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慕琴姑娘彷彿是睡了一次甜蜜的覺,當她悠悠地醒來,還沒有睜開眼睛,就被一陣磔磔的笑聲,震得耳朵轟轟直響。
虞姑娘心裏一振,忽然想起:自己因為要去潼關聲看秦家哥哥,後來被爺爺捉回來,人就昏睡了不知人事。
她想到這裏,立即睜開眼睛一看,姑娘不覺呀地一聲叫將起來,原來她是躺在一張石牀上,周圍都是石壁,光滑滑,亮晶晶,頂上掛着一個大龍珠,乳白色的光,將四周照得很柔和。
在虞姑娘對面,另外還有一張石牀,上面盤足坐了一位老婆婆。
這位老婆婆的長像實在是怕人:一頭白頭髮,像銀絲樣披在肩上,朝天鼻孔翹着多高,癟嘴笑的時候就像血盆一樣,一雙眼睛圓瞪瞪的像銅鈴,在兩道眉毛中間,靠近額頭的地方,長了一個肉瘤,紫溜溜地,約有龍眼大小。她穿着一身鮮紅色的衣服,一雙手露在外面,乾癟如同鳥爪一樣。
這位老婆婆正咧着大嘴,對着虞慕琴姑娘嘿嘿地直笑。
虞姑娘這一驚不小,立即從牀上一挺,跳將起來,嬌聲喝道:“這是什麼地方?”
老婆婆笑嘿嘿地説道:“山西蘆茅山水簾洞。”
虞姑娘驚叫起來説道:“什麼!山西蘆茅山?我怎麼會到這裏來?我爺爺呢?”
老婆婆仍舊是那麼笑嘿嘿地説道:“你爺爺他還在你家裏天台銀龍堡,至於你是怎麼來的,那是老身看到你長得很好,很討人喜愛,就將你帶了回來,這水簾洞就是老身的住處。”
虞姑娘經過這一陣驚惶,人已經鎮靜下來了,她坐在那裏,閃着大眼睛,望着那老婆婆,平靜地問道:“老婆婆!你是誰呀?”
老婆婆説道:“老身姓氏早已不用,年深日久,已經不復記憶,過去人家稱老身作三眼神婆,你也就喊老身作三眼神婆吧!”
虞姑娘叫了一聲神婆婆,接着她用一種很肯定的語氣説道:“神婆婆!你老人家一定會知道,我爺爺十分喜愛我,要是知道我在此地,他一定會找來的,他要是生起氣來,那可很怕人。神婆婆!你還是趕快速我回去,要不然你惹翻我爺爺,那真不得了哇!”
三眼神婆笑嘿嘿地説道:“你爺爺是中原四傑其中的飛叉銀龍,是不是?別人怕他,三眼神婆可不怕他,再説中原四傑眼前就有不少麻煩,恐怕他們都要對付不了啦!”
虞姑娘一聽三眼神婆説他爺爺不行,火氣又起來了,立即瞪眼叱道:“你胡説!誰不知道我爺爺三十六招飛龍爪叉法,武林無敵,誰敢找他老人家麻煩?”
三眼神婆笑道:“你不信就算了,將來你離開此地之後,就會知道老身説話不假。”
虞姑娘叫道:“什麼?將來?你現在真的不讓我走?”
三眼神婆點頭説道:“老身已經留了信箋給你爺爺,告訴他你被老身帶來了,你爺爺一定非常放心。”
虞姑娘急得直冒火,從石牀上跳起來罵道:“見着你的鬼!我爺爺知道你是誰?你今天要是不送我回去,我就先讓你嚐嚐姑娘的厲害。”
三眼神婆坐在那裏不動,笑嘿嘿地説道:“老身倒要嚐嚐你的厲害。”
虞姑娘一聲嬌叱,從牀上飛身下來,右手疾出,提足九成真力,照準着三眼神婆左肩狠命的一掌。
她這一掌下去,三眼神婆呵呵一笑,虞姑娘只覺得手掌就如同拍到紅烙鐵上一樣,燙得火熱,痛得椎心。
姑娘趕緊撤步回身,低頭看時,只見自己右手滿掌鮮血,腫起多高,就像被幾百只毒蜂刺了一樣,痛得姑娘渾身直冒冷汗。
虞姑娘這時候真是又羞又惱,又氣又痛,她長這麼大,她爺爺飛叉銀龍就連大聲説話都沒有對她説過,哪受過這種痛苦?
當時她一撤腰間布鏈,爛銀飛叉應聲而出,左手一抖飛叉,照着三眼神婆面門,全力攻去一招“怒龍神爪”,那兩個飛叉,就如同兩隻龍爪一樣,被姑娘抖得筆直,凌厲萬分地撲過來。
三眼神婆笑笑説道:“小姑娘火氣真大!”
她説着話,只見她右手一抬,將那兩柄飛叉頓時抓在手裏,隨手一帶,虞姑娘哪裏還抓得住?手心一熱,飛叉立即脱手而去,落到三眼神婆所坐的牀上,盤作一堆。
連番受挫,虞慕琴姑娘那點驕傲的個性,已經摺騰得點滴俱無,此時手心又痛,兵器又失,她只有放聲大哭,一掉頭,自己便朝着有光亮的方向跑去。
幾經轉折,突然水聲大作,只見前面一片水光,攔在洞口前面。
這時候就聽到後面三眼神婆叫道:“小姑娘!你回來。”
虞慕琴一聽,頓時將心一橫,挺身一躍,就朝着那有水光的地方衝將過去。
她剛剛如此一起身,立即就感覺到有一隻手當頂一把抓住,耳邊一聲斷喝:“你要找死!”
隨即她便覺得脅下一麻,人便昏了過去。
也不知道經過多少時間,虞慕琴悠悠地醒轉過來,她醒轉過來第一個感覺便是睡在一張極其柔軟的牀上,身上蓋着又輕又暖的被子。她睜開眼睛一看,幾乎使她張口結舌説不出話來。
這是一間極其精緻的書房,四壁掛着許多字畫,想必都是出自名人之手,迎面的一邊,一個大書架,整整齊齊堆滿了書籍,靠右手的一邊,擺設着一張紅漆書桌,上面陳設着文房四寶,案頭還擺着一個古銅佛像,栩栩如生,左邊壁上掛了一柄古色斑爛的寶劍,旁邊還掛着一張小小的弓,吊着一個小箭袋。
整個房間裏,充滿了書香氣息,古意盎然,使人到此,塵囂之氣全消。只有這張牀破壞了整個書房的格調,顯然這張牀是臨時搬進來的。
房裏沒有窗户,但是,並不感到氣悶,反而有一種淡淡的幽香,使人心神為之一振,房子的當中,吊着一個斗大的琉璃球,發出柔和的光,照着整個書房如同白晝。
虞慕琴姑娘本來人一醒來,就準備大哭大鬧,大喊大叫,但是,她第一眼看到這個房子時,便深深地喜愛着這裏的氣氛和情調,把她那股激憤在無形中平伏下去。
她從這張柔軟的牀上坐起來,默默地盡情地打量着這裏的一切,不覺脱口自言自語地説道:“這裏真好!”
她剛説完這句話,就聽到身後有人嘿嘿地笑道:“這裏好嗎?我這間房子大概出世的神仙都可以住得。”
虞慕琴姑娘一聽,竟是三眼神婆的聲音,不知道何時她竟來到這間房子,虞姑娘絲毫不覺。
虞姑娘一聽到是三眼神婆,立即將方才的一腔怒火引起,但是,她也明知道自己的功力跟人家差得太遠,根本無法與人家一拼,所以,強自抑壓住那蓬然欲起的怒火,站在牀下來,不理會身後的三眼神婆。
三眼神婆忽然呵呵地笑道:“小姑娘!你還在生氣麼?”
虞慕琴心裏恨聲説道:“我還不生氣吶?你將我無緣無故擄到這裏來,方才又傷了我的手掌,又毀了我的兵器,我再不恨你,我恨誰去?”
她想到方才手掌受傷,不覺抬起左掌看看,因為現在她一點也不感覺疼痛。
可是當她抬起手掌一看之際,她幾乎驚叫起來,方才她打了三眼神婆一掌,那一掌只打得她宛如萬針齊扎,鮮血直流,手掌上最少也紮了幾十個洞,為什麼現在手掌完好如初,沒有絲毫疼痛,也沒有絲毫疤痕,這等怪事真使虞姑娘如同做夢一般。她怔怔望着自己的手掌,呆在那裏説不出話來。
這時候就聽到三眼神婆笑着説道:“方才老身話也沒有講清楚,你就一個勁的要回去,後來就索性不講理的動蠻,吃了虧了吧?這樣也好,讓你受受挫折,也好磨磨你那股傲氣。現在你還要不要跟我講話?”
