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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守株待兔

    許庭瑤因阮大哥密柬上也是叫自己住到竹樓上去,這就不再猶豫,舉步朝竹樓上走去,到了盡頭,然後用銀鑰開啓小鎖,緩緩推開木門。

    站在竹梯下面的蒼猿,抬頭仰望,直等他打開木門,口中發出歡呼,突然長嘯一聲,掉頭飛躍而去。

    許庭瑤並沒去理會它,一手按着劍柄,跨上竹樓,目光向四周一掃,禁不住暗暗稱奇。

    想不到荒僻蠻谷中一所簡陋的小樓子,竟然佈置得華而不俗,十分精緻。

    室內東西不多,卻是錦衾角枕,文兒繡墩,色色精巧,四壁掛着淡綠綾幔,塌前一隻高腳銀燭台,只勝有半支鳳燭,兒上一隻古銅香爐,篆香已熄,猶可隱隱聞到幽芬。

    看情形,這間竹樓,似已許久沒有人住,但榻上錦被,依然摺疊得甚是整齊,室內也依然保持得相當乾淨,只是器皿上蒙了一層薄薄的輕塵。

    許庭瑤這一陣打量,心頭不禁疑竇叢生,瞧室中佈置,分明是一個女子的香閨!

    他緩緩走近窗前,推開兩扇木窗,谷中景色,全收眼底,也就是説谷中有什麼動靜,都可一目瞭然。

    無怪阮大哥要自己住在樓上,“必有所遇”……

    哦,蠻谷、竹樓、女子的香閨,莫非這裏就是那妖女的巢穴?……

    不錯!她從鬼王莊逃走,必然會回到此地來……

    許庭瑤越想越對,趕緊掩上窗户,只留了一條細縫,以供自己隨時張望之用。

    天色漸漸昏黑下來,他吃過乾糧,移了把椅子,守在窗口。

    小山下響起一聲蒼勁長嘯,一條黑影,由遠而近。

    許庭瑤急忙凝目瞧去,來的原來是那頭蒼猿,兩隻毛手捧着許多東西,朝竹梯上走來,但並沒有進屋,只在門外吱吱的低叫。

    許庭瑤急忙起身過去,原來它手上捧着的竟是一大堆果子,此時已放在門口,朝自己嘻嘻一笑,返身自去。

    許庭瑤知道它替自己送來的,心中不禁暗暗感嘆,這頭蒼猿,當真靈異,可惜它的主人是個包藏禍心的妖女。

    月華如水,蠻谷中除了飛瀑流響,和羣猿的啼聲,靜寧可喜。

    許庭瑤在窗口守候了兩個更次,依然不見動靜,也就不再客氣,脱下長衫,跨上錦榻,把七修劍放在身邊,在牀上運功調息。

    一天過去了。

    兩天也過去了。

    仍然沒見到妖女影子,蒼猿除了每日替他送來一大堆果子,從不跨入房門一步。

    這是第三天晚上,許庭瑤做完功夫,眼看已將近二鼓,依然“無所一遇”,心想:也許這次阮大哥沒有算準,此地即使是妖女以前住的地方,但她的後面,一定另有主使人,在鬼王莊被毀之後,她自然急於向主使的人報告經過,不可能會回到這裏來。

    那麼自己豈非守株待兔,在這兒白等?

    父仇不共戴天,他決計明天一早,就離開此地,天涯海角,也誓必把妖女和幕後主使的人找出來。

    想到這裏,不覺倒身睡去。

    迷濛中,好像聽到蒼猿在竹樓前面,低聲歡嘯……

    迷濛中,好像有人悄悄地進來……

    忽然,他夢見阮秋水含笑站在牀前,輕輕拍着自己肩膀,輕聲笑道:“好兄弟,我把人送來了!”

    許庭瑤驀然驚覺,翻身坐起,睜眼一瞧,牀前那有什麼阮大哥的影子?原來只作了夢.啊!不!眼前燭影搖紅,燈蕊結花,自己並沒有點燈,但銀燭台上半支鳳燭,已經點亮了,分明有人進來……啊……

    他幾乎驚得直跳起來,榻上自己身邊、繡被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蘭息輕勻,嬌滴滴的睡美人。

    妖女!無恥妖女!她果然回來了!

    但當他目光朝她臉上瞥過,剎那間,他呆住了。

    “會是她?”夢境,自己還在做夢?他揉揉眼睛,定睛瞧去,果然是她,眼前的一切不像夢境!

    她睡得極熟,但秀髮散亂,兩鬢蓬鬆,臉色顯得憔悴了許多。

    她不是畢姐姐,還有誰來?

    許庭瑤定了定神,輕搖着她肩頭,口中叫道:“畢姐姐……畢姐姐……你醒一醒……”

    畢雲英敢情被人點了睡穴,但點得極輕極輕,這時經他一陣搖動,倏地睜開眼來。

    她發覺這是晚上,這是一間小樓,自己躺在卧榻上,而榻上還有一個男人……

    她心頭小鹿狂跳,猛然挺身坐起!

    “你……”她“你”字出口,已經看清這男人是誰了,她不禁粉臉驟紅,睜着雙目,驚喜的道:“許……兄弟,我們……是在夢中?”

    許庭瑤舒了口氣,道:“這太像夢了,但又不像是夢,畢姐姐,你怎會到這裏來的?”

    畢雲英眨眨眼睛,奇道:“你也不清楚?難道不是你把我救出來的?”

    許庭瑤搖搖頭道:“不是,是阮大哥叫我來的,救你?畢姐,你是被鬼王莊的人……”

    畢雲英臻首微搖,黯然道:“我義父聽信讒言,本來就認為我有叛教嫌疑,那晚,我約你前去雞公山,原想問問義父給你的信上,寫些什麼?因為據我猜想,義父可能要找你在什麼地方相見,以你武功,絕不是義父的對手,何況害死齊魯三義的,另有其人,而且我也查了一些眉目,所以勸你不可前去赴約。沒想到義父要我轉交給你的信柬,只是一種手段,他料定我必會約你見面,他老人家便暗中跟在我身後,因此,也證實了我叛教罪名……”

    許庭瑤沒等她説完,就道:“我知道了,姐姐是被你義父關起來了?”

    畢雲英點頭道:“我被押回總壇,囚在石室之中,今晚……”她説到這裏,忽然目注許庭瑤,問道:“許兄弟,你方才説阮大哥叫你來的?阮大哥是誰呢?是不是那天在無名宴上,和你坐在一起的那個藍衣書生?”

    許庭瑤笑點點頭,正待説:“畢姐姐,你猜阮大哥是誰?”但他還沒開口,畢雲英又道:

    “這就對了,今晚有人潛入石室,只對我説了句:‘我是救你來的,有人等着你呢’。我就被點了穴道,直到方才你搖着我身子,才醒過來。”

    許庭瑤想起阮大哥密柬上“樓居三日,必有所遇”,原來指的是畢姐姐!

    她敢情早已知道畢姐姐被她義父關了起來,才故弄玄虛,要自己在這裏等候,她卻深入虎穴,把她從石牢中救出。

    那麼,方才瞧到她站在榻前,拍着自己肩膀,説什麼:“好兄弟,人送來了。”也並非夢境,真的是她!

    畢雲英看他半晌沒有説話,問道:“許兄弟,你在想着什麼心事?”

    許庭瑤口中啊了一聲道:“這位羅剎姐姐,真是奇人!”

    畢雲英張目道:“你説什麼?誰是羅剎姐姐?”

