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無聲無息地逝去,東方天際,透出一線曙光。
荒山中,刺藤荊棘,怪石崢嶸,遍地砂礫,鋭如刀劍。
一陣陣寒風呼嘯而過,樹影搖曳,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陶羽衣衫破碎,遍體鱗傷,一夜裏,不知踏過多少荊枝,穿越多少藤蔓,懷着胸中一團的人的熱火,跌跌撞撞,在亂山曠野中顛躓而行。
他沒有目的,也沒有方向,自然更不理會腳下有沒有路徑,在他腦海裏,只有一個意願,那就是找個人跡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死去。
內腑“焚心丸”的熱毒,一刻不停地燒烤着他的心脾,而人世的淒涼,更使他心靈破碎成粉末,因而,不期然產生出逃避的意念。
死吧!不管走到天涯,走到海角,也不管是人世虧欠了他?還是他虧欠了人世?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行行復行行,地上堅鋭鋒利的砂礫,劃破他的腳趾,鮮紅的血,一滴滴滲落在地上,天慢慢地亮了,但眼中景物,卻越來越模糊……
忽然,一條纖小的人影,遽爾出現面前,
“陶公子,呀!真的是你……”
陶羽一陣驚愕,腳下不由停步。
揚起頭來,果然,眼中似見一個纖細的影子,正驚愕地瞪視着他。
他訝異乏下,吃力地搖搖頭,想凝聚目光,看看她是誰?不想眼中一陣金星閃耀,那人影斗然由一個變成兩個、三個、四個……
影子有些熟悉,彷彿竟是個女的,但是,她是誰啊,是凌茜?廖五姑?宮玉珍?還是……
沒有容他想出答案,那纖小的人影一閃掠到近前,失驚地又叫道:“陶公子,你……你怎麼啦?”
陶羽踉踉蹌蹌倒退幾步,雙手亂搖,道:“啊……別過來……別走過來……”
他説到這兒,忽覺腦中-陣轟然雷鳴,晃了幾晃,終於向地上倒下。
那人雙臂一伸,將他扶住,急聲問道:“陶公子,你受了傷?”
陶羽神志已昏,實際上己不能聽清她的問話,只喃喃吃語道:“不要見我,讓我死了吧……不要見我啊……”
那人試了試他的額角,觸手火熱,心中大吃-驚,忙將他輕輕平放於地,低頭撕下半幅裙角,到附近溪中浸濕,替他覆蓋在頭額上,焦急地撫摸着他灼熱得可怕的面頰,淚水紛落。
冰涼的溪水,並未能冷卻陶羽體內的毒火,他反覆不停地輾轉着頭部,口中呢喃不止:
“不要見到我……我願意死……宮天寧啊……你好……你好……”
那人聽了,更是心驚,低聲急問道:“公子你説什麼?是宮天寧害了你?”
“讓我死了吧……焚心毒九……十五天煎心煉神……宮天寧,我跟你何仇何恨……”
那人似有所悟地點點頭,暗中切齒,但卻不再出聲擾亂他的自語。
陶羽突然混身一震,瞪目厲聲叱道:“……你是人還是畜生?凌姑娘聖潔尊貴,豈肯下嫁你這種人面獸心的畜生。|”
忽然,又揚聲哈哈大笑,説道:“……宮天寧,你雖然害死我,可是你永遠也得不到她,我不要你的解藥,我要死,哈哈哈!我要死!我要死……”
他笑了一陣,己有些聲嘶力竭,笑聲漸漸低沉,一變而為傷心的飲位,吃語之聲,也顯得喃喃不清。
“……爹,原諒你的孩子,我太沒有用了,娘啊!從今以後,你不會再見到不孝的兒子,也再不用擔心兒子做出逆天之事了。讓外公永遠稱霸武林吧!可憐的娘啊!你失去了丈夫,如今又失去了兒子……”
語聲漸微,過了片刻,終於分辨不出是呻吟?是自語?或是啜泣?
那人聽到這裏,早已淚水滂沱,幽幽仰起臉來,舉目望天,恨恨地道:“宮天寧,你這卑劣的東西!”