虞慕琴呆呆地看着自己那白如玉脂的手掌,又聽到三眼神婆説話,不像方才那樣討厭,笑聲也不像方才那樣磔磔怪叫難以入耳。
她不自覺地緩緩地轉過身來,看到三眼神婆笑嘻嘻地站在牀的那一邊,張着沒有牙的大嘴,那醜陋的臉,倒看得很是滑稽可笑。
她仍然翻着眼睛説道:“你到底為什麼將我帶到這裏來?為什麼又不肯去跟我爺爺講呢?”
三眼神婆笑道:“為什麼要帶你來,自然有要緊的事,不過現在老身不打算告訴你,到了可以告訴你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小姑娘,世間上有許多事情,少問它的原因,因為原因一定是有的,你問明白了,也只是多增加你心情上的困擾,你只要注意事情的後果,那就可以了,這些話,你未必能聽得懂老身的意思,其實你不懂也好,目前你什麼都不要懂,就在這間房子裏住下去……”
虞姑娘一聽搶着問道:“什麼?住下去?你要我在這裏住下去?”
三眼神婆説道:“對了!要你在這間房子裏住下去。怎麼?你不是很喜歡這間房子麼?難道你又討厭這裏了,為什麼?”
虞姑娘實在是很喜歡這裏的氣氛,自幼在銀龍堡的時候,飛叉銀龍虞鑑就從來將她當作男孩子一樣教養,習文學武,從不沾手女紅,所以,她看到有這樣美的書房,她無形之中就喜歡這裏的一切。
當時她不覺問道:“住在這裏要住多久?”
三眼神婆説道:“老身也不知道要你在此地住多久,一切要看你自己的情形如何而定。”
虞姑娘惑然不解,心裏暗自忖道:“為什麼要看我的情形如何而定?”
三眼神婆又接着説道:“你既然沒有意見,就在這裏住下去,有一點你可以大大放心,老身要你住在這裏,不會對你有害的!”
虞慕琴真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只有惶惑地叫道:“神婆婆……”
三眼神婆揮手説道:“別三心二意,其實你就是三心二意,你也無法離開這裏,不如安心地在這裏待下去。”
她説着話,便回身推開石壁上一道門,在她臨去的一剎,她立定身形,望着虞姑娘説道:“小姑娘!你住在這間房子裏,這房子裏的一切,都任由你使用,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要安心地住下去,”
三眼神婆説完這些話,只見她身形一閃,立即失去蹤影,那一道門也隨着立即關閉起來,牆壁上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
虞姑娘當時也立即一個閃身,躍過牀鋪,走到牆壁附近,用手着力地推了幾下,紋風不動,就如同是一塊整個的石頭,一點不着痕跡。她站在石壁前面,發了一下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一時間將那要脱身而走的心思,放了下來,索性死心塌地住下來,她忍不住説道:“我看你叫我在這裏住上多久?”
當她這樣死心塌地決定住下來之後,立即就有一陣孤寂和無聊的感覺,侵蝕着她,她環繞着這間房子,慢慢地走着,對於每一件事物,都仔細地看看,最後,當她站在書架前面,伸手去翻書的時候,她忽然縮住手,心裏想道:“我怎麼可以任意亂翻動別人的書籍呢?”
但是轉而一念:“三眼神婆臨去之前不是説過麼?我住在此地,一切東西可以任意使用,這書籍當然也就不例外了。”
她不經意地從當中書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書本,剛一拿到手,赫然看到書面上寫着幾個龍飛鳳舞的字:“少林七十二種不傳秘功之九:三十六路羅漢腿法。”
虞慕琴不覺大吃一驚,因為她也曾經聽到爺爺説過,少林寺七十二種不傳之秘,是少林恃以雄視武林的最大原因。寺中僧人資質好者,授之一兩種絕技,能習得五種以上絕技的僧人,至少是少林寺中監院首座之類的高僧。這七十二種秘功笈本,是藏在少林寺本院的藏經樓,多少武林人物窺伺,但是多少年來,從沒有人能進入少林寺的藏經樓。既然少林寺七十二種秘技,為少林寺鎮山之寶,為何在這裏出觀?
虞慕琴姑娘始而懵然不解,繼而急忙翻開書的第一頁,上面寫着端正的楷書:
羅漢十八尊,共計三十六腿,故每兩步有一變化,七十二步,踢完三十六路腿法,按每尊羅漢各人禪悟之不同,表現於寶相之有異,羅漢腿隨亦變化不同。習此羅漢腿者,應先熟悉一十八尊羅漢各有不同之寶相,先作心領神會,以奠習學腿法之基。
再接着翻下去,每一頁畫着一個羅漢形像、或站或坐,或蹲或睡,或怒或笑……百態俱陳,無一不足。而且每一幅羅漢像下面,都用蠅頭楷書,寫了詳細的説明。
虞姑娘無暇詳細看下去,只是逐頁地翻閲過去,一直翻到最後,另有一段較大的字寫着:
三十六路羅漢腿,為少林僧人敗中求勝之絕技,一旦兵刃脱手,頓失先機之時,三十六路羅漢腿急攻下盤,使對方無法趁勢追擊,遂挽頹勢,是凡少林本院派外遊方行腳僧人,列為必學,故特重新詳釋精華,以待來者。
少林本院第二十一代掌門玄安謹識並志
一點也不錯,這三十六路羅漢腿法,正是少林寺的不傳之秘。
虞姑娘捧在手,口中説道:“奇怪!少林寺的不傳之秘,為何會放在這裏陳列?”
她在惑然不解之餘,立即放下手裏那本“三十六路羅漢腿法”,又從另一堆書裏抽出一本來,這本上頭寫着:“武當百步神拳經初步入門。”
百步神拳是武當派仗以鎮山立派的看家絕技,武當派的入室弟子,也難得一見,甚而終身為武當弟子,都無法習得一招一式者,為何此地居然陳列着有這種拳經?
虞慕琴此時真是如墜五里霧中,莫知所以,又彷彿是頓入寶山,眼看着成堆的珠寶珍奇,不知如何是好。
她伸手又不停地翻閲下去,只見每一本都是當今武林各大門派中列為不傳之秘,甚而至於連傳説中的黃山白雲谷煉氣士司馬藍所會的煉氣要訣,都被蒐集在這個書架裏,這些武功只要練成一樣,即可在武林中稱霸一時。
當虞慕琴翻到這書架最後一本以後,她放下書本,坐將下來,心裏呆呆地想着:“三眼神婆是何許人?她怎麼有這麼多武功秘笈?她又為什麼將我困在此地?難道……”
她想到此處,搖搖頭自言自語説道:“我爺爺是中原四傑之列,名聲是駕凌在各大門派之上,他老人家獨成一宗,我是他孫女兒,我為什麼要學別傷的武功?只要將我爺爺傳給我的武功,練到火候,不是比這武功還要強麼?照説……”
她的眼光落到那些書本之上,站起來將那些書本一本一本的放到原來的位置,退到原來牀上説道:“這是三眼神婆的東西,我怎麼能擅自偷學?”
她無動於衷地坐到牀上,閉上眼睛慢慢地行起功來,正當她快到人與天會,返虛入渾之際,突然聽到一陣呵呵的笑聲,不知響自何處,只覺得滿房子都是笑聲,虞姑娘心神,立即散去功力,渾身出了一陣冷汗。
她還沒有睜開眼睛,就聽到三眼神婆笑着説道:“好孩子,你的天資固然是好,你的心地倒是更好,我很高興看到飛叉銀龍的孫女兒能有這樣端正的骨氣,老身只是擔心所遇非人,無法使我全心全意償還一筆心債,現在老身放心了。老身要將我們這裏所有東西全部交給你。”
虞慕琴聽不懂三眼神婆説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心債可了?她坐在那裏愕然不知所措。
三眼神婆又接着説道:“孩子!你聽到老身的話沒有?”
虞姑娘這才低低地説道:“我聽到了”
三眼神婆説道:“很好!你現在躺在牀上,放鬆一切,澄清心志,掃除一切雜念,任憑這房子裏有任何情況發生,你都要不動聲色,即使有再大的痛苦,你都要忍受。當你實在不能忍受的時候,你就要想到,你是飛叉銀龍的孫女兒,你能挺得住!熬得住!”
虞姑娘一聽這話,忍不住吃驚問道:“神婆婆!你要我做什麼?”
三眼神婆説道:“我要你受苦!好孩子!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要練就一身武功,出人頭地,將來能夠救你爺爺。你就必須要在此地,忍得住痛苦。”
虞慕琴本來想説:“我不要練你的武功。”但是一聽“將來能救爺爺”,她又急了,連忙問道:“神婆婆!你説我爺爺怎麼了?”
