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撇下秦凌筠隨同萬博老人,來到龍門梅谷,計激當年三個半高人之一的龍門居士,將秦凌筠留在龍門梅谷習藝,他要在兩個月之內,將秦凌筠調教成武林第一高手,此事暫時不表。兩個月內是否能造就成一個傑出的高手?兩個月以後,自有分曉。
且説飛叉銀龍虞鑑在同神弓鬼掌遊金化一起與雪峯樵隱、江上漁翁分手之後,心情萬分沉重。一則因為孫女兒虞慕琴姑娘突然失蹤,雖然留書上畫着三個眼睛的標記,但是,他知道三眼神婆是個喜怒莫測的人物,孫女兒又是嬌憨天真,萬一觸怒,後果何堪?再則,飛叉銀龍想到火神雷奔的下落不明,中原四傑臨到退隱武林之時,還要遭受到意外的打擊。
所以,任憑飛叉銀龍是如何豁達的人,當他離開銀龍堡,踏上征途之際,也不禁無限黯然,幾乎要為之老淚縱橫。
但是,中原四傑畢竟是英雄人物,飛叉銀龍豪邁了大半輩子,即使如今有一陣沮喪,那也只是一陣子罷了,當他和神弓鬼掌遊金化雙騎上道之後,也就將這些煩惱撇開,就如同當年遊俠江湖,縱橫武林一樣,豪邁不減,昂然南下。
深秋,正是行旅的好天氣,秋高氣爽,氣候宜人,若遇上一路老圃黃花,秋山紅葉,那更是怡情悦性,一大樂事。
飛叉銀龍虞鑑和神弓鬼掌遊金化都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只要事不當時,愁容斷不現在臉上。
兩個人揚鞭催馬,晝行夜宿,明知道此去是一場生死榮辱的搏鬥,但是他們卻當作是一次遊歷,而且,沿途儘量不驚動各地武林友好,以免打草驚蛇,暴露行止。
這天,兩人進入廣西境地,從蒼梧渡江而下,正是晌午時分,經過一個村鎮,突然路旁出現一個店小二打扮的人物,攔住去路,笑容可掬地説道:“兩位客官!現在正是打尖歇腳的時分,請在小店用過午飯,稍作休歇,再走不遲。”
生意人和氣生財,兩位老客人自然無可無不可,便隨着店小二來到一處客店。
説是客店,那是因為他們門口掛了一塊硃紅油漆的招牌,上書:“悦來居”三個字,但是,事實上這是一個少見的買賣人家,廳堂整潔,氣派十分,不但是鄉鎮之間,難得有這樣的客店,就是通衢大埠,也是難得看到,尤其令人奇怪的,這樣一間好客店,卻是門前冷落車馬稀,店堂裏只有疏疏落落幾個客人,在那裏據案小酌。
飛叉銀龍和神弓鬼掌這兩位老江湖,看在眼裏,悶在心裏。
他們隨着店小二一直來到後進,後面居然還是亭台院落,花木扶疏,那一分幽靜和雅緻,就是在大户人家,也不過如是。
經過一個曲折迴廊,來到一間小閣裏,閣外殘荷寥落,籬菊正盛,閣內早已擺好了一桌上好的酒席,只擺了兩付杯筷。
神弓鬼掌此時被弄得滿腹狐疑,他望着那酒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酒菜,愣然説道:“這桌酒是我們的麼?我們並沒有叫哇!”
飛叉銀龍打了個哈哈,輕鬆地説道:“老遊,人生有酒須當醉,盛筵當前你還問他何人叫的做什麼?少不得吃酒給酒錢,吃飯付飯錢,你怕他作甚?”
那店小二隻是一味笑容可掬,恭敬非常地請他們兩人入席。
神弓鬼掌也呵呵笑道:“這店家好生大方,難道不怕我們兩個過路的老頭子,付不起這筆飯錢麼?”
飛叉銀龍也笑道:“等到你付不起時,自然會留下押頭。”
那店小二倒是認真不苟地説道:“兩位客官説笑了!小店縱有天膽,也不敢留下二位的押頭,兩位請入席吧!如果兩位需要清靜,小的就不便在此打擾,否則,小的在此侍候!”
飛叉銀龍笑道:“小二哥!你請便吧!酒菜現成,何須勞駕?如有另外所需,再來相煩!”
那店小二陪着小心退了出去,神弓鬼掌笑道:“老虞!你對店家那份客氣,是擔心付不出飯錢時,先拉個交情麼?”
飛叉銀龍忽然冷笑道:“只怕人家不會要我們的錢呢!老遊!我們走了這麼些時日,直到今天,才算是有了點眉目!”
神弓鬼掌驚道:“虞老鑑!你是説……”
飛叉銀龍接着説道:“我是説,這家客店招待雖然殷勤,只是不像個客店,如果説他是個‘招賢館’,倒還十分恰當。”
神弓鬼掌恍然大悟,一擊桌面,説道:“是了!這裏是……”
飛叉銀龍搖搖頭示意,然後笑道:“盛饌美酒當前,你我盡説些廢話作什麼?請!”
兩個人果然就對面而坐,開懷暢飲起來。
但是,雖然説是“開懷暢飲”,那也只是表面上如此,在內心裏,兩個人都在納悶:“天下斷沒有這樣開店的,客人沒有進門,就先擺下盛筵,而且,看這個氣派,也不像是開店做買賣的,這是好心還是歹意?”
兩個人飲了一回酒,又吃了幾碗香米白飯,無一不是上等貨色。
兩個人吃得酒醉飯飽,喝了一杯濃茶,淨過面之後,走到前面,飛叉銀龍笑呵呵地説道:“店家!酒是好酒,菜是佳餚,店家的招待,更是親切和氣,老朽穿州過縣,還很少見到這樣的好店家。”
店小二在一旁哈着腰,陪笑説道:“多謝客官金言!”
飛叉銀龍從身上取出一錠銀子,放在櫃枱之上,笑着説道:“行旅之間,不曾多帶銀兩,戔戔之數,權作酒資。”
那店小二慌忙雙手捧着銀亨,惶恐萬分地説道:“客官!……”
飛叉銀龍連忙問道:“是不是太少了呢?”
店小二陪笑説道:“不瞞客官説,這銀子是萬萬不能收的,因為客官的酒菜,已經有人付過賬,小店若再收下,豈不多收一份?”
神弓鬼掌連忙搶着問道:“是誰付賬的?”
飛叉銀龍也説道:“老朽乍到貴地,不知道是哪位友人如此盛情可感,小二哥!可能相告麼?”
店小二説道:“差一點忘記一件大事,這裏有一張名帖正是要遞交客官的。”
他匆匆忙忙地到賬房裏面,取出一張雙紅大帖,遞到飛叉銀龍面前,飛叉銀龍就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筆走龍蛇,寫了幾個大字:“雙傑蒞臨,未曾遠迎,聊備水酒,以示心忱。”
下面署名是:“紅柳湖主人頓首百拜”。
神弓鬼掌遊金化當時看愣了眼,他怎麼想不起這“紅柳湖主人”是何許人?
飛叉銀龍當時神色自如,微微一笑,將紅帖收到袖中,呵呵笑道:“既然如此,老朽只有愧領了。”
他説完話,回顧神弓鬼掌説道:“老遊!好友盛情難卻,我們只有擾了這一頓了,走吧!”
兩人出門上馬,揚鞭催馬,走了一程之後,神弓鬼掌忍不住問道:“虞老鑑!這紅柳湖主人到底是誰?”
飛叉銀龍忽然大笑説道:“老遊!你不知道,我何嘗又知道?看樣子我們在武林闖蕩了一輩子,臨到老來,還要栽一次大跟頭,我們一直走吧!反正我們的行蹤,早已經落在別人的掌握之中,就這樣走下去,遲早會見到這位紅柳湖主人的。”
神弓鬼掌頓時也呵呵笑道:“這位紅柳湖主人在未見面時,就如此豐盛的招待,等到見面以後,想必更是天天山珍海味,我老遊在大飽口福之餘,説不定就要留在此間了。”
兩人如此一説笑,馬行已經又是幾里。
突然,前面塵頭大起,一行兩騎,風馳電掣而來,飛叉銀龍點點頭,哼了一聲,剛説了一句:“八成是迎賓的人來了!”
那兩匹馬頃刻捲到面前,馬上坐的一式裝束的兩個中年人,匆忙之間,還沒有看清楚面貌,那兩匹馬分從左右,疾馳而過。
神弓鬼掌不覺“咦”了一聲,掉過頭去,看着那兩個人遠去的背影,口中自言自語地説道:“這兩個人分明是衝着我們而來的,為什麼又是如此揚長而去?”
飛叉銀龍笑道:“老遊!你不要着急,要來的終究會來,你還愁他們不來麼?你看……”
他説着話,人在馬鞍上站起來,指着身後來路,哈哈一笑説道:“那不是他們又轉回來了麼?”
果然!只見身後來路黃塵大起,由遠而近,滾滾而來,這兩個老人家,人老眼力不老,立即分辨出,來的兩匹馬,一紅一白,正是方才過去的那兩個中年人所騎的,兩個老夥伴相視微微一笑,彼此心裏都在暗暗想着:“看看你們究竟怎樣來動手?”
