族裡最難殺的一個。
若是總鏢局的恩怨,自己才剛接手,也沒必要這個時間下手。看來是有人一直盯著自己,在這渾水摸魚。如此說來,就是幾股仇擰在一塊了。看來真得弄清楚丁蕊身邊這些人倒地是從哪來的了。
鳳吟對向楠道:“你不必說了,你哥若是到了,跟他講,該怎麼辦怎麼辦,照顧大親。但請他放心,就是我兄弟倆刀子說話,也不影響我對你們的感情。”
“你說什麼呢!”向楠聲音不大,但也透著傷心生氣。
鳳吟一直不大說話,他跟向楠平日裡更多的還是心心相通的眼神交流,這或者是說話最多的一次。雖然摸黑看不見,但鳳吟突然感覺說話有點重了,他方才差點說出“讓你哥準備去死好了。”那是兄弟呀。
鳳吟沒得罪過什麼人,想來想去也就這麼幾處,一是一出道在天水殺了馬賊眾人,再是社旗鎮殺了捻子眾人,然後商水殺了鐵頭眾人。鳳吟想著,也突然對向楠有了另一層認識,就這三次自己做得還確實不乾淨。
不是“淌渾水的性情”?淌渾水那是王八,咱是爺們,鳳吟不說話了。
黑白紅三道勾結,像向東小虎這樣的刀客,多是生活貧苦,這清貧正是因為守著道義。而這類人更多是因為一身熱血,練得也是一刀捅死人的本事,他們認為是主持正義,成了就成了,成不了也爽快。
而高來高去這些,卻不是一般刀客擅長的,定是正門出來的高手。關中人性情耿直脾氣倔,出這種人。
人硬,命硬,脾氣硬,敢作敢當。順著這往上捋,出於道義跟向東打個招呼也不為過。
陝西商幫自早很是發達,乃為“絲綢之路”的關內起點。就所謂“東家”“掌櫃”等稱謂也是源出長安。特別在明朝時,因守著邊關重鎮,又與川藏通商,來往與江南關外,商屯買糧內運,鹽業、布業、典當等都極為發達。船運,馱運,黃河險灘頗有特色的羊皮筏子水運,風風火火。“駿馬快刀英雄膽,乾肉水囊老羊皮”。
可惜後來朝廷改制,由邊疆屯田納糧換取鹽引的“開中制度”改為納銀的“折色制度”。晉徽商幫趁機進入鹽業,在內地直接納銀換取鹽引,而西商在江浙地區失去了對鹽業的控制權,逐漸被架空。無利可圖,逐步撤出。
自清兵入關前實際就不行了,李自成起兵也動了根基。清兵入關,長城失去了作用,陝西就失去了便利。南方茶葉讓徽商扼住,晉商又佔了本土的買賣。即便如初川藏生意還頗受當地四川商人的排擠。這其中還有一段膾炙人口,川陝皆知的甘肅入川高手,紅拳張天福、弟子無影神腿馬黑子擺擂,以及飛腿鷂子高佔魁打馬黑子的故事。
自東干鬧亂,流血事件,瘟疫,災荒,飢餓,鎮壓,陝甘兩地死了很多人,數十萬上百萬的計,出事縣城人口近八成的削減。
當地富賈數百年積累的財富可以說如同社旗鎮山陝會館一般,經過火與血的洗劫後是燃燒殆盡。這場浩劫本來就是國庫空虛,江南鬧亂,朝廷向“穩定”的秦川隴原過度徵收餉銀,調離軍隊,給了東甘暴亂的條件而起。
而後左宗棠入陝西平亂,重新定製茶葉買賣,西商更不行了,而且左宗棠重建關中,用強硬手段“勸富分輸”,本來就已經掘地以盡,如今入陝清軍每年的九百萬兩軍費開支依然是就地徵調。為了重建家園解救父老,西商富賈不得不繼續撤莊,將各地商號資金抽回故鄉,可謂外資耗盡,傾囊而出,苟延殘喘,一蹶不振。這個大窟窿八輩子也補不上,“家家倒閉,每歲百萬之利益為外人奪去”。倒了八輩子黴了,本來是支援平反而大量調出物資,而今卻引出更兇殘的反舉,被趁亂搶掠,又要自己出資重建,維持軍隊開支。
大量商號撤莊,大量伴隨鏢局倒閉,走投無門的拳師淪為刀客馬賊,有的小組成夥,販賣私鹽;有的行俠仗義,幾近乞討;有的也索性佔山為王,霸路收費,殺人越貨。什麼樣的也有。
這個時間山西私商因天地人三利之便,更是趁火打劫一般,以低價買賣壓制當地的私鹽販子。而當地官紳惡霸又欺壓地方,趁亂搜刮富戶餘膏,鬧得雞飛狗跳一塌糊塗。受災地區僅存餘民更是沒了活路。
關中刀客都是紅臉漢子,最講義氣,話不多,下手狠。很多富賈善人有機會都曾接濟過過路刀客拳師,這些人無以為報,此時只圖一時血性,為恩人一口氣,肝腦塗地再所不惜。殺富濟貧的事情也時有發生。
所以這一陣,江北商幫非但因江南發逆撤莊回縮周口、洛陽,而不是有大實力的商幫也都儘量避免陝甘一線。
左宗棠收復西川,感覺拿他們的錢財充餉理所應當,但是明面上支持左大帥的卻是紅頂徽商胡光墉。對陝西商人卻是一視同仁,出資都出在黑影裡了,連個名頭都沒得著,要不說這朝廷無能。
而左大人出兵陝西前又是去祁縣喬致庸那裡借的款。喬致庸多聰明的人,他當然願意投這個資,押這個寶,二話沒有,講明瞭,但願天下大一統,為收復西疆一事,定當全力支持。而這,又換取匯通天下的砝碼。喬致庸深明大義卻又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當初打雁門擂,就是調虎離山,吸引各路刀客,然後悄悄調動這些財物以做準備,也算是運籌帷幄了。
沒有不透風的牆,一個新掛牌的鏢局鬧那大臺子,人家怎麼能不打聽底細。看到袁鳳吟那得意樣,如今日子這麼難熬,你打馬過路怎麼了,插著鏢旗就不用交買路錢了?這又是哪家的規矩?多大的臉面,就劫你了!華北第一鏢局怎麼了?怎麼也得給你放放血!
鳳吟就喜歡這樣的漢子,瞬間感覺一陣暖流流遍全體,這是嗅探到同類對手的興奮,一種等待的欣喜油然而生。
袁鳳吟不禁陶醉一般用鼻子深深吸了一條長氣。
官對官,商對商,刀子對刀子,想到這袁鳳吟突然感覺不好,祁縣喬家不會也要出事吧。
就在這時,院子裡“叮噹”一聲巨響,袁鳳吟渾身一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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