她俯下身子,將奄奄一息的陶羽抱了起來,剛行不到數丈,忽聽曠野間傳來一聲急迫的呼聲:”陶公子,陶公子,你在那裏……”
她霍地頓足旋身,肩頭一晃,快如乳燕掠波般閃至一棵高大的榕樹背後,傾耳靜聽,那呼聲斷斷續續,由遠而近,剎時已到近處。
不多久,一條迅快無比的人影,飛縱而來。
她偷眼望去,已看出那人混身綠衣,臉色蒼白,竟是“桃花公主”凌茜。
凌茜身法捷如電奔,一雙明澈光亮的大眼睛,充滿驚慌和焦急,一面大聲呼喚,一面不住地左右掃視,但人卻片刻未停,不過霎眼之久,便從近處飛掠而過,消失在亂山之中。
她抱着陶羽,並沒有出聲,等到凌茜去遠,仰頭上望。見這棵大榕樹高約五丈,濃蔭如蓋,樹身也足有三人合抱粗大。
心中忽然一動,忖道:“這兒倒是個最安全的地方”
她放下陶羽,反手抽出身後長劍,默運真力,在樹身上切下一塊三尺寬闊的樹皮,抬頭一望,不覺暗喜。
原來她聽説榕樹大都中空,故爾一試,不想果能如願。這棵樹,少説已有千年以上壽齡,樹心空處,不但隱蔽安全,蔭涼如水,而且潔淨異常,足夠一個人藏身在內。
她用劍先在樹上刺了幾個小孔,備作通氣之用,然後小心翼翼把陶羽放進樹洞中,依舊用樹皮封好洞口,掃目一看,竟一絲痕跡也看不出來。
一切弄妥了,又在樹上留了記號,這才舉步向山下奔去。
山風中散播着凌茜的呼聲,羣山回應,蕩人心絃。
她行不片刻,驀見一人循聲疾掠而上,兩人一上一下,迎面撞個正着,四月相觸,彼此都不覺猛可-驚。
那人儒衫飄逸,面目陰沉,無巧不巧,竟是宮天寧。
她心中遽然一動,暗忖:天意叫陶公子命不該絕,我正愁無處尋他,想不到解藥卻送上門來。
於是假作羞怯,低垂粉頸,欲從他身邊掠過……
宮天寧手臂一伸,攔住去路,陰沉沉笑道:“姑娘還認得在下嗎?”
她裝作一驚,緩緩抬起頭來,對他打量了一眼,失聲道:“你……你不是全真教的宮大俠嗎?”
宮天寧嘿嘿笑道:“姑娘真好眼力,一面之緣,竟能銘刻心腑,足見今日之遇,並非偶然。”
她心裏暗罵,表面卻故作不解,道:“宮大俠何時換了衣着,險些使人認不出來?”
宮天寧得意地笑道:“記得上次途中相逢,那時姑娘和好些人一路,在下雖然心儀,卻未便動問芳名,難得今日又得親近,不知姑娘可願交在下這個朋友否?”
她嫣然一笑,道:“宮大俠太客氣了,我姓竺,名叫君儀。”
宮天寧劍眉一揚,讚道:“好個端莊的名字,竺姑娘怎會獨行荒山?意欲何往?”
竺君儀長嘆一聲,道:“唉!你不知道,我被飛雲山莊的人打傷,滾落在山谷裏,險些連性命也丟了。”
“飛雲山莊麼?姑娘跟他們有仇?”
“是啊!我爹爹便是死在他們手中的……”
“原來如此,姑娘不須傷感,宮某不才,願助姑娘報此殺父深仇。”
“謝謝你,宮大俠現在要到那裏去?”
“啊……在下只不過在山中閒逛,姑娘若無急事,何不同行?”
“宮大俠儒文風雅,一個人在山中邀遊,想必是吟風嘯月,詠梅賞松,我是個俗人,只怕反而擾了宮大俠的雅興。”
宮天寧這時耳中已聽不見凌茜的呼喚聲,不覺放聲哈哈大笑道:“姑娘若是俗人,我宮天寧也願作個俗夫……”
竺君儀志在偷取“焚心毒丸”的解藥,雖然明知他口齒輕薄,仍極力忍耐住怒火,兩人並肩漫步,重向山上行去。
宮天寧原正循聲追蹤凌茜,萬想不到竟然飛來豔福,山中得遇竺君儀。在他心目中,竺君儀雖比不上凌茜的氣質高貴,但俏麗美豔,並不在她之下,一個可望而不可即,一個卻對自己情意款款,兩相權衡,當然不會舍近而求遠了。
兩人各懷鬼胎,信步行來,彼此倒忘了開口。
宮天寧滿心淫邪之念,正思索着應該如何下手,忽然目光一瞥,見不遠處有棵高大的樹。
樹下濃蔭如蓋,遍地柔草,競比天然的牀帳還要難得,遂用手一指。笑道:“天氣太熱了,咱們且到那棵樹下休息一會如何?”
