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寒鍾鐵骨老辣姜
但見袁四爺提着衣襟就跨了進來。袁成孝及忙起身相迎道:“爹,你怎麼來了?”
“聽説來了貴客。”袁四爺也沒正眼看他們,袁成孝與父親讓了位子,侍立在旁,
對那老者道:“此乃家父。”
武雲賢等人起身行禮:“老當家的好”。
袁四爺撣一下衣襟道:“不敢當。”
正此時那送信的夥計回來了,袁成孝趕忙命令給老爺子看茶,並暗暗一拉那夥計衣袖。
夥計低聲道:“滕老師去賒旗了。”
袁成孝微微一點頭,問:“少爺呢?”
夥計低低道:“滕老師前日就去了,少爺竟也跟了去。”
袁成孝“哦”了一聲,讓夥計下去了。
“老英雄是來興師問罪的嗎?”袁四爺一點不客氣。
“哪裏,家侄有傷,特來照料。”那武雲賢強壓着怒氣,給老當家三分面子。
“哦,那是袁某錯怪老哥了,恕罪恕罪。愛子心切,可以理解。”袁四爺沉吟道:“不如老英雄多住幾日,也瞭解一下此地民風,交個朋友,只管住下就是。”
那武雲賢跟一句一語雙關道:“已領教此地民風,想市井摩擦,竟下如此重手,不敢久留呢。”
“重嗎?習武之人,難免磕碰。既然來了,也就彆着急了。”袁四爺毫不謙讓。
“老哥,”武雲賢口氣一變:“一出手遍重傷致命要**,非市井無賴所持之技吧?定是高人傳授。弟子且如此,何況師門乎!”
袁四爺手按茶杯道:“言重了,若真得師傳,下如此重手,又豈有今日。”
説然二指頭一點茶杯託碟,斜目看着武雲賢。
“是我兒命大,苟延殘喘罷了。”
“老英雄有何打算?”
“老夫也想領教一下這旁門毒技。”
“呵呵,旁門?敢問老英雄是哪一門?”
“切磋技藝,各守其長,不必談及師門。”
“這也是老英雄的門風嗎?”
袁成孝見口氣越來越不對,上前打圓場道:“爹,把那青面找出來一問便知,無需太多道理。”
“無需太多?那青面是咱傢伙計嗎?一喚便來?”袁四爺狠狠瞪了他兒子一眼。
袁四爺看着他兒子一副文弱就來了氣,又接着道:“你沒告訴他們踹那一腳的是你兒子?”
袁成孝臉一熱,那老者也尷尬起來,剛才還嚷嚷要把人怎麼這麼樣,此時突然感覺有點欠妥。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説不好聽的也是打狗還得看主人,他抱着這個心思來討個説法,人家也是抱着這個心思對應。
原來是客才敬你一分,翻起臉來那都不好看。
這下都不好意思起來,一時不知該怎麼説,武雲賢是理解袁成孝的,也為他的忍耐跟用心良苦而感動,當下果真就少了些要報仇的念頭。
袁四爺對武雲賢道:“我也為令賢侄準備了點丹藥,一會連方子一併送上。”口氣緩和一下道:“老英雄不妨多住些時日,我是真心邀請。待我那孫子回來,定讓他當面請罪。這事常有,此次我實在不在當面。”
武雲賢道:“豈敢。多謝老當家的好意。不滿老當家的,習武之人,刀不親祖師爺親,老弟也算惜藝之人,也是頗為好奇,所以才想親眼見識一番,我兒在當地雖不能説是數一數二,卻也是鮮有對手。”
“哦”袁四爺不軟不應,依然沒有退讓:“那青面小賊傷你家賢侄之拳,也是臨時所學,緣由想必老哥也聽説了,乃偷藝與此地清真寺一穆聖子民,也是親自換來的,來之不易,險些喪命。然卻非正宗,不足九牛之一毛。”説着袁四爺還故作氣人地搖晃起來。
説者無心,聽者有意,武雲賢當然不高興了,偷學一點就這麼厲害,那要真傳那不頂了天了,這不是譏諷巖虎一人,也非譏諷他老邁一人,乃是向地面上一門拳法示威。
袁四爺繼續朗朗道:“那青面本也是外地到此一痞子,通些三腳貓的拳腳,在地不斷惹是生非,也並非性情惡俗,只是圖些長進罷了。”
“呵,老當家的説的輕巧,那我侄豈不是被一不入流的貨色輕鬆致傷?”
