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世上已無袁三魁
生命是如此脆弱而奇妙,然而那故人的情感與精神,確是可以傳承的。wWw.23hH.coM我們的祖輩為我們不斷積累着各類財富,終將在最後的子孫那裏散盡,即而接近於神,我們祈求在那裏與祖輩相會。回頭望去,每一個階段都有着不可替代的輝煌,我們一面積累着,留給後人,一面尋找着適用於任何時代的恆定法則,而終將在最後的日子,迴歸到遠古之時那最初的定律之中。在那之前,已然經歷了無限世界。
就在三魁死去不足一年,另一個白氅少年擎一杆油紙傘在煙雨之中穿過了煙花雨台。滿巷幽香,絲雨紛飛,撒一片酒香花瓣,憑弔一段無悔青春。
世上已無袁三魁。
文章用大篇幅寫一個已經逝去的人,寫得是他的人,但更多是他的事他的拳,以及他留下的影響。
像他這些個故事,簡直數不勝數。袁三魁是個閒不住的人,在他出道的時間,磨房下了一頭小驢駒子,在他闖了禍躲進磨房吃花生餅的時間,那小驢子已經上了套開始拉磨。後來這驢子就不停地轉啊轉啊,在這些足不出户的年月裏,三魁已經走遍了黃河以南。
他的岳父老泰山道,是三魁預支了以後的年月,並將自己留在了最得意的時候,小子自個兒沒賠,就是虧了媳婦兒。
那年三魁從河北迴來後,遠遠望見鳳吟蹲在牆上,三魁跑過去對鳳吟道,兒子,叔毛病難改,但你還是要跟着叔長進,走,跟叔走。
家都沒進就帶着鳳吟又出了周口。以後袁三魁就東奔西走,大事沒辦幾件,卻打了不少人。
或者是高手寂寞,袁三魁停在武學的山腰飽受陽光雨露的滋潤,便不思進取,只圖一時之快。
鳳吟在跟着袁三魁的日子裏,深深體會到一種孤獨感,也深深體會到了一種人與人之間的冷漠,
那冷漠如刀,與表情無關,源自內心。
袁三魁成婚那年,非要撇下媳婦,帶着鳳吟出關。那年戴二閭為了護送帶着翡翠玉白菜的喬二爺去庫倫,使了偷樑換柱,調虎離山之計,廣發英雄帖,就在漠北擺了一個雁門英雄擂,揚言亮鏢珍寶,揚威歸化,引得黑白道上的好漢競相爭鬥,暗裏卻送喬二爺安全脱身,成了買賣。
在那個各方勢力虎視眈眈的時間,戴氏竟然能想出這樣的法子,有這個魄力,着實引得天下英雄相觀望。
袁三魁帶着鳳吟剛出項城,卻被老劉給追到了。老劉道:“三少爺,你是瑞昇昌的,我不過問,但你得把北房少爺留下來。”
袁三魁沒個好臉兒道:“劉掌櫃你管得也寬,家事你也管。你們爺們兒厲害了啊?出了個半步崩拳打天下,又出了個龍形搜骨什麼遊鼉化險的,好歹你也出去打個字號啊。在這屈你的才了,還悶得你管這管那閒不住。”
老劉道:“你是打算去找他們試試?”
“正有此意。”
“你去你就去,把少爺留下來。”
“我要不給你你還敢怎麼樣?”
“我不敢怎麼樣,你膽子大,難道你也要少爺學得跟你一樣?”
“我怎麼了?”
“你説你怎麼了,你奶奶都不放心,都用繩拴着你你説你怎麼了!”
三魁聽到這臉一麻一麻袋,有點沉不住氣了,他一直是敬佩老劉的,但沒想到老劉一個掌櫃竟然跟他一個爺這麼説話,但又一想,自家的諾大家業,卻正是靠着老劉這些文武打手打理的。
相比之下自己還真是個寄生蟲。
“三少爺,我沒別的意思,鳳吟跟着你不會長進,你自己都不長進了,還怎麼帶人?”
“劉掌櫃,別以為十年前你給了我一下你就一直得意,那時我還是個孩子,咱還按老規矩,你敢不敢吧?”