三眼神婆喝道:“現在不要講話,澄清心神,放鬆一切,閉上眼睛,躺下來。”
虞姑娘根本看不到三眼神婆在什麼地方,但是,三眼神婆的話,彷彿有無比的威嚴,她不自覺地照着三眼神婆的話做去,合上眼睛,靜靜地躺在那裏。
不到一會功夫,只聽到房子裏突然響起一陣嘶嘶的聲音,隨着這嘶嘶的聲音,房子裏的氣温,就逐漸地熱起來。
熱!不斷在熱!越來越熱!不一會兒,房裏就如同烤爐一樣,烤得虞姑娘渾身皮肉都要發裂似的,始而出汗,汗出之後,繼之出油,虞姑娘幾次忍不住要站起來,她如果此時行功調息,雖然不能抵擋這種酷熱,但是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
但是,她想起三眼神婆的話,要忍耐,到不能忍耐的時候,要記住自己是飛叉銀龍的孫女兒。
虞慕琴她竭力地忍受着這種無情而殘酷的煎烤,漸漸地她感覺外表皮膚,已經不再熱了,但是,那些火熱都彷彿滲透到皮膚裏面,逐漸地向她丹田裏凝聚。
逐漸地凝聚,逐漸地凝聚,終於就像是一團雞蛋大小的火燙石子,凝在丹田不動。周身其他的地方,都變得十分舒泰。
虞姑娘心裏還在暗想:“現在才不過半日光景,還不知道有什麼災難折磨,還沒有來呢!”
她正是這樣想着,突然又聽到三眼神婆笑呵呵地説道:“好孩子!果然不同凡響,別人要三天三夜的工夫,你卻只要半日光景,便可以大功告成,難得!難得!現在你火胎已成,可以起牀練功夫了。”
虞慕琴一聽“火胎”二字,莫名其妙地睜開眼睛問道:“神婆婆!你説什麼?什麼是火胎已成?”
三眼神婆依然不在房裏,只聽到她的聲音,説道:“你不要怕!方才那一陣炙熱,是老身用特製的‘三陽離火’,滲入你的丹田,凝結成胎,只等到胎氣大成,你便練成了‘三陽離火功’,你也就不枉到此地來,吃了這樣的一頓苦。”
虞姑娘用手按着丹田,隱隱可以摸到那圓圓硬硬的一塊,她內心還是十分惶恐不安地問道:“神婆婆!什麼是‘三陽離火功’?我這丹田之內……”
三眼神婆笑道:“你不要急!也不要怕!什麼是‘三陽離火功’?將來功成之日,你一定會知道。現在你去到靠右邊第一個書架上,第一排第十三本書,把它取下來。取下來以後,你就在此地好好地研讀,身外的一切,你都不要管它,自然有人招呼你,讀到那時候,老身自然會來接你離開此地。”
虞姑娘此時真正是滿懷鬼胎,心情沉重地走到右邊第一個書架,取下第一排第十三本書下來一看,上面寫着:
“三陽離火功全部精華秘笈。”
下面注着一行小字:“水簾洞窟主人方朔手抄。”
虞姑娘不解這方朔是何許人?似乎也不是三眼神婆的名字,她打開第一頁,只見上面用硃筆寫着:
“三陽離火功是外以陰柔之力,內練陽罡之氣,凝聚而成,本篇所有武功招式,均融會各大門派精絕招式於一爐,如能貫通其中奧妙,再運以三陽離火功,則武功當為天下無敵。”
旁邊又寫着一行小字曰:“水簾洞窟主人謹識。”
虞慕琴此時才恍然大悟,她很激動地叫道:“神婆婆!我真感謝你!”
她剛剛説完這句話,就聽到三眼神婆説道:“努力苦練,用功學習,就是謝我。”
言畢杳然,只剩下虞慕琴姑娘孤伶伶的一個人,在這四面不通風的石窟裏,苦練“三陽離火功”。
在天山之陽,有汪洋一片,方圓竟達數十里的大湖,名曰:天池。
天池之旁,依山傍水,有幾棟精緻的房屋,這房屋起於何時,無人知道,但是,這房屋精緻與堂皇,使人無法想像是如何在這樣的深山裏建築起來的。
九月三秋,天山早已經是積雪數尺,一片晶瑩世界了。這座精緻的房屋,大門緊閉,杳無人聲,除了那呼嘯的山風從屋角門前刮過,留下一陣迴響之外,這座房屋就像沒有人居住一樣。
忽然,從天池的那邊,電掣飛馳的奔過來兩個人,在這兩個人後面,有一個皮筏子,上面躺着一個人,由前面的人用手拖着皮筏子,在雪地上滑行。
這兩個人沿着天池邊緣,很快地來到這棟房屋之前,停下身來,站在前面那位中年婦人轉身向後面這位年青的姑娘説道:“雪竹!你先將這位秦凌筠拖到客房裏去,我到後面去看看夫人的動靜。”
那年青姑娘剛剛一點頭,只聽得蓬地一震,一隻龐大無比的青鳥,從房子裏,沖天而起,只在半空中打了一個盤旋,立即一收雙翅,唰地一聲,落到中年婦人面前。
那中年婦人面上頓現驚惶之色,抬頭向面前大門望去,適於此時,大門呀然而開,從大門裏面走出來一位身材修長,高髻雲鬢都是一片銀白,臉蒙了一片白紗的女人,她走出大門,站在門口,就如同一尊莊嚴女神石像,屹立在人的面前。
中年婦人一見這位面蒙白紗的女人,立即張慌失措,恭謹地行禮説道:“若熙拜見夫人!”
年青的姑娘早已經跪在雪地裏,口稱:“竹兒叩見恩師。”
那面蒙白紗的女人先朝那中年婦人揮揮手説了一聲:“若熙少禮請起。”
隨即就向那年青的姑娘問道:“竹兒!你忘了為師一再叮嚀你的話了?武藝不成,不能下山,如今你的功夫才不過六成,離純青的火候,還是很遠。你忘了為師告誡過你,行百里半九十,愈到最後,愈是重要,你怎麼在這個緊要關頭,趁為師閉關期間,擅自下山?”
這幾句話,雖然是緩緩説來,但是,卻是字字威嚴十分,那年青姑娘跪在地上渾身發抖,微微地抽泣,什麼話也説不出來,只是低低地叫道:“恩師!竹兒該死。”
那面蒙白紗的女人説道:“為師説是閉關三年,你就擅自下山,如果為師永逝人間,你豈不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麼?這種人怎麼可以做我的門徒?”
她説到此地,語氣急轉直下,揮手厲聲道:“你與我走!從此以後你休要説是我瓊林夫人的門人。”
她如此一揮手,頓時彷彿有一股極強勁的力量,直撞向那年青的姑娘,頓時撞得她接連滾了十幾個翻身,滾到兩丈遠,哇地一聲,吐了滿地鮮血,連帶着躺在皮筏子上的秦凌筠也被掌風震飛數尺。
那中年婦人一見那姑娘被瓊林夫人一掌震傷,當時淚流滿面飛身過去,雙手抱起氣息奄奄的冷雪竹姑娘,面向着瓊林夫人厲聲説道:“你怎麼下這樣的毒手?”
瓊林夫人當時彷彿微微一怔,冷冷的説道:“朱若熙!你怎麼敢這樣跟我説話。”
朱若熙忿然説道:“不錯!過去你是我們的大恩人,我朱若熙不但尊敬你,而且準備將來終身侍奉你,以聊表報答之心,但是,今天你將雪竹打成這樣模樣,一切恩惠都蕩然無存,你跟我的仇人沒有兩樣。”
瓊林夫人那一雙眼睛突然精光進射,隔着面紗,也覺得她威稜四射,攝人心魄,但是隻在頃刻之間,她又已緩下聲調説道:“若熙!難道徒兒背師行事,我這為師的連責備也不能責備麼?”
朱若熙頓時淚如泉湧,悽聲説道:“雪竹私自下山,的確是應該責備的,我也知道她是錯了,所以我才下山追她回來,但是,夫人!你不能打她成這樣,既有如今這樣一掌,又何必當初要救我們?再説,你也不問清楚雪竹究竟為何事下山,就遽下毒手,你……”
她説到此處,幾乎泣不成聲,最後哽咽地説道:“夫人!你的大恩,我們還是不應該忘記,再見!……”
她抱着冷雪竹,轉身就向天池去路走去。
突然在這時候瓊林夫人在後面一聲叱喝:“若熙,你到哪裏去!你與我回來。”
朱若熙抱着冷雪竹轉過身來,滿臉神傷地站在那裏,瓊林夫人低下聲音説道:“此刻她肺腑移位,心脈受傷!你將她抱到任何地方,即使能治好命,一身武功也廢掉了。”
突然她又提高聲音説道:“還有她為何故下山,也還沒有説清楚。”
朱若熙抱着冷雪竹姑娘,站在那裏,她低頭察看着懷裏的冷雪竹,只見她雙眼緊閉臉色煞白,嘴角還殘留着血跡,只剩下奄奄一息。
朱若熙又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她抬起淚水模糊的眼睛,望着瓊林夫人,悽然説道:“夫人!你精明一世,恐怕今日你錯在一時,當我説出雪竹下山的經過和她的孝心你會後悔的。”
瓊林夫人臉上那塊面紗,微微地顫抖了一下,她用低得幾乎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低沉地説道:“是嗎?我會後悔嗎?”