不一會工夫,蹄聲如雷,風馳電掣而至,已經衝到二老身後,神弓鬼掌和飛叉銀龍只當作沒有事一般,自顧催馬輕馳,連頭也沒有回一下。
那兩匹馬就在這一瞬間,分從左右包抄前面,霍然一拉馬繮,兩匹馬人立而起,唏聿聿一陣長嘶,頓時穩如泰山一般,站在二老前面,攔住去路。
飛叉銀龍和神弓鬼掌也將馬停住,雙方如此對峙了一會,神弓鬼掌向前伸着身子,淡淡地問道:“兩位如此攔住去路,是有什麼指教麼?”
那兩個漢子其中一個説道:“請問哪一位是天台銀龍堡虞堡主?”
飛叉銀龍含笑點頭説道:“老朽蝸居正是銀龍堡,賤名虞鑑,兩位怎樣稱呼?”
那人説道:“如此説來,這位就是當年以一雙肉掌,一張鐵胎弓,聞名中原的遊大俠了?”
神弓鬼掌縱聲大笑説道:“當年一點微名,也值得兩位這樣關注麼?但不知兩位如此攔住我們這兩個老頭子,有什麼見教?”
那人連忙在馬上拱手説道:“幸而回來,否則豈不當面錯過!在下奉紅柳湖當家的之命,特地前來迎候。”
他這樣説着話,轉身一掀衣,只聽見“嘶”地一聲,一點藍色流皇,直衝天際,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弧線頃刻消失。
他又拱手説道:“兩位中原大俠一路馳騁而來,想必已經口渴,敝當家的特地送來一點水果,聊作解渴之用,以略表歡迎之意。”
就在他説這話的同時,只見對面又飛奔地來了幾匹馬,前面馬上的兩個人,雙手託着木托盤,托盤裏面裝着四個硃紅色光澤可愛的拳頭大果子,來到近前,雙雙從馬上一躍而下,走到飛叉銀龍和神弓鬼掌面前,高高地將托盤舉起。
這兩個老夥伴空在江湖上闖蕩了大半生,眼看着盤子的水果,叫不出名字來,慢説沒有吃過,連見也沒有見過,既非是桃,又不是李;既不是梨,又不是蘋果,但是,鮮紅的顏色,十分好看,而且老遠就聞到有一股香味,淡若幽蘭,甜若丹桂,聞到鼻子裏十分舒服。
那人一見飛叉銀龍和神弓鬼掌沉吟不語,便説道:“些微之物,不成敬意,但是,只表示紅柳湖一點待客之忱,但請兩位大俠笑納,如果不喜愛時,儘可稍時丟掉,在下一行也好回去覆命。”
飛叉銀龍伸手從托盤裏拿了一個,呵呵地笑道:“這等珍物,怎好糟蹋?老朽領受一個吧!”
神弓鬼掌也伸手拿了一個,那幾個人立即回到馬上,一齊欠身致意,並且説道:“我等回去覆命,少時自有人來迎接。”
説完話,大家一齊撥轉馬頭,又風馳電掣地揚塵而去。
飛叉銀龍拿着這個硃紅色的果子,注視了良久,微微皺着眉頭,沉默不語,神弓鬼掌倒是笑着説道:“這是什麼禮貌?這是什麼用意?方才以盛饌招待,如今又在半途送水果,故作神奇,真正是令人少見。”
飛叉銀龍用指甲輕輕劃破一點果皮,只見那硃紅果子立即湧出兩顆白色的濃汁,像是乳酪一樣,而且,越發的清香撲鼻,他用鼻子靠近地聞了一聞,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沒有説話。
神弓鬼掌忽然瞪了眼睛問道:“虞老鑑!你是懷疑這果子會有毒麼?”
飛叉銀龍搖搖頭説道:“這紅柳湖主人真是一個奇怪的人物,他這樣出乎常態的詭譎行動,究竟是為了什麼?此人如果不是出自真誠地歡迎我們,便是處心積慮,險毒萬分地算計我們。”
神弓鬼掌説道:“這位紅柳湖主人十有八九就是假借銀叉令橫行江湖的人,他怎麼會真誠地來歡迎我們呢?不管這位紅柳湖主人是誰,咱們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個果子咱們既然叫不出名字,不知道來路,咱們不吃也就是了。”
他説着話,隨手一扔,那顆硃紅色的果子,就如同沒羽飛蝗,直向天空飛去。
説時遲,那時快,他趁這果子一脱手,立即反探肩頭,將鐵胎弓取在手中。只聽得絃聲一響,那飛在天空中的果子,立即飛濺滿天,落得無影無蹤。
飛叉銀龍也及時扔出,只聽得二次絃聲再響,那枚果子也被彈丸打得粉碎,真正是皮骨無存。
神弓鬼掌笑道:“管它有毒無毒,讓它去吧!”
此時夕陽已經逐漸接近山頂,天邊抹上一層絢爛的光彩,二老馳騁一會之後,不但沒有看到有人迎接,而且沿途之上,連人煙也沒有。
忽然,穿過一個小樹林,迎面一片水光,反映着天邊的彩霞,倒影美麗極了,沿着水邊,種植着無數的垂柳,一眼望去,直到前面煙霞漾漾,看不到盡頭。
現在也不過才十月光景,廣西的初冬,還沒有十分寒意,這些垂柳雖然也都落淨了柳葉,但是,卻不十分憔悴,剩下那垂絲萬縷,迎風飄拂,給這水光景色,平添十分。
而且,尤其令人稱奇的,這些迎風飄拂的垂柳,都是深紅的顏色,在夕陽的反映之下,越發地如同一縷一縷的紅綿,真是奇景一觀。
神弓鬼掌嘆道:“虞老鑑!你看這水邊的垂柳,想不到還有這樣好看,真是又多了一分見識。”
飛叉銀龍説:“垂柳入秋以後,霜降葉落,這些柔枝就變成紅色,我們過去不曾留意罷了,今天因為這許多垂柳在一起,又在這樣一望無際的湖邊,所以……呃……”
飛叉銀龍嗯了一聲之後,突然勒住馬,指着那被夕陽反映得滿湖通紅的湖水,沉聲説道:“老遊!這裏不就是紅柳湖麼?”
神弓鬼掌當時也恍然大悟説道:“可不是麼,你看這好大的湖,好多的紅柳。”
他立即一磕雙膝,催馬來到湖邊,站在垂柳之中,朝湖上看去,湖水隨着夕陽的低沉,漸漸由絢爛奪目,變成暗淡陰沉,尤其向遠處看去,只見一片霧茫茫看不見遠處一點東西。
飛叉銀龍也催馬來到湖邊,望着那暮色靄然下的湖水,那晚霞籠罩下的煙柳,不由嘆道:“湖是好湖,柳是好柳,只是這位紅柳湖的主人的行徑,只怕是辱沒了這滿湖景色。”
神弓鬼掌説道:“虞老鑑,我們見到紅柳湖的主人之後,是武拚還是文鬥?”
飛叉銀龍説道:“只要雷火神安然無恙,又何必多生閒氣?我們還是先禮後兵吧!”
兩匹馬退出沿湖的柳林,慢慢順着湖岸,向前走去,夜幕低垂,湖邊一片漆黑,周圍沒有一點聲音,只有嚓、嚓、嚓……的馬蹄聲,在草地上踩出單調的節奏。
突然,飛叉銀龍將絲繮一帶,將馬停住,神弓鬼掌立即朗聲喝道:“柳林中是哪位朋友,既然如此藏頭露尾,必然是有事而來,何不請到當面一敍。”
柳林中沒有一點回答,神弓鬼掌呵呵笑道:“朋友!你那手上的東西,替我放下吧!”
話音一落,只聽得絃聲一響,“當”地一陣金鐵交鳴,濺起一陣火花,緊接着咕咚掉到水裏。
飛叉銀龍伸手按住神弓鬼掌第二顆彈丸,他沉聲説道:“紅柳湖的主人既然如此豪放豁達,他手下人也不應該如此沒有膽氣,有話何不請出來講?”
言猶未了,只聽得三四丈遠以外,一陣哈哈的笑聲,帶着揶揄的味道,説道:“中原雙傑,果然名不虛傳,三十尺以外,風吹草動,明察秋毫,令人可敬。”
飛叉銀龍説道:“朋友!不必如此過獎!紅柳湖主人現在何處?請容老朽拜見。”
柳林中那人説道:“請兩位稍候,我們當家的馬上要親來迎接。”
他剛剛説完這句話,只聽“蓬”地一聲,一點紅色流星,沖天而起,就在這一點流星火炮尚未熄滅之時,湖上突然響起一棒金鑼,霎時間,一片燈火通明,將湖水映得金蛇萬道,縱橫數十丈方圓,就如同是一片燈海,向這邊緩緩而來。
不一會工夫,只見從那一片燈海之中,箭也似的衝出一隻小舟,擎起三支火把,向岸邊揚長而來,船頭上站得一人,高聲叫道:“奉總當家的之命,迎接中原雙傑,虞大俠、遊大俠兩位的大駕。”
飛叉銀龍虞鑑和神弓鬼掌遊金化騎在馬上,凝神注意看得清楚,那緩緩而來的一片燈光,並不是船隻,而是許多房屋連在一起,儼然就是水上城廓一樣,好不壯觀,這還真是水上的奇蹟。
這個水上城廓緩緩地來到距離湖岸還有二十多丈的地方,停了下來,這時候,那隻迎賓的小船,已經靠近岸邊,船頭上站的那人,立即躍上岸來,高聲嚷道:“請兩位大俠上船!”