    許庭瑤一時説溜了口,脱口而出的叫了一聲“羅剎姐姐”,但經畢雲英這麼一問,不由俊臉一熱,訕訕的道:“畢姐姐還不知道,這位阮大哥,就是玄衣羅剎!”

    “玄衣羅剎”這四個字,鑽進畢雲英的耳朵,不由心絃驀地一震!

    她想起那個滿身神秘的女怪物,不用説別的,光是她花樣百出的媚笑樣兒,只要是男人都會被她笑掉了魂,就是連自己也瞧得她又恨又愛。

    不知她怎的又變成了阮大哥,和他混在一起?她一時只覺滿腹狐疑,心頭感到不大自在地,急着問道:“你怎麼繞着彎子説話,又是阮大哥,又是羅剎姐姐,沒頭沒腦的,真是急死人了。”

    許庭瑤自然聽得出她口風有些不對,當下就把兩人別後經過,一字不漏,直到大破鬼王莊,自己和阮大哥分手,趕來蠻谷為止。

    畢雲英雖然暗自替許庭瑤高興,他服了武林中視為奇珍的“大還丹”,八脈已通,武功精進。

    玄衣羅剎既在暗中替他打通經脈於先,又以阮秋水身分和他結交於後,一再替他出力,究是為了什麼?

    一個女人家,對一個男人如此盡心竭力,她安着一顆什麼心,已可不問而知……

    她心頭感到再也沒有此時的紊亂了,一個身子,似乎虛飄飄的失掉了主宰,尤其這一離開骷髏教,從此再也不能回去,茫茫天涯,誰是知心?

    想到傷心之處,忍不住眼圈一紅,珠淚一顆接一顆從眼角滾了下來。

    許庭瑤大吃一驚,不知自己説了什麼,惹得她這般傷心,惶急的搬着她一雙肩頭,低聲道:“畢姐姐,你受了什麼委屈?你怎麼了?”

    畢雲英掏出一塊絲巾,揾了揾淚珠,螓首微搖,嗚咽的道:“沒什麼?我心裏亂得很,一陣難過,只是想哭,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但是竟哭出來了。”

    許庭瑤那裏肯信,摟着她肩頭道:“你一定有什麼委屈,放在心裏故意這麼説的,你難道連小弟也信不過?”

    畢雲英突然撲入他的懷裏,低頭道:“弟弟,我信得過你,我……我真的沒……什麼,只是自感身世,今後我是一個孤伶無依的人……”

    “姐姐!”她低着頭,漸漸抬起來了,那不是她自己抬起來的,而是另一隻手把她粉臉抬了起來。

    她話還沒有説完,兩片櫻唇,已被另外兩片火熱的嘴唇堵住了。

    壯健有力的雙臂,緊緊攔腰一抱,雙雙跌入繡榻。

    “你……”她口中只含糊而驚顫的説出一個“你”字,塌前燭光驟熄,不再有什麼聲息了,雖然未必真個寂寂無聲,但已兩情融洽,不在話下。

    晨曦漸升,小樓上春光旖旎。

    畢雲英像一隻受創的小鳥,也像一頭柔順的羔羊,整個身子偎在他懷裏,隱隱啜泣。

    許庭瑤卻是輕憐密愛,百般撫慰,説了無數在天比翼、在地連理的話來。

    畢雲英在許庭瑤懷中,抬起一雙淚光溶溶的妙目,嗚咽的道:“我原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由義父撫養長大,在沒遇到你以前,行走江湖,不知道什麼叫做憂愁?但自從從和你相識以來,就老是覺得、心裏有一件什麼放不下的心事一般……”

    許庭瑤把她緊緊擁在懷裏,急急説道:“姐姐,我知道你的心……”

    畢雲英臻首微搖,低低的道:“不,你聽我説下去,我雖然沒有絲毫背叛義父的念頭,就是現在也沒有,但我老早就耽心會有什麼麼事情發生,這種耽心,也可以説是為了你。”

    許庭瑤感動的道:“姐姐,你對我太好了!”

    畢雲英含淚道:“玄衣羅剎雖是一番好意,把我救了出來,可是也害了我,義父不會知道箇中情由,自然認為我背叛了他老人家,倒反骷髏教。老實説,我義父為人心狠手辣,對一個叛教之徒,絕不會輕易放過,同時也不會輕易放過於你,現在我身子已屬於你的了,骷髏教對待敵人,不擇手段,我不能瞧你落入他們之手,勢必和義父衝突,但義父總究對我有撫育之恩,因此,總有一天,我會……”

    她還要説下去,許庭瑤忙用手堵住她櫻唇,急道:“姐姐,我們已是一對同命鴛鴦,我會向你義父解釋,你並沒有背叛他,如果他們真不放過你,我就是拚着一死,也要……”

    這回是畢雲英的玉掌,把許庭瑤的嘴堵住了,正當他們互訴衷情的當兒,竹梯起了一陣輕響,似乎有人上來。

    畢雲英嬌軀掙脱許庭瑤懷抱,急忙拭乾眼淚,抬眼瞧去,只見門口探進一個茸茸的頭臉,睜着一雙金睛,骨碌碌朝兩人直瞧,忽然裂開大嘴,嘻的笑出聲來。

    畢雲英不知究竟,只當來了什麼怪物,疾退一步,正待伸手摘取掛在榻上的長劍。

    許庭瑤忙揮手道:“畢姐姐,使不得,這是一頭靈猿,它每天早晨,都替小弟送來一大堆果子。”

    説話之間,蒼猿蒲扇般毛手,已把捧着的果子放到門口,低嘯了一聲,很快飛縱下去。

    畢雲英目光一轉,瞧到樓門口果然放着許多橘子、茯苓、黃精、松子等果類,但邊上還有一張摺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條。

    心中一奇,閃身從地上取起紙條展開摺疊,映入眼簾的是用黛筆寫着的幾行娟秀字跡,一望即可知道出於女子之手。

    許庭瑤也在此時,湊過頭來,詫異的道:“這字條是阮大哥叫靈猿送來的?”

    畢雲英瞧了他一眼,沒有作聲,兩人並頭看過去,那是一首七言絕句:“為酬心願報檀郎,權把蝸居作洞房;兩情定知多款密,問君何以謝紅娘?”詩後還有一行小字:“蠻谷即是温柔鄉,賢伉儷不妨小住為佳,半月後,當在雷州石城崗下相候,切切勿忘,知名留條。”

    畢雲英瞧得粉臉發赧,小劍靴輕輕一跺,又羞又急的道:“都是你……”

    許庭瑤低聲涎笑道:“你不用羞急,她昨晚把你送到這裏,早就去了,不然不會在信尾寫上‘留條’兩個字了。”

    畢雲英白了他一眼,嗔道:“誰和你油嘴滑舌?”説到這裏,忽然嗯道:“她要我們半月之後,到雷州石城崗去,不知她又出什麼一化樣?”

    許庭瑤接口道:“阮大哥料事如神,屢試不爽,小弟猜想,其中定有重要事故,説不定那妖女逃到雷州去了?”

    畢雲英輕哼道:“你那位羅剎姐姐的話,那還會錯?當然句句都是金科玉律!”

    許庭瑤一聽她話中帶着酸溜溜的味兒,一時哪敢答腔?

    畢雲英看他半天沒有作聲,不由嫣然一笑,徐徐的道:“雷州石城崗?那和七星嶺很近了!我原也懷疑是。……”

    話説到一半,忽然縮住,起身道:“去一趟雷州也好,從這裏去,路還遠着呢!”

    許庭瑤自然聽出她説到一半,口氣忽然改變,忽不住問道:“姐姐也知道妖女下落?”