朱若熙拭去眼淚,點頭沉聲説道:“是的!你會後悔的,你道雪竹為何偷偷地下山?她是出於一顆孝你之心,她去尋找千年參王、萬載靈芝、朱顏果、黑髮漿……”
瓊林夫人渾身一振,不覺脱口問道:“你説什麼?她是為了尋找這些東西?”
朱若熙説道:“在她心裏,她這一生只是為兩件事而活着,第一,她要報她母親的血仇,第二,她要設法恢復夫人……”
瓊林夫人突然一聲斷喝:“住口!”
她顯然激動得嘴唇都在微微顫抖,停了一會,她漸漸地恢復了平靜,緩和了語氣,低柔地説道:“若熙!你告訴我,她是怎麼去找這些東西的?她還是個毫無經驗的小孩子,她怎麼能夠到江湖上,尋找這些稀世奇珍?”
朱若熙説道:“雪竹雖然沒有江湖經驗,但是她很聰明,她就按照我平常跟她説的那些武林中的各門各派,以及各有名的武林人物,一個一個登門強索……”
瓊林夫人驚道:“什麼?強索?”
朱若熙點頭説道:“雪竹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強索,她只是一個一個逼着他們要這些東西,她心裏只有一個很天真的想法,只要這樣逼下去,憑那些大門派,有名的高手,人多識廣,就一定可以找到這些東西。”
瓊林夫人這才嘆了一口氣説道:“痴孩子!”
她嘆息了一聲,飄然走到朱若熙的身前,伸出那白如玉脂的手,在冷雪竹的臉上,輕輕地撫摸一回,搖搖頭説道:“痴孩子你的一番好意,不但是對為師的無益,恐怕還要替為師的惹來意外的煩惱。江湖上的情形,哪是你所能想得到的那樣?”
她嗟嘆一回,這才對朱若熙説道:“若熙!將她抱到我的靜室中去。”
朱若熙驚惶失措,轉而又喜悦難禁地説道:“夫人!你是……”
瓊林夫人冷冷地説道:“她傷在我手下,也應該在我手裏痊癒起來。去吧!別再耽擱時間。”
朱若熙歡喜無限地抱着冷雪竹,急忙向大門裏走去,她的腳剛一踏上門檻,突然停下來,回頭叫道:“夫人!還有皮筏子上那姓秦的年青人……”
瓊林夫人立即攔住話頭,斷然説道:“天山瑤池附近,從不允許有外人來此,若熙!你在天山瑤池將近二十年,連這個規矩也忘記了麼?”
朱若熙連忙説道:“瑤池禁律若熙不敢忘記!只是因為這位姓秦的年青人,他到處追尋瓊林夫人,恐怕有人盜名欺世,所以,我才將他帶回瑤池來,想仔細地問問。”
於是,她便把遇到秦凌筠的情形,説了一遍。
最後她説道:“夫人既然出關,何不趁此機會問問他?”
瓊林夫人沉聲説道:“武林之中會有何人知道‘瓊林夫人’的名號?還不是雪竹惹的麻煩,因此才被人家誤作牽連,休要管他,是非終日有,不聽自然無,武林中何日沒有是非?不理也就算了。”
朱若熙急道:“夫人!這位姓秦的年青人,怎麼處置才是?”
瓊林夫人轉身向大門走來,口中説道:“隨他去吧!”
朱若熙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心裏想道:“這位姓秦的年青人,是我將他帶到天山,如今讓他這樣睡在這裏,豈不是就要被大雪埋葬,活活地凍死?我與他無仇無怨,將他這樣弄死,豈不是於心難安?也罷!拍開他的穴道,讓他自行走吧!”
她想到這裏,便準備走回到天池邊上去,將秦凌筠穴道拍開,突然,瓊林夫人一聲斷喝:“是誰?敢有這樣大的膽量,來到瑤池藏頭露尾?”
她話音一落,隨手一揮,出手無風,但見那積雪卷地而起,向前呼嘯而去,去勢之疾,哪裏還像是雪?分明是一陣飛弩勁矢。
就在這樣一陣電閃雷奔的雪矢飛起的同時,只聽得蓬地一聲大震,大青鳥就如同流矢一樣,沖天而起,直朝天池那邊直掠過去。
朱若熙站在那裏驚愕不已,她心裏在猜疑:“這是何人,居然能蒙過夫人的耳目,連青鳥也沒有發覺,就憑這份武功,足夠驚人,莫非就是秦凌筠他師父跟蹤到這裏來了麼?”
她這些念頭還沒有轉完,只見前面風停雪住,連大青鳥也落在地上,雙翅不停地撲擊,彷彿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制伏在那裏,不能飛翔。
只聽得瓊林夫人厲聲喝道:“你來幹什麼?”
這時候只見有一位削瘦矮小的老人,頭戴文生巾,身穿一件寬大的青衫,從容舉步朝這邊走過來。
當他走到秦凌筠的身畔,停下腳步,低頭看了一眼,然後抬起頭來説道:“瓊如!相別這麼多年,怎麼你的脾氣,一點也沒有改變?”
朱若熙一聽,敢情這個老頭與夫人還是舊相識,她輕輕地退到門裏,但是她還是站在那裏靜聽。
瓊林夫人冷冷地説道:“山河易改,秉性難移,你馬上給我走!”
那青衫老人説道:“瓊如!我尋訪多少年,得不到你一點訊息,若不是這位秦老弟,這天池之地,我何曾想到會遇見你?”
瓊林夫人喝道:“叫你走!你再不離開,是不是還要像當年一樣,非要拚上兩千招?”
青衫老人搖手説道:“用不着!用不着!我走就是,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點,當年我在武林中奔波,一面找你,一面尋找那幾件東西,當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三樣的時候,卻仍然找不到你的蹤影,灰心之餘,我攜着這三樣東西,住在巫山,日日遨遊十二峯……”
瓊林夫人此時似乎心裏有些難過,她的嗓音已經有些哽咽,但是她仍然是叱叫道:“你快走,快與我走!”
她説話的同時,雙掌齊推,勁風頓起,勁道狂湧,地上的積雪,便被掌風鏟起兩道深達兩三尺的坑道。
那青衫老人隨手一撈,將秦凌筠抱在手裏,身子就像隨風飄起一樣,悠悠地落到旁邊一丈多遠,口中説道:“我走!我走!瓊如!你不必如此趕我,我很瞭解你此刻的心情,我走就是。不過,現在我只要再説兩句話,我已經知道你仍然安然無恙,快慰生平。當年我所找的那三樣東西,仍舊存在,剩下那一樣,是很快就可以獲得,如果你還念在昔日情誼,半年之後,派冷姑娘去找我一趟,將這些東西拿來,我此生心願已了,別無憾事,再見!”
那青衫老人鄭重地站在那裏,道過“再見”,抱着秦凌筠,倒縱騰空,只一個轉身便像閃電似的,消失在雪地裏。
天池之旁,一片清寂冷寞,那青衫老人遠去的身形,不但是快極,而且在積雪之上沒有一點痕跡。
儘管青衫老人走時毫無痕跡,在這位瓊林夫人的心中,那雪泥鴻爪,斑斑可尋,她望着那茫茫一片的白雪,靜如石像一樣站在那裏,心裏真有説不出的滋味,不知何時她臉上那幅白紗巾,已經濕透,在寒冷的雪地裏,結成冰塊,掉到地上。
她良久才長嘆了一口氣,口中低吟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朱若熙這時候悄悄地站在門後,低聲説道:“夫人!外面風寒,請多珍攝!”
瓊林夫人轉身凝視着朱若熙,半晌才説道:“若熙!我們快到後面,去看看竹兒的傷勢,不要在一怒之下,使我又要遺憾終身。”
朱若熙謹慎地應是,然而,朱若熙她心裏也有一份懷疑:“夫人説是又要遺憾終身。如此説來,她以前有過一件憾事,那是一件什麼事,使她如此深鏤心田,久久不忘?”
她當然不敢多問,不過,她對於瓊林夫人又多了一層瞭解,她一定有一件使她傷心的事,才使她變得如此喜怒莫測,變幻無常。究竟是什麼?往後慢慢再瞭解吧!