飛叉銀龍和神弓鬼掌毫不遲疑地,離蹬下馬,走上小舟,只見舟梢有兩個人雙槳一揮,入水無聲,小舟卻像一支脱弩之箭,向前勁射而去,如此接連不消多少下,便來到那水上城廓前面只有三四丈的遠近。
突然,小舟嘎然停住,只聽得對面鼓樂齊鳴,正面燈火排開,當中站着一位白面無鬚、十分清秀的中年人,一身白色綢衫,迎風飄拂,神情瀟灑已極,看樣子至多也不過才四十出頭。
飛叉銀龍心裏暗暗納悶:“難道他就是紅柳湖主人麼?這人好年輕!雷火神如果真的栽在他手裏,那真是令人不可思議的事。”
他這裏還沒有想完,只見對面那位白衫中年人右手高舉,樂聲頓時寂然,他乾淨利落地説了四個字:“搭橋迎客!”
他四個字剛一出口,周圍雷也似的一陣應諾,立即有七八個精壯的漢子,搬來一架龐大的弩,用滑車搖了一陣之後,突然齊聲大嘿,只聽錚然大震,從那架龐大的弩上,射出一片黑忽忽的東西,在空中嘶嘶地翻騰一陣之後,又輕飄飄地落在水面,原來是十來塊手掌大小的木片,用細繩連在一起,經過弩弓如此射出,落到水面上,拉成一條直線,每塊木板之間,隔了三四尺的距離,從小舟前面,一直牽到那邊水上城廓。
怪不得方才中年人高聲叫“搭橋迎客”,敢情這就是“橋”。
飛叉銀龍和神弓鬼掌是何許人?數十年江湖經驗,什麼場面沒有見過?當時他們二老微微一笑,先後從小舟上一躍出外,踏着那浮在水面上的木片,舉步從容,飄然走完十幾塊木片,當他們兩個人踏上這水上城廓之後,沒有在地板上留下一點濕印子。
那中年人臉上露出一點笑容,舉手肅客,讓到裏面,一間寬敞的大廳,富麗堂皇,陳設高雅,使人坐在裏面,斷然想不到這是飄在水上的一座城廓。
中年人肅客坐定之後,抱拳説道:“家兄臨時有事,未能親來接待兩位大俠,特囑在下向兩位大俠致歉,請恕接待不周之罪。”
飛叉銀龍也客套一回,接着問道:“請問尊姓大名,令兄台甫怎麼稱呼,老朽冒昧而來,難得主人如此好客,使人賓至如歸之餘,更有無限慚愧。”
那中年人微笑説道:“在下只是一個無名後輩,這姓名不説也罷!至於家兄,兩位大俠知道他為紅柳湖主也就可以了。”
神弓鬼掌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我們也不便多請教!但是,我們這兩個老頭子,無端受令兄如此盛情接待,而且又是一面緣慳,令人受之有愧!不知兄台有什麼高見指教麼?”
那中年人咦了一聲説道:“兩位大俠是專程來此,要訪問家兄,為何遊大俠反而説是不知為了何事呢?”
神弓鬼掌聞言幾乎要站起身來,大聲説道:“什麼?你們就是假借銀叉令,為害江湖,損我虞老哥的清譽的那班人麼?”
那中年人微笑點頭很沉着地説了兩個字:“正是!”
神弓鬼掌這回真的站起身來了,他厲聲問道:“那雷火神也是被你們陷害在此麼?他現在何處?”
那中年人仍然是含着微笑,伸手作勢,平靜地説道:“遊大俠!請稍安毋躁,既然大駕已經光臨,有話還怕講不清楚麼?”
飛叉銀龍心裏知道,這個中年人不是弱者,就憑他那種沉着不在乎的神情,已經是到了火候,面對着這樣的一個人,使飛叉銀龍心裏提高了警覺,他伸手止住神弓鬼掌的急躁,然後拱手説道:“令兄紅柳湖主既然不在,不知道兄台可能作主?”
那中年人狡猾地笑道:“小事可以擅專,大事在下也可以轉告,虞大俠有什麼高見,不妨指教。”
飛叉銀龍説道:“老朽有兩件事要向兄台請教。”
他説這句話的時候,臉色十分沉重,予人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感覺,在這樣微微一頓之際,飛叉銀龍已經將昔日中原四傑的威嚴,重新恢復,他緩緩而又沉重地問道:“老朽自出道武林以來,自問尚未與人結下深仇大恨,令兄紅柳湖主在二十年前,盜用老朽銀叉令,為害江湖十數年,使老朽蒙不白之冤,幾至萬劫不復之地,令兄究竟與老朽有何仇恨,以至如此?可否請兄台見告?”
這個問題問得十分嚴重,也可以説,在這樣一問之下,一答之後,是干戈?抑或是玉帛?便可分曉!在這大廳之上,是腥風血雨?還是一片祥和?就在這片刻之間。
那中年人微微地含着笑容,不疾不徐地説道:“請問虞大俠,這第二個疑問是什麼?可否請大俠一併相告?”
飛叉銀龍説道:“第二個問題,既然雷火神身在此間,可否請來一見?”
那中年人點點頭,突然站起身來呵呵地笑道:“虞大俠所問的這兩個問題,都是重大的問題,按理應該由家兄親自回答,才是慎重之意,不過家兄何時回來,尚難確定,兩位大俠不能久候,又為事實,所以在下願意將這兩個問題,逐一回答。”
遊金化搶着厲聲問道:“你回答的話,可能算數麼?”
那中年人微笑説道:“遊大俠!在下敢於回答之事,在紅柳湖上,擲地可以作金石聲。”
神弓鬼掌點頭哼了一聲,正要説話,只見那中年人伸手作勢,端然肅容説道:“兩位來是客位,紅柳湖向不慢待賓客,何況兩位大俠是紅柳湖的嘉賓?請到後進,略備水酒,為兩位洗塵,席間舉盞邀談,豈不是比這樣面面相覷,劍拔弩張的情況要好得多麼?”
他便在前帶路,只見沿途金碧輝煌,光耀奪目,極盡華麗之能事,幾經轉回,停在一間四面琉璃如同水晶宮樣的房子裏,裏面早已擺好了一桌酒席,一盞夜明珠樣的大琉璃燈,直垂當頂,兩三盆盛放的白菊,在燈光下越發顯得十分精神,除此之外,別無陳設,在富麗中又透着幾分雅緻。
中原二老也就不客套地坐下,酒過三巡之後,那中年人忽然按下酒杯正色説道:“現在在下要回答虞大俠所問的兩個問題,在沒有説明之前,請兩位再乾一杯!”
中原二老此時十分討厭他這種故作拖延的行為,當時也不答話,立即各幹了一杯。
那中年人也陪了一杯酒,他説道:“在下先答覆虞大俠第二個問題,你們兩位可以一見雷大俠……”
神弓鬼掌迫不及待地説道:“雷火神現在何處?”
那中年人點頭説道:“中原四傑情同骨肉,如今觀之果然如此,令人可佩。”
他這樣稱讚幾句之後,轉過身來,只見他突然一揮手,就在這間琉璃房子的正對面,倏地亮起一片燈光,照耀的如同白晝。
那邊也是一間琉璃所砌成的房間,看得清清楚楚,燈光下,有一張軟榻,上面躺着光頭、凹眼、黃衣、光足的雷火神。只見他雙目緊閉,臉色倒是十分紅潤,彷彿是睡熟了一般。
神弓鬼掌一見之下,立即忍不住大叫:“雷火神!”
這聲大叫,震得這間琉璃房子吱吱作響,但是,房外相隔不多遠的雷火神,依然躺在那裏,絲毫不覺。
神弓鬼掌一急之下,立卧就向房外衝去。
就在他這樣一起身的瞬間,只聽見那中年人冷冷地説道:“遊大俠請你暫留貴步!”
神弓鬼掌聞言一怔,但是,他立即覺悟過來,一旋身,伸手就是“一十八招鬼掌抓”的招式快得如同閃電,結結實實地一把將那中年人的手腕抓住,口中罵道:“你們是用什麼方法將雷火神整到如此地步?快説!你們如果不是用的詭計,決沒有能耐能整倒雷火神。”
那中年人任憑神弓鬼掌如此抓着,臉上含着微笑,一言不發。
這時候飛叉銀龍突然説道:“老遊!撒手吧!讓他自己説。”
神弓鬼掌也不是等閒人物,他一上手,就感覺到對方的手腕,入手如棉,彷彿是沒有一點骨頭,他心裏一震,已經知道碰到了勁敵,他正要想出制敵之計,聽到飛叉銀龍如此一説,便及時放手,瞪着兩個眼睛看着那中年人。
那中年人此時收斂起笑容,認真地説道:“雷大俠是喝了我們一種美酒,名叫‘千日醉’,醉了之後要熟睡千日,以雷大俠的酒量來説,雖然不須千日,少也得百日才能醒來,所以,我們就讓他在對面休養……”
神弓鬼掌聞言怒罵道:“你胡説八道,誰信你的鬼話連篇?我去叫醒他來。”
那中年人説道:“遊大俠!請止步!你看!”
