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左手刀右手劍
布天雷僵在微風裏,月光下。
他伸手接住那隻紙蝶,手不住發抖,帶動蝶翅顫動,顯得紙蝶栩栩如生,展翅欲飛。
刀光一閃而過,紙蝶化作萬點飛屑,零落如雪。刀是在鎮上鐵匠鋪新打的青罡刀,映着月華,刀身雪亮。
布天雷退到一棵垂柳上,遠遠眺望着那間房子後窗上映出的昏黃燭光。他知道自己已無需再做花奴兒的接應,但咬了幾次牙關,終不能橫下心腸決絕離去。他的臉色蒼白,心中空落無物,身子半邊冰涼,半邊火熱。
夜風和煦,帶來了遠處梨花的芬芳,柳枝輕輕拂動他的頭髮。布天雷鼻子有點酸,眼前一片模糊,只覺天地之間,萬物悠悠,人於塵世之間,委實無趣得很。布天雷情竇初開,乍遇痴情男兒最傷心之事,一時之間,自傷自憐,方寸盡亂,竟渾不知身在何處。
不知過了多久,月亮滑過柳梢,屋頂上人影一閃,一個黑影飛快掠過來。布天雷知道是花奴兒,急忙拭了拭眼角,將砍在樹幹上的刀飛快取下,收到鞘中,一探臂膀,抓住她的手,將她接應過來。
月光之下,花奴兒的面龐紅撲撲的,如春花綻放,眼角眉梢歡喜無限。她低聲對布天雷嗔道:你怎麼還沒有走?
布天雷心中酸澀,沒有説話。二人回去,一路都是無語。
當夜,布天雷輾轉反側,患得患失,一夜難以入眠。卓若水和他抵足而眠,聽到他睡若翻餅,長吁短嘆,問他卻又不説,不禁暗暗嘆息。他與自己心境相照,知道天下失意之人都是一般懷抱。迷亂之際,腦海裏也泛起一個清秀的身影。
到天光初亮時分,布天雷聽到隔壁花奴兒的房門吱的一聲輕響,急忙翻身起來,覺得頭疼欲裂,但還是勉力出門,悄悄跟隨她出來。花奴兒出了門,沒有向東,卻是向南順着官道而行。
布天雷見花奴兒揹着包裹,知道她是不辭而別,心裏很是酸楚。他咬了咬牙,真想調頭回去,可是數日來的相偕相守,這份情意哪裏割捨得下?猶豫片刻,還是躲躲閃閃、躡手躡腳地跟在後面。
花奴兒出了鎮,腳步輕快地走了一程,忽然放聲唱起了歌兒:
郎與妹子會鳳陽,花鼓一敲震四方
笑指筐籮對郎看
妹呀妹,要學莧菜紅到老
郎呀郎,你莫學花椒黑心腸。
郎思妹來妹念郎,茶花一開遍圩香
葛藤纏樹死不捨
郎呀郎,菱角白白是妹意
怕只怕,你筍殼層層不見心。
布天雷生在北方,一直沒有聽到過江南情歌。這些時日裏,也沒有聽過花奴兒唱歌,而今乍一聽來,雖不明瞭歌詞的意義,但聽得聲音清脆,曲調婉轉,不禁如醉如痴。
過了一片桃林,眼前突然現出一條大河,河水寬闊,波光粼粼。河邊打了數根木樁,上邊鋪着密密的橫杆,顯然是一個渡口。渡口邊豎着的木牌上寫着漳河兩個大字。
渡口邊繫着一條渡船,但是船上無人。花奴兒左右張望,只見河堤東面有一家小小的酒館,酒館外面坐着一個人,正在自斟自飲。
花奴兒叫道:船家!船家!
喝酒的那人突然大聲喝道:吵什麼吵?船家不在。
花奴兒道:船家呢?
那人又喝道:死啦!