青衫老人挾着秦凌筠,在天山雪地裏風馳電掣地跑了一陣,一口氣跑了五六十里路,遠遠地他看到了一頂小小的帳篷,半埋在雪地裏,他一加腳勁,奔馳到帳篷裏,裏面鋪着油氈毛氈,還有一堆生火的柴炭。
他將秦凌筠放在毛氈之上,用手試試秦凌筠的鼻息,搖頭自語嘆道:“瓊如為何現在變得比從前任性,數十年的時光,難道沒有對她有一點改變麼?”
他瞑上眼睛,感慨萬千地説道:“也難怪啊!她這些年來的心情,可以想見。今天總算我早來一步,否則,我將何以對雪峯樵隱杜蜀山和那位三峽之神蔡一伍?”
他很快地用火石打着火摺子,點燃柴炭,生起火來,小小帳篷之內,頓時温暖如春。
接着他用雙手插在秦凌筠的脅下,凝神不動,過了半晌,他放開雙手,又從身上取出一個小瓶子,傾出一點白色粉末,挑到秦凌筠鼻孔裏,立即只見秦凌筠的鼻孔煽動,接連打了兩個噴嚏,打得涕泗交流。
秦凌筠哎呀一聲,頓時一個翻身,從毛氈上坐起來,睜眼一看,不覺驚喜交加,叫道:“老前輩……”
青衫老人伸手按住秦凌筠,命他躺下,點頭説道:“秦老弟!你且躺下,不可開口講話,因為被人點閉穴道,不能行功,以及身受陰寒過久,內腑早已僵硬,幾無生理,老朽方才用掌力使你血氣流通,險期已過,但是,仍然不宜多動。”
秦凌筠躺在那裏,他真如同做夢一樣,沒有想到這位青衫老人,就是居住在巫山十二峯遨遊歲月的萬博老人。
他躺在那裏遵從萬博老人的吩咐,不敢亂動,他看着萬博老人從帳篷角上,取出一個瓦罐,盛着雪塊,在火上煨着,又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紙包,倒出兩顆丸藥,放在瓦罐裏。
那萬博老人一面忙碌一面和秦凌筠説道:“你喝下這一罐活血順氣湯,再起來調息行功一回,就不礙大事了,到那時候,你再和我講話。”
秦凌筠點點頭,他躺在那裏,心中思潮起伏,千頭萬緒,他明明記得在潼關郊外,與那個姑娘交手過招,後來出現一位中年婦人,照她講話和武功看來,分明就是瓊林夫人,沒有想到一招末到,就被對方趁隙制住,從此不知所以,今天為何又在此地?此地是何處?
聽聽帳蓬外面,正是北風呼嘯,別無他聲,想必是在野地……
他這樣胡思亂想之際,萬博老人已經將那一罐水端到他面前來,他連“謝”字尚未説出口,便急忙捧過來,對準嘴咕嚕嚕地猛喝下去,立即感覺到有一股熱氣,從咽喉直流而下,下達丹田,廣佈四肢。
他急忙放下瓦罐,挺身坐起來,五心朝上,垂簾內視,十足內家調息行功的姿勢,慢慢地運行一周天,但覺滿身汗濕,遍體輕鬆,睜開眼睛,跳起來立即對萬博老人行禮,口稱:“多謝老前輩相救!”
萬博老人伸手挽住,還沒有説話,秦凌筠忍不住又搶着接下去説道:“老前輩真是神機妙算,未卜先知,晚輩遵照指示,來到嵩山,強取紫玉缽,前往潼關交貨,居然看到了瓊林夫人,只可惜晚輩當時激於親仇,不能忍耐,出手相拚,一招未滿,遭人毒手,若不是老前輩及時來到,只怕晚輩早已埋骨塞外。”
秦凌筠一口氣恨不得將所有經過,都説給萬博老人聽。
誰知道他這樣朗朗説完之後,萬博老人搖搖頭低沉地説道:“秦老弟!你錯了!”
秦凌筠愕然一怔,他呆了一會説道:“晚輩都是遵照老前輩的話去做的,只有後來因為……”
萬博老人搖手止住他説下去,自己説道:“老朽不是説你做錯了,而是事情有了巧合,使你和你師父他們,都陷入了岐途,找錯了對方,第一,你在潼關所見的,並不是瓊林夫人,第二,瓊林夫人與銀叉令被假借橫行,是兩回事。”
秦凌筠急道:“老前輩!那她為什麼要飛箋各地,挑釁尋仇呢?”
萬博老人説道:“那也是個巧合與誤會,事情一下子説不清楚,日後你一定會明白的,不過現在老朽要告訴你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你師父與他們幾位朋友,恐怕要有一點麻煩了!”
秦凌筠驚問道:“老前輩!是一些什麼麻煩?”
萬博老人説道:“我也無法知道其詳,不過按理推測,雖不中亦不遠矣!因為假用銀叉令,既然不是瓊林夫人,必然是另有其人。十餘年前首用銀叉令,已經埋下危機,如今偏巧飛叉銀龍和你師父又為了瓊林夫人那幅飛書,紛紛出山尋訪,彼此誤會,那個真正假用銀叉令的人,如果他真正存有禍心,現在他一定會趁機起來對付飛叉銀龍他們。”
秦凌筠説道:“老前輩!我師父他們四人,號稱中原四傑,近數十年獨步武林,這假借銀叉令的人,他敢捋虎鬚麼?”
萬博老人笑笑沒有説話,停了一會,他才説道:“中原四傑當年武功的確是威震一時,須知此一時彼一時也!”
秦凌筠説道:“照老前輩的説法,這個假借銀叉令的人,武功比我師尊他們幾位前輩還要高?那樣他為什麼要假借銀叉令,來作為他橫行的護身?”
萬博老人嘆道:“人心難測啊!誰知道他們到底有什麼存心?不過,這件事老朽不能不管,一則,江上漁翁是老朽住在巫山以來,唯一可以交談的朋友,再則,你老弟幫了我一個大忙,使老朽會見了數十年夢寐以求的故人,你的事我不能不管。”
秦凌筠此時心裏已經惦念着師父和那幾位前輩的情形,他心裏對於萬博老人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所以,對於萬博老人的話,他自然相信,因此,他開始擔心銀龍堡,他暗自忖道:“莫非銀龍堡在九月九日聚會的那日,又發生了什麼意外的事故麼?”
他當時便急急地説道:“老前輩義薄雲天,慷慨伸手,令人鏤銘難忘。老前輩是不是此刻就要啓程前往天台銀龍堡?”
萬博老人搖頭説道:“我們不去銀龍堡!因為,如果事故已經發生,此刻去之無益,如果事故尚未發生,此刻去之更是無益。”
秦凌筠不解地説道:“那……我們該往……”
萬博老人説道:“老朽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他説到此處,打開帳蓬看了一下,回頭説道:“此刻風停雪霽,正好趕路,我們吃過午飯,及早起程。”
秦凌筠這時候才知道是晌午時分,他看着萬博老人從帳篷的另一角,摸出一個油紙包,取出油饃,他便連忙用瓦罐裝滿白雪,在炭火上煨着,萬博老人又從油紙包裏取出酥油茶,放在瓦罐裏煮着。
炭火燒得正烈,瓦罐燒得絲絲作響,點綴着這帳逢裏的寂寞。
秦凌筠忽然懇聲説道,“請問老前輩!設若銀龍堡此刻發生事故,我們趕去,正好救援,為何老前輩説去之無益?”
萬博老人説道:“秦老弟!你自問比你師父本領如何?”
秦凌筠惶然説道:“晚輩怎麼可以妄比恩師?”
萬博老人説道:“這就是了!這個假借銀叉令的人,不來則已,若是前來尋仇挑釁,必有所恃,中原四傑加上川中一怪,如果都不能敵,你回去還有什麼幫助?”
秦凌筠急了説道:“那……”
他的意思是説,還有萬博老人呢?同時師父有困難,做弟子的雖然無力相助,也要前往赴難!
但是,他的話沒有説出來,萬博老人揮手説道:“這件事恐怕不是中原四傑幾個人的問題,而是影響很大的事,只不過是中原四傑昔日名頭太大,首當其衝而已,所以,我們對這件事的看法,要看得深遠一點。今天老朽帶你老弟到另外一個地方去,正是一着深遠的打算,不要拘束在目前一些師徒小節上面。”
秦凌筠凜然領受,他哪裏想得到萬博老人還有如此深遠的打算呢?他有些慚愧,默默坐在一旁。
萬博老人也沒有再説話,瓦罐中的茶滾了,兩個人吃喝一頓,萬博老人領着秦凌筠走出帳篷,指着身後的帳逢説道:“此去用不着這累人的勞什子了,我們走吧!”
在這樣的崇山峻嶺之中,又是如此的大雪,那真正是合上了“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不但是沒有人蹤,連飛鳥也看不到一隻。萬博老人和秦凌筠兩人,便放開身形,一路疾奔。
下得天山之後,買了兩匹馬,沿着通衢大道,直奔東南,從定邊入關後,轉折南下,這天,萬博老人將馬在山徑上縱之而去,他向秦凌筠説道:“秦老弟!”
