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珏也不由心頭大震。
黃蕙芬看了看屍身,向後退了一個大步,道:“東西不見了!”老學究惑然道:“什麼東西不見了?”黃蕙芬道:“是前道上,一個垂死的老人,託我兄妹代送的東西。”老學究雙眼一亮,道:“是樣什麼東西?”黃蕙芬搖頭答道:“不知道,是個兩尺多長的黃布包。”老學究把頭連連點道:“你把經過的情形詳細説説看。”黃蕙芬道:“這……與家兄的死有關聯麼?”老學究道:“非常可能!”
黃蕙芬驚疑地望了老學究幾眼,才開口道:“是我兄妹在前道二十里處的柳家集外,碰到一個垂死的老人,他求我兄妹把-個黃布包袱送到這裏的龍蟠寺,交給寺裏的主持老和尚,因為是和尚廟。我一個女孩子不便跟着去,由家兄送來,我在前面路上等。等了半個時辰,不見家兄影子,我又轉了回來,想不到……”説着。又哽咽起來。
方珏劍眉一挑道:“進寺去找主持和尚!”老學究抬手道:“不必了,老夫已經搜查過,寺里根本沒什麼和尚,只有個又聾又啞的香火工人,那完全是鬼話。”
黃蕙芬睜大了兩眼道:“鬼話?……什麼意思?”老學究沉聲道:“江湖鬼蜮,一不小心就要上當,你兄妹中了邪惡者的詭計。”黃蕙芬驚聲道:“詭計?”老學究點頭道:“照老夫的推斷,那垂危將死的老者是假裝的,黃布包裏定是包了什麼令武林人物垂涎的奇珍異寶。那老者可能是被人追得太緊了,走投無路,才使這瞞天過海之計,請你兄妹代送,逃過人眼,然後暗中施毒,等令兄毒發,他再取了回去,他斷定你見令兄死於非命,必定觸摸屍體,-石二鳥。永遠滅了口,這種心計夠毒辣!”方珏義憤填膺地大叫道:“這種人該殺!”黃惠芬卻驚呆了,若非碰上這老學究,她死了連死因都不知道。老學究深深一想,道:“黃姑娘,如果再碰上那裝死的老者,你能認得出麼?”黃蕙芬努力-咬牙,道:“可以,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替我哥哥報仇!”説完,突地目注方珏道:“這位少俠,適才多有得罪,還沒請教閣下高姓大名?”方珏怔了怔,心念疾轉,我可不能泄了底,不然便無法完成師父交代的事。情急智生,隨口應道:“在下白儒!”黃蕙芬不去深想,脱口道:“原來是白少俠!”老學究淡淡地道:“這是姓名還是外號?”黃蕙芬也覺出不對,懷疑地望着方珏,靜待下文。方珏笑了笑,故意裝作無事的樣子道:“閣下這老學究之稱,又作何解?”老學究打了個哈哈道:“小哥,如果老夫胡亂説個姓名,你能分辨真假麼?”方珏口角一撇,道:“彼此!彼此!”老學究搖搖頭,道:“嫩姜比老薑還辣,想來是水土的關係!”這句話,使方珏心中一動,不知對方是信口説的,還是別含用意。老學究接着道:“先料理後事吧,黃姑娘準備怎麼辦?”黃蕙芬悽然道:“家兄遺體得運回家門!”
“姑娘能辦麼?”
“可以!”