竺君儀一見那棵榕樹,正是自己藏放陶羽的地方,不禁心裏一陣狂跳,忙道:“我倒一點也不覺得累,怎不再逛一會再休息呢?”
宮天寧詭笑道:“這棵榕樹少説也千年之久,就憑這一點,也該瀏覽-番才好……”
竺君儀秀目一轉,叫道:“喏,你瞧那邊有條小溪,我從小最愛捉魚,咱們去溪邊捉魚好不好?”
説着,不待他回答,已自蹦蹦跳跳,向溪邊奔去。
宮天寧雖滿心不願,但眼見竺君儀興高采烈,奔跳之際,那豐滿誘人的胴體,彷彿要從緊身勁裝中迸裂而出,心裏淫念陡盛,身不由己,也跟着向小溪縱去。
這小溪距離榕樹並不太遠,樹蔭恰可掩住陽光,溪水澄澈,清可見底,然而,卵石浮草中,卻不見一條游魚的影子。
竺君儀怕他又變了主意,蹲在溪傍,把手伸進水裏揮划着。忽然叫道:“啊!這水好涼……”
宮天寧目不轉睛注視着她那雙白玉羊脂似的手,心馳意蕩,慾火更熾,疾步欺近竺君儀身後,右掌鬥地舉起
竺君儀霍地扭過頭來,笑道:“宮大俠,這條小溪中,怎麼一隻魚蝦也沒有呢?”
宮天寧心頭一沉,只得假笑着也蹲下身子,伸出手掌,在溪水中劃撥。
但他手掌剛浸進水中,忽然眉頭一皺,道:“奇怪,這溪水寒冷砭骨,決不似普通山澗溪流,難道這山中竟藏着地底冰河不成?”
竺君儀詫問道:“什麼叫做地底冰河?”
宮天寧卻沒有回答她的話,只面色凝重地喃喃説道:“……,不好,地底冰河能克火毒,要是被他飲下河水,這件事……”
竺君儀心中微微一動,道:“宮大俠,你説什麼?什麼火毒……”
宮天寧霍地站立起來,道:“咱們去尋尋這條溪流的水源如何?”
竺君儀道:“尋它幹什麼?一條溪水,有什麼希罕……”
宮天寧道:“你不知道,這河水冷得奇怪,假如真是地底千年冰川,必定壞了我的大事……”
一面説着,一面逞自轉身,循着溪水,向上流匆匆奔去。
竺君儀心中犯疑,忙飛步跟了過去,叫道:“宮大俠,等我-等,我跟你一塊兒去看看……”
兩人沿河上行,腳程十分迅捷,瞬息間,越過一座小山,眼前景物突然一變。但見一片平坦草坪,綠草如茵,平直地延伸到遠處一座山峯腳下,極目豔紅奼紫,竟然是偌大一叢梅林,株株梅樹上,都盛開着嬌豔怒放的花朵,滿目鮮嫣,蔚成一片紅色花海。
那條溪流,正是從對面嶺下,婉蜒穿過梅林,然後傾瀉而下,流向山腳。
宮天寧一見那片盛開的梅花,臉上寒霜更盛,微微頒首,道:“果然不錯,果然不錯……”
竺君儀也奇道:“現今不過初秋,山下還熱得很,怎麼山頂上卻連梅花也開了?”
宮天寧冷冷瞥了她一眼,道:“竺姑娘也覺得這梅花開得奇怪麼?”
竺君儀道:“是啊,梅是臘月結蕾隆冬開花,現在才只八月,怎的倒提前開花了,難道山上氣候特別寒冷?”
宮天寧搖搖頭,道:“你我立身此地,何曾有一絲寒意,所以在下説這梅花開得出奇,足見地底果真隱有千年冰河。”
竺君儀恍然道:“你是説由於河水凜冽的影響,才使梅花提早開放的麼?”