    畢雲英搖搖頭笑道:“你別亂猜,我要是知道,早就告訴你了,你不是説她料事如神,屢試不爽嗎?我們到了那裏,自會知道。”

    邊説邊從榻上取下雙股劍,佩到身邊。

    許庭瑤知道自己即使再問,她也不止同實説,眼看她取下掛着的雙股劍,似有立即離此而去之意,不由問道:“怎麼,我們就要動身了?”

    畢雲英橫了他一眼,輕哼道:“你捨不得走,就一個人留着好了。”

    許庭瑤道:“姐姐要走,小弟自然也離開這裏。”

    兩人把蒼猿送來的果子收好,鎖了樓門,並肩走下小山。

    羣猿瞧到兩人,歡呼着擁了上來,啼聲此起彼落,鬧成一片,只見一團高大蒼影,也如飛趕來。

    那正是蒼猿,它瞧到兩人要走,似乎深感意外,一時抓頭挖耳的,只是吱吱亂叫,意思似是挽留兩人多住幾天一般。

    許庭瑤忙拱手道:“在下和姐姐另有要事,不克久住,三日來多蒙照顧,謝謝你了。”

    那蒼猿居然也毛手連拱,嘻着大嘴不住點頭,跟在許庭瑤、畢雲英身後,直送到谷口,才行迴轉。

    出了谷口,畢雲英朝四周一陣打量,不禁臉色大變,吃驚道:“這裏是嵩縣地界?”

    許庭瑤點點頭,還沒説話,畢雲英已不迭地催他快走,自己一路領先,施展輕功,只是揀小路疾行。

    差不多趕了三十來里路程,天色漸漸不佳,陣雲奔馳,山徑上樹木被風吹得東搖西擺,有山雨欲來之勢。

    畢雲英住足回頭,皺皺眉頭道:“早晨還是好好的,天會變得這麼快!”

    許庭瑤忙道:“看來,我們得找個地方躲躲雨才好,哦!姐姐你方才一出蠻谷,幹什麼要跑得這麼快?”

    畢雲英張口欲言,卻又黯然搖了搖頭,她似乎不願多説,但瞧了許庭瑤一眼,終於輕唉一聲,説道:“告訴你原也不打緊,因為嵩縣乃是熊耳山必經之路。”

    許庭瑤奇道:“這有什麼關係?”

    畢雲英低低的道:“骷髏教總壇就在熊耳山,義父要是發覺我昨晚被人救走,必然偵騎四出……”

    許庭瑤哦道:“原來如此,那麼我們現在到了什麼地方?”

    畢雲英答道:“這裏是伏牛山。”

    話聲才落,人已匆匆朝前走去。

    許庭瑤跟在她身後,方一起步,只聽一縷簫聲,因風傳來,嫋嫋不絕。

    這時兩人正好走上一條長長的山崗脊上,兩邊都是重巒疊幛,並無人煙。

    天空已經在飄着絲絲細雨。

    畢雲英急於趕路,一口氣跑出二三里路,才把這條山岡走盡,她用手遙遙一指,道:

    “我以前曾從這裏經過,記得前面不遠,有一座破廟,我們正好前去避避雨再説。”

    雨點漸漸大了,但那一縷簫聲,雖然此刻已經跑出二二里路,可説已隔了幾重山嶺,但好像始終在兩人前面一般,而且聲音愈見悠揚。

    許庭瑤心中不禁暗暗遲疑,畢雲英似也有所覺,只是雨點漸大,她沒時間多去考慮,加緊腳步,朝一刖面竹林奔去。

    奔近山腳,原來那破廟依山而起,共有兩進大殿,一層比一層高。

    兩人趕到廟前,第一層大殿,已經倒塌了一半,從兩邊石磴上去,走完石級,是一大片石板鋪成的平台,三面築着石欄。

    中間三間殿宇,還算完整,悠揚簫聲,正是從殿中傳出。

    許庭瑤不由暗存戒心,兩人剛到檐下,簫聲乍歇,只聽一個清朗的聲音笑道:“門外正風雨,兩位怎不請到裏面來坐?”

    許庭瑤、畢雲英雙雙走進大殿,只見殿前蒲團上,坐着一個藍袍道人,一手拿一支晶瑩有光的白玉洞簫,臉含笑容,朝兩人微微點頭。

    這道人看去不過三十出頭,臉色紅潤,一雙深邃的目光,開闔有神,道袍雲履,瀟酒絕俗。

    許庭瑤瞧到他身上穿的藍色道袍,一塵不染光潔如新,不是普通質料,心頭不知怎的,突然一驚!

    但他因人家招呼在先,連忙拱拱手道:“在下姐弟路遇風雨,有擾道長清修。”

    那藍袍道人並沒起立,只是呵呵笑道:“貧道雲遊四海,今天偶然在此托足,兩位到此真是幸會。”

    説着,用手指指拜台,又道:“這場雨,不是一時半刻停得下來,兩位把它搬過來,也好坐下來談。”

    他目光徐徐落到畢雲英臉上,忽地面露悽然之色,把頭一仰望着承塵,微微嘆息一聲!

    畢雲英被藍袍道人眼神一照,立覺心裏起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這種感覺,只可説是心靈的感應,説不出所以然來。

    許庭瑤依言從神龕面前搬過一張拜台,放到藍袍道人下首橫頭,兩人並肩坐下。

    許庭瑤抬目問道:“還沒請教道長道號?”

    藍袍道人微微一笑道:“雲遊之人,名號不用久矣,小施主既然下問,貧道昔日曾在嶗山小住,兩位不妨就以嶗山道人相稱。”

    許庭瑤聽得一怔,他這話,倒像自己和骷髏教主回答的甚是相似。

    畢雲英自從進入大殿,一直在打量着這位道人,此時聽他回答許庭瑤的話,心中暗自遲疑,問道:“道長修為功深,想必是武林中人?”

    藍袍道人目中神光湛湛如電一閃,朗笑道:“貧道已有二十年沒在江湖走動了,出家之人,原該清靜無為,只是貧道尚有一件塵綠末了,這幾年雲遊四方,就是為了這件心願,但等此願一了,便可面壁深山,不履塵世了。”

    許庭瑤、畢雲英聽他語帶玄機,尤其説什麼已有二十年沒在江湖上走動,不禁好笑,看他年齡最多也不過三十出頭,卻是一副老氣橫秋模樣。

    一時把他看作走江湖上的遊方道士,故意誇張之言,因此,對藍袍道人説的話,也就不甚在意。

    藍袍道人見兩人沒有作聲,接着又道:“貧道看兩位氣宇不凡,身佩長劍,自然也是武林中人,貧道多年不問江湖是非,不知這二十年來,江湖上出了此一什麼事故,兩位可肯見告一二嗎?”

    許庭瑤道:“在下年輕識淺,對武林掌故知道得不多,好像二十年來,江湖一直平靜如昔,只是最近骷髏教在九里關前邀約天下羣雄,舉行了一次無名宴,據説復教在即。”

    藍袍道人點點頭道:“南風烈烈吹白沙,千歲髑髏生齒牙,畢千歲潛伏了二十年,該是蠢動的時候了,焉知報應循環,骷髏終歸黃土……”

    畢雲英心中一震,暗想:義父叫做畢千歲,就是教中之人,知道的也是不多,這道人究竟是何來歷,居然一口就叫了出來?尤其“南風烈烈吹白沙,千歲髑髏生齒牙”,這兩句話乃是骷髏教的隱語,他如何知道的呢?

    心念疾轉,突然抬頭問道:“道長似乎對骷髏教極熟,晚輩們可以洗耳恭聽嗎?”