秦凌筠連忙説道:“老前輩!沿途如此稱呼,晚輩衷心難安,還是請老前輩直呼晚輩姓名。”
萬博老人笑道:“三峽之神他一直叫老朽酸秀才,我看你比老朽還酸,這些世俗問題,何必掛在心上,管他怎麼稱呼,只不過是便於招呼説話罷了,現在我們閒話少説,我們走了幾天,今天已經到了我們要到的地方了。”
在路上,萬博老人一直沒有説出到什麼地方,找什麼人,做什麼事,現在突然説出到了地頭,秦凌筠心中倒是突然的一喜,他抬起頭來向上看去,前面是一座高山,這山長得好生險峻,層巒疊翠,雖在初冬,仍然有一份鬱綠!這倒是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看到帶有綠意的山峯。
秦凌筠不覺説道:“這是何處?”
萬博老人説道:“這是陝晉邊界地區的龍門山。”
他説着話,便叫秦凌筠也將馬縱去,兩人一前一後,向山上奔去。
山徑蜿蜒,峯迴路轉,不多一會,迎面是一個狹谷,狹谷進口,兩邊各屹立着一堵石壁,拱立如門,旁邊有一塊大青石,上面鐫刻着兩個大字:“龍門”。
萬博老人停下腳步,坐在一塊石頭上,他招呼秦凌筠也坐下,説道:“秦老弟!你很好!你這幾天能夠心平氣和,若無其事地隨老朽行路,其實你心裏早已着急,但是你能忍耐!
很好!一個能有所作為的人,一定要能忍耐。現在老朽可以告訴你,我們此行的用意了。”
秦凌筠還有什麼話説?誠惶誠恐,凝神靜聽。
萬博老人長吁了一口氣,説道:“此事説來話長,但是,我們現在時不我予,我們只有長話短説。在從前——這是説五六十年前,武林中有三個半武功極高的高人。”
秦凌筠奇怪地問道:“怎麼還有半個人呢?”
萬博老人説道:“你不要性急,聽我來説,這三個半人包括三眼神婆、金臂丐、龍門居士等三個人,還有半個人那就是你曾經到過她住的地方,但是卻沒有見過的瓊林夫人,不過那時候她不叫瓊林夫人,而叫做飛俠女瓊如,因為她的武功比較起以上三個人又要略遜一籌,所以只能稱之為半個人。”
秦凌筠趁他喘一口氣的時候,問道:“那時候各大門派,以及……以及……”
萬博老人笑笑説道:“你是問各大門派和你師父他們所謂的中原四傑是麼?各大門派近百年來,少出能人,而中原四傑,也是後來的事了。中原四傑的成名,那是由於三個半高人的先後退隱,否則……”
下面的話沒有説下去,但是秦凌筠幾乎都要跳起來,這樣説,中原四傑還比不上這三個半高人麼?他不敢問,但是,他心裏卻是有點不是滋味。
萬博老人説道:“三個半高人其中兩個半,都是默默地隱退,當然原因很多,其中與很多人有關,包括中原四傑在內,現在都不細説了,我們只説金臂丐這個人,他在隱退武林之前,突然向武林放了一個傳説,他説是誰能為他做一件事,他便將他全部武功,傳授給誰。”
秦凌筠連忙問道:“是什麼事呢?”
萬博老人搖頭説道:“沒有人知道。是否有人去找他,也沒有人知道。但是從此以後,金臂丐再也沒有其他消息。”
秦凌筠驚起説道:“晚輩知道了!莫非這假借銀叉令的人,就是當初得到金臂丐傳授的人?”
萬博老人點頭説道:“你很聰明!猜得很對!除了這個人,近幾十年來,沒有人敢和中原四傑挑釁,也沒有人會這樣做。
所以,我們要制伏這個人,就必須找到能夠壓得住他的,誰能有這個本領?三眼神婆早就下落不明,瓊林夫人更是請不動她,現在只剩下一個龍門居士了。”
秦凌筠驚喜説道:“老前輩!原來你是帶晚輩前來拜見龍門居士的,是請他老人家出山相助,來剷除這個不知名的人。”
萬博老人説道:“你只説對了一半。我們是來找龍門居士的,但是並不是請他下山,而是要他傳授你武功。”
秦凌筠愕然不敢相信,他眼睜睜地望着萬博老人説道:“這會成功麼?”
萬博老人笑道:“龍門居士這個人,脾氣怪癖已極,從來不肯傳授任何人一招一式,我們這樣去找他,當然是不肯的,不過,任何人都有缺點,只要針對着他的缺點做事,就不怕對付不了。”
他説着話,從身上取出一個小包,抖開包裹,取出一件極精緻的小背心,就是虎頭鯊皮製成的,交給秦凌筠,叫他穿在裏面,然後笑着説道:“現在老朽帶你前來的用心,已經説明白,從現在起,你老弟要注意着老朽,看着我的神色行事。”
他站起身來,便帶着秦凌筠朝着那個龍門走去。
秦凌筠的心裏,一直很緊張的捏着一把汗,他暗自忖道:“這位龍門居士既然是脾氣這樣的怪癖,而且本領又是這樣高強,這龍門山之內,一定是步步危機,處處險境,倒要小心些才好。”
他緊跟着萬博老人身後,一步一趨,可是這位萬博老人卻是若無其事,舉步流水行雲,沿着山道,一直向山上走去,沿途沒有一點阻攔,而且也沒有一點動靜。
秦凌筠正自暗暗稱奇,突然轉過一個大彎,迎面彷彿眼前一亮,一陣幽香,似有如無地淡淡地飄來,原來前面竟是一個大梅林。
梅林深處,微微看到有一角茅廬,隱約在暗香疏影之間。
萬博老人突然停下腳步,招手叫秦凌筠坐下,他也席地而坐,從大袖摸索一下,竟不知何時他帶了一壺酒,和兩個酒杯,他拿出來,搖晃了一下,從壺裏倒出酒來。
這酒倒出來之後,頃刻之間,香氣四溢,使那梅花的暗香,頓時失色。
萬博老人喝了一口,朗聲笑道:“秦老弟!本來老朽是要帶你去找這裏的主人,如今美景當前,有酒便醉,又何必去找主人?”
秦凌筠會意笑道:“老前輩説的是,如此美景當前,我們一老一少,賞花對酌正是一大快事,萬一驚動了別人,沾上一點俗氣,那簡直是沾污了這良辰美景了。”
萬博老人微笑點點頭,對秦凌筠這樣臨機應變,很是嘉許,隨着他就是一陣豪聲大笑,笑聲震撼得山裏迴音如潮,他縱聲説道:“秦老弟!你説得是!有道理!”
如此言猶未了,只聽見梅林裏面,有人冷冷地説道:“龍門梅谷,從不接待外賓,更何況是猖狂小輩!從速退去,免招沒趣。”
萬博老人笑道:“秦老弟!你聽!主人已經聽到了,看來你我一老一少要想雅上一雅,已經無此福份,可惜呀!可惜!”
秦凌筠也説道:“看來這遊山玩賞風景,也要緣分,莫非我們對這個龍門美景,缺少緣份。”
他們一老一少如此一唱一和,故意説話,只聽得梅林裏面有人叱道:“如你能雅,誰又是俗人?當着美景如此狂言,也不怕玷污了我的梅林羣香。”
説着話,只見從梅林裏面,緩緩地走出來一個人。此人一走出梅林,就聽到萬博老人呵呵笑道:“居士請了!真是冒失之至,失禮!失禮!但是,若不如此,我們怎麼能請到居士大駕來到林外?”
從這人在林邊一現身,秦凌筠便凝神注意。只見這人頭戴高冠,身穿博服,腳上穿着…奴粉底靴,三綹白鬚,疏疏落落地灑在胸前,一雙大眼,兩道濃眉,飄飄然真有神仙之概。
秦凌筠特別注意他的兩道眼神,只見他平和已極,絲毫沒有異於常人之處,他心裏吃驚地想道:“看來他已經是神光內藴,鋒芒不露的地步,怪不得萬博老前輩這樣推崇他。”
他正在暗想,就聽到對面龍門居士冷冷地問道:“你們是誰?”
萬博老人笑道:“居士!你山中優遊歲月過得太愜意了,已經將塵間事都忘得一乾二淨,居士是否記得當年一顆朱顏果之事,我曾經僥倖得到了這樣一顆稀世奇珍。”
龍門居士哦了一聲,臉上顏色稍稍轉霽,他點點頭説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酸秀才,你到老夫這龍門梅谷里來,又是為了何事。”
萬博老人笑道:“居士這龍門梅谷,景色如畫,真是神仙之地,若讓居士一人獨自在此地欣賞,豈不是令人羨煞麼?老朽不遠千里而來,特來分享一份神仙之樂,想必居士不會慳吝而拒人於千里之外吧!”