方珏義形於色地道:“在下適逢其會,願略盡心力,為令兄訪兇!”黃蕙芬似水眸光,停留在方珏的面上,芳心中升起了一縷微妙的情愫,久久,才幽幽地道:“少俠盛情,黃蕙芬十分心感!”方珏淡淡地道:“這倒不必,在下説過是適逢其會,不得不伸手,並非要姑娘領情。”這幾句冷漠的話,聽在有心人耳裏,的確是別有一番滋味,黃蕙芬也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粉腮微微一變,道:“這麼説,好意心領了,不敢勞駕。”方珏像是無動於衷般地道:“在下只做心裏願做的事,不在乎別人的態度!”黃蕙芬聲音也冷了下來,秀眉一挑,道:“這是我們黃家的事,不勞旁人插手過問。”方珏態度依然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黃蕙芬為之氣結,嘟起嘴不開口。老學究掃了兩人一眼,道:“老夫還有事,先走一步了!”説完,飄身離開。方珏望着老學究的背影,心念疾轉:“這老人江湖經驗閲歷極其豐富,何不乘機結交,也許可以從他口中探出‘偷生客’的下落,總比盲目尋覓強。”心念之中,雙手一拱,道:“姑娘,後會有期!”身形一彈,疾風般掠了去。黃蕙芬悵然若有所失地望着方珏逝去的方向,喃喃地道:“冷傲自大的人,不知他是什麼出身,白儒……還是第一次聽説。”
方珏一路追了下去,卻再沒發現老學究的影子,心想:“奇怪,只先後腳之差,人到哪裏去了?”人就有這麼怪,一旦心裏起了意,便很難打消,越是辦不到就越想辦到,方珏現在就是這麼一個心理,他非要追到老學究不可。
日頭偏西,眼前出現一個鎮集,方珏忽然感到腹如雷鳴,該進飲食了,於是,儒衫飄飄,進入鎮集,鎮頭第一家酒店,把他引了進去。車船店腳牙,眼皮子最雜,小二一眼便看出來客不俗,哈腰打躬,把方珏帶上樓頭雅座。甫登樓頭,朗笑立傳,一個聲音道:“小哥,看來我們有緣,同桌共飲如何?”方珏一抬跟,發現老學究獨據角落的一個臨窗座頭,正含笑向自己招呼,當然,這正合了他的心意,忙走了過去,長揖道:“這敢情好,由在下做東吧!”説着,不客氣地落座。小二布上杯箸,老學究命把用過的菜餚撤下,另點了新菜。
兩人吃喝了一陣,老學究開口道:“小哥光風霽月,風儀令人心折,不嫌的話,做個忘年之交如何?”方珏正中下懷,慨然道:“如此高攀了!”老學究哈哈一笑道:“小兄弟,我叨長,你就稱我-聲老哥吧!”方珏舉杯道:“從命,先敬老哥-杯!”兩人照了杯,老學究道;“小兄行止如何?”方珏道:“小弟遊歷江湖,旨在增加閲歷,沒一定的目的!”老學究又打了個哈哈道:“好啊!咱們有志一同,有事管事,無事閒遊,這麼説,我們可以同行了,來,這-杯老哥敬你!”
就在此刻,樓梯一陣大響,小二引上了-男-一女,男的年約二十餘歲,白淨面皮,長相倒是不俗,女的在半百之間,濃妝豔抹,鬢邊還簪了-朵紅絨花,使人一見,便覺得邪氣十足。一男一女坐定之後,點了酒菜,小二徑自下樓去了。江湖中,無奇不有,方珏也不在意,他認定這是一雙母子。老學究的眼神,可有些不大自然-
男一女發了話,那男的道:“娘子,我們恐怕追岔了。”那女的道:“説什麼也不能放過,我們打了尖再-上路。”
這一聲“娘子”,使方珏雞皮疙瘩遍起,暗道:“天呀!對方是夫妻,年紀至少相差一倍,老夫少妻聽説過,老妻少夫卻是奇聞。”心念之中,忍不住低聲向老學究道:“老哥,他們是……”老學究急使了-個眼色,打斷了方珏的話道:“小兄弟,我們再來一杯!”方珏心中一動,知道必有原因,附和着舉杯道:“幹!”老學究蘸着酒水,在桌上畫字。方珏一看,寫的是:“老少配,邪門,勿招惹。”不由大為驚詫。
少人老妻又開始交談,言語神態之間,十分親熱。
“相公,你累麼?”聲音脆得像黃花少女。
“不,娘子,我是擔心你累。”
“只要能辦好事情,再累也值得。”略頓又道:“我真奇怪,怎麼會脱了線,難道節外生枝,被別人插上-腳?”