    藍袍道人看了她一眼,又望望殿外傾盆大雨,沉默半晌,才頷首道:“其實貧道也只是聽人傳説來的,但這段秘辛,

    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兩位年事極輕,也許沒聽人説過,大雨傾盆,兩位也走不成了,貧道説出來,正好以破岑寂。”

    許庭瑤計算時光,此刻該是未牌時候了,自己兩人奔了半天路程,尚未進食,連忙取出乾糧和帶來的果子,請道人隨土息食用。

    藍袍道人微微一笑道:“貧道辟穀已久,兩位趕路辛苦,只管請用吧!”

    許庭瑤瞧他處處賣弄玄虛,心中大是不信,當下就和畢雲英分着吃了。

    只聽藍袍道人緩緩説道:“骷髏教追根溯源,原是白蓮教的餘孽,當年川中教匪冷天祿死後,他手下有一個姓金的頭目,率領殘部,流竄川陝一帶。那時因官方緝捕極嚴,這批人不敢明目張膽的活動,因此外出之時,各戴面具,但為了怕互不相識,於是在左腰上佩一個竹刻骷髏為記,日子一久,大家索性就以骷髏教為名。”

    畢雲英身為骷髏教銀面公主,但藍袍道人這一番話,她真還是聞所未聞,心中益發暗暗稱奇!

    藍袍道人續道:“據説冷天祿死後,曾有大批搜刮而來的金銀財寶,落在姓金的頭目手上,當時因官方搜索緊急,無法運走,秘密埋在某處深山之中。藏金所在,不但十分隱密,而且還安有機關,當然,普通的機關消息,大都是用鐵器製成,但鐵器日久就會生鏽,開啓不易,因此,這批藏寶,據傳説連機關消息,都是用純金做成,開啓寶庫的鑰匙是三顆特製的純金骷髏,只要把它連續投入,觸動機關,石門自開……”

    “啊!”許庭瑤聽到這裏,忍不住驚啊出聲!

    這兩個月來,他心中始終無法解釋的謎,終於得到了答案,三顆純金骷髏,原來是一大宗藏寶的庫鑰。

    難怪賊人竟要以骷髏毒箭,害死自己父親和姜二伯父,他們原想利用骷髏教名義,使人不會疑心到其他。

    誰知道不巧真的骷髏教也在此時出現江湖,所以等自己發現鬼王莊主就是大伯父之後,怕他泄漏機密,再害死大伯父,殺以滅口。

    而骷髏教的人,一再糾纏自己,自然也是為了這批藏金,由此可見那妖女也只是奉命行事,幕後果然還有主使之人。

    只聽藍袍道人續進:“那是二十五年之前,這位姓金的骷髏教首領,瞌然長逝,由他兒子金仙童續任教主。”

    許庭瑤想起那天在無名宴上聽到的“朝陽坪之役”,插口問道:“道長,當年朝陽坪之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藍袍道人道:“不錯,事情就發生在朝陽坪一役之上,原因是骷髏教這些人,都是白蓮教的餘孽,在江湖上劫掠淫殺,無所不為,五派一幫派人出面,勸告新任教主金仙童,要他解散骷髏教。那金仙童當時只是一個二十幾歲的人,少不更事,教中大權,全落在一個姓畢的手上……”

    畢雲英暗哦一聲,忖道:“那就是義父了!”

    藍袍道人繼續説道:“那姓畢的原是一個陰詐的人,他暗中嗾使教徒,突起發難,五派一幫派去的人,當場就被喂毒匣弩所傷,中毒身死。金仙童眼看事情鬧大,只好率領教徒,西遷巴東,在朝陽坪終於被五派一幫門下弟子追上,教徒們武功平常,這一役,幾乎傷亡過半,金仙童被迫當眾宣佈解散骷髏教,退出江湖。”

    許庭瑤道:“那姓畢的呢?”

    藍袍道人道:“姓畢的當時眼看大勢已去,偷偷的率了七八個死黨,突圍而去,可惜當時五派一幫的人,因目標在他們教主金仙童身上、並沒注意到他。”

    説到這裏,頓了一頓,又道:“骷髏教主金仙童被五派一幫強迫他當眾解散骷髏教,眼看中原再也無法立足,而且他也確實覺得教徒們平日無惡不作,心存厭倦,因此把教中財物悉數公開分贈教徒,自己只帶了他結婚不久的妻子玉面羅剎遠走蠻荒……”

    “玉面羅剎?”許庭瑤想起那天雞公山上,阮大哥叫自己取出白玉羅剎給骷髏教主瞧,記得當時骷髏教主好像如中雷擊,聲色俱厲,狂亂的驚叫出“玉面羅剎”四字。

    畢雲英只是靜靜聆聽,沒有作聲,原因是藍袍道人説的事兒,自己從沒聽義父説過。

    藍袍道人只朝許庭瑤點點頭,繼續往下説道:“哪知金仙童夫婦雖然當眾遣散教徒,但這些教徒卻全被漏網的畢千歲收羅了去,他昔年原是金仙童父親手下一名頭目,自然知道冷天祿死後,白蓮教曾遺下一大筆金銀財寶之事。因此不動聲色,暗中尾隨着金仙童夫婦,他預料金仙童夫婦必會去取了藏金,才遠遁他鄉,他準備等他們取出藏寶,在半途攔截。哪知金仙童夫婦志在偕隱,根本沒去取寶,這批賊人,一直從巴東跟到貴州,實在忍不住,就在大麻窩附近,調兵遣將,暗設埋伏。

    一面由畢千歲出面,要金仙童交出藏寶地圖和三顆金骷髏,金仙童為人較懦,但他妻子玉面羅剎卻是個精明強幹的人,武功也大是不弱,雙方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夫婦兩人一口氣衝破幾層埋伏,最後衝到一個險惡之處,兩面危崖,中間一條羊腸小道,可惡的畢千歲竟在這兩面危崖上,預伏了不少匪徒。等他們夫婦搶入崖下,一聲梆子,先滾下許多巨石,塞斷兩頭出路,又從崖上拋下乾柴火種,意圖把他夫婦兩人,活活燒死……”

    許庭瑤怒道:“這惡賊真是人面獸心,太可惡了!”

    畢雲英被他罵得臉上一熱,心中暗想:“義父一向心狠手辣,這種手段確也只有他老人家做得出來。”

    藍袍道人微微一笑道:“匪徒之為匪徒,也就在此,這些人原是亡命之徒,當然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許庭瑤道:“不知金仙童夫婦,後來如何?”

    藍袍道人道:“他們夫婦身處絕地,只有死中求活,拚命向陡峭的崖上搶攻上去,無奈匪徒們早已預伏了弓箭手,立時紛紛朝下射來,崖下火勢已旺,煙霧迷漫,照説金仙童夫婦武功再高,也難逃毒手!那知就在危急當口,忽然發現崖上一陣大亂,匪徒們一個個像拋球似的拋下崖來,他夫婦兩人乘機搶上崖頂,只見一位鬚眉皆白的老人大袖連揮,許多匪徒就像稻草人一般,紛紛跌下崖去,其餘的人,一看苗頭不對,各自抱頭鼠竄。”

    許庭瑤劍眉軒動,問道:“不知這位老人家是誰?”

    藍袍道人笑了笑道:“這位老人家就是武林中號稱‘西南一老,西北一尼’的陸地游龍黔靈老人。”

    “黔靈老人?”許庭瑤想到師父遺留的秘笈,叫做《黔靈真傳》,莫非這老人黔靈老人就是自己師父?