他隔着琉璃房子指過去,神弓鬼掌頓時嚇了一大跳,幾乎要驚叫出聲,原來在雷火神的那張軟榻上,四周伸出來至少也有七八十個青色蛇頭,吐着舌信,在那裏閃動!這種青蛇正是所謂的“青竹絲”,咬人一口,斷無活命。
那中年人微笑説道:“兩位大俠不必擔心,那些蛇頭是不會咬到雷大俠一毫一髮,除非有生人去驚擾它!”
這話的意思非常明顯,如果神弓鬼掌確要撞進去的話,第一個喪命的,便是雷火神。
神弓鬼掌怔住了,他站在那裏,只罵得一句:“好刁惡……”
飛叉銀龍卻平靜地説道:“原來紅柳湖主是以雷火神的生死,來脅迫我們?這樣的做法,也不怕武林中人有人為之不齒麼?同時,中原四傑昔日能幸得薄名,相信也不是威脅利誘所能屈服,令兄居然能使出這種手段,實出老朽意料之外。”
那中年人一點也不為飛叉銀龍這種諷嘲而變色,只是含着微笑站在那裏。
神弓鬼掌不屑地罵道:“説吧!看看你們究竟要我們為你做什麼?看看你們可否説得出口?”
那中年人點頭説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將第一個問題,一併答覆,還請兩位大俠多多指教!”
隨着他右手一揮,對面那房裏的燈光驟滅,又是漆黑一片,這裏他又一抬左手,高喝一聲:“舉燈侍候!”
立即有人應聲而至,四個人手裏舉着四個高腳架燈,深深的燈碗,將燈光都集中到中年人的身後那堵琉璃牆上,房間當中頂上那盞大圓珠,遽地熄滅,倏然,那堵琉璃牆上現出許多字來。
那中年人指着牆上那些字説道:“兩位大俠請看,這都是家兄花費了將近十七八年的心血,將武林中各門各派,各幫各會,水陸兩路,黑白兩道,所有自成一幫一派的情形,都記載得清清楚楚,連他們的武功高低,以及彼此的恩怨,也都有很詳細地説明。”
這真是一樁大功夫,那是需要多少時間,多少人力?甚而至於有些事光是時間和人力還是沒有辦法做到的。
飛叉銀龍和神弓鬼掌面對着這一大堆文字,除了驚駭之外,更有不少不解之處,首先他們就懷疑:“這位紅柳湖主,花了這麼多的時間精力,蒐集這些資料,所為何事?”
那中年人觸到他們這種懷疑的眼光之後,又是微微一笑説道:“家兄所以花費這麼多時間與精力,蒐集這些資料,只是為了一點,那便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要想將來將他們一個一個地征服,只有先將他們的一切,都瞭若指掌……”
飛叉銀龍沒有等到他説完,便冷言斥道:“令兄野心勃勃,廣搜資料,處心積慮,為要獨佔武林,以遂其武林霸主之美夢,這與老朽方才所問的問題,有何關連?二十年來,他假借……”
那中年人也沒有等他説完,就含笑説道:“當然有關連!不信請看!”
他又將手向左邊挪了一下,那四盞高架燈,也隨着向左邊挪了一下,燈光集中到一點,只見那琉璃牆上現出幾行字:“中原四傑杜蜀山、虞鑑、雷奔、遊金化,不僅武功超羣,近十數年來被武林公認為四大高手,同時,中原四傑人緣極佳,在武林中深得人心,若能得此四人相助,武功尚在其次,對於人心收攬,武林歸心泰半……”
下面的話,還沒有看完,那中年人業已一揮手,四盞高架燈立即撤去,頂上的大珠子,又亮將起來,琉璃牆上的字,也都隱而不見。
那中年人此時正色説道:“中原四傑在武功方面,雖然不是頂尖人物,但是,近數十年來,在武林中卻是極負盛名,這一點,家兄在這十多年當中,假借銀叉令到各地行事之時,已得證實,所以,家兄才決定邀請你們四位大俠,共襄盛舉,他日事成之時,自當重謝。”
飛叉銀龍還準備問話,神弓鬼掌遊金化卻忍不住一仰頭縱聲大笑,他這一笑之下,震得這個琉璃房內所有的燈光,都顫個不停。
那中年人靜靜地等待神弓鬼掌笑聲停落之後,冷冷地問道:“遊大俠如此縱聲狂笑,莫非是有不願之意麼?”
神弓鬼掌大聲説道:“我看你這位哥哥是天下第一等渾人,所以才有這等渾心眼,想出這等渾主意。”
那中年人冷冷地説道:“遊大俠為何如此出口傷人?”
神弓鬼掌説道:“我罵你!那是因為你以客禮相待,我才稍加容忍,要依我的脾氣,早就掀翻了你這個房子……”
那中年人沒有等他説完,嘿嘿地兩聲淡笑,笑得很陰險,也笑得很得意。
飛叉銀龍這時候站起身來,沉聲向那中年人説道:“請兄台轉告令兄,承他瞧得起我們中原四傑,我們是謬不敢當,只是我們都已經是退隱武林之人,不願意再伸手管武林閒事,請將雷火神交由老朽帶回,假借銀叉令之事,既然已成過去,老朽也不願多起糾紛,就此了賬,不必再提。”
那中年人靜靜地聽完之後,一雙眼睛凝視着飛叉銀龍,緩緩地説道:“如此説來,虞大俠是斷然不肯參與這件事了?”
飛叉銀龍説道:“不但是不能參與這件事,而且,老朽還要奉勸兄台,令兄這種獨霸武林的野心,不但是難以得逞,就是能使他得逞於一時,將來也要落得悲慘的下場,老朽叨在痴長几歲,特此忠告,言已及此,請兄台將雷火神交還老朽,一切恩怨不談,老朽就要告辭。”
那中年人也站起身來説道:“家兄之事,究竟能否成功?
以及將來究竟導致何種下場?那是家兄的事,與虞大俠無涉,在下今天只是請問兩位大俠,是否願意稍助一臂之力?”
神弓鬼掌叱道:“你是聾子?我早已經同你説過,我們決不會參與你們這種渾事,不但是不參與,站在武林立場,對你們這種野心魔頭,還要予以剷除,為武林減除一份麻煩。”
那中年人笑道:“如果此時我説,你們中原四傑不參與這件事不行呢?”
神弓鬼掌厲聲叫道:“怎麼?你還要用強麼?我就先宰了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一伸右手,箕張五指,向前抓去,休要輕視這樣一抓,神弓鬼掌當年在武林中,多少大魔頭在他如此一抓之中,欲逃無力,束手被除?
飛叉銀龍卻於此時伸手攔住神弓鬼掌,緩着語氣説道:“老遊!今天之事,與他無關。”
那中年人站在那裏,絲毫不為所動,嘴角含着一絲冷笑,十足嘲諷的意味。
神弓鬼掌這時候也想起雷火神還控制在他們手裏,投鼠忌器,所以,只好將手收回,恨恨地説道:“你還不快些將雷火神放出來,難道真的要將此地鬧成腥風血雨?”
那中年人依然是冷冷地説道:“要放雷大俠,十分簡單,請兩位承諾方才我所要求的,雷大俠雖然服有‘千日醉’,只要我們施以一碗解酒妙藥,立即清醒如初。”
神弓鬼掌厲聲説道:“好個賊崽子!你居然就拿雷火神來脅迫,我先將你……”
那中年人立即一揮手斷然説道:“遊金化!你要放清楚些,我之所以對你客氣,那是奉了家兄之命,不得不如此,方才我已經説過,我們要借重你們的,是要借重你們過去那一點虛名,並不是借重你們的那點武功?若論你們那點武功,紅柳湖上一個二等腳色,也不比你們差。”
這幾句話,簡直比刀還厲害,神弓鬼掌氣極而笑,他點頭説道:“你在紅柳湖一定是一等腳色了,我來碰碰你這個一等腳色,到底有多厲害?”
他雙手齊抬,凌身就向那中年人撲過來,那中年人微微一笑,突然向後一閃身,霎時房裏一黑,伸手不見五指,飛叉銀龍,心裏一震,搶上前一步,貼近神弓鬼掌説道:“老遊!小心暗算。”
這兩個老夥伴,彼此多年默契,用不着多説話,兩個人立即背向而立,沉下心神,驟凝目力,慢慢地才看到這房裏已經空無一人,隔着琉璃牆,只見那中年人笑吟吟地站在那裏。
神弓鬼掌大吼一聲,就向那琉璃牆撲過去,只見那中年人笑道:“慢來!先聽我説幾句話!”
飛叉銀龍伸手暗暗扯住神弓鬼掌,輕輕地做了一個暗號,他一面將銀叉令揣在手中,一面説道:“有什麼話,你説!”
那中年人站在琉璃牆外,十分得意地笑道:“我先問你們一句話,悦來居的酒飯,你們吃了沒有?”
神弓鬼掌大吃一驚,輕輕地一點飛叉銀龍,低聲説道:“我們上當了!”