袁三魁説得沒錯,過去袁三魁犯渾誰都不敢管他,即便他奶奶管他也是等他消了火兒。
但每當他犯性子的時間,袁四爺就喊老劉出來執家法。按説一個外人,有這個能力,那待遇不得了了。
但卻神奇,袁三魁每每都落在老劉的手裏不能翻身,所以見了老劉,袁三魁從小就又氣又怕,後來長大了,話都説開了,還是透着那麼點兒尊敬,這也是他半個老師。
但即使是老師,當着晚輩的面兒這麼譏諷自己,怎麼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當時大院裏有人聽了説《西遊記》的以後傳出個説法,説這袁三魁就是哪吒三太子,天不怕地不怕,可老劉的寶塔就是能鎮住他。説這袁三魁就是那孫猴子,鬧神鬧鬼鬧海蛟,可老劉會五行拳,就能一掌蓋得他翻不過身,這叫五行皆困,六道空虛。
總之袁三魁再怎麼牛,也有個神拳劉教師在上邊壓着他,今天正好是個機會,袁三魁發了狠,道:“你今天要能躲過我一個雙把,我以後再不叫那名字了,這一把我也再不用了。“
老劉還是笑呵呵的:“你愛怎麼叫怎麼叫,把少爺留下來就行了。我就是讓你知道知道,你一個雙把蓋不住天,免得少爺跟驢學個驢脾氣。”
聽老劉這麼説,不等老劉説完,三魁一撲就過來了,衣服下“啪嚓”一聲,定是那攔馬索的皮帶拽斷了,三魁的身子投石機回回炮一般就砸過來了,沒想到老劉閃都沒閃,也是一個虎撲,但半路一變,卻是一個龍虎相交,一個伏龍登天,手起而鑽,足起也鑽,插着三魁的破綻就蹬過去了,手落而翻隨足落,“撻“就一下將袁三魁劈翻在地。
鳳吟在邊上看了個清清楚楚,袁三魁在地上坐了好一會才緩緩站起來,然後一個勁兒的咳嗽,老劉也沒扶他。
袁三魁使勁兒壓着咳嗽道:“我就是,我看看”然後一直咳一直咳説不下去了。
停了一陣,袁三魁才接着道:“我見過你師兄弟了,他們徒弟練得拳已經不是原樣了,咳咳咳咳”一陣猛咳之後,咬着牙勉強道:“他徒弟已經沒法動步發力了,一發力就促地他們靠着燕京近,跟,跟其他兩家合了”
袁三魁説得其他兩家定是太極八卦了,當時就已經傳出來三大內家拳什麼的,太極八卦形意。
又講出一一套太極圖對立統一,説是八卦是外圈,太極是陰陽魚背絲扣,形意是那兩眼一連。
這個先放下不談,當時還沒有立體思維之類這些説法,但不説不一定沒有,説了不一定就有,拳腳功夫不在嘴上。
袁三魁還是老傳統思想,不管好還是不好,他都有點看不慣。本來他還想多説點,但只感覺胸內空洞通透,似乎整個人都空了,但是空得有點不對勁,一喘氣就往外咳,似乎要把胸腔內所有怨氣都咳出來一般,但又實在空無一物,就是乾咳。
“你這是跟太極八卦過不去啊?這罪過不小。”
“我不管那個,如果鳳吟以後跟着這種人學,我不放心。老劉我實話跟你講,我是故意挨你這一下,我就是看看咳咳咳你跟他們一樣,一樣不一樣,咳!”
“三少爺,我也聽説了,鳳吟年紀不大,跟着你打了不少人,現在就這樣,大了還不翻了天。你這是毀他你知道嗎?拳法一理想通,柔和入手沒什麼不好,如此人人都可以有所成就,走上正道。”
“那,咳咳,還是原傳嗎?再過三輩咳咳”袁三魁憋着勁説話,使勁壓着咳嗽,越説聲越高卻説不下去了。
“我不跟你講這些了,今天我打你不為別的,跟十年前我打你一樣,你要不服氣你就跟我耗着,我等着你。”
“老劉,我要真想打你就不是現在這樣了。我的為人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麼,咳咳。從我帶着鳳吟,我感覺有了責任,也愛總結些理法,往上追求,鳳吟就是我的福星。你要把鳳吟帶走了,我這沒抓沒落的。”袁三魁是聲兒漸漸小了。
袁三魁捂着胸膛扶着牆靠上了,老劉拉着鳳吟往回走,對袁三魁道:“那個雁門擂別去了,沒什麼熱鬧看,在家乾點實事,櫃枱上老多事情呢。”
袁三魁喘着氣靠在土牆根,咳得滿眼是淚。鳳吟走過來,袁三魁道:“兒子,劉老師説得對。跟着劉老師好好學。”
鳳吟那時就不怎麼愛説話了,但他聞到了三魁嘴裏濃厚的血腥味兒,就要吐出來了。他不忍往下看,趕緊轉身走了。
身後是三魁斷斷續續的笑聲,那笑聲是欣慰的爽朗的。
那之後三魁在他奶奶的火炕上養了半個多月,之後果然就收斂了許多,開始在櫃枱上做事,但他是到了他自己在慶隆鏢局的外櫃,也與老劉鳳吟等人疏遠了許多。
那年四爺備了厚禮去了馬具店康老頭那提親,康老頭立馬就答應了。當年就與康小姐完了婚。之後果然就再沒有大搖大擺的出入風月場所,但是私下還是與幾個姑娘有點來往,這個事情康少奶奶一知道,但卻跟不知道一樣,這其中的道理外人就搞不明白了。
小兩口打打鬧鬧卻從來沒有臉兒紅過,直到死。
那幾年他的故事像是突然變少了,整個人也消失了一半,很多小弟也跟了新的大哥,逐漸把他給忽略了。
那些日子裏,只有鳳吟感覺無比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