宮天寧笑道:“姑娘冰雪聰明,在下正是這個意思。千年地底冰川,人生難得幾次見,姑娘可有興陪同在下‘踏梅尋冰’一遭?”
竺君儀心念電轉,笑道:“宮大俠既有此雅興,我就作個半雅的俗人也好。”
宮天寧聽了,揚聲大笑,儒衫一擺,身形已如脱弦之矢,循着小溪,向那梅林之內掠去。
竺君儀略一思忖,也緊跟着騰身而起
她雖然步步緊躡着宮天寧,但芳心卻忽然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面對如此靜雅綺麗的滿山梅花,心裏卻無一絲欣喜意興。宮天寧邀她“踏梅尋冰”,似無惡念,她卻不自覺從心底升出無限寒意來,好像那梅林中已佈下陷餅,婆姿樹影下,也旦得有些鬼影幢幢。
但,為了替陶羽騙竊解藥,便是刀山油鍋,她也無暇顧慮了。
銀牙一挫,緊隨宮天寧,掠進了梅林。小溪穿越整個林子,上千株梅樹,夾溪而生,風過處,遍山俱是清新的梅香,薰人慾醉。
宮天寧卻似完全無心欣賞這如詩如畫的景緻,只顧一味地低頭沿溪疾行,偶爾駐足揚起頭來,也不過是打量小溪源頭的方向而已。
頓飯之久,兩人已經奔抵那座山嶺腳下,宮天寧微“噫”一聲,身形一頓而止。
嶺腳下叢草逾人,亂草後面,是一個極其隱蔽的山洞,洞口霧氣迷膝,附近草尖和岩石上,竟結着許多晶瑩透明的冰條,隨着山風,彼此互碰,發出輕微的“叮叮”聲響。距離洞口丈許之外,便已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氣。
那條小溪,竟正是由這山洞中流出來的。
宮天寧凝視洞口,不住頷首呢喃,道:“千年冰川,想不到此地也有這等奇境……”
竺君儀目光一瞬,發現洞邊一塊石壁上,似有幾行字跡,移步上前,伸手抹去石上蘚苔,觸目不覺心頭大大一震。
原來那石壁上,果然刻着四句詩句,寫的是:
彈劍行千里,
悲歌壯九州;
冰泉滌毒火
難去滿身愁。
最令她吃驚的,是那四句詩句之下,赫然竟是“羅偉”兩字。
羅偉?不是陶公子的父親嗎?他怎會在這荒山中、留下四句滿懷悲滄的詩句。
竺君儀心中疑雲頓生,細細咀嚼那詩中“冰泉滌毒火”一句,頓時有所領悟,便欲轉身離去。
宮天寧卻突然伸手將她攔住,笑道:“姑娘往那裏去?”
竺君儀道:“我忽然記起一件重要事來,無暇奉陪宮大俠了,實在對不起……”
宮天寧詭異地道:“是為了那壁上的詩句麼?”
竺君儀急忙搖頭道:“不!不!那句詩跟我什麼相干?”
宮天寧笑道:“那麼姑娘何需匆匆而去?此地風景絕佳。正宜促膝清談。有一件事,在下猜想姑娘一定極願知道
竺君儀勉強露出-絲苦笑,道:“不知宮大俠指的什麼事?”
宮天寧做然舉目望天,道:“留這首詩的人,姓羅名偉,姑娘想必知道他是誰吧?”
竺君儀點點頭,道:“羅大俠名重武林,誰人不知?”
宮天寧冷嗤一聲,道:“他不過是全真教下的一個叛教之徒罷了,可笑中原無人,竟把他看得那麼重要。姑娘一定正奇怪,他怎會在這洞口,留下這首莫名其妙的詩句?其實説穿了,也沒有什麼可以驚訝之處……”
説到這裏,故意一頓,偷眼望望竺君儀,見她正注目傾聽,於是笑着又道:“想羅偉自幼流落漠北,原本孤苦無依,全賴我們全真教將他收容,傳他絕世武功。不料他意念不堅,竟欲盜竊教中秘笈潛逃,掌教一怒之下,便給他服下了誅心毒藥‘焚心丸’”
竺君儀驀地-驚,道:“你説是‘焚心毒丸?”