飛叉銀龍此時索性一拉神弓鬼掌,兩人並肩站立,沉聲向那中年人説道:“承蒙紅柳湖主的盛情招待,我們這頓飯不但是吃了,而且吃得很飽,聽閣下之言,莫非那一頓飯裏面有什麼玄虛不成?”
那中年人笑道:“對了!你説的完全不錯。那裏面有毒,每一樣菜餚,都藏有極厲害的劇毒,一旦潛伏在腹內,三個月以後,無可救藥。”
飛叉銀龍攔住眼角眥裂的神弓鬼掌,他非常平靜地説道:“紅柳湖主如此卑劣而不光明的手段,十足是個鄙不足道的小人,他還想在武林中有什麼作為,那豈不是夢想?”
那中年人説道:“什麼是鄙不足道?家兄和我的意見一致,只要達到自己的心願,是不擇一切手段的,現在管他是小人或是君子,你非要聽我的,如果你敢不聽我的,三個月以後,肝腸寸斷,萬蟻攢心,慘極而死。”
神弓鬼掌哪裏有閒心情和他説話?當時厲叱一聲,雙掌同起,隔着琉璃牆向那中年人推去,誰知道掌風剛出,蓬然大震,那琉璃牆安然如故,絲毫未損。
那中年人站在那裏還是笑容可掬,指着那琉璃牆説道:“我勸你不要白費力氣,聽我把話説完,你們現在立即離開此地,暫以三個月為期,到明年二月初二以前,將中原各大門派,説服來歸降紅柳湖主,為了表示誠意,一定要將各門各派傳宗之寶,派人送到紅柳湖來,這件事以你們中原四傑在武林中的聲望,不會有多大困難,功成之日,不但解除內腑劇毒,而且家兄還有重謝……”
飛叉銀龍説道:“你以為中原四傑會這樣受脅,為你們做這種渾事麼?”
那中年人説道:“如果你們不答應,三個月以後,慘死無救,雷火神也要被毒蛇分屍而死,你衡量輕重,何舍何取?”
他説完這些話以後,只見他的身子慢慢地向後退去,連帶着那些燈火,也一齊向後逐漸地退去,隔着琉璃牆,只見牆外竟是一片水光,反映着那逐漸退去的燈火。
那中年人還站在燈火之前,朗聲説道:“其實在紅柳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公平的,你們在悦來居吃了含有毒藥的酒菜,我們曾經派人專程送上解毒的香果,只要服上一顆,體內劇毒全消,無奈你們自作聰明,將之扔掉,怪得了誰?”
神弓鬼掌一聽,不覺大叫:“你説什麼?那果子是解藥?”
那中年人一陣哈哈大笑,指着神弓鬼掌説道:“你們好好地去為紅柳湖做事,別蹉跎時間,紅柳湖的毒,世間上沒有第二種解藥,懂得我的意思吧!”
説完話,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笑聲未絕,燈火遽地全滅,紅柳湖上又是一片沉寂,沒有半點聲音,只有飛叉銀龍和神弓鬼掌兩個人,站在這個數丈見方的琉璃房裏,怔怔地沒有説話。
飛叉銀龍忽然長嘆一口氣,黯然地説道:“想不到我們在臨老退隱之時,還要遭受這樣一次嚴重的打擊。”
神弓鬼掌搖手道:“虞老鑑!現在先別説這些喪氣話,讓我們先找出路,再想其他的辦法,中原四傑也不是等閒人物,大風大浪見過多少,決不致於這一次就栽倒在紅柳湖的手裏。”
兩個人藉着室內的燈光,向四周看了一轉,竟然四周都是一片水光,那麼多的房屋,竟去得一間不剩,方才和這間房屋明明是相連着的,誰知道不聲不響,走個精光。
飛叉銀龍推開房門,面對着那一片倒映着的水光,沉吟了一會,隨手劈開一張椅子,向神弓鬼掌説道:“老遊!我們走吧!回到岸上,我們再仔細商量。”
他正要將手中的木板投出,準備藉以飄身過湖,忽然,他們覺得腳下的琉璃房子,緩緩地移動起來,慢慢地向岸邊移去。
神弓鬼掌首先驚叫起來:“虞老鑑!這房子動了!”
飛叉銀龍點點頭説道:“讓它動吧!看樣子他們是送我們登岸。”
神弓鬼掌説道:“這紅柳湖主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他居然將這麼大的紅柳湖,弄得遍是機關,不説別的,單看那水上城廓,何止幾百幢房子,虧他怎麼建築起來的?而且進退又是那麼自如,老實説我今天倒開了一次眼界。”
飛叉銀龍嘆道:“所以,他才產生這麼大的野心,想要獨霸武林。要是他只是一個庸才,又何致將我們這兩個老頭子,算計得這樣縛手縛腳?”
神弓鬼掌突然問道:“老鑑!你真的打算就讓他這樣控制我們麼?”
飛叉銀龍呵呵一笑説道:“如果説用‘死’就可以控制中原四傑,那我們幾個人也是空得了幾十年的虛名。”
他言猶未了,只聽得轟地一響,整個房屋都為之一震,原來已經靠岸了。
中原二老躍上岸來,飛叉銀龍剛説了一句:“只可惜雷火神……”
突然聽到身後有人説道:“難道你不為自己可惜麼?”
飛叉銀龍和神弓鬼掌這一驚非同小可,身後來人,渾然無覺,這簡直是丟人丟到了家,兩個人閃電一個盤旋,各自向左右一分,同時問道:“是哪位朋友?”
他們問話一落,就聽到笑嘻嘻地説道:“是我!”
只見對面不遠的一棵柳樹叢中,走出來一個身高不足五尺的人,一身破衣,腳上拖着一雙草鞋,滿臉垢泥,左手用布纏着,再用一根繩子吊在脖子上,一身破衣還是水淋淋的,齜着一嘴白牙,踢踏踢踏地走過來。
飛叉銀龍拱手説道:“請問尊駕有什麼指教!”
那矮乞丐用手摸了一摸嘴上那一撇疏疏落落的鬍子,抖了一抖身上濕淋淋的水,笑嘻嘻地説道:“我有什麼‘指教’?只不過是看你們目前好像沒有了主意,所以,才特地跑上來跟你們談談。”
飛叉銀龍拱手問道:“請問尊駕……”
矮乞丐説道:“你們問我是什麼人?我想你們中原四傑也不是孤陋寡聞的人物,看看我這個標記,大概就知道了。”
他説着話,從脖子上取下那條繩子,解開纏在車手上的布,赫然露出一柄金光閃閃的撓鈎,他舉起自己的斷臂,將那裝在臂上的金色撓鈎晃了一下,接着説道:“你們認識這東西嗎?”
飛叉銀龍和神弓鬼掌同時都嚇了一跳,腳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搶着説道:“尊駕莫非就是武林中有名的風塵豪俠金臂丐前輩?”
那矮乞丐點頭説道:“你們猜的雖不中,亦不遠了。我們到前面找處坐下來談。”
他踢踏踢踏地帶頭走在前面,找了一處避風的地方,折了許多枯枝,堆在一起生出火來,那矮乞丐將身上衣服都脱下來,掛在火旁烤着,露出一身瘦骨嶙嶙。
他笑着説道:“我看你們想利用木板踏水渡湖,所以,才決定在水裏送你們上岸,把身上衣服弄濕了。”
飛叉銀龍和神弓鬼掌同時又是一驚,敢情方才那琉璃房屋如此移動,原來是他在水裏推動的,這就難怪了。
他們兩人正要致謝,那矮乞丐笑道:“你們不必謝我,其實我們還是志同道合的同伴呢!我也是前來找紅柳湖主人的,因為那紅柳湖主人他背棄了諾言,盜用了我師父的兵刃,所以,我特別前來找他。”
他説到這裏,不覺又自己笑將起來,接着説道:“説了半天,你們二位不知道我是誰,你們方才所説的金臂丐,他就是我的恩師,至於我過去的名字,已經湮沒已久,不説也罷,這十幾年來,我從來沒有出過江湖,所以也沒有名號,你們二位要叫我,就叫我銅臂丐吧!”
飛叉銀龍和神弓鬼掌聽説他是大名鼎鼎金臂丐的門人,自然改容相敬,但是,稍停一會,飛叉銀龍忽然説道:“銅臂老弟!老朽叨在痴長几歲,叫一聲老弟,想來不致見責吧!老朽有一點疑問要請教於老弟,第一、這紅柳湖主是何許人?他怎麼可以將金臂丐老前輩的兵刃盜去?第二、久聞金臂丐不傳門人,只在臨退隱之前,説是……”
銅臂丐笑着阻止他説下去,説道:“你這兩個疑問是對的,足見你是見多識廣。這兩件事談起來還是一件事,我們現在此地烤火等天亮,先來談談也未嘗不可。”
他從那破衣裏面摸索一陣,取出一個油紙包,又取出一個酒壺,搖頭説道:“方才你們那一桌酒菜,根本沒有吃光,我順手牽羊,帶來一些,咱們吃着酒,再慢慢地談。”
他將油紙鋪在地上,裏面果然是許多雞鴨魚肉,銅臂丐熟練無比地揮動那銅撓鈎,專鈎那肥雞嫩鴨,大嚼大飲,飛叉銀龍柑神弓鬼掌少不得也陪着飲上幾杯。
神弓鬼掌忽然説道:“銅臂老弟!你不怕這酒菜裏面……”
銅臂丐仰天呵呵大笑,他的左手銅鈎,正刁起一塊雞肉,指着神弓鬼掌笑笑道:“遊大哥!你不瞭解紅柳湖主人的為人作風,他處處講究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叫你摸不着頭緒,悦來居你們上當在先,半途中送香果,你們又上了當,等到真的到了他的老巢,面面相對之時,他又絲毫不肯下毒,這酒菜你儘管放心吃。”
飛叉銀龍驚問道:“什麼?銅臂老弟!你説我們面面相對,難道那中年人就是紅柳湖主人麼?”
