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研判之後,方石堅閃向左側的房門,向內望去是卧室的佈置,一目瞭然,沒有人影,於時轉身折向右邊的房門,大掌蓄勢戒備着,房內依然空空如也,但卻另有一道小門敞開通向外面,毫無疑問,對方是從這裏開溜的。
方石堅穿房出了小門,後面是條環屋的石街道,有石怪圍繞着,稍一躊躇之後,展開逐屋搜索,陽後還是落了空,他心裏想:“對方不是出谷,便是藏匿在歧雜的穀道中。”
這可就難了,弄不好還陷身谷里,別説找人了,該怎麼辦呢?
不管如何,他不能放棄行動,事實上也成了欲罷不能。他後悔先前應該使用鐵劍,對方説什麼也逃不了。
轉到前面一看,心裏又是一涼,連那三名老者都不見。
日正當中,但現卻是一片死寂陰森。
木立了一陣之後,他感到飢渴難耐,於是,尋到廚房,找了些現在的食物充飢,吃飽之後事,精神又振作了,仔細考慮一番之後,只有盲目搜索一途,希望能碰上。
他彈身向穀道奔去,投入了錯綜叢雜的谷網中。
胡闖了近半個時辰,除了山石林木,什麼也沒見到,更不知置身何處,“困仙谷”名不虛傳,果然是天生的絕地。
他氣餒了,照這情形,非困死在此谷中不可。
心意一轉,他登上峯頭,希望視線及遠,能辨出方位。舉目望去,重重疊疊,盡是星羅棋佈的小峯,遠處,負煙籠罩,什麼也看不出來,苦苦一想,想到了一個很笨但可能有效的辦法,就是守株待兔,藏匿起來,等對方現身反搜。
於是,他又落回谷中,故意胡闖一闖,然後伏匿起來。
希望很渺茫,但他沒有別的辦法。
枯守,相當難耐。
日頭偏向峯巔,他已守候了兩上時辰,在感覺上,似乎有兩年那麼長。
他幾乎想放棄這個辦法了,但如何出谷呢?
驀地,他發現了正前方第三個谷口之間,似有人影晃動了一下,心中這一喜,委實非同小可,身形一起,捷逾鬼魅般地掠了去。谷口窄如瓶頸,兩旁石壁如刀斫斧削,平滑如兩堵石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撲入谷中,十丈之後,豁在開朗,放眼望去,堆堆疊疊盡是大大小小不等的土丘,寸草不生,像是古戰場上的營帳,又像是無數的墓冢。
這景象使他心頭泛寒。剛才所見的人影呢?是隱藏在這鬼地方嗎?他硬着頭皮淌了進去,腳下“格吱”一響,他的汗毛豎了起來,低頭一看,全身登時抽緊了,踏的全是枯骨,這時他,才看清土丘之間,不少散碎的白骨,若隱若現。
停下步,仔細觀察。
天呀!這些土丘,赫然是蟻堆,無數的紅色軟帶在蠕動遊走,是蟻羣在行,竟然是朝他立腳之處游來,巨型赤蟻,肩頭大螯,足有半寸之長。
方石堅有些骨軟筋酥,想這些白骨,準是被這些赤蟻吃光皮肉。
蟻蟲冥頑,難道這麼遠也會嗅出生人味?如讓它們上體,準是體無完膚。
突地,他頓悟自己中了毒計,剛才所見人影,顯然是引誘自己上鈎的,心頭一凜,準備退出……
他以前在崤山見過這種有毒的赤蟻,叮咬住便死不鬆口,但崤山中只是偶爾一見,不是這等滿坑滿谷,被一隻咬上一口,也得腫個大包,如羣蟻上體,生命難保。
“哈哈哈哈……”一陣暴笑,倏告破空傳來。
心頭一震,方石堅抬頭望去,只見正前方遠遠一個大土包上,出現一條人影,赫然正是“幻影郎君”,他不懼毒蟻?是了,他身上必定塗了某種紅物,蟲蟻不侵。“九天神龍”呢?他把他怎樣了?