龍門居士哼了一聲,搖頭晃腦一陣之後,緩緩地説道:“你酸秀才倒還不失為一個‘雅’字,老夫破例接納,只是,你這人詭計多端,上回讓你得去一顆朱顏果,使龍門梅谷至今未曾再結得一顆,這次你來,飲酒賞梅則可,若要再有其他心計,就休怪老夫翻臉無情!”
萬博老人呵呵笑道:“多年不見,居士為何變得如此膽小而又多疑?酸秀才縱有心機,在居士如此嚴防之下,又豈能得逞所願?來!來!老朽知道居士素愛川中大麴,老朽來自巫峯,就地理之便,攜來特製大麴數瓶,名釀共醉,名花共賞,想來該不辜負居士所説的一個‘雅’字了吧!”
説着話,他又從衣袖中取出四個瓷瓶,不須飲瓶中美酒,單看那精緻的瓷瓶,已經令人愛不釋手。
龍門居士突然豪放地縱聲大笑,直如黃鐘大呂,萬鼓齊鳴,震得秦凌筠耳朵一陣疼痛,幾乎到耳聾的地步。
龍門居士笑聲一落,眼光忽然掃到秦凌筠的身上。
自從他一出現在面前,和萬博老人談話,他的眼光一直沒有落到秦凌筠的身上,彷彿根本沒有這個人一樣,這時候他的眼光如同閃電一樣,和秦凌筠的眼光一觸,秦凌筠不由地從心裏寒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心裏大驚:“這人的眼光為何突然如此厲害!”
龍門居士如此一觸,立即將眼光收回,向萬博老人説道:“酸秀才,他是什麼人?”
萬博老人不慌不忙從容地答道:“中原武林後起之秀,當今年青一輩出類拔萃的人物,秦凌筠老弟!”
秦凌筠立即行禮口稱:“武林末學後進秦凌筠,拜見老前輩!”
龍門居士根本沒有理會,只是沉着臉色對萬博老人説道:“他有何能?也配到龍門梅谷來分沾一份美景?”
秦凌筠對任何武林長輩,都是執禮甚恭,但是,他從未遭受到這樣的輕視,當時就有一股氣,直衝心頭,但是,萬博老人卻搶着説道:“居士!你不要小覷這位老弟,有道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居士許多年來,不曾走動武林,年青一輩,後生可畏!這位秦老弟不但武功文采,出人頭地,就是酒量,恐怕也不在居士之下呢!”
秦凌筠本來是有一肚子的氣憤,可是如今一聽萬博老人如此一説,卻又忍不住把臉羞紅了,尤其聽到説他酒量堪與龍門居士相比,他不是羞紅了臉,而是急紅了臉,他知道龍門居士生平嗜酒,而他卻是微飲即醉,如何可以與龍門居士相提並論?萬一龍門居士把他引為酒中知己,把杯千盞,那豈不是……
秦凌筠急得身上汗水涔涔,龍門居士卻在此時將眼光掃將過來,呵呵笑道:“想不到秦小友竟還是位海量,好哇!老夫倒是有待客之道了!今天龍門梅谷,難得雪梅並春,又逢你們兩位不約而來,真是盛事!請!請!老夫為你們引路。”
他説着話,轉身即起,舉步從容,彷彿他腳不沾塵,輕飄飄地向梅林中走去,行家眼裏看得清楚,那是輕功中最上等的功夫“躡空術”,這種功夫幾乎就是凌空御風,全仗提凝一口真氣,不再需要任何東西憑藉。
萬博老人此刻眼睛緊緊地盯着龍門居士,口中輕輕地對秦凌筠喝聲:“快跟着走!”
秦凌筠不敢怠慢,趕緊跟在萬博老人身後,一步一趨,向梅林裏走去。
梅林佔地極廣,走了一盞熱茶的光景,才走到一間茅屋之前,這茅舍建在一塊聳立的高石之上,故而在外面看來,似乎很近,實際上,深入梅林何下數里?
秦凌筠停下身來之後,只見萬博老人額上汗水滾滾,熱氣騰騰,這時候,龍門居士已經躍到茅舍門前,含笑説道:“好酒必有佳餚,才能盡興,酸秀才和秦小友少待,老夫找一點陳年臘貨,也好下酒!”
龍門居士進去之後,萬博老人用衣袖拭去額上的汗,低聲嘆道:“這梅林的變化,愈來愈是玄妙,真是奪盡造化天機,若不是居士出來引導,我們如何能進入這個梅林?”
秦凌筠這才曉得萬博老人方才全心全意留神龍門居士的路線,耗費心神,才使得他大汗淋漓,秦凌筠跟在後面,那裏曉得這般情形?不過他心裏更是吃驚:“以萬博老人這樣博學多才的人,居然被這梅林困擾到這種地步,其奧妙之處,可想而知。”
但是,他又想起喝酒的事,急忙向萬博老人説道:“老前輩!方才……”
萬博老人一使眼色,立即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説道:“不要多説,你應該知道,如果不説你海量善飲,他能稱你為‘秦小友’?他能讓你進來麼?”
秦凌先惶然低聲説道:“但是,稍時……”
萬博老人立即又放聲笑道:“稍時,你自然要好好的敬居士三大斗,你自負海量,今天你也遇到強敵了!”
萬博老人説着話,順手遞給秦凌筠一顆丸藥,立即又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説道:“快服下!”
秦凌筠還沒有理會是怎樣一回事,只見龍門居士從茅舍裏伸出頭來,呵呵地笑道:“老夫居住此地,最大憾事,便是沒有飲酒的對手,即使有人前來,多是俗不可耐之輩,轟他走尚且來之不及,何能對飲?今天難得遇到了一位小酒友,快事一樁,酸秀才説的對,少時要對飲三大斗。”
萬博老人應聲笑道:“如何!我這位秦老弟還有不服之意呢!”
龍門居士呵呵笑道:“善飲之人,自然都有酒仙的豪氣,少時領教!少時領教!”
萬博老人等那龍門居士將頭縮進去之後,立即又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説道:“快服下那顆‘醒酒丸’,千杯不醉,豪飲無妨!”
秦凌筠這才恍然大悟,連忙放到口中吞下,這時候只見龍門居士手裏託着一個大木盤,提着一個泥封的酒罐,飄身而下,説道:“飲酒應該有四不飲!”
秦凌筠此時已經心頭大定,而且他也約略知道了萬博老人的用心,所以,他放膽地笑道:“晚輩雖然久戀杜康,但是,卻疏見聞,但不知老前輩有哪四不飲?”
龍門居士笑道:“並不是小友疏於見聞,而是老夫有此怪癖,我所謂四不飲,酒不好不飲,菜不對味不飲,心情不佳不飲,地方不雅不飲,今天不僅有酸秀才攜來佳釀,就是老夫這罐梅花雪釀,也是酒中良品,下酒之菜,也算上乘,心情更是由於小友和酸秀才翩然而來,大為開暢,如此豈能沒有一個飲灑的好去處?”
萬博老人笑道:“龍門梅谷何處不佳?”
秦凌筠説道:“老前輩此話不然!所謂,入鄉隨俗,要在別的地方,這梅林任何一處,當然都是極好的去處,如今在這龍門梅林之內,又不同了,必須要有更出色的地方,才能與這美酒佳餚相配。”
龍門居士一頓足大叫一聲:“妙論!妙論!酸秀才!怪不得你方才誇稱秦小友,果然不同凡響,只此一語,已令老夫心折,走,走!老夫自有佳處。”
説罷話,便邁步前行,萬博老人轉過頭來對秦凌筠微微一笑,含有嘉許之意。
三個人在梅林之中,彎彎曲曲地走了一會,突然聞到水聲潺潺,一道飛泉,從一個斷巖上,飛瀉而下宛如匹練懸空,下面則是飛珠濺玉。
巖上一角有亭翼然,兩三株老梅,婀娜多姿橫過亭旁,真正是如詩如畫。
抬頭看時,亭上有匾,上書“醉翁亭”三個大字,來到亭中站定之後,放眼亭下,萬株梅花,盡收眼底,萬博老人失聲嘆道:“怪不得居士隱居此間,不願外出,老朽巫山若有如此‘人間天上’的妙境,我也老守此間,足不出林。”
龍門居士放下手中酒菜説道:“歷代酒中名人,老夫獨喜歐陽修,醉翁一亭,由此而來。”
秦凌筠説道:“六一居士雖識酒中之趣,卻沒有老前輩的海量,他若生在今日,恐怕他那間‘醉翁亭’,不建築在琅砑,而建築在龍門梅谷了。”
龍門居士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長嘆一聲説道:“小友!你真是知音!老夫有一句話……回頭我們再談。”
他從身上取出三個竹根盤節的大酒杯,斟滿了酒,示意喝酒。
秦凌筠不知道龍門居士有什麼話,吞吞吐吐,不覺微微一怔,萬博老人卻含着微笑,很得意地向秦凌筠説道:“老弟!喝酒!”