    畢雲英道:“道長説的陸地游龍,想來就是和北嶽石師太齊名的狄龍子了?”

    藍袍道人點點頭道:“正是他老人家。”

    接着續道:“黔靈老人救了金仙童夫婦,問起他們的情形,金仙童夫婦毫不隱瞞,説出解散骷髏教,遠來貴州偕隱,和匪徒脅迫經過,老人聽了之後,大為嘉許,為了避免匪徒糾纏,就慨然要他們夫婦,住在黔靈山去。”

    許庭瑤道:“道長,這故事到這裏完了嗎?”

    藍袍道人輕輕嘆息一聲,道:“如果到此就平安無事,今天就不再有骷髏教出現了!”

    畢雲英橫了許庭瑤一眼,嗔道:“你別打岔,讓道長説下去吧!”

    藍袍道人摸摸身邊玉簫,抬目道:“金仙童夫婦遷到黔靈山,就住在忘憂谷後山,一連三年,倒也平安無事,玉面羅剎在第四年上,生下一個女嬰,自己卻難產而死。貧道説到這裏,金仙童的事要暫且擱下,這後段的故事,卻要從忘憂谷説起,唔!忘憂谷就是黔靈老人隱居之處……”

    許庭瑤、畢雲英兩人,全都聽得入神,沒有再插嘴打岔。

    藍袍道人目光掠過,説道:“老人門下,有一個得意門人,叫做司馬長春……”

    “啊……司馬……”

    許庭瑤聽得跳了起來,司馬長春不就是自己的師父嗎?但他只叫出“司馬”兩字,便自停住。

    藍袍道人瞧他望了一眼,便繼續説道:“這是金仙童搬到忘憂谷的第二年,司馬長春從山外採藥歸來,剛到山下,發現一個少女,為毒蛇所傷,已是奄奄一息。這種毒蛇,正是黔靈山中最少見的鐵線青,被咬的人,毒發極快,當場就會手足麻木,倒地不起,縱然醫救得法,也不是一兩天會好,司馬長春當下餵了她一顆解毒藥丸,就把她抱回忘憂谷去……”

    畢雲英心中似有所觸,抬目道:“道長,這女的是誰?”

    藍袍道人面露悽惶,黯然一嘆道:“她姓鍾……”

    “鍾?”畢雲英突然驚顫的叫了起來。

    藍袍道人平靜的道:“她叫鍾藏珠,住在山下,父母早亡,平日以女紅度日,這天是上山採柴,為毒蛇所傷,此女善何人意,在忘憂谷養了幾夭傷,深得老人喜愛,於是很快就成了老人的義女。她是個不會武功的人,平時就跟着她師兄練武,她天資穎悟,什麼武功,都是一學就會……”

    藍袍道人語聲漸低,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畢雲英心思較細,發現這道人頗有可疑之處,只是從他年齡推算,卻又不像。

    藍袍道人又接着道:“過了一年,老人突然仙逝……唔,這也就是金仙童夫婦搬到忘憂谷的第三年……忘憂谷依然像老人在時一樣,安閒平靜……司馬長春除了傳授師妹武功,也時常外出採藥和採辦糧食……日子久了,這位做師兄的忽然發現了一件事……”

    他話聲一頓,仰頭作沉吟之狀。

    許庭瑤、畢雲英都沒有作聲。

    藍袍道人忽然笑了,但笑得不大自然,續道:“原來他發現竟然愛上了這位師妹!愛情常常在不知不覺中生長,在被發覺的時候,它已經成熟。論年齡,那時候司馬長春已是三十出頭的人,而他師妹,還不到二十,這也許是孽綠……”

    他嘆息説道:“於是,他們很自然的結成夫婦,照説,鍾藏珠也深深地愛着她師兄,既然結為夫婦之後,她應該過着快樂幸福的生活。但她……背地裏卻時常緊鎖雙眉,好像懷着極重心事一般?漸漸地,司馬長春也發覺了,幾次温言探問,鍾藏珠總是不肯承認,過了不久,她也懷了身孕,司馬長春只當愛妻身體不適所引起,也就不以為意。”

    許庭瑤對自己只見到一具骷髏的恩師,心中敬仰已久,如今聽出藍袍道人的口風,似乎師父和師母之間,隱藏着某種危機,心中一急,忍不住問道:“聽道長口氣,莫非有什麼事故嗎?”

    藍袍道人望了他一眼,點點頭道:“貧道早已説過,這也許是孽綠!他們成親後的第二年,鍾藏珠也生了女孩,她比玉面羅剎生的女兒小了兩歲,夫妻兩人當真愛若掌珠。這樣又過了一年,也就是金仙童夫婦遷到忘憂谷的第五年上,這是初夏時光,司馬長春從市集上採辦東西回到忘憂谷,不見了愛妻和女兒,前後找尋了一遍,也沒有絲毫蹤影,心知有異。這一下,幾乎把他急瘋了心!但前後思量,他夫妻並沒有仇人,而且也沒有人吃了豹子膽,敢上忘憂谷找事?”

    説到這裏,有意無意的瞧了許庭瑤身邊掛着的劍鞘一眼,道:“他提着短劍,搜遍忘憂谷,依然找不到半點痕跡,最後給他發現了一張字條,上面説着:”大俠妻女,暫為人質,但請勿插手本教之事,三日內當安然送上,情非得已,諸乞諒察。”下面赫然畫着一顆骷髏標記。司馬長春看完這張字條,已經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金仙童夫婦移居忘憂谷,是他師父的意思,師父雖然已歸道山,但賊人們找到忘憂谷來滋事,他能不管嗎?匆匆趕到後山,金仙童已是傷重垂危,大羣匪徒,圍在四周,正在逼他交出三顆純金骷髏,也有人在金仙童住的茅屋周圍,堆起乾柴,準備縱火。這情形,瞧得司馬長舂怒不可遏,揚手打出了幾支袖箭,慘叫起處,那縱火的幾個賊人,首先倒了下去。

    匪徒們驟睹司馬長春突然趕到,而且一出手就傷了七八個同黨,一時全被震住了。當時就有一個頭目朝他拱拱手道:“司馬大俠,這是敝教教內之事,與大俠無關,而且敝教也已向大俠打過了招呼,大俠最好別淌渾水。”司馬長春怒笑道:“骷髏教如果尚未解散,金道兄是你們一教之主,你們這般聚眾犯上,已經犯了江湖大忌,但骷髏教已在五年前宣告解散,你們所稱這是你們教內之事,這句話就已不能成立。你們總該知道忘憂谷是什麼地方?好了,我也不難為你們,快放下金道兄,統統給我退出谷去!”為首賊人一來仗着人多,二來他們擄有人質,有恃無恐,這就獰笑道:“忘憂谷是什麼地方,咱們自然早已調查清楚,司馬大俠,咱們的話説在前面,你真要淌這場渾水,替姓金的撐腰,可別怪骷髏教的人不顧義氣!”

    司馬長春喝道:“我要你們退出谷去,原是好意,你們擄了我妻女,認為就能脅迫司馬長春?