身前起了簌簌之聲,一看,眼前一片成千累萬的毒蟻,已到了腳邊,他縱上了一塊石頭,奇怪,這些毒蟻似通了靈,一陣忙亂之後,竟然朝石頭湧來。
“哈哈哈哈……”
笑聲再傳,“幻影郎君”身邊又多了一條人影,正是“九天神龍”佟威。
方石堅七竊生煙,不計生死利害,彈峯射去,足踏土包,稍沾即起,三個直落,到了“幻影郎君”正面的一個蟻包上。
“幻影郎君”開口道:“要命老人,這裏便是你葬身之地。無須棺木,也不用收屍,這引進毒蟻會料理得很乾淨。”
紅浪又翻滾而至,方石堅此際已無暇顧及“九天神龍”的生死,一心只要殺“幻影郎君”厲吼一聲,凌空撲去。
“幻影郎君”厲笑一聲,圈出一道勁波。
身在半空,無法換氣應敵,而最大顧慮是不能落入蟻幕中,但方石堅的應變能力是驚人的,掌力上身,凌空借勢一個倒翻,如巨鳥般再次下撲,用是的“老鷹捕兔”的架勢。
隨着撲擊之勢,“一指功”電射而下。
“幻影郎君”可不敢硬碰硬,挾起“九天神龍”,閃電般轉移到三丈外的另一個蟻包。
方石堅落在原來“幻影郎君”停身的位置,只五尺範圍之內蟲蟻不近,他放下了懸心,顯然這位置留有對方克蟻的藥味。
三丈的距離,他盤算着如何一擊奏功。
“九天神龍”突地揚聲大叫道:“前輩,掌震蟻包,用不着擔心後輩的生死……”“幻影郎君”臉色大變,栗吼道:“住口,否則先推你進蟻叢。”
如果蟻巢被毀,激怒了毒蟻,任什麼藥物都將失效,後果不堪想象,“幻影郎君”焉得不急。
這是個可行之法,但方石堅有些不忍,因為這麼一業,“九天神龍”難逃毒蟻噬體之厄,“九天神龍”不能死,否則玉劍將永遠沉淪,而再追仇家,勢必大費手腳,心念及此,他大感躊躇。
“九天神龍”再次狂叫道:“前輩,您還等什麼,婦人之仁,將遺終生之恨。”
這話不錯,要想從“幻影郎君”手中救下“九天神龍”,是千能萬難的事,因為這境況特殊。弄不好自己得真賠上性命了。猛一挫牙,方石堅下定了決心,沉哼一聲,雙掌暴揚,以十二成的功勁推了出去。
撼山勁氣,撕空卷出。
“幻影郎君”厲哼一聲,飛掠移位。
“隆”然巨響聲中,土翻沙揚,蟻包被夷平。紅的白的翻卷興現,彷彿地底岩漿進發,沸騰鼓盪,紅的是毒蟻,白的是蟻卵,虯結堆疊滾動,足有數尺的深厚。
這情形使方石堅頭皮發炸,雞皮疙瘩遍起。
方石堅略略一窒之後,飛身撲向“幻影郎君”。
一聲慘叫,“九天神龍”滾落蟻包,“幻影郎君”隻身飛遁而去。
方石堅肝膽皆炸,不顧一切,落地抓起“九天神龍”,疾落疾起,足尖輕沾蟻包,掠向谷邊靠壁處,這裏蟻羣零散,勉可落腳,但又腳必須不停地跳動,以免毒蟻上身。
“九天神龍”慘哼不止,他剛才落地,已有不少毒蟻上身。
方石堅手足無措,毒蟻已隨手上了身,手背已經被噬咬,痛癢難當。
“九天神龍”呻吟道:“前輩,放下我,您……設法出去……”
方石堅雙目盡赤,狂亂中發現了距地五丈之外,有塊突出的岩石可以容身,靈機一動,得了主意,飛快地從衣裏拔出鐵劍,猛一彈身,騰起三四丈高下,奮力把鐵劍插入巖壁,吊住身形。
手裏還挾着一個人,這份功力,簡直不可思議。
在生死俄頃,危機一發的時候,功力不能發揮到極限,如果在平常情況下,很可能辦不到。
長長舒了一口氣,方石堅再運真力,足蹬壁面,一個斜旋,足踏劍柄,借力一躍,上到突巖,他已經冷汗遍體了。
突巖是斜面的,寬長不過五六尺。
方石堅放下“九天神龍”,用手掌搓揉他身上的毒蟻,毒蟻除盡,“九天神龍”遍身都是蛋大的腫塊,口裏慘哼未止。
如果蟻毒不除,人還是活不了,方石堅心亂如麻,束手無策。
天色已逐漸昏暗下來,谷中一片晦暝。
“九天神龍”突地手指上方巖隙中一株紅豔豔的寬葉怪草,道:“前輩……那那……像是傳説中的靈芝……”
方石堅抬頭一看,他根本不懂,含糊地應道:“是有點像!”
“九天神龍”哼唧着道:“天才地寶……多產絕……地,請前輩……摘下來。”方石堅躍起身,一手附壁,貼定身軀,然後用另一手連根抓下,落回巖壁,只這怪草一共九片葉子,色呈肉紅,肥厚闊實,是有些像傳説中的靈芝草,審視了一番後,遞與“九天神龍”。
“九天神龍”接在手中,看了看,連根帶葉塞入口裏,一陣大嚼。
方石堅驚聲道:“如果誤食毒草呢?”