銅臂丐點頭説道:“正是他!因為紅柳湖主根本沒有什麼弟弟。”
神弓鬼掌説道:“他為什麼要這樣不肯當面承認?”
銅臂丐説道:“這就叫虛虛實實,實實虛虛,不過,他雖然是紅柳湖主,你們所看到的卻不是他的廬山真面目,他原來的面目究竟是怎樣?不但你們二位沒有見過,就是我,就連我師父他老人家也沒有見過。”
飛叉銀龍突然啊了一聲,彷彿是恍然大悟地説道:“老朽知道了,那一定是他。”
他轉過頭來向神弓鬼掌説道:“老遊!還記千面狐卞玉其人否?他擅易容之術,變化萬千,武林中從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此人心計之深,無與倫比,在武林中出沒無常,突然於二十年前失蹤,以後再也沒有聽到有關他的傳説,這位紅柳湖主,説不定就是……”
銅臂丐搶着説道:“就是千面狐卞玉,不過今天的千面狐,已經不是昔日千面狐了。説句你們二位不要見怪的話,今天你們二位要與他動手過招,五十招之內,準敗無疑,現在我就要説明,為什麼金臂丐沒有門人,又跑出我這樣一個小乞丐出來?這故事,與紅柳湖的千面狐卞玉有關。”
他喝了一口酒,將那烤乾了的衣服,穿到身上,忽然他又伸手從褲腰裏摸索了一陣,取出六條金晃晃的小蛇,栩栩如生,長不過只有五寸,他將這六條小金蛇放在手心,向飛叉銀龍説道:“你們二位見過這東西否?”
飛叉銀龍搖搖頭,但是,他立即又説道:“這莫非就是傳説中的‘金蛇飛矢’麼?”
銅臂丐點點頭。
神弓鬼掌突然又説道:“虞老鑑!你記得麼?就是上次那個青衣老頭,到銀龍堡送還一十二根銀叉令之時,他曾經撤出這種兵刃,形狀一模一樣,只不過是比這個長几倍,顏色是青銅而已?”
銅臂丐又點點頭,他收起六條金色小蛇,嘆了一口氣説道:“我師父一共有一十三條‘金蛇飛矢’,還有一根金蛇鞭,但是現在就只剩下這六條‘金蛇飛矢’,其餘的都被千面狐卞玉偷盜去了。”
飛叉銀龍和神弓鬼掌都為之駭然,金臂丐正是當年被武林公認為三個半高人的其中之一,武功之高,自不待言。這千面狐居然能將金臂丐的兵刃盜出來,這中間一定有個離奇的原因。
銅臂丐説道:“我師父當年的確是沒有門人,不僅是他老人家如此,連三眼神姑、龍門居士和飛俠女,都沒有傳授門人,可是當我師父決心退出江湖是非圈子時,同時也決心傳授一位門人,以免他的絕技,歸於湮沒。”
神弓鬼掌説道:“我們也都聽説過,金臂丐前輩曾經聲言,如果有人能為他做一件事,他便將全部武功相授,但是,究竟是做什麼事,我們不知道,而且,後來也就沒有了消息。”
銅臂丐點頭道:“當我師父放出這句話不久,能夠找到他,和他見面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千面狐卞玉。”
他説到此地,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彷彿勾起他的餘恨未消,稍停了一會,他又接着説道:“那時候千面狐是以一種風流瀟灑的文生相公的形狀去的!我們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到達我師父那裏,才知道我師父因為長了一身癬,每當喝酒之後,便奇癢難禁,他這才發出奇想,誰能為他醫治好這一身癬,他便將這身武功,傾囊相授。”
這真是一件武林秘聞,飛叉銀龍和神弓鬼掌雖然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是,對於這個武林秘聞,卻從沒有聽過,他們都非常有興趣地聽下去。
神弓鬼掌比較性急,忍不住追問道:“結果呢?”
銅臂丐説道:“真是湊巧,我當時身上就有一種專治惡瘡怪癬的藥……”
神弓鬼掌沒等他説完,便搶着説道:“那真是你的運氣好,如此説來,你就很幸運地獲得了金臂丐前輩收為門下。”
銅臂丐搖頭説道:“事情要是這樣的順利,也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事發生了。
千面狐當時一見我提出靈藥,他立即搶着説這種藥效力很慢,如果依他的方法,保管在一天之內,可以使我師父身上的惡癬,全部光淨。
我師父一聽這種事,能使他數十年的惡癬好在一旦,哪有不高興之理,於是便採用了千面狐的方法,果然不到一天,全身光潔無痕。”
飛叉銀龍嗯了一聲點點頭説道:“恐怕不是好的現象,因為數十年的惡癬,突然之間光潔無痕,很有可能是向內收斂,會影響到內腑。”
銅臂丐點頭讚道:“虞老哥!你真是説得一點也不錯。”
神弓鬼掌問道:“千面狐是用什麼方法能夠使全身惡癬光潔無痕?”
銅臂丐説道:“他用一種藥含在自己的舌頭上,然後用舌頭去舔我師父全身惡癬,我師父看他這樣忠心,又看到果然有效,當然就錄取了他,我只有怏怏而退。但是,過不多久,大約不過一年左右,我師父又在江湖上設法找我,等我趕到他老人家那裏,他老人家已經奄奄一息了。”
神弓鬼掌奇怪地問道:“為什麼又找你?那千面狐呢?”
銅臂丐説道:“原來千面狐當初用舌頭所舔的藥,是一種慢性毒藥,將惡癬表面上治好之後,毒歸心脈,慢慢地侵蝕。
就在我師父發覺他這個陰謀之前,他已先自溜走,偷走了七條‘金蛇飛矢’,還偷走了我師父的金蛇鞭,最主要的是,他學去我師父八成以上的功夫。”
飛叉銀龍嘆道:“這真是個大陰謀,此人不除,武林永無安寧之日了。”
神弓鬼掌説道:“銅臂老弟!令師找到你以後呢?”
銅臂丐説道:“傳我的武功,一直到他老人家撒手西歸,據我師父説,我的武功比起千面狐來,相差極為有限,但是,千面狐手裏多一根金蛇鞭情形又不同了,如果要想勝得千面狐,只有先使他手裏的金蛇鞭失去。”
飛叉銀龍説道:“銅臂老弟這次到紅柳湖來,就是為金蛇鞭來的麼?”
銅臂丐説道:“我找了多少年,終於讓我找到了紅柳湖主,我發覺他就是當年的千面狐卞玉。在紅柳湖前後盤桓了一個多月,我發覺他不僅武功高出我,金蛇鞭他根本就藏得十分嚴密,沒有拿出來使用。正是無法可施的時候,你們二位來到此地,可惜我晚知道一步,否則,半途中香果,我一定要勸你們吃下去。”
飛叉銀龍嘆了一口氣説道:“這也是天意如此,看來武林將有一次可怕的劫運!”
銅臂丐問道:“你們二位難道真的聽命於他,要去説服各大門派前來歸順麼?”
飛叉銀龍苦笑説道:“老朽豈是那種貪生怕死之輩?在這三個月之內,老朽少不得要去向各大門派説明內情,要大家團結起來,為維護武林的安寧,將這千面狐卞玉除去,如此三個月以後,老朽雖死而無恨。”
銅臂丐讚了一聲“好!”他慨然站起身來,説道:“如此我們分途進行,二位老哥休要氣餒,待我設法去尋找解藥,或者在紅柳湖盜取香果,與二位療毒,在二月初二以前,我們在紅柳湖見面。”
他説完這些話,立即邁開腳步,踢踏踢踏向那邊走去,不消片刻時間,走得人影俱無。
飛叉銀龍和神弓鬼掌,也就起身離開紅柳湖,此刻朝陽漸漸地上升,迎面一片光輝,使人精神一振。
這兩位中原高手,雖然心情沉重,卻果然一些也不氣餒地迎着那漸起的朝陽,向東走去。
他們能否説服各大門派,捐棄成見,團結一致來對付紅柳湖主?一時倒也無法預料。
在晉陝邊境的龍門山的山腳下,正有一位英姿挺拔,神情昂藏的青年,站在龍門山下,無視於漫天風雪,似有無限眷戀地望着那風雪迷漾中的龍門山。
他的手裏撫摸着身上掛着的一個虎皮小口袋,裏面是盛着三顆龍眼大小的“劍丸”,心裏不禁回想着龍門居士在臨走以前,對他所叮嚀的話:“凌筠!孩子!你去吧!你的武功應該是難有敵手了。不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事情是很難預料的。在這離別之前,我有一句話要向你説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酸秀才的來意麼?其實我早就知道酸秀才給你一顆‘醒酒丸’,要以豪飲來博取我的好感。”
他想到這裏,雖然事隔兩月,他仍然禁不住身上要出一身冷汗,那是慚愧與畏懼的汗。
但是,他想不到當時龍門居士那種慈祥含笑的音容,是那樣出乎他意料之外地撫摸着他的頭接着説道:“我不願意説穿!我倒願意嚐嚐受騙的味道究竟是如何?再者,我老人家發覺你真是一塊習武的好材料,突然間興起傳授武功的豪興,就這樣,我老人家佯裝不知的收留下你,這兩個月以來,你果然不負我老人家的期望。
另一方面,杜蜀山將你的基礎也扎得很好,所以,你已經有了意外的進步。
這三顆‘劍丸’,是我老人家生平功力所凝聚的東西,用你的內力催之而出,可以在百步之內,無堅不催,你的內力愈強,它的威力愈大,本來我老人家是準備將這三顆‘劍丸’傳授給我徒弟的,因為我老人家還沒有徒弟,就傳給你了。
因為你是杜蜀山的徒弟,我也不便爭這個名義,好在師徒不在名義而在情份。孩子!你將來有時間,可以常常到龍門山來……”
他想到這裏,自己也禁不住眼淚流了下來,緩緩地跪到雪地裏,口中低低地叫道:“恩師!你老人家放心!我永遠不會忘記你老人家的恩德!”