“娘子,我真的沒主意了。”小二端上了酒菜,兩夫妻開始吃喝,不再交談。
這-對怪夫妻談的是什麼,旁人當然不知道,方珏不願去想那無頭無尾的話,他在揣摩老學究寫的“邪門”二字,到底是怎樣的邪門?對方是什麼來路?不用説,老學究是知道的,但現在不便問。老學究故意天南地北地鬼扯一通,方珏唯唯而應,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怪夫妻吃喝倒是乾脆,兩刻光景,便起身下樓。方珏透了-口氣,迫不及待地道,“老哥,對方什麼來路?”老學究道:“出現江湖不久,來路不明,但心狠手辣,殺人如兒戲,江湖人稱他倆叫‘母子鴛鴦’……”
“母子鴛鴦?”
“不錯,女的可做男的母親而有餘,男的叫谷崑崙,女的叫駱水仙。”
“天下有這種不可思議的怪事?”
“我們走!”
“走?”
“嗯!我們反正沒事,追下去看看,我聽他倆剛才的談話,大有蹊蹺,説不定與龍蟠寺的毒殺案有關。”
提到毒殺案,方珏好奇之念大熾,立即起身道:“那我們馬上走!”
蘆花翻白,江灘上人影縱橫,伏屍已經不下十具之多。場中僧道俗尼俱全,不下二三十人之眾,此刻搏鬥已近尾聲。圈子裏,一個體態威猛的大和尚與兩個俗家老者,全力圍攻-個面目猙獰的中年人,其餘的圍立旁觀。
方珏與老學究隱在蘆葦叢中,方珏忍不住道:“他們是在打些什麼?”老學究道:“不知道,反正江湖人玩命,逃不開恩怨利害四個字。”方珏目光一轉,又道:“怎不見那一對邪門夫妻現身?”老學究道:“大概快了!”
一聲栗耳的慘號傳處,那大和尚栽了下去,-柄笨重的佛門方便鏟甩出兩丈之外,激起了一陣沙塵。兩名老者疾退八尺。猙獰中年人渾身血漬斑斑,橫着尚在滴血的劍,目光掃場-周,嘿嘿-聲冷笑道:“還有哪位朋友要出頭?”
老學究像自語般地道:“弱肉強食,武道淪亡,殺人者人殺之,可嘆!”
突地,方珏發現猙獰中年人腰間,吊着一個黃布包,登時激動無比,栗聲道:“老哥,您看,場中人的腰間……”
“我早發現了!”
“啊!那不是黃蕙芬姑娘所説的包袱麼?”
“大概不錯!”
“場中人便是毒殺黃韜的兇手?”
“不對,黃姑娘説的是個老者,東西易了主,還賠上這多人命,我們靜待情況的發展吧!”
“場中人是誰?”
“中州惡客王江!”
“現場沒他的對手?”
“有-半是他手下人,你沒看到他們襟上繡得有標記?”
方珏經這一提,才發覺有半數的人,連“中州惡客”在內,胸襟上都繡有一柄白色小劍,“哦”了一聲,道:“這標記代表什麼?”老學究道:“神劍幫的標誌!”頓了頓,又道:“神劍幫是當今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大幫,小兄弟會不知道?”方珏面上一熱,道:“小弟是剛出道的!”老學究點點頭,不再言語。
場中,“中州惡客”王江一抬手,説道:“我們走!”
驀在此刻,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要走得把東西留下啊!”
老學究一推方珏,道:“來了!”
一老一少兩男女現身入場。
人羣中響起-陣驚呼:“母子鴛鴦!”
“中州惡客”臉色大變,窒了窒,裝出-臉假笑,提劍拱手道:“兩位,幸會!”原來呆在場中央的兩老者,迅快地退了開去。“母子鴛鴦”直逼“中州惡客”身前,谷崑崙嘿嘿一笑道:“王香主,謝謝你代我夫妻護持這東西!”駱水仙附和道:“我夫妻會記下你這份人情!”“中州惡客”出了名的兇殘人物,但碰上了“母子鴛鴦”卻狠不起來,-抹殘笑僵化在臉上,張着口説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