宮天寧點點頭,道:“正是,本教焚心毒丸,乃天下至烈毒火,吃下之後,無論他內功如何精深,也難逃半月以內,焚心焦肺,全身血液枯乾而死……”
“啊……”
“…羅偉吃了毒丸,一命本已難保,後來我姑姑見他可憐,才偷偷把教中秘製‘冰蓮’,暗中給了他一粒,讓他能暫保性命,回到故鄉來”
竺君儀忍不住插嘴道:“你是説‘冰蓮’能夠消解‘焚心丸’的毒火?”
宮天寧笑道:“焚心丸至毒至烈,天下沒有一樣東西,能夠完全解去它的毒性。”
竺君儀驚道:“那麼‘冰蓮’又有什麼用?”
宮天寧道:“‘冰蓮’不過能暫時壓抑毒性的發作罷了,姑姑只給了他一粒,目的是希望他能重回大漠,誰知姓羅的忘恩負義,一去三十年,竟甘願死在中原,也再未返回大漠去。”
竺君儀不服地道:“那是羅大俠為了武林正義,不幸死在泰山,怎能説是忘恩負義?”
宮天寧冷哼道:“他回中原來,連兒子都生了,還不算忘恩負義算什麼?”
竺君儀不想跟他爭辯,頓了頓,便道:“你説‘冰蓮’能壓制‘焚心丸’的毒性,不知能夠壓制多久?”
宮天寧詭笑着望了她一眼,道:“普通一粒,效力能達半年,如果內功深厚,運用本身功力輔助藥力,最多也只能維持-年。”
竺君儀默默計算,羅偉自揚名天下,果然不過一年,便喪命在泰山觀日峯。難道説他的臨敵突然失去功力,並不是陶天林的關係,卻是因為服過“焚心毒丸”的緣故麼?照這麼看來,自己即算從宮天寧身上偷到“冰蓮”,陶羽的生命,最多也只能再活一年了。
這是何等可怕的一件事?她不期然機伶伶打了個寒譁,幽幽問道:“那焚心丸的毒,當真天下就無物可解嗎?”
宮天寧道:“除了‘冰蓮’,之外,就只有這種千年地底冰河的水可以壓抑毒火。但是,冰河之水,也不能完全解去毒性,一樣只能壓抑火毒,使它不致發作。”
竺君儀驚喜地道:“這種冰河河水,跟冰蓮同樣可以壓抑火毒?”
宮天寧陰陰一笑,道:“姑娘先別大高興,冰河之水雖然能壓制火毒不發,但卻有一樣最要緊的事,在下還沒有來得及説出來呢!”
竺君儀忍不住心中狂喜,忙道:“什麼事?請你快説。”
官天寧笑道:“服過‘焚心毒丸’的久,如能飲下大量冰河之水,所中毒性便可減低,如再能以內功使餘毒凝聚一點,生命便可保無虞。但是,那人終生必須禁絕一件人生樂事,從此出家去當和尚,否則,後果仍然不堪設想。”
竺君儀大為不解,問道:“為什麼必須出家做和尚?”
宮天寧笑道:“餘毒凝於一點,並不是毒性已經完全化解,如果那人一犯女色,陰陽一合,元精一泄,餘毒立刻迸發,任他功力再高,也將從此變成廢人,一輩子無法再練武功了。”
竺君儀臉上一陣緋紅,羞怯地垂下了頭。
但她心中卻在暗忖:雖有這條禁律,那是以後的事了,目前只要能救得陶公子性命,等到他報了父仇,成家之後,就算失去武功,也就不關重要了。
想到這裏,不覺替陶羽惋惜,也替他慶幸。她一心只盼陶羽能保全性命,恢復功力,報卻父仇,為武林正義而奮鬥,其他絕無一絲雜念,是以並不覺得這樣做對陶羽有什麼大多的損失,主意一定,便又舉步欲行。
宮天寧一把拉住她,道:“你要去哪裏?你想去救陶羽,對不對,告訴你,現在只有我能救他。”“你……”
宮天寧拿出一粒蠟封藥丸道:“這是‘冰蓮’,用它配着千年冰河水服下,便可解去焚心丸毒。”
宮天看着竺君儀,獰笑着道::“可以看出來,你很關心陶公子,只要你答應馬上嫁給我,並且永遠不再見陶公子,我就可以救他,怎麼樣?”