    那你可就錯了,忘憂谷是先師隱居之地,不準任何人驚動,你們既然事先已經調查清楚,當然認為我七修劍不夠鋒利了。”那為首賊人威脅的道:“司馬大俠為了顧全忘憂谷,想來是不想顧全妻女了?”他這句話可把司馬長春激得勃然大怒,口中喝了聲:“你們這此一匪徒估惡不俊,看來不想活着出谷了?”他堪堪抽出七修劍,那知為首敵人突冷笑一聲,欺身而入先發制人,一劍當胸刺來。這一下,可把司馬長春瞧得、心頭大駭,對方這一出手,不但身法是師門絕技“乘隙蹈虛”,而且使的劍招也是師門絕學“十三游龍劍訣”中的一式“神龍探爪”。這剎那之間,其餘的匪徒,也紛紛圍了上來,賊人們居然偷學了師門武功,這倒真是不能放他們活着回去了!他心頭狂震之餘,立下殺手,這此一匪徒,那裏是司馬長春的對手,不到片刻工夫,業已全數解決,只有為首那個匪徒,被他劍尖制住穴道,躺在地上。

    他趨近金仙童身邊,金仙童已只餘下一縷弱息,到了無法支撐之境,立時一手按在他背心之上,度入真氣。金仙童轉目瞧了他一眼,道:“司馬兄,我不成了,三顆金骷髏在我靴統之中,白蓮教藏金,兄弟不敢妄取,今後,但憑司馬兄如何處理,我女兒拜託你了。”説完,氣絕而逝。司馬長春依言取出金骷髏,回身拍活了那個為首匪徒,正待追問妻女的下落,那知他口中暗藏毒藥,穴道一活,立即自碎毒丸,毒發身死。

    許庭瑤道:“那畢千歲呢,可是又被漏網了?”

    藍袍道人道:“畢千歲是個心機極深的人,他只是在幕後主使,哪肯親自前來冒險?”

    許庭瑤想到連九里關名宴上,他都沒親自露面,只叫畢姐姐率領四名香主主持大會,由此可見這老賊當真狡猾已極!

    畢雲英道:“道長,後來呢?”

    藍袍道人道:“司馬長春受了金仙童臨終之託,四處一找,那有小女孩的蹤影,從此,他愛妻幼女和金仙童女兒都沒有下落。不久,江湖上卻出了一件極端隱秘,卻又震驚武林的大事!那是五派一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丟失了他們鎮山秘岌,這事引起司馬長春的疑竇,認為可能就是骷髏教匪徒幹出來的。他化了三年時間的查訪和四下印證,方才發覺了一個極大的秘密,唉!這真是出人意料之事!原來他愛妻鍾藏珠,竟然是受骷髏教畢千歲操縱利用,前來忘憂谷卧底的好細。”

    他此話一出,聽得許庭瑤、畢雲英兩人都大感意外。

    許庭瑤怒聲道:“卑鄙、無恥,這老賊太可怕了!”

    藍袍道人道:“其實鍾藏珠倒確是黔靈山下的人,她不會武功,她因父母被畢千歲擄為人質,被迫而來。她每學會一種武功,便把它記在紙上,暗中傳遞到畢千歲手裏,但也差幸她是個不會武功的人,三年時光,除了一此一基本武功之外,只學會了一式‘乘隙蹈虛’身法和六式‘游龍劍訣’。她深愛司馬長春,也愛父母,她幾次要想吐露真情,又怕因此害了父親,才鑄下大錯。畢千歲把她父母擄去之後,自知武功仍非司馬長春之敵,於是動上了五派一幫的念頭,認為如能再把五派一幫的武功學全,司馬長春也就不足為懼。這就強迫她盜取五派一幫的武功秘笈,同時答應她事完之後,即可放釋她母女。她為了丈夫,為了女兒,只好鋌而走險,盜取五派一幫的武功秘笈,夭可憐她一個弱女子居然完成了這番震撼武林的使命。”

    他一口氣説到這裏,聲音漸嘶啞,繼續説道:“司馬長春得到了這一秘密,也查到了畢千歲的巢穴,他為整個武林,為了自己妻女,自然要仗劍獨闖魔窟。兩位請想想看,畢千歲是個狡詐陰險的人,這種機密之事,五派一幫出動了無數高手,明查暗訪,經三年之久,依然石沉大海,一無所獲。司馬長春平日很少在江湖走動,那會查訪得到這一秘密?”

    許庭瑤瞿然道:“莫非這也是畢老賊的陰謀?”

    藍袍道人朝他點點頭,意似嘉許,説道:“不錯,畢千歲縱目武林,只是忌着司馬長春一人,處心積慮,非把他除去不可,因此,授意手下之人,在司馬長春面前隱約透露了不少蛛絲馬跡,讓他自投陷阱……”

    許庭瑤想起師父遺體,只剩了一具骷髏,而且在遺簡上也有:“餘為仇人所傷”之言,不禁心頭熱血沸騰,切齒道:“這老賊,我非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藍袍道人瞧得暗暗點頭,一面和聲道:“天道好還,因果不爽,自作孽,不可活,畢千歲自有他報應臨頭之日。”

    畢雲英一雙妙目,緊注着藍袍道人,心中有如十七八隻吊桶,不住上下,她漸漸覺得這段往事,好像和自己身世大有關連,因此迫不及待的問道:“道長,那母女兩人,後來怎麼了?”

    藍袍道人道:“司馬長春單身只劍,趕到地頭,自投羅網,踏入陷阱,還不知道這是畢千歲的惡毒陰謀,他在案頭髮現了五派一幫的武功秘笈,堪堪伸手取過,突然聽到身後有人驚顫的叫道:‘夫君,果然是你!’司馬長春回頭瞧去,那正是自己愛妻鍾藏珠,他口中方叫了聲:‘珠娘……’鍾藏珠滿眶淚水,臉色蒼白,焦急的道:‘這是教主設下的陷阱,你快走吧!’司馬長春已把武功秘岌揣入懷裏,問道:‘珠娘,我總算見到你了,你母女可好嗎?’鍾藏珠急道:‘夫君,你快快走吧,越快越好……這裏耽擱不得……’話聲未落,但聽一陣嘶嘶之聲,千百縷細如牛毛的毒針,朝兩人急射而來。鍾藏珠大驚之色,怒罵道:

    ‘畢千歲,你這狠心狗肺的惡賊,原來你早就安排好,要害死我夫妻……’她在叱罵聲中,身子閃電擋在司馬長春前面。司馬長春大喝一聲:‘珠娘別怕!’一手拉過鍾藏珠,一手朝前急揮,他練的是‘一元氣功’,區區毒針,原也奈何不得……”

    “啊!”許庭瑤不由自主的“啊”了一聲,他從藍袍道人口中知道《黔靈真傳》上十三式劍法,叫做“游龍劍訣”,如今又聽到自己練的叫做“一元氣功”。

    藍袍道人並沒理會,繼續説道:“那知鍾藏珠不知就理,一心只想救她丈夫,拚死以身擋針,掙扎着道:‘夫君,你不用管我了,你快逃吧!’原是電光石火、間不容髮之事,她這一掙扎,背後已被毒針打中,司馬長春心頭大急,長嘯一聲,抱起她身子騰身破屋而出。

    那毒針雖然眾多惡毒,但沒打到他身上,便自紛紛震落,畢千歲滿以為這﹂次,他難逃毒手,焉知仍然傷他不得,只好任他衝了出去。司馬長春抱着愛妻,飛奔出一段路,發覺手上的她,已是奄奄一息,急忙停住身形,低頭問道:‘珠娘你身中毒針,可知解藥在何人身上?’鍾藏珠嘆息一聲,道:‘我不行了,夫君不用為我擔心,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我死也瞑目了。’司馬長春急急道:‘我都已知道,我不會怪你的,你快説出解藥究在何人身上,我就是殺盡這批匪徒,也非把解藥取到手不可。’鍾藏珠搖搖頭道:‘你就是殺盡他們也沒有用,畢老賊是個心機極深的人,他始終沒有露面,説不定早已躲了起來,你找不到的,我還有……很重要……’司馬長舂眼看她漸漸不行,心如箭攢,急忙用手按在她命脈之上,一股熱流滾滾度入,一面急急問道:‘珠娘,我們的女兒呢?’鍾藏珠睜開眼睛,流淚道:‘我也不知道,這二年來,我從沒有看到過,只聽老賊説,他僱了奶媽扶養着她……’”

    畢雲英聽到這裏,忍不住全身起了一陣顫慄,突然昏厥過去!

