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只樹引枝承鳥語
天近明時,已是上午,只是烏雲蔽日,寒氣森嚴,不覺是天明。23Hh.com
門外有車馬狂奔而過,那馬蹄踏着泥濘咕唧噼啪的亂響,很是嚇人。
鳳吟提哨子一竄到了門後,老太太緊緊摟住娃子道,不怕不怕,有哥哥在。
帶風聲過後,鳳吟盤坐回來,從包裏取了一對鋒利的槍頭,那是成“小”字形的一個片錐,
順着哨子鐵頭的卡槽就順了下去,嘎巴鎖住,又取了鐵箍套上固定。
將中間鏈子活釦打開,又掛上了一串環鏈,然後取了紅布條,一道一道地纏匝起來。
那鐵環便逐漸沒了響動。
而那紅布條卻也似有法力一般,每纏一道就感覺多一分慈悲,而這慈悲又連着那除暴安良,護法平安。
和尚取了老太太的銅壺打了些水回來,老太太搭個架子,掛壺煮了。
然後從包袱裏取了炒麪乾糧,和水裏化開,取了小碗與大家分了吃。老和尚取了自己的缽盂盛了。
老太太已不避人,那小碗都極為講究,雖説不是一套的瓷器,其中竟也有雕花的銀碗,又有細瓷包着銀邊,極為考究,定非尋常物件。
老太太端一碗給了鳳吟,也不知是用什麼穀物磨了粉泡成,甜香美味,又隱隱有瓜果的清純香味,雖是薄薄的粥湯,吃出那麼一塊地瓜幹來,也是大有嚼頭,只兩碗也就飽了。
幾個孩子看着鳳吟大口大口地喝,都笑了,鳳吟也跟着笑。
老和尚喝得很少,但喝得乾乾淨淨。
稍大點的姑娘對鳳吟道,你若能跟着到俺家,俺嬸會做更好喝哩。
老太太看了大姑娘一眼,姑娘突感不妥收了聲,紅着臉低下頭去。
老太太看着鳳吟又不好意思,道:“俺家就是做這小買賣的,這次回家就再不回來了。”
然後來太太又講了地址,言語間無不透露着對兒子的懷念。
也讓人感到謀生不易。
那偏大的孩子不懂得這些,嚷道:“哥哥,等你到俺家,俺給你做了吃,俺也會做哩。”
然後睜大眼睛瞪着鳳吟回答,鳳吟看着這個女娃,總感覺似曾相識。
好。鳳吟只是簡單回答,娃子心理頓時很高興,鳳吟也感覺很高興。
另一個大些的就笑起她來,然後兩個孩子開始鬧騰,已將環境的危急丟在腦後。
大人受了感染,只管放任她們打鬧,一路上繃着神經,難得有這樣的天倫樂事。
老和尚卻在那小娃娃的眼裏看到一片真誠,心中默默禱告,後來這孩子就真的等了十年。
太陽昇起來,大家收拾好繼續趕路。
女娃看着鳳吟手裏那兩條棒子好奇,鳳吟在手裏掂了掂道:“雙槍”。
一抖手,一翻身用腳一彈,那哨子一回頭,如毒蛇取食般“唰”一下頓直了鏈子,
直直釘在柱子上,這端被鳳吟牽住,打得是一個迎門貼臂的斬手把。
但那姿態彷彿不是施展刀槍,更像是運用書法,銀勾鐵劃一般。
一些塵土隨着看不見的振動簌簌落了下來,在透進來的陽光裏精靈般飛舞。
再振動時,那杆子已回到鳳吟手裏,鳳吟取牛皮鞘將槍尖封了,一併趕路。
看到這一筆,幾人似乎都放下心來,他們想到了老和尚昨夜那話,這一路就算平安了。
道路很是泥濘,走在上面一撤一滑的,鳳吟就將槍掛在脖子上,輪番揹着兩個孩子走。
鳳吟第一次感覺到一種壓力的沉實,那沉實的感覺踏實而美好。
鳳吟很想跟她們説些什麼,但又着實不習慣開口,也就罷了。
若一路只看着地面行走,便有了些許無趣,幾個女人便開始找起話來,一路行走又不方便講故事,説來説去就説到和尚身上。
老太太問,大師,你們修行守戒,不覺得苦麼。
和尚説,戒能定慧,六度萬行的第一位,在無佛之世,眾生要以戒為師。如此可得智慧。
老太太道,人生苦短,大師這是何苦呢。
和尚道,人生苦短,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代人之勞,**之美。人帶業臨到這娑婆世界,受輪迴生死煩惱苦,受五藴之苦,即得了這軀殼,就藉此磨礪修行,一切從簡,以去貪念,除業障,一心不亂,成正果脱離輪迴之苦。不便宜便是苦行,而無魔不成道,既已出家就是要脱離俗緣而演忍。若有願力,一切便不苦,也再沒有煩惱能夠來打擾我們。