竺君儀兩眼冒火,恨不能一掌劈了他。但她想到陶公子的毒傷,強壓怒火,默默無言。
宮天寧見竺君儀不言不動,兩眼注視着自己,顯見充滿敵意,但卻別有一番風韻,禁不住心弛神蕩,便欲上前非禮。
竺君儀道:“宮天寧,我可以答應你,但你也必須答應我,救治陶公子的毒傷,並且決不能得罪陶公子。”
“行,我都依你,你現在就依我吧。”説着,宮天寧走上前去,一把抱住竺君儀,竺君儀渾身一震,奮力推開宮天寧。
宮天寧愣了一下,恨聲道:“那好,你不要後悔!”轉身假作離去。
竺君儀心中一急,忙道:“宮大俠留步。”
宮天寧霍地轉身道:“怎麼樣,改變主意了。”
竺君儀雙眼流淚,道:
“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吧……”
“宮大俠,宮大俠……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大恩……求你放了我……”
梅林中傳出一聲聲令人鼻酸的慘呼和哀求,但無情的山,屹立如故,無情的水,淙淙不休,這世界是那麼的冷酷,悽楚絕望的哀呼,除了山谷回應之外,再也沒有引起任何改變和反應……
山風拂過,梅香四溢,一片烏雲飛來,只有驕陽羞怯地躲進了雲堆,似乎對世人可悲的遭遇,激起一絲黯淡的漣漪。
裒呼漸漸低弱了,代之的是沉痛的詛咒……
詛咒又低弱了,代之的是屠弱滄涼的嚼位。
時光無情地從林梢溜過,要來臨的終於來了,應該消失的,卻從此深深烙刻在創傷的疤痕之下、再也無法抹滅。
淚水衝不去醜惡的命運安排,暴風雨過去以後。遺留下無盡的屈辱,無限的悲傷,無休的長恨!
仰望長空,白雲悠悠,彷彿依舊,可是,改變了的命運,破碎了的心靈,再也不能回覆到從前的模樣,永遠,永遠
紅日輕輕吻着西山,又是一日將盡的黃昏。
循着小溪,緩緩踱來一男一女兩個人。
女的步履蹣跚,神情萎頓,蒼白的面龐上,晶瑩淚痕未乾。
男的卻志得意滿,面含做饅狂妄的微笑,飛揚跋扈。
他的手臂,雖然挽着她的手臂,目光卻四處流盼,顯得狡黠而陰沉。
他們由山上下來,不用説,便是竺君儀和宮天寧了。
這時,只聽宮天寧有些不耐他説道:“山中榕樹不知有幾千幾百棵,天都快黑了,你怎能記得起是那一株?
竺君儀含淚道:“不,我記得很清楚,那棵樹特別高大,就在這條小溪邊不遠,一定找得到的。”
宮天寧冷笑道:“這種“冰蓮’,是我們全真教的秘製珍品,我答應送他一粒,全是看在你對我一片真情的份上,你可是答應過我的,從此與他一刀兩斷,永不相見。”
竺君儀黯然含悲道:“你放心吧!陶公子是何等身份,我對他純是崇敬,從來沒有半點私念,如今我已經是你的人了,生死跟你一起,你不要言語玷辱了他!”
宮天寧哼道:“他有什麼值得崇敬的?不過是羅偉的私生子……”
竺君儀猛然停下腳步,怒目叱道:“宮天寧!你也答應過我,不得罪陶公子的!”
宮天寧聳聳肩頭,道:“好啦,好啦,快去找吧,我還有事哩!”
爭論之間,已發現一棵高大的榕樹,屹立在小溪邊不遠。
竺君儀心裏一陣悲傷,定了定神,舉步便向大樹奔去。
不料樹蔭下忽然迅速地轉出三個人來,當中一個暴聲喝道:“是什麼人?”
竺君儀一驚,駐足一望,卻頓覺又喜又悲,“哇”地一聲哭叫道:“秦公子,秦公子……”
原來大樹下的三人,竟是秦佑、伍子英和辛弟。
秦佑仔細一看,也己識出是竺君儀,但奇怪的是,竺君儀身後,還站着一個有些面熟的青年書生,忍不住問道:“竺姑娘,那天夜裏咱們到處找你不見,連陶大哥也不見了,這幾天你到那兒去了,見到大哥嗎?”