花奴兒本來心情甚好,不欲與之理會,但見這人言語粗魯,氣勢洶洶,不禁也來了氣,提高嗓音道:死了還能説話,可是活見鬼啦。
那人聞聽,霍然轉頭,面露怒容,兩道粗眉倒豎,是一個面容黝黑的村夫打扮的年輕漢子。他本要發作,忽見眼前説話之人是個千嬌百媚的美少女,兩隻暴睛眼中頓時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神色。
好!小姑娘,你過來,要大爺渡你過河,可有銀子麼?罷了,你長得如此美貌,大爺我不要銀子,也要渡你過去。説完,搖晃着身子站起來,向花奴兒走過去。
花奴兒悻悻道:姑奶奶有的是銀子,卻不知你這隻破船漏不漏水?過不過得漳河?哎呀
原來那漢子走到花奴兒身邊,突然一個虎跳,伸開雙臂抱住了花奴兒。花奴兒大驚之下,急忙掙扎,叵耐那漢子雙臂孔武有力,竟是難以脱身。
那漢子嘿嘿奸笑,道:乖乖讓大爺親一個,就渡你過去。邊説邊伸嘴向花奴兒的臉湊過來,嘴中呼出的酒臭幾乎要將花奴兒燻倒。
突然,那漢子只覺後頸被一隻大手抓住,頸骨疼痛,似要折斷一般,忍不住大叫一聲,鬆開花奴兒,雙臂使個舉火燎天,勉強擋開那隻手,衝開幾步,回過身來。
布天雷面如寒霜,盯了那漢子片刻,回過頭來,對花奴兒説:你你要走了麼?
花奴兒臉色一紅,輕咬了咬嘴唇,低聲説:是。
布天雷問:去哪裏?
花奴兒沒有説話。布天雷又問了一遍,聲音有些粗重。花奴兒突然惱了:我去哪裏,你管得着麼?布天雷,你以為自己是誰?我爹爹都管不了我,你憑什麼管我?
布天雷臉色漲得通紅,一時竟無言以對。
正在這時,身後勁風颯然,有人來襲。布天雷暴喝一聲,反掌擊出。砰的一聲,布天雷的右掌與那漢子的拳對在一起,雙方都是一震。適才交手,布天雷已察覺這個漢子功力不凡,這一掌,用了五成力道。那漢子退開三步,衝到酒館桌邊,掣出一條長槍,大叫一聲,猱身衝來。勢若猛虎下山,槍如怪蟒出洞。
布天雷一腔怨氣無處發泄,見那漢子挺槍刺來,從背後掣出刀,喝道:來得好!一招騰山乘虯揮出。只聽得噼噼啪啪一陣脆響,那漢子的槍桿被削成七八段。
那漢子跌跌撞撞退後四五步,臉色變得蒼白,頭上冷汗涔涔而下。他低頭看了看滿地斷杆,又看了看手中僅握的殘柄,驀然像是看到了可怖至極的東西,轉身狂奔而去。他一邊跑,一邊淒厲地大叫,叫聲連綿不絕,異常可怖,竟似被嚇破了魂魄。
布天雷收刀還鞘,心裏空落落的。他走下堤岸,來到渡船邊,解開繩索,轉頭看着花奴兒。花奴兒繃着臉,走過來上船。布天雷長篙一撐,渡船緩緩向對岸駛去。
二人默默無語,只聽到長篙劃波的聲音,宛若流水的嘆息。
不多時,渡船到了對岸。布天雷將船撐穩,待花奴兒上岸後,一言不發,起篙回航。他背對花奴兒,想到就此和花奴兒別離,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眼淚撲簌簌而下。
花奴兒遲疑了一下,抬了抬手,道:你但卻説不出什麼,看布天雷到了河心,終於嘆了口氣,輕輕一跺腳,轉身離去。
布天雷昏昏沉沉睡了兩天,一會兒醒,一會兒夢,心裏都是花奴兒的影子。卓若水傷勢基本恢復,見布天雷失魂落魄,而花奴兒又不見蹤跡,知道二人定是鬧彆扭分了手。當下,守在布天雷牀邊,悉心照料。
這天中午,卓若水搬了四罈女兒紅來到房間裏,強喚布天雷起身。布天雷為情所困,見了酒,哪裏還按捺得住?與卓若水推杯換盞,喝得酩酊大醉。卓若水本意要以酒度之,也不攔阻,不多時,四罈女兒紅喝得點滴不剩。
卓若水忽道:賢弟,你的刀法卓然不羣,可告訴愚兄來歷麼?
布天雷嘿嘿傻笑:大哥,我哪裏及得上你?我,布天雷,什麼都不是!人家是劍神,我算什麼?我連給人家牽馬都不配。我
卓若水聽他提起上官清遠,以為他是成名心切,道:賢弟無須自暴自棄,無論如何,你總是我的好賢弟。況且,你刀法不俗,不出一年,必會聲名鵲起。
布天雷搖搖頭:我不要什麼聲名,我我就是忘不了
他頓了頓,又説,她的輕功真好。
卓若水心念一動,欲激發布天雷的鬥志,道:你説的是花姑娘麼?説到輕功,不是愚兄胡吹大氣,我用三成功夫就可贏她。
布天雷驟然抬頭,眼中精光大盛:你
卓若水道:我怎麼樣?賢弟,她一個女孩子,哪裏比得上男子氣息悠長?顯是大不以為然。
布天雷臉色漲得通紅,拍案叫道:我偏不信。
曠野之間,一黑一白兩個身影你追我趕,快如電閃。
卓若水施展起八步趕蟾的上乘功夫,身子如彈丸飛擲,足尖每一點地,就彈出七八丈遠。但聽到身畔衣袂破空聲不絕,布天雷始終不即不離。
卓若水是劍神卓一鵬之子,對武功一向甚為自負,見布天雷身法快如輕煙,吃了一驚,當下腳步加勁,想甩開布天雷,可是奔了一盞茶工夫,布天雷始終與他並肩而行,自己哪裏能逾出半步?