若至誠真修,心無種種心,自然有龍天護法,魔障不臨,無所畏懼,一切都傷害不到我們了。
老太太剛經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切苦楚,哪能理解這苦樂因果,問答了幾句,有些説不上話來,老太太就引着大師講些故事。
老和尚就給幾個孩子説了一個小故事。
南陽慧忠是當國師時,有個有神通的“大耳三藏”來到京城,
被傳得神乎其神,慧忠便被請去試探真偽。
慧忠法師一見大耳三藏就知道他就是那得道的大耳狐狸所化。
他問大耳三藏三個同樣的問題“我的心在哪裏?”
第一次大耳三藏説:“你是一國國師,為什麼在天津橋上看猴戲?”
慧忠説:“對。”
第二次大耳三藏説:“現在在江邊看賽舟。”
慧忠説:“是。”
待到三問,大耳三藏卻回答不上來。慧忠説:“你這野狐精!”
便讓人把他驅逐出長安了。
據説此時慧忠的心在三摩地,就是那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之處,野狐的道行到不了那裏。
幾個人並聽不出太多的含義,只感覺天地空遠,人是那麼渺小。
而世間萬物嘈雜熙攘,想不明白的生老病死,便只看眼前。
藍天,白雲,這一路只感覺安靜而悠長,但卻又難得安靜悠長。
一行人似捨不得歇腳一般,兩邊的枯草似繁花般迎風起舞,像一種蒼涼而孤獨的美。
這一天不知是神佛保佑還是天公作美,陽光温暖舒適,不像深秋,
地面漸漸硬實起來,幾個孩子在小路上小鹿般奔跑,拉着鳳吟遊戲。
鳳吟越來越多愁善感,隱隱感覺到即將離別的酸楚,很難身心投入,那味道就像早上喝得
那碗稀面,透着一點的苦澀,接着是暗暗的香甜。
鳳吟想,或者有一天,自己是不是可以開這樣一處小店,但又有多少人能嚐出其中的味道呢。
突然又被這個想法搞得不好意思起來,索性放開步子,只顧奔跑。
如果只有一條路可走,而這一天又是個雨過天晴的好天氣,那一切就都是美好的。
如果此時有一羣純真善良的人為伴同行,那是最幸福不過的了。
無論前方是否有燈在守候,而這一路,越遠越美好。
和尚與他們説着一些故事,也無所謂大家聽懂多少,記住多少。
只要他們能記住那幾個名字,那便是極樂世界的名字。和尚説,在今生的終結,若是願意,只要唸佛號,念那名字,大家就會在極樂世界相遇。
而這一路,和尚會每日為眾人禱告。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身想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
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和尚對鳳吟説,你不同,是有責任的,要保護她們。
鳳吟知道,所謂的她們是一切美好。
鳳吟感謝大師。
期間路過了幾處小店,大家都沒有歇腳,眼見黃昏,和尚説,他但凡有容身之處,
就不在客棧居住,和尚選了一處枯橋洞住下,就在野外。
鳳吟就隨着幾個要了房間。
這裏有個小集市,已是西域風格,很多高大健壯的駱駝川流往來,市場上也很多胡人的器物,
琳琅滿目,讓人倍感新鮮,鳳吟帶着孩子們一路看。
突然聽到前方人羣叫嚷着四散,然後又圍攏回來,聽説是刀客殺人了。
鳳吟趕緊護住幾個孩子,近前觀瞧,見是一個渾身血淋淋的人正與幾個刀客對峙,
眼看就要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