“九天神龍”嚼咽完了之後,才道:“後輩必死之身,毒蒸蒸日上又何妨,可以早些結束痛苦。”
方石堅默然無語,過了片刻之後,“九天神龍”停止了呻吟,又勃盞茶工夫,“九天神龍”突在翻身跪倒,方石堅意外的吃了一驚。“九天神龍”激動的説:“叩謝前輩再造之恩。”
説什麼方石堅也不能受他這拜,這地方只有這大,而且是在半空,只好側身道:“這談不上什麼恩,一切都是註定了的,你好了?”
“九天神龍”以頭觸地,“痛楚全消,而且功力也有恢復跡象。”
這的確是夢想不到的意外轉變,方石堅連連點頭道:“好,好,天心是仁厚的,這靈草是天賜,你該謝天,現在你試運功看,也許功力能恢復。”
“九天神龍”再拜之後,也為趺坐之勢,開始行功。
方石堅收回了鐵劍,心中感慨不已,人的命運,的確是無法料定的,誰知道必死地境地裏,又孕育了生機呢?
現在,他開始考慮脱因的問題,谷底是不能下落地,想起那些毒蟻,餘悸猶存,只有登上峯壁一途。仰頭上望,距壁頂尚有十丈之高,這一段憑自己的身手,是可以攀登的,但要帶一個人可就困難了,裨望藉靈芝草之助,“九天神龍”能復功力,就比較容易辦事了。
時間在死寂中流逝,星斗參橫,已是子夜時分。
“九天神龍”突地睜開眼開聲道:“前輩,後輩……功力恢復了!”聲音是顫抖的,眼角閃着淚光,是興奮的眼淚,一個人死中得活,那份感受,是局處人所無法體會的。
方石堅也極感振奮,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仇家和“乾坤玉劍”的下落,心念數轉之後,沉緩地道:“佟幫主,老夫現在請教你一個問題……”
“九天神龍”驚愕地道:“不敢,前輩有話儘管指示。”方石堅還不想揭開真面目,依是裝着蒼勁的聲音道:“你那柄‘乾坤玉劍’是如何得來的?”
“九天神龍”怔了片刻,才期期地道:“如果前輩喜歡,後輩可以説出藏處。”
方石堅道:“老夫只要先知道原因。”
“九天神龍”期期地説道:“前輩要知道原因嗎?”方石堅點點頭,説道:“不錯,希望你不要隱瞞事實。”
“九天神龍”容色一怔,沉聲道:“十五年前,後輩有事赴隆中山,無意中發現有兩個赫赫不可一世的人物在決鬥,後輩隱身一旁觀戰,聽出雙方決鬥是為了爭奪‘乾坤玉劍’……”
方石堅儘量控制住激動的情緒,道:“決鬥的雙方是誰?”
“九天神龍”道:“一個是‘魔心人’,另一個是‘昊天一劍’孔一武。”
“哦”了一聲,方石堅暗忖:“孔一武已經死在自己劍下,‘魔心人’在自己到桐柏山間身‘造化老人’求藥時,曾見過一面,也交過手……”心念之中,道:“當時玉劍在何人手裏?”
“是在‘魔心人’手上。”
“可曾聽説他是如何得到玉劍的?”
“這似乎沒提起。”
方石堅皺了皺眉頭,照這麼説來,“魔心人”是兇手之一,劍是落在他的手裏,但孔一武又為什麼寧死不肯説出共謀者和玉劍的下落呢?當下又道:“決鬥的結果如何?”
“兩敗俱傷。”
“以後呢?”
“兩人決鬥是在一處峻峯頂上,結果孔一武來了助手,聽稱呼是他的兒子,‘魔心人’投劍入谷……”
“於是你收了漁人之利。”
“是的,後輩不否認。”
“雙方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不知道,後輩已經離開了現場。”
“當時你知道玉劍的來路嗎?”
“不知道!”
方石怪心上打了一個結,要想從“九天神龍”口中探出當年血案真相的希望已落了空,他根本不知情,現在多了一個“魔心人”,看來“魔心人”可能便是主兇,另外還有參與者嗎?孔一武竟然還有兒子。他不肯吐實,定然是有原因的。而“血錢”暗殺“百靈派”掌門耿由義,判斷是滅口,玉劍是為“九天神龍”巧獲,滅口何用?其中又有什麼文章?
案的演變更復雜了,也許從“魔心人”的身上可以揭開謎底。
深深一想,道:“孔一武的兒子是誰?”
“不知道,不過當初現身的只是個少年,如今該是中年了。後輩被幽囚谷中,對江湖事完全隔漠。”
“你被‘幻影郎君’幽囚是因為玉劍?”
“是的!”
“他怎麼知道玉劍落在你手裏?”
“這一點後輩到現在還想不透。”
“你得玉劍的事曾泄霹出嗎?”