“也不能這麼説”袁四爺緩緩道:“狗急跳牆,那青面小子想必也是被逼急了吧。”説到這袁四爺就瞟了童安祺一眼,童安祺眼珠骨碌一轉就打了一個冷戰,不自覺就挪了半步。
“唉”武雲賢誇張的一低頭,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但袁四爺明顯感覺到地面一震。
“唉!”武雲賢似憋了一肚子火兒又嘆了一聲,身子一支一沉,一肘拍在桌子上,杯碟並未有大震動,卻聽桌子腿咯吱一聲,那腿下的地磚就一頭高一頭低被軋得稍稍翹了起來。
武雲賢有心請教,話又沒法説,一説準誤會,有心報仇,又找不找仇人,額外讓這袁老當家奚落了一頓,感覺有點掛不住,又不知從何下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窩着火使勁往下嚥。
幾個人就這麼耗着。
袁成孝上前討好道:“爹,剛才武老英雄走了一趟拳,如旗帆鼓盪,外形舒展,內氣雄厚,實乃罕見,不如我們請老英雄再演示一二,爹爹也欣賞一番,不妄相識一場。”
袁老四順溝鳥兔子道:“好!”
二人一同轉向武雲賢,袁成孝道:“老英雄?”
武雲賢也沒推辭,一抱拳道:“獻醜了。”一飄身上了廳中。
袁成孝道:“老英雄,地方是否狹窄?”
武雲賢到:“拳打卧牛之地,制人方寸之間。”鏟腿而出,徐徐而行,手走雲掩纏繞,緩緩張開,身催手動,手引身行,綿如浮雲又沉如泰山。瞬間一個轉換出拳,只震得衣服“啪啦”一聲響,似要頓開一般,整個房子的空氣都感覺“噔”一下炸開了,身子似驟然凝固卻被內力一催如花枝顫抖,藉着勢頭又走出一個開合,隨着這一個動又舒緩下來,身子湧動不停,似每時每刻都捧着勁力欲突然爆發,這身子就越來越不似剛才柔若浮雲之時,而滾滾成為濃厚陰雲,似乎猛然就有炸雷出現,雲雷屯存,只壓得人有些沉悶,先前那賞心悦目的感覺越來越被壓抑起來。袁成孝的臉都有點紅了,氣血上浮,直往頭頂灌。
隨後武雲賢連續發了一竄快拳,渾身似要炸開一般,又復行緩慢之法,那骨節毫無停滯,一起流淌,動也是動靜也是動,似每節骨椎都在微調,卻無額外畜力,絲毫不見死角。但又明顯能感覺到從指尖抻着的那條大筋,展開來又整體墜下來,大大方方。感覺動着哪都會一下子炸開。
一拳出去,似巨木撞門,井欄直入一般厚重。
震一腳打完收工,那腳落聲響,身子如鐵鑄一般沉穩,不動不搖,緩緩收功。
再看腳下,地磚已斷。
武雲賢似夢醒一般歸來,眾人也如夢醒一般。袁四爺也心誠歎服:“果然厲害。”
武雲賢有些自嘲,又有些得意,道:“只怕不被看好。”
他這麼説也可以理解,畢竟袁老四隻説道厲害,並沒説出具體內涵,盲目捧場可讓外行高興,卻與內行,卻不如挑出毛病讓人舒坦,一挑毛病,便有了交流,所謂切磋推敲。
袁四爺既沒誇也沒褒,道:“既然老英雄有興致,老朽不才,也走上一路。”
袁四爺也叔叔緩緩走了一趟,但這一趟與那武老者卻截然不同,雖為舒緩,卻是直來直往,
平平無奇。袁四爺就反覆走着。
童安祺只聽説過袁四爺會一手狠毒的拳法,凌厲霸道,早就想見識一下如何刁鑽犀鋭,沒想到卻是這個樣子,手還一抓一抓的,很是笨拙無用。
那武老者也感覺奇怪,這直來直往,若鬆散緩慢,那可是吃虧不小,甚至就不懂拳,身子都探着。但既有名望也定有獨到之處,且忍着再看,或者此一路與自己一路非同一範疇之內可比較。