    許庭瑤顧不得當着藍袍道人面前,急忙伸手抱住她嬌軀,輕聲喊道:“畢姐姐,你怎麼了?快醒一醒!”

    畢雲英被許庭瑤在胸口撫摩了一陣,悠悠醒轉,一見自己偎在許庭瑤懷內,忙急挺身坐起,垂淚道:“她一定是我的娘,畢老賊害死了我的娘,我還像做夢一般認賊作父,過了二十年,我記得小時候,奶媽説過,我娘姓畢,我問她,我爹是誰?奶媽説她不知道,但從那一天起,奶媽忽然不見了,如今想來,奶媽就是為了這句話被老賊害了。天可憐!今天遇到道長,使我知道了自己身世,道長,你知道我爹還在人世嗎?”

    藍袍道人瞧她這般傷心,也不禁臉色一黯,默默無語,過了半晌,才嘆息道:“姑娘快不可傷心,數由前定,哭也無用,姑娘聽貧道説下去,也許可以知道令尊是否尚在人間?”

    許庭瑤想不到畢姐姐會是自己師父的女兒,但他想起嶗山石窟那具骷髏,師父自然已經不在人間了,自己當日雖曾告訴過畢姐姐,但此時那敢多説?

    只聽藍袍道人説道:“方才説到鍾藏珠説出三年來她從沒見過女兒,只聽老賊告訴她由奶媽扶養,她似已到了無法支持之境,司馬長春傷心已極,不顧一切的把真氣源源源輸到她愛妻身上,使她行將不繼的氣機,迥光反照,打起精神,説道:‘夫君,時間無多,妾身快要去了,但有一件極大的陰謀,關係武林安危。老賊邀約了兩個絕世高手,定在七月初三,新月初上……古靈山……太乙崖……一網打盡五派一幫六位掌門,妾身也知道的不多,你……

    通知……最好……不可赴……’她最後一個‘約’字都沒説出口,就氣絕而逝……”

    畢雲英切齒道:“我娘死得好苦……我一定要去問問老賊,他……他……”

    她説到這裏,急痛攻心,又大哭起來。

    許庭瑤劍眉一軒,説道:“畢姐姐你説得對,我們這就趕回熊耳山,找老賊算帳去!”

    畢雲英哭道:“不要再叫我畢姐姐,我不姓畢,好,我們這就走!”

    説着,呼的站了起來,許庭瑤自然也跟着站起。

    藍袍道人瞧着兩人,不住點頭,一面卻搖手製止,道:“兩位這時趕去只怕不是時候,你們目前應該和金仙童的女兒會會面再説。”

    畢雲英轉目道:“誰是金仙童的女兒?”

    許庭瑤突然心中一動,驚叫道:“是她,一定是她了!”

    畢雲英回頭道:“你説是誰?哦……你是説羅剎姐姐!”

    藍袍道人接口道:“貧道雖然不知此女下落,但昔年曾在無意之間,遇到過北嶽神尼,據説她的衣缽傳人,是由一頭蒼猿抱去的,身上僅有一塊白玉琢成的羅剎,那是昔年玉面羅剎的東西,由此推測,此女可能是金仙童夫婦的女兒……”

    許庭瑤舒了口氣,喜道:“這就對了,果然是她!”

    畢雲英瞧他臉露喜容,心中有一種説不出的感覺,默默沒有作聲。

    藍袍道人道:“你們既然和她相識,不妨先找着她再説,報仇之事也不忙在一時。”

    許庭瑤拉着畢雲英並肩坐下後,説道:“是了,我們還沒聽道長説完哩,不知後來如何了?”

    藍袍道人瞧着兩人親密情形,微微一笑,似有歡慰之容,續道:“當時司馬大俠抱着他愛妻屍體,傷心欲絕,當下就安葬在夔州白帝城西頭,還立了一塊石碑,上寫‘馬門鍾氏之墓’,他不寫司馬的原因,可能為了當地匪徒嘯聚巢穴,怕被老賊發現之故,姑娘他日不妨前去祭奠一番。”

    畢雲英流淚點頭道:“多謝道長相告,我自然要去拜祭我娘,可憐她已看不到我了。”

    藍袍道人接着又道:“司馬大俠聽了亡妻之言,也為了要挽救五派一幫六位掌門人的劫運,就匆匆趕去古靈山。那知這一次,他差一點就把性命送上太乙崖上!原來畢千歲的陰謀佈置極為周密,他為了對付司馬大俠,曾邀約了兩個極厲害的人物,準備先除去司馬大俠,再趕去古靈山對付五派一幫六位掌門,那知兩個極厲害魔頭,遲遲未到,而司馬大俠卻先期趕去,以致畢千歲措手不及,才被司馬大俠衝出陷阱。但這回古靈山可不同了,這兩位厲害人物,卻在期前趕到。”

    畢雲英道:“道長説的這兩個厲害人物,究竟是誰?”

    藍袍道人道:“你們總聽人説過數十年前,江湖人曾有‘神屍鬼殘,天下五兇’的兩句話?這兩人就是毒神徐完和關東一屍。司馬大俠趕到古靈山,恰好是七月初三傍晚時分,就遇上畢千歲和這兩個魔頭,司馬大俠從沒見過畢千歲,但畢千歲自然認得司馬大俠,暗朝兩人説了。關東一屍原是一個兇人,只問了句:‘你就是狄龍子的徒弟司馬長春嗎?’沒等司馬大俠開口,接着獰笑道:‘你是自己送死來的?’手上鋼杖同時劈了過去,畢千歲一見關東一屍動手,自然不肯錯過機會,也立即拔劍搶攻。司馬大俠和兩人一動上手,立時發覺使劍的瘦小老人就是畢千歲,因為他劍招上不時有少林、武當、崑崙、峨嵋的劍法,而且還夾着師門‘游龍劍訣’的招術,不禁心頭大怒。但關東一屍的鋼杖,勢猛力勁,竟是生平未遇的勁敵,他連續施展師門絕學,也只能和兩人打成平手。司馬大俠主要仇人是畢千歲,鬥了一陣,奮起全力,刷刷幾劍,把關東一屍逼退了兩步,一劍削斷畢千歲長劍,正待朝他心窟刺去。忽然想起自已女兒,下落不明,如果把他殺死,今生今世,再也找不到女兒了,短劍不由自主的中途停止。毒神徐完先前還自恃身分不肯出手,及見畢千歲長劍被削去,他立即一揮手上金絲鐵拂,加入戰團。

    畢千歲死裏逃生,自知武功和三人差得太遠,就藉着長劍被截,趁機退到邊上,毒神徐完和關東一屍名列天下五兇,武功何等厲害?司馬大俠以一敵二,戰況自然十分慘烈。打到三百招以後,關東一屍一杖橫掃過去,司馬大俠短劍用力一格,把它截下了半截,高手過招,半絲疏忽不得,關東一屍何等功力,鋼杖雖被截去了一段,但司馬大俠也不禁震得後退半步,這一瞬之間,驟覺左肩一麻,被毒神徐完的金絲拂掃中。他這時已經知道兩人來歷,原也不想結怨太深,這一下不禁把他激起殺機,大笑一聲:‘司馬長春下不了太乙崖,兩位也莫想全身而退!’突然之間,精神大振,七修劍使得凌厲無比,一陣嘶嘶細響,把徐完的鐵拂,削得寸寸斷落,沒等對方還手,一支袖箭已打中眉心,往後倒去。這時他左肩劇毒已發,半邊身子感到麻木不仁,吃關東一屍一杖打在他背心……”

    畢雲英聽得雙手掩面,驚叫出聲!