他默默地跪了一會,站起身來,搖頭嘆道:“瞭解一個人是多麼困難?連萬博老人這種博學多才的人,也認為龍門居士是位古怪多癖的人,誰知道他是這樣慈祥,風趣,而又非常孤單寂寞的人?我一旦將心願一了,一定要常常來陪他老人家。”
他自言自語嘆息一回,再遠望那風雪中的龍門山一眼,轉過身來,冒着風雪,向前遙奔而去。
這位青年是誰?他就是在龍門梅谷,隨龍門居士習藝兩月的秦凌筠。
他離開龍門之後,只彷彿記得萬博老人在臨行之時,曾對他説,要他離開龍門山後,前去找萬博老人。然而,萬博老人沒有説明他與雪峯樵隱和江上漁翁在巴山之約,所以,秦凌筠只知道前往巫山十二峯,去尋找萬博老人的舊住處。
從陝晉邊境入川,倒是相去路程無幾,秦凌筠不消數日,便到達長江三峽,他在昔日隨着恩師停舟之處,盤桓良久,感慨萬端,他沒有想到在短短的幾個月之內,自己歷經了多少意外,真所謂:世事如棋,局局皆新。
他眼望着那滾滾的江流,浪堆如雪,水吼如雷,他回想起當時在此地初遇那位三峽之神江上漁翁蔡一伍,那種豪邁之情,歷歷如在眼前,如今也不知道這位川中一怪和師父到哪裏去了。
秦凌筠憑弔一回,又縱覽一回,終於依照昔日的路線,他沒有乘舟,只是沿着那懸巖峭壁之間,溯江而上,好在秦凌筠如今的身手比起昔日,又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雖然是步步危機,而他卻是履險如夷。
他一路奔騰,來到昔日江上漁翁高歌吟詩之處,他踴身一躍,平空拔起三四丈,雙手就在那峭壁懸巖上面,專找雜生的小草,隙生的小樹,微沾即起,幾經移動,他已經輕飄飄毫不為意地攀登巫峯之巔。
這天正是陰霾的天氣,巫峯之上,白雲卷舒,變化無窮,時而一片雲海捲來,使人頓生乘風歸去的幻想,有人説:“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在巫峯觀雲,當為人生一大奇境。
秦凌筠緩步在白雲舒捲之間,興趣盎然,慢慢朝着萬博老人的住處走去。
忽然,一陣風吹過,對面不遠露出一角衣裙,只此一閃即逝,秦凌筠大吃一驚,心裏自忖道:“這人行動,居然能在十丈之內,使我無覺,這份功夫已是不得了,難道是萬博老人另約有高人至此?”
因為這衣裙素白,斷不是萬博老人他自己。
他停下腳步,沉聲問道:“對面是誰?”
他這句問話還沒有結束,立即就聽到對面一聲異常悦耳但卻是叱喝的聲音:“你是誰?”
秦凌筠一聽是一位姑娘的聲音,而且這聲音聽起來非常耳熟,他當時微微地怔了一下,正好這時候有一陣大風吹過,將面前的雲堆,吹得四下凌散,果然,就在對面不到三四丈的地方,站了一位綠衫白裙的姑娘,神情十分幽怨地站在那裏。
秦凌筠一見,原來就是在潼關和她拚鬥的那位姑娘,倒是大感意外,當時他也不知道是怒,是恨,抑或是驚奇,只是脱口説了一句:“原來是你!”
那姑娘正是冷雪竹,她這次出山,是受了師父的暗示,加上朱姨的慫恿,來到川中巫山十二峯,尋找萬博老人,雖然,她並不知要她來找萬博老人為了何事。
但是,朱姨送她下山的時候,曾經向她説過:“雪竹!你找到那位萬博老人,就可以了卻你兩樁心事的其中一件,你見了他,自然他會有所安排。”
冷雪竹有哪兩樁心事?第一就是尋知殺母仇人,報仇雪恨,第二、尋找四樣稀世奇珍,恢復她師尊昔日的容顏。這兩件心事,不論是了卻哪一樁,都是足夠她快慰生平的事。
上一次她冒冒失失地私自下山,在武林中亂闖一通,後果如何,現在還不知道。但是,為此,她受到師尊前所未有的痛責,同時,也因禍得福,兩個月以來,她幾乎獲得了師尊的全部真傳。這次再度出山,當然與上一次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語。不僅是武功方面,有了飛躍的進步,而且是獲得恩師的許可而下山,她這份喜悦之情,可想而知。
但是,當她來到巫山之後,撲了個空,使她滿心喜悦,又蒙上了一層陰影。她雖然不知道找到萬博老人,究竟是解決她的母仇大恨,抑或是解決她恩師容顏之憾,但是不管是哪一件事,對她來説都是非常重要的。如今撲了個空,自然就引起她一陣淡淡的憂愁。
正是她徘徊巫山,不知何適何從的時候,突然看到秦凌筠,頓時將她一肚子的怨氣,都發泄在他身上。
她頓時臉色一沉,厲聲叱道:“你來做什麼?”
本來秦凌筠對於冷雪竹姑娘有一個先入為主的壞印象,因為她曾經騎青鳥到銀龍堡威逼中原四傑,而以為她與瓊林夫人是他所尋找的仇敵對象,但是,後來在天山萬博老人救他出險之後,也曾約略地透露,瓊林夫人與盜用銀叉令之事無關,而且言下之意,萬博老人與瓊林夫人有相當深厚的關係,因此,在秦凌筠的心中,將原先那種壞印象,漸漸地淡忘了,沒有想到在此地又遇到她,而且出口便咄咄逼人,頓時又使秦凌筠燃起一股怒火。
秦凌筠當時也冷冷地説道:“巫山十二峯,又不是你的禁地,天下人來得,為何我秦凌筠不能來?”
冷雪竹本來是一句無理的話,如今又被秦凌筠如此一反擊,姑娘倒是漲紅了臉,一時答不上話來,但是,少時她心裏一轉,立即説道:“巫山十二峯是萬博老人隱居之地,你憑什麼敢如此擅自來此?”
秦凌筠點點頭説道:“對極了!巫山十二峯是萬博老人隱居之地,你又憑什麼敢如此擅自來此?”
冷雪竹不覺大怒叱道:“你敢在姑娘面前耍無賴?可惡極了!”
姑娘一怒之下,揚掌就是一招“驚濤拍岸”,掌出無聲,但是,勁道之強,落掌之快,幾乎使秦凌筠無法躲閃。
秦凌筠人在訝然之中一錯步,巧使一式“嫩柳隨風”,一飄而倒,閃開八尺,他心裏暗暗吃驚:“怎麼這姑娘只不過才兩個多月不見,她的功力就精純到如此地步?幸虧我這兩個月裏,得到龍門居士的傳授,否則,方才那一招,我非要吃大虧不可。”
他心裏這樣一怔,那邊冷雪竹就如同影之隨形,羅衫飄忽,緊隨而至,纖掌連揮,一連拍出五六掌,秦凌筠先機一失,連招架的餘地都沒有,只有全力展開身形,在姑娘那重重掌影之中,騰挪閃躲,一時在這巫峯之上,兩個人追逐得就如同蝴蝶穿花一樣,既緊張,又美妙。
突然,冷雪竹姑娘停下手來,凝視着秦凌筠説道:“怪呀!這兩個月以來,你的武功為何有這麼大的差別?居然能在我手下躲閃十五掌而身不受傷……”
秦凌筠倒忍不住笑了,他因為姑娘説得很天真,所以他也很坦白地説道:“你不是也很奇怪麼?要是像你兩個月以前的武功,你怎麼可以連攻我十五掌,而迫我無法還手?”