竺君儀遽見秦佑,感觸萬端,悲痛不能成聲,一面搖頭,一面狂奔過來,張臂一把抱住秦佑,哭得哀哀欲絕。
秦佑心裏暗奇,輕輕拍着她的香肩,柔聲道:“別難過,慢慢告訴我們吧!這幾天,咱們為了尋找大哥和你,險些把腿也跑折了。”
竺君儀哭着道:“秦公子,秦公子……我……我……”
秦佑掠了宮天寧一瞥,低聲問:“那人是誰?”
宮天寧笑着接口道:“我嗎?我是她的丈夫!”
聽了這句話,伍子英和辛弟都不禁駭然一驚,秦佑詫異不解地望望宮天寧,又望望竺君儀,驚問道:“是真的?”
竺君儀更加傷心大慟,滿臉淚痕,悽楚地點了點頭。
宮天寧卻接口道:“什麼真不真,我得先警告你,她已是我妻子,你該放尊重一些,別惹我火起來,對你不客氣。”
秦佑既驚又怒,只因宮天寧換了裝扮,一時竟讓不出來。沉聲問竺君儀道:“他是誰?
你説!”
竺君儀哭道:“他……他就是全真教的……宮天寧……”
“是他?”秦佑渾身猛可一震,慌忙舉目細看,伍子英和辛弟更是瞪大了四隻眼睛,目光中充滿了驚詫和駭異。
宮天寧冷冷笑道:“不錯,在下正是全真教的宮天寧,不過換了一套衣衫,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秦佑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凝目又看了一眼,果然是以前見過的人,心裏頓時駭然,道:“竺姑娘,你……你怎麼會跟他在一起?”
竺君儀哭道:“求你不要問了,你們快救陶公子要緊。”
秦佑又是猛吃一驚,失聲叫道:“陶大哥?他在那兒?”
竺君儀指着那棵大樹,硬嚥着道:“…他……他就在那棵大樹裏面……。”
秦佑詫然回頭,道:“什麼?樹裏面?我們怎的一點沒發覺?”
辛弟和伍子英連忙揚目向樹身上張望,臉上俱是一片困惑之色。
竺君儀拭去淚水,幽幽説道:“陶公子誤服了天下至毒的“焚心毒丸’,昨夜我遇見他獨自在荒山中亂奔,毒火發作,昏迷過去,一時尋不到妥善地方,就把他藏在樹身裏。”
秦佑聽了這話,既驚又喜,辛弟性子最急,掉頭先奔到樹下,但他左張右望,卻找不到樹上有何活門所在。
竺君儀從懷中取出一粒核桃大小的蠟封藥丸,遞給秦佑道:“這是剋制焚心丸火毒的‘冰蓮-,請你轉交陶公子,囑他混合這條小溪的溪水吞下,運功一個時辰,就能把火毒凝聚在心腑不致發作。願他以天下正義為重,好好保重,如能報卻大仇,我縱受萬苦,也心安瞑目了……”
説到這裏,忍不住又失聲痛哭起來。
秦佑茫然地接過藥丸,雖覺她話中滿含辛酸,但因急着尋覓陶羽,故也無暇多問,匆匆奔到大樹下,跟辛弟兩人仔細搜視樹身。
竺君儀淚眼朦朧,淚水像潮水般洶湧而出,悽聲喃喃道:“秦公子,秦公子,今生無緣,願結來世,從今別後,只怕永無見期了……”
忽然一隻手伸了過來,緊緊扣住她的粉臂,冷冷説道:“該走了,別他媽裝得這副難分難捨的樣子,叫老子看了有氣!”
竺君儀輕嘆一聲,舉袖拭淚,默默轉身,隨着宮天寧舉步離去。
不想才走了幾步,突聽秦佑和辛弟同聲驚呼:“陶大哥?陶大哥呢?”竺君儀心絃猛震,奮力掙脱宮天寧的把持,扭頭望去,只見秦佑己找到樹洞所在,並且已將活門取了下來,但臉上卻充滿了失望、驚慌、迷惘的神情。
她忽然感覺事情有些不對,縱身一掠,躍到樹洞旁,匆匆探頭向洞裏一望,立刻也驚呼出聲!
原來那樹洞中空空如也,竟不見了陶羽的蹤影——
武俠屋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