秦凌筠伸手捧起那竹根大酒杯,不由暗暗稱奇,原來這個竹根大酒杯,盤節蜿蜒,宛如飛龍作勢,觸手處光滑無比,裏面注滿了酒,足足有一大斗,要是擱在平常,秦凌筠看到這樣一大斗酒,避之不及,遑論捧飲?但是,今天他心裏有了把握,萬博老人也含着微笑,在望着他,給他極大的信心。
他雙手捧起這個竹根盤節,精緻非常的大酒杯,只覺得酒香撲鼻即使是不善飲的人,也忍不住要垂涎欲滴。
秦凌筠大讚道:“果得好酒,未飲已知味醇,晚輩雖然嚐遍天下好酒,卻不曾飲過如此好酒!”
龍門居士笑道:“老夫這‘梅花雪釀’,是用陳年梅花積雪所釀,釀出的酒,少則也有十年以上,等閒人只要三杯,便要爛醉如泥,今天酸秀才和秦小友都是海量,老夫才以這竹根酒鬥相敬,儘管放懷暢飲,你就是睡上十天,老夫這龍門梅谷之內,決沒有人來吵醒你。”
秦凌筠點頭説道:“如此好酒,應該淺嘗細酌,才能慢慢地品出味來,若是一鼓而飲之,那是暴殄天物,不過目前不同,晚輩借花獻佛,先敬老前輩這一大斗,然後再慢慢品飲。”
龍門居士剛剛讚歎秦凌筠的豪氣,他那裏已經端到唇邊,一仰頭,咕嚕嚕一口氣喝乾,等到他一亮杯底,臉不改色,若無其事。
龍門居士擊掌説道:“豪哉!秦小友!”
萬博老人呵呵笑道:“秦老弟!你敬意已然奉達,不要再作豪飲,我們細品漫談,也不辜負居士今天這樣破例待客。”
龍門居士一語不發,彷彿心裏有什麼心事,他只是讓客,一面飲酒,一面嘗着桌上的松子梅實,山藥黃精,還有許多陳年臘味。
此時,外面忽然慢慢地飄起雪花,使這萬株寒梅,又增加了一分朦朧之美。只見那紅梅嬌豔,綠梅嫵媚,白梅玉骨冰肌,臘梅脱俗超塵,此時此地,如果用“美絕人寰”四個字來形容,真是入木三分。
龍門居士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對秦凌筠説道:“方才酸秀才説,小友文武全才,冠絕一時……”
秦凌筠連忙説道:“老前輩過獎,晚輩如何敢當!”
龍門居士説道:“老夫乍見小友之時,已經看出小友功力火候已臻精境,還只道是血氣少年,一介武夫,如今既知小友如此天縱之才,老夫倒想一睹小友所學。”
萬博老人笑道:“秦老弟一身武功雖然了得,那隻能在武林中一般好手之前,鶴立雞羣,如何能當得居士的法眼?”
秦凌筠卻立即説道:“老前輩有心指教,晚輩恭敬不如從命,只是有不到之處,請兩位老前輩不吝指出,則晚輩受益非淺。”
他放下酒杯,從腰間解下短劍,剛拿到手中,龍門居士説了一聲:“魚腸劍?”
秦凌筠怔了一下,他立即抱劍一躬,正要退出亭外,龍門居士揮手説道:“小友!梅谷之內,遍植梅花,不易施展,請到對面那幾叢梅花樹上,露展一手,老夫也好細細觀賞。”
萬博老人一看,心裏一跳,他這才發覺,那幾叢梅樹,原來是按照九宮之勢栽植,在那上面舞劍,只要稍有不慎,便要失足,看樣子,龍門居士不但要考察秦凌筠的武功,而且還要考察他腹內所學。
萬博老人唯恐秦凌筠失察,他只好拿話點明,笑嘻嘻地説道:“秦老弟!稍時在變換九宮部位之時,請將劍氣稍作收斂,否則傷及梅蕊,損及花萼,就有失做客之道了。”
秦凌筠懂得萬博老人説話的意思,他只道得一聲:“晚輩遵命!”
話落人起,倒穿一式“虹起東山”,人在半空中劃了一道長弧,手中短劍,帶起一道青芒,在微嘯聲中,就如同隕星墜地一樣,直墜梅梢。
臨到梅樹梢頭,突然他一個折身,平空硬起一式“摘星踢鬥”,身形剛剛翻過來,一隻腳正好落在樹上,就如同生了根一樣,分毫不動。
龍門居士看在眼裏,沒有任何表示,只有萬博老人説道:“老弟,你放開身手,不要隱藏,老朽當與居士,為你浮一大白。”
龍門居士這才點點頭,端起酒杯,和萬博老人對照了一杯,那邊秦凌筠已經展開身手,將一柄短劍使得如同出海蛟龍,飛翔的孔雀一樣,但見人劍一體,一時梅梢之上劍氣大盛,使那空中飄下來的雪花,遠在十幾丈的空中,都被劍氣掃蕩得無影無蹤。
秦凌筠因為一則萬博老人話説在前,一則面對着龍門居士這等高人,也無法藏私不露,所以,他將師門傳授的劍法,全部精華使出,腳下更是分毫不差地,按照九宮變化,在梅樹梢頭,進退起落。
忽然間,龍門居士説道:“秦小友,你要小心啦!”
言猶未了,他從桌上拾起三顆梅實,一抖手,疾如飛蝗般地飛射出去。
這三顆梅實沒有一點變化,只是平成一線,照準秦凌筠正面飛去。霎時間,只聽得“嘶”地一下,秦凌筠大喝一聲:“着!”人一停落,單足立在樹梢,手中那柄短劍,化作一股青芒,閃電呼嘯而行,錚然作響,光芒斂處,那柄短劍正釘在醉翁亭的柱子上,方才龍門居士打出的那三顆梅實,不偏不斜,都被短劍當中穿上,一直穿到護手之上。
龍門居士點點頭,沒有説話,萬博老人倒是呵呵笑道:“馭劍飛行,遠達七丈開外,尤其還能把握勁道,運用自如,難得!難得!”
秦凌筠在梅樹梢頭,深深一躬,口稱:“晚輩獻醜了!”
彈腿一拔,沖天而起,然後又悠悠飄回到醉翁亭內,龍門居士突然問道:“你是中原四傑杜蜀山徒弟?”
秦凌筠一聽龍門居士問話的語氣不對,當時微微一怔,但是,他立即就垂手應道:“晚輩雖列家師門牆,未能盡得師門之學,愧對師門,且有污老前輩法眼。”
龍門居士嗯了一聲,臉上顏色稍霽,説道:“杜蜀山能調教出你這樣的門人,已經很值得驕傲了。”
萬博老人在一旁呵呵笑道:“居士!你還不知道呢!那老樵子值得驕傲的不是秦老弟的武功成就,而是,他教養秦老弟一十八載,真正傳授武功的事,也不過才一年光景,所以,那老樵説,一年之內調教出這樣的徒弟,當今武林除了他老樵子,別作第二人想。”
秦凌筠一聽心裏急了:“恩師何時説過這種話?”
他一直拿眼睛看着萬博老人,可是萬博老人根本不理他,只顧説道:“其實也難怪他!老朽雖然也自認懂得不少東西,但是,如果在一年之內,要我調教出這樣的徒弟,老朽自認不行。”
龍門居士忽然説道:“酸秀才!你知道那杜蜀山他現在何處?”
萬博老人故作不解地説道:“老樵子本是居住於雪峯,最近將徒兒交給老朽,要老朽帶他多闖江湖,他本人恐怕是到銀龍堡,去參加他們中原四傑聚會去了。”
龍門居士雙眼一睜,臉色一沉,説道:“酸秀才!你去告訴杜蜀山,就説是老夫講的,説他費一年時間,調教這樣的徒弟,沒有值得驕傲之處,只是白白糟蹋掉了一個奇才,你告訴他,就説龍門居士只以兩個月的時間,要造就一個武林無敵的高手,讓他知道天上有天,人上有人。”
萬博老人驚問道:“居士之意,是説要將秦老弟……”
龍門居士點頭説道:“對啦!老夫要在這龍門梅谷兩個月之內,將秦凌筠調教成一位無敵的高手,你去告訴杜蜀山,叫他等着開眼界。”
萬博老人大叫道:“秦老弟!你還不趕快叩謝居士。”
秦凌筠這才明瞭萬博老人方才説那些話的用意何在,他果然就叩謝下去。
這一謝之下,造就了一位武林空前的高手,也引起許多意外的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