二人跑過一片松林,卓若水見布天雷內力悠長,難以爭先,大喝一聲,振臂沖天而起,彈上了四丈多高的一棵松樹之顛。他穩穩踏在一棵松枝之上,抬眼看時,見到一丈之外的另一棵松樹之顛,赫然站着布天雷。
爽風吹來,卓、布二人相對而立,衣帶飄飛。
卓若水大聲説道:賢弟,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常八九。大丈夫行事,順則肝膽而來,逆則揮灑而去,有百折不回之恆心,方有萬變無窮之妙用。豈能為心魔所困,作繭自縛?
布天雷默然片刻,搖頭道:大哥,我懂不得這些道理。你若看得灑脱,卻怎地獨為楚姑娘傷心?
卓若水沒料到他會説出這句話,一時為之語塞。
布天雷想起花奴兒,仰天一聲長嘯,只覺得心中鬱悶之氣壓得胸腹要爆裂一般。他躍下樹顛,驀地拔刀起舞,一套曠世無雙的刀法施展開來。
無數的葉子隨着刀帶起的狂飆紛紛落下,飛揚翻卷到一個個巨大的漩渦之間,然後化作細微的飛屑向四面八方飛射而出。數日來的失意,刻骨的相思,無窮的悲憤全部凝結成一團,驀然把騰山乘虯、仙客來臻、朱雀翩翩全部化作萬劫不復、波譎雲詭、鬼哭屍僵等隔斷陰陽的絕殺招數,一一宣泄出來。
卓若水看得矯舌不下,他平生會過無數高手,卻從未見過如此孤絕的刀法。看着看着,驟然覺得全身熱血如沸,拔出長劍,也是一聲長嘯,飛身躍入刀影漩渦之間。
叮叮噹噹,密如爆豆的一連串聲響,如雷霆大作。風雲際會趕萬物遁形,龍虎相爭令天地失色,二人這一交手,都是以快打快,布天雷看不到自己的刀,卻看到眼前一柄劍如紫電飛空,妙到毫顛,卓若水也看不到自己的劍,只看到一把刀如風捲殘雲,絕臻極致。二人心意相通,全力施為,同時大叫:妙哉!
咣的一聲大響,兩個人影乍分。二人相隔兩丈有餘,勁力不滅不衰,無形無質卻又纏鬥不休。卓若水意氣風發,布天雷神采飛揚。
卓若水心念一動,突然將劍拋向布天雷,布天雷一揮手,刀也飛向卓若水。二人一個伸左手,一個伸右手,各接刀劍,驀然間又是同聲長嘯,鬥在一起。
二人再度交手,卻是放慢了節奏。布天雷左手執劍,一招一式,凝重古拙,用的卻是卓若水的春秋劍法,而卓若水右手持刀,大開大闔,霸氣沖天,用的也是布天雷的修羅刀法。開始稍顯生澀,隨着二人互相接引,漸漸融會貫通,越使越快。卓、布二人領會到彼此刀劍的精義,均覺心中有説不出的狂喜和痛快。刀光劍影中裹着一白一黑兩個身影,如混沌太極中忽生兩儀,互爭互抱,相剋相生。二人自此一戰,武學都登堂入室,進入了一個登峯造極的新境界。
卓、布龍爭虎鬥地正酣,突然半空中傳來一聲長笑,令人不寒而慄。
二人大驚之下,雙雙向後跳開,各挺刀劍,護在身前。抬眼看時,只見高聳入雲的樹頂上,坐着一個灰衣人,他的衣袂在風中飛揚,像是一個禿鷲蹲在樹梢。
那灰衣人繼而又仰頭髮出一串喑啞的笑聲,俄頃又化為哭聲,時哭時笑,顯得詭異無比。布天雷像是看到地獄中的惡魔一般,失聲喊出:是你!