冷雪竹不覺脱口説道:“我聽到我師尊説,當今之世,能夠在我手下從容走過十幾照面的人,已經為數不多,想不到你居然……”
她的話還沒有説完,秦凌筠突然一個轉身。
幾乎是與秦凌筠這個轉身的同時,只聽得那邊有人冷冷地笑道:“不見得吧!我和你走兩百個照面,恐怕你也沾不到我的身。”
這話説得非常突然,也非常刺耳,冷雪竹頓時臉色一沉,向前面打量過去,只見就在前面不遠,站了一位中年文士,身着一身繡花的白袍,在瀟灑中,又帶有幾分俗氣,一雙光稜四射的眼睛,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冷雪竹姑娘。
冷雪竹大怒説道:“你不服你就來試試看。”
姑娘移步飄身,就要上前,突然,這時候秦凌筠搶上前一步説道:“姑娘!請你稍緩一下。”
冷雪竹對他一瞪眼,説道:“關你什麼事?你站遠些!”
秦凌筠對於冷雪竹這種蠻不講理的態度,真是啼笑皆非,他也瞪了一眼,説道:“怎麼不關我的事?人家是衝着我們兩個人來的!”
他也不理冷雪竹有什麼反應,挺身上前,攔在冷雪竹的前面,向那中年人間道:“尊駕何人?來此巫山有何指教?”
那中年人對秦凌筠看了一眼,冷冷地説道:“我現在不同你説話。”
他撇開秦凌筠,轉向冷雪竹説道:“這位姑娘!你方才施展的掌功,出掌無聲,而掌力又十分強勁,這分明是‘無形掌’的功力。”
冷雪竹很有得色地説道:“你既然知道厲害,還妄出狂言作什麼?”
那中年人説道:“據我所知,武林之中,‘無形掌’原是無極門的不傳之秘,後來不知如何落到飛俠女瓊如的手裏,飛俠女瓊如因此而在數十年前,仗以成名天下,被許為三個半高人之列。姑娘!你是飛俠女的什麼人?是她的徒弟麼?”
秦凌筠一聽大為吃驚,沒有想到這人對於武林中的事故,卻是知道得那麼多!
冷雪竹也知道自己師尊往日名號,是叫做“飛俠女”,至於什麼三個半高人的話,她不知道了!
她當時冷冷地説道:“你問這些作什麼?”
那中年人大笑説道:“因為根據我的推測,昔日的三個半高人,能夠剩下的就只有‘飛俠女’,我要找到她,和她合作一件事,我好不容易打聽到萬博老人住在巫山,特地前來找他,因為只有他才會知道飛俠女的下落,如果你是飛俠女的門人,那豈不是更好麼?”
冷雪竹還沒有説話,秦凌筠在一旁搶着説道:“姑娘!別儘讓他問你,你也應該問問他才對,他到底是什麼人?他找飛俠女老前輩合作什麼事,你怎麼能夠隨便告訴他呢?”
冷雪竹瞪了他一眼,但是,她又覺得秦凌筠的話説得不錯,師尊的住址怎麼可以隨便告訴別人?
她轉向那中年人問道:“你是什麼人?你為什麼要跟我師尊合作,你憑什麼能跟我師尊合作?”
那中年人一拍掌,笑道:“好了!只要知道你是飛俠女的門人,事情就好辦了!快告訴我!你師父現住在何處?”
冷雪竹叱道:“你沒有聽到我的話麼?你是什麼人,你有什麼資格能跟我師尊説話?”
那中年人縱聲笑道:“恐怕當今之世,除了我具有這個身份之外,連什麼中原四傑都沒有這種資格。因為在當年三個半高人當中,我是……”
秦凌筠突然一震説道:“你是什麼?你是金臂丐的門人?”
秦凌筠這樣突然的一問,連那中年人也怔住了,他愣然地望着秦凌筠,停了半晌,突然問道:“你怎麼知道金臂丐?你是什麼人?”
秦凌筠此時精神大振,朗聲説道:“現在我再問你兩句話,你是不是金臂丐的門人?你是不是假借銀叉令的人?”
他説這句話的同時,從身上鹿皮口囊裏,取出龍門居士的“劍丸”,握在手中,他幾乎不能沉斂住心神,而且手有些發抖,他並不是懼怕而是激動,如果對方真的是他所問的人,不用説,那也正是他所要尋找的仇人,十幾年的血仇,一旦果然仇人當面,秦凌筠再也忍不住不激動了。
但是,秦凌筠如此一掏“劍丸”,那中年人一眼瞥見,臉上顏色立即一變,他又將眼光看看冷姑娘,突然現出一種詭譎的笑容,他説道:“這真是出我意料之外的事,居然今天碰到了飛俠女的門人,又碰到了龍門居士的人,看來我要重新估計了,再見!”他説着話,人向後一個倒縱,風馳電掣般地急閃而去。
秦凌筠握住“劍丸”,又不敢隨便發出,急忙在後面追趕,叫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逃哪裏去?”
這時候冷姑娘也隨着追趕過來,兩個人剛剛追過一個大石頭,突然眼前金光一閃,兩點金星直奔他們兩人而來。
秦凌筠稍在前面一點,因為這兩點金星來得其快無比,他來不及躲閃,只有隨手將“劍丸”發出,因為倉促之間發出“劍丸”,內力不凝,真氣不固,所以威力不大,只聽到叮噹一聲,飛來的金星,和發出去的銀芒,一撞而斂,雙雙落在地上,而且,秦凌筠的胸口一陣翻騰,顯然是“劍丸”也受到震盪,而影響到內力。
就與他這一震的同時,只聽到哎呀一聲,身後的冷雪竹姑娘因為秦凌筠在前面擋着一點視線,來不及躲避,也來不及招架,只是勉強地將身子一歪,讓過一個正面,那一點金星正打中左肩,她只覺得一下很重的撞擊,接着肩頭一麻,人便倒了下去。
那邊聽到那中年人笑道:“要解藥請到紅柳湖。”
等秦凌筠再拾起劍丸追時,人已經走得不知去向,他轉過身來,一見冷姑娘坐在地上,嬌靨蒼白,冷汗淋淋,使人一見猶憐,頓時使他將方才那一股敵意,化消得乾乾淨淨。
同時他也明白,方才如果不是自己站在前面,説不定她不會躲閃不開。
他立即有一種歉疚的心情,走過去一看,在左肩上,有一條小金蛇,正釘在那裏,秦凌筠大吃一驚,連忙跑下來,説道:“姑娘!請忍耐一下,待我先替你……”
他言猶未了,只聽得啪地一聲,秦凌筠非常意外地,左頰上捱了一下火辣辣的耳光,他愣然地望着冷姑娘,只見她咬着牙,忍着痛,説道:“走開些!不要你管!”
秦凌筠怔了一下,立即他反笑起來,出手疾如閃電,將姑娘點住,他非常迅速地抓住她的手臂,指着那金蛇説道:“這是當年金臂丐有名的暗器,名叫‘金蛇飛矢’,中人必死,你還死要面子,不肯接受我的幫助?”
他説着話,用手輕輕地將那條五寸長的小金蛇取下來,只見姑娘左肩隔着衣裳,不斷地流黑水。
秦凌筠説道:“姑娘,救命要緊!也顧不了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了。”
他伸手點閉姑娘左臂通心的穴道,嘶啦一下撕開姑娘的衣裳,露出裏面的傷口,就像綠豆大小兩個洞,汩汩地流着黑水。
秦凌筠看在眼裏,不覺着急地説道:“果然是奇毒無比,姑娘!事急了,沒奈何只有請你稍微忍耐一下。”
冷雪竹姑娘一則被秦凌筠點倒,躺在那裏動彈不得,再則,她也真的知道,方才那一下毒中的不輕,如果不及早做處置,説不定真的會毒發而死,所以,她也只有閉上眼睛,任憑秦凌筠怎麼擺佈。
一開始,她的左肩麻木,沒有一點感覺,慢慢地,她感覺到有些痛,而且,這痛愈來愈厲害,冷雪竹她也知道,大凡中了毒器,能由麻木轉到知道痛的時候,這危險的時期已經過去了。
接着她不但是感覺到痛,而且還感覺到一股熱呼呼的感覺,貼在傷口的地方,使在痛的當中,還有一絲癢癢的感覺。
她忍不住睜開眼睛一看,她這一看不打緊,頓時脱口驚呼起來:“你……你……這是……”
秦凌筠聞言慢慢地抬起頭來,只見他滿臉蒼白,一頭汗水,嘴角沾着有鮮血,他轉身過去一陣大吐,揩乾了嘴,才説道:“對不起,因為我閉住呼吸,封鎖食道,所以半晌説不出話來,因為這種毒太厲害。我們既沒有特別有效的靈藥,所以只有用笨方法了,先將毒吸出來,等到將毒吸淨了,這點傷口,應該是沒有問題了。”
冷雪竹既驚且感動地説道:“那……那毒是不是會傳到你嘴裏呢?”
秦凌筠點點頭説道:“所以我封食道與呼吸,當然是危險一點,不過不這樣冒幾分險,你的傷怎麼得了?你看!”他指着傷口説道:“已經流出鮮紅的血,按照普通創傷治理,那就容易了。”
冷雪竹姑娘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她心裏有一股力量在鼓動,她望着他慢慢轉為正常的臉色,望着他那汗水滿頭的疲乏形象,不覺這股力量,變作是一股酸味,直衝眼眶,哇地一聲,哭將出來。
她這一哭,不但哭慌了秦凌筠的手腳,而且還哭出一件意外的風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