那急眼的跟隨漢子卻憋不住氣,呵一聲輕輕道:“低頭貓腰,終究藝不高。”
武雲賢哼了一聲,示意他不要多嘴。
袁成孝也急,平時他爹不是這樣的,那是刨地一般,一步一塊磚。
待第二趟來回時,武老者以看出門道來了,這袁老頭子渾身柔弱無骨,卻下踩上頂,一以貫制,似壓緊的崩簧。
待回來時,武老者又發現,那袁老頭子手看似隨意一抓,卻極有規律,從心口又經口出,似直非直,
眼前一抓,那一抓時卻非弧線拉回,而是直線下墜。
待第三趟時武雲賢又察覺到,這袁老頭子身子最探,卻成兩住想抵之勢,那一抓垂下,正合了這力點,果然高妙。
袁老四還是那麼一抓一抓的。
慢慢的,待第四趟時,武雲賢看出來了,這袁老頭子無擰腰拉膀的發力,卻把膝胯之力逼到了稍節,只一挺展各節隙處便逐次一催,如此非但力大卻無需間接畜力,宛如蛇形,此起彼伏。
待第五趟時,那童安祺也看出來了,就有點見汗了,這袁老頭子非但出手回手封住門户,
而且一步一催,清晰分明,相比之下,自己反而不夠直接。
他們都不是找長處了,而是暗暗找弱點,以做準備。
弱點的話便是這直來直往,力過屈伸,不能照顧周全。
剛這麼想着,見袁四爺混混沌沌,步子有些搖擺。
也看不出那是什麼步子,像是進半步退一步,又蜿蜒向前,後腿還一拖一拖的,那身子竟悄悄正了起來。而那胳膊一翻一拐,氣勢竟越來越圓,越來越飽滿,感覺這老頭成了一實心鐵球,而且那步子雖然向前,但卻含着四面的靈活。
然後袁四爺的動作越來越快,那胳膊就“嗖嗖”衝彈起來,一動一發看似死板,卻無間隙,似斷實連,周身似水,哪有凹處將哪處填滿,常山之蛇,首尾相顧。
那步子雖然還是來來回回,卻沒了規律可查,手上也沒了規律,混沌沌只感覺着動,看不出內涵外相來,只感覺是貼着地皮動作,似一條怪蟒卻又看不出端倪。
待停下時,大家都沒覺察,還在看着。
“呵呵,”袁四爺率先落了座。
童安祺看在眼裏,驚在心裏,走拳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昏昏然走到場中,卻感覺不對,低頭一看,那地磚已被老爺子踩凹凸不平,夠強的暗勁,咽一口唾沫又退回去了。
那武雲賢什麼人,當下也看出來了。
袁成孝不會看拳,但會察言觀色,一見眾人的表親,童安祺都沒敢上場,當下明白了七八分,暗自高興起來,趕忙命人換熱茶。
事情就算了結了,皆大歡喜,都有了面子,也見了真功,那也不虛此行了。
沒想到正在這時,院內一個人吵吵嚷嚷就來了,道:“匹夫!你若不服,我也照打不誤!”
不用問,一聽聲音就是那青面。
青面與一般人想法不同,他認為,固然功高是好事,但制勝的法子也有很多,不定誰着了誰的道兒。二人交手,虛實就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了,不在同一門基礎上,就不必價相權。
他也知道,這一較量必然兇險,不同於一般比試,但輸贏事小,心結事大,若自己不知道也罷,若知道卻躲了不敢應戰,這老頭子走後自己能憋出病來,一輩子就廢了。
佔個先聲奪人,生死都得來叫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