這人赫然正是抱陽山上那個刀法詭異、出手狠毒的神秘老者。
天愁!你看到了麼?三十年了,刀與劍又相會啦!難道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麼?老天!報應!那老者望空嘶喊,聲音淒厲。
卓若水一個跨步,左手握住布天雷的右手,二人並肩而立。他暗自思忖,此人神不知鬼不覺躍到幾丈高的樹顛,自己沒有半點察覺,顯然武功甚高。如若是敵非友,就要和布天雷聯袂對敵了。只是二人適才全力對攻,功力已耗了大半,後果委實難以預料。
刷的一聲如灰鷹一般飛落,那老者跳到地上。他一瘸一拐走了兩步,惡狠狠地盯了卓若水半晌,咬緊牙關,一個字一個字冷冰冰説道:你是上官清遠?
卓若水搖頭:他是在下的師兄。
那老者咦了一聲,顯然頗為驚詫,喃喃道:師弟已如此厲害,何況師兄?
他轉向布天雷,臉色又驟然變得和善:好孩兒,數日不見,你的刀法竟有如此長進,不錯。那本刀譜看來你已盡得其妙。門主在天有靈,保佑我門,修羅刀法終於後繼有人啦。
他眼睛一翻,露出兇橫的神態,指了指卓若水,對布天雷道:好孩兒,此人與我門有不共戴天之仇,你這就殺了他吧。
布天雷搖了搖頭,心中對這老者很是厭惡。第一次見面,他要自己砍掉花奴兒的雙腳,這一次,他又要自己殺掉卓大哥,真是蠻橫無禮,不可理喻。
那老者道:你不信麼?你可知道我是誰?
布天雷搖頭,不明所以。
那老者突然唸了四句詩:武當一鶴卓一鵬,天愁地殘兩魔星,鶴鵬沖天雙魔死,以正壓邪自分明。哼,好個以正壓邪自分明!如今武當老鶴和卓一鵬都死啦,我天愁地殘兩兄弟卻活得好好的。天地循環,報應不爽。哈哈,老天有眼。
那老者臉色時喜時怒,變幻無方,牙齒咬得咯吱響,身子微微顫抖,顯是心情激動。他眼睛望着遠處,似是沉浸於往事,半晌才對布天雷續道:你師父沒有提過你還有個師叔麼?哦,我跌下崖去,又隱匿在鬼蜮三十年,他一定是以為我死了。我也何嘗不以為他早死了?難怪。好孩子,你的師父叫做天愁,我便叫做地殘。
布天雷道:我師父不叫天愁,叫做玄禰道人。
那老者仰天大笑:玄禰道人!哈哈哈,隱姓埋名倒也罷了,偏偏叫這麼難聽的名字,扮什麼不好,偏偏扮雜毛老道!
笑聲驟然斷絕,那老者又面現兇狠之色:好孩子,三十年前,你師父被劍神逼得跳下黑鷹崖。你現在知道了,這就動手吧。師叔在一旁給你掠陣,管教這個小賊死個椎心泣血,鬼哭屍僵。
布天雷再次搖頭道:即便你是我的師叔,我也不能從命。他是我最敬重的大哥,我是決計不會傷他的。
那老者皺起眉頭:臭小子,你怎地敵友不分?不殺他也就罷了,如何還將師門密傳的刀法傳了給他,日後豈不成為心腹大患?好,你不肯也罷,我老人家便親自出手。今日趁他尚未龍虎相濟,須得斬草除根,永絕後患。説罷,全身勁力鼓盪,灰袍像充氣一般膨脹起來。
布天雷知道這老者武功深不可測,這一發難必是殺手。當下一聳身擋在卓若水面前,叫道:且慢!
那老者右手化掌為刀,甫伸到胸前,見布天雷阻擋,極為震怒,白眉倒豎起來,雙眸精光電射,鬍子亂顫:天愁眼高於頂,如何收了這麼一個又硬又倔的傻徒弟?
布天雷道:我不知道你是否真是我的師叔,我便尊稱你為老人家吧。老人家,他雖然學了我的刀法,但我也學了他的劍法,並沒有吃虧。我不知道你們上一輩之間有什麼恩怨,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大哥,不是外人。你若真是我的師叔,就看在我的面上,放他走吧。
他轉頭對卓若水道:卓大哥,咱們就此別過,日後再見。
那老者突然大喝一聲:你叫他卓大哥,他可是姓卓?卓一鵬是他什麼人?