    藍袍道人笑了笑道:“司馬大俠左肩雖中劇毒,左邊身子縱然麻木,但他獨步武林的身法,也在此時使出,一個轉身,欺到了關東一屍身側,一劍揮過,把他攔腰斬為兩段。等他再找畢千歲時,這老奸巨猾的惡賊,早已走得不知去向。司馬大俠身中劇毒,受傷也自然不輕,匆匆把兩人屍體化去,五派一幫六位掌門人也已先後趕到。他不願和他們見面,只把各派密笈放置在石窟之中,同時因畢千歲學會師門‘乘隙蹈虛’身法,五派一幫縱然武功無敵,也難防範,這就留了一句‘須防乘隙蹈虛’,便自離去。”

    畢雲英急急問道:“後來呢?我爹不是身中劇毒,又負了傷?後來怎樣了?”

    藍袍道人微微一笑道:“貧道傳聞而來的故事,就是到此為止,但據貧道推想,司馬大俠修為功深,區區傷毒,當還不致有礙。”

    畢雲英攢眉道:“那麼何以二十年來,始終沒有我爹的消息呢?”

    藍袍道人笑道:“畢千歲經過古靈山那一次死裏逃生,早已嚇破了膽,二十年來,消聲匿跡,老巢也從川東遷到熊耳山,直到最後,還躲躲藏藏的不敢出面,司馬大俠又如何找得到姑娘?”

    畢雲英鬆了口氣,道:“這就是了,我想我爹一定還活在世上,叫我……到那裏去找他老人家呢?”

    藍袍道人道:“姑娘有此孝心,終有父女重見的一天。”

    許庭瑤想到嶗山石窟那具骷髏,心頭甚是沉重,坐在邊上,一直不敢開口。

    這時,殿外,早已雨停雲開,夕陽銜山。

    蛛網添絲屋角晴,許庭瑤看看天色,起身道:“姐姐,時光已不早,我們不要趕不上宿頭?”

    畢雲英道:“是啊,我們要趕到李青店,才有宿頭。”

    説着,朝藍袍道人盈盈一福,道:“多謝道長指點,我們要告辭了!”

    許庭瑤也拱拱手道:“驚擾道長。”

    藍袍道人依然端坐如故,只是頷首道:“兩位福綠深厚,多自珍重。”

    説完緩緩闔上眼皮。

    兩人拾級而下,出了廟門,急急朝前趕路,堪堪轉過山腳,畢雲英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住足問道:“弟弟,你從前告訴過我,你的武功是在嶗山一處石窟中學來的,除了‘乘隙蹈虛’,還有一式‘瞻前忽後’,應該也是師祖一派了?”

    許庭瑤心頭咚地一跳,額上不禁綻出汗來,嚅囁的道:“小弟得到的秘笈,就是岳父的手抄本,所以小弟的師父也就是岳父了。”

    畢雲英尖叫道:“什麼,你説那石窟中的一具骷髏,就是我爹?”

    許庭瑤道:“這個……”

    畢雲英淚簌簌滾落,身軀搖晃,哭道:“這麼説來,我爹已經不在人世了……你…

    …你方才為什麼不説?”

    許庭瑤心頭大急,但這一急之下,頓然觸動靈光,急忙説道:“姐姐,你別急……”

    畢雲英尖叫道:“你為什麼還要瞞我?”

    許庭瑤道:“小弟只覺得其中有許多疑問,正要和你商量。”

    畢雲英氣道:“這有什麼好商量的?你明明就是騙我!”

    許庭瑤道:“不,我沒有騙你,我心裏的推想,雖然不敢確定,但我認為嶗山石窟那具骷髏,可能不是師父,只是師父的疑兵之計罷了!”

    畢雲英道:“你快説出來聽聽。”

    許庭瑤道:“因為師父身中傷毒,是在福建古靈山,和嶗山相距不下數千裏,如説當時傷毒發作,自然只能在古靈山附近找個石洞療治,萬一不治身死,遺骸也該在古靈山附近,

    那會跑到數千裏外去?”

    畢雲英收淚道:“這話有理。”

    許庭瑤接着説道:“何況嶗山那座石窟,不但佈置了許多埋伏,而且手抄了一冊《黔靈真傳》,和被火化去的一厚冊各門各派的武功,這些東西,絕非一朝夕所能做完,試想一個身中劇毒,又受了重傷的人,那有這麼從容?如果有這些時間的話,也足夠把傷毒治好了。

    因此,小弟認為師父在師母死後,萬念俱灰,不想再在江湖走動,把一生所學,抄錄成書,藏之石窟,但又怕所傳非人,或為仇家找到,才故佈疑陣……”

    畢雲英聽得不住點頭。

    許庭瑤又道:“還有,小弟聽丐幫閻長老説過,李幫主從古靈山回去,曾在鐵巖關附近,發現一個身負重傷又中劇毒的人,正在運功療傷,以李幫主估計,那人所中傷毒,換了一個人,十條命也保不住了。但那人在和李幫主招呼之時,忽然神光奕奕,看不出半點負傷中毒模樣,他告訴李幫主,不出二十年必有變故,李幫主問他亂象如何?他説出‘南風烈烈吹白沙,千歲髑髏生齒牙’,一道人影就破空飛去……哦……那人據説最多還不過三十出頭,我想可能就是師父……”

    “三十出頭……”畢雲英突然問道:“李幫主有沒有説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服?”

    許庭瑤心中一動,反問道:“你説師父習慣穿的是藍袍?”

    畢雲英點頭道:“不錯,那晚畢老賊的口氣,我爹一定習慣穿藍袍的……啊……那位道長,穿的不正是藍袍……三十出頭……難道……”

    許庭瑤驀然一震,遲疑道:“姐姐,你説那道長會是師父?”

    畢雲英道:“我第一眼看到那位道長,心裏就有一種説不出的感覺……”

    許庭瑤道:“我也有此種感覺。而且他那件道袍,質料、顏色都和我在嶗山石窟中看到的相同,只是……我想……如果是師父的話,在年齡上和這位道長不符。”

    畢雲英道:“普通人,自然看得出年齡來,但如果內功修為,到達某種境地,就有駐顏之功,何況我一直覺得他説的故事,好像親身經歷一般,不然,這此一江湖上從沒有人説過的事,他那會有那麼詳細?他難道真是我爹?”

    她呆呆的望着天空,不禁又流下淚水,喃喃道:“爹啊!真要是你,看到了苦命女兒,為什麼……為什麼不止同直説呢……”

    許庭瑤瞿然道:“姐姐,那麼我們快趕回去!”

    畢雲英被一言提醒,忙道:“不錯,我們快走,不管他是不是我爹,趕回去問問清楚才好。”兩人這一下心急如箭,腳下加緊。蒲團依然,但那位藍袍道人卻已是杳如黃鶴,不知去向?

    畢雲英兩眼發直,顫聲道:“他人呢?”

    許庭瑤目光轉動,瞥見自己兩人方才坐過的一張拜台上,依稀有字,急忙走近一瞧,木板上果然寫着四個行書,指痕宛然,那是“心願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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