卓若水朗聲答道:在下卓若水,卓公一鵬便是先父!你與先父有何恩怨,便着落到在下身上便是。
那老者大喝一聲,橫掌削在一棵碗口粗的松幹之上,只聽咔嚓一聲,松幹竟然從中斷折,茂密的樹冠轟然栽下,重重砸落到地上,噼啪聲中壓折了無數枝條,激起了滿地塵煙。這一掌,用的是修羅刀法中的含沙射影,比利刃還威猛十分,聲勢極為駭人。
那老者面如寒冰,目光如刀鋒一般上下不斷打量卓若水,足足有半盞茶的工夫,見他始終凜然不懼,點了點頭:好!後生可畏。卓一鵬有子如此,死而無憾了。我雖與你父有仇,但在你面前總算是個長輩,今日不來難為於你。看你的劍法,似已勝過你爹爹當年,你的師兄號稱劍神,想必更是高出一籌。這樣吧,既然我徒弟不願和你交手,你回去傳信給師兄,不出三月,天愁地殘的徒弟上門討教。
他揮了揮袖子:現下我要指點徒弟刀法,你走吧。
布天雷緊握了握卓若水的手,低聲説:大哥,你放心走吧。小弟決計不會與大哥為敵。
卓若水見此人出手路數和布天雷如出一轍,果然是布天雷的師門長輩,心想自己的父親生前與此人一定有重大過節,再呆下去必定言語不和,難免動起手來,倒叫布天雷在中間為難。當下主意已定,對布天雷拱了拱手,道:賢弟,愚兄先行南下,咱們在洛陽相見。卧虎幫一行也在尋找你,你要多加小心,謹慎從事。
布天雷與卓若水拱手告別,數日來二人相互扶持,肝膽相照,情誼又深了許多。這一分手,心中都有不捨之意。
卓若水揮袖昂然離去。那老者一雙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嘴角顫動,似乎是在喃喃詛咒。好半天,老者才轉過頭來,問道:你師父現在哪裏?
布天雷已隱隱相信此人確與師門有極深的淵源,收刀入鞘,恭恭敬敬垂手侍立,答道:在仙台山。
那老者道:他好不好?
布天雷道:他老人家很好,就是一遇陰雨天就胸口煩悶,疼痛難忍。
那老者嘆了口氣,臉上又現出憤恨之色:他的任脈終究無法復原,我的右腿也廢了,這都是拜武當老鶴和卓一鵬兩個老鬼所賜。好孩兒,你一定要取了上官清遠的人頭,為你的師父師叔報了這血海深仇。
布天雷臉上一紅:弟子和上官清遠交過手。
那老者怪眼一翻,急道:勝負如何?
布天雷低下頭去:弟子輸了。
那老者聲音陡然提高:輸在哪一招上?
布天雷更覺羞愧無地:弟子一招未出。
啪的一聲,布天雷臉上捱了火辣辣的一記耳光,眼前金星直冒。那老者暴喝道:你,你怎麼會一招未出?他是劍神的徒弟,你卻是刀神的徒弟啊!當年你師父一刀在手,橫掃江湖,那是何等的威風?罷了,天愁地殘的老臉都讓你給丟盡啦!説完吹鬍子瞪眼,雙臂顫抖,顯得不勝其怒。
布天雷捂着臉頰,不敢作聲。
那老者甩開袖子,大踏步轉了兩個圈。驀然間閃電般一伸手,將布天雷背上的單刀抽出鞘來,退開五步,叫道:小子,看好了!刀影紛飛,修羅刀法逐式一一展開。
他這一出手,和布天雷適才的演練又有不同。只見滿地松樹簌簌抖動,松針零落如雨,太陽也似變得慘白,晦而無光。那老者身法快如鬼魅,出刀大開大闔,決斷霸道,鬼出電入,龍興鸞集。布天雷的刀法經師父改進,已變得光華內斂,道法自然,至此重又恢復狠辣絕毒、驚鬼泣神的本來面目。刀尖過處,宛若一道匹練凝結成一片死寂,雖是朗朗白晝,但分明已翻作修羅道場。
布天雷凝神觀看,直覺冷氣森森,撲面而來,不覺打了個寒戰,急忙又退後兩步。他看到這套刀法竟有如此威力,不禁欣喜至極,雙手舞之蹈之,深深領會刀法中的無窮奧秘。
那老者將二十七式刀法堪堪使完,又將每式加了無數變化,只見怪招迭出,如剝繭抽絲,永無斷絕。使到興處,他突然大叫一聲:夜鬼投叉!
鋭光一閃,那刀如飛蛇電射,迅疾無倫,竟向布天雷的雙目之間飛來。
布天雷急欲躲避,卻哪裏能及?不禁失聲驚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