“沒有,後輩得劍之後,怕引起麻煩,所以易地埋藏,沒人知道。”
“這太古怪了……”頓了頓,又道:“劍藏在什麼地方?”
“九天神龍”沉默了片刻,道:“前輩如果要,後輩可以説出藏處。”
方石堅略一思考,道:“不是老夫要,是當年玉劍原主的遺孤要……”
“九天神龍”目芒一閃,道:“莫非是‘幻影郎君’所説的什麼……‘冷麪修羅’?”
方石堅頷首道:“不錯,正是他。”
“九天神龍”慷然道:“如此,後輩告訴您老人家,隆中山有座武侯祠,那柄玉劍埋在正殿後院裏從階沿石極居中的右數第五塊石板之下。”
方石堅略顯激動地道:“老夫代‘冷麪修羅’向你致謝。”“九天神龍”笑笑道:“不敢,物各有主,後輩無意竊據,同時前輩對後輩有恩,現不也言報,豈能當這一個謝字。”
方石堅深深透了口氣,道:“佟幫主,我們得離開此地,唯一的路是登上壁頂,你能行動嗎?”
“九天神龍”仰首打量了一下形勢,道:“後輩功力已復,或以勉力一試!”
方石堅站起身來,道;“好,你先上,老夫稍候,以防不虞。”
“九天神龍”站起身業,蓄足功勁,輕嘯一聲,拔空而起,飛昇約莫四丈左右,在勢將盡之際,扭旋臂,雙足猛蹬巖壁,疾旋而起,又升記了兩三丈,第二旋,人影消失在巖頭。
方石堅大為激賞,“九天神龍”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土,的確像條驍嬌的神龍,這份身法,一般高手是無法望其項背的,心念之中他也撮空而起,如法登身,姿態更玄奇美妙。
上了壁頂,九天神龍激聲道:“前輩的身手令後輩折服!”
方石堅笑笑道:“你也不差。”
“現在該如何?”
“我們試行沿巖脊走,也許能找到出路,認定一個方向,不要改變。”
“前輩言之有理,請!”
方石堅因身份關係,不便謙讓,領先起步,兩人沿巖興奮向前奔。到盡頭,峯脊突地中斷,一條窄谷橫亙,中空約莫五丈。兩人停了下來,方石堅打量了一番,選定落足點,飛躍崦過,九天神龍也隨後飛渡。
又是一道形如雞冠的峻峯,兩人仍沿峯冠前奔,約莫里許,一看,不由大喜過望,眼前林木蒼鬱,已連接上外峯,算是脱困了。
兩人鬆了口氣,停下來坐等天明。
夜幕撤盡,天終於亮了。兩人繼續奔行,日上一竿,方石堅一看眼前的形勢,不由心中一動,竟然不知不覺地又來到了“昊天一劍”隱居的谷外,“無回玉女”的影子,不期然的閃現心頭,“昊天一劍”已死,不知她是否仍留在谷中?愛不愛是另一回事?不管怎樣,他是無法把她的影子從記憶抹去的,因為他和她曾結了不解之緣,他停下來痴痴地望着幽深的穀道……
突地,一條黑影,出現谷地林陰中,是個長袍曳地,矇頭拄杖的怪人。
方石堅精神一振,“傷心客”竟然還沒離山,兩人分道追索“血錢”,自己誤入“困仙谷”,雖然飽經危難,但收穫極大,知道了玉劍的下落,同進揭開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九天神龍”驚聲道;“看,那是誰?”
方石堅道:“傷心客,老夫夥伴。你在此地等着,老夫有話和他談。”
九天神龍點點頭,口裏喃喃地道:“傷心客……”他從沒聽説過這名號。
方石堅迫不及待的奔進谷口,到了“傷心客”身前,低聲道:“老兄還沒離開?”
“沒有!”
“追尋的結果如何?”
“不見‘血錢’影子。你呢?”
“也一樣!”
“那衣不蔽體的是誰?”
“金龍幫主。”
“什麼?你説什麼?”
“金龍幫主。”
“這從何説起?”
方石堅回頭掃了一眼,見“九天神龍”仍在谷口外站着沒動,這才低聲把昨天半天一晚的事説了出來。
“傷心客”聽完之後,目爆駭芒,栗聲道:“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金龍幫’的勢力如月當中,哪有幫主失蹤了十二年而絲風未泄的道理?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你沒弄錯?他真的是‘九天神龍’佟威?”
“錯不了!”
“那就怪了,現在該幫是誰掌舵?”
“怪事,怪事……駭人聽聞的秘密,完全超出情理之外。不久前,還聽説該幫弟子談及他們幫主召集高手會議,商量對會‘一統會’之策,這……這實在令人莫測?”
方石堅一聽,也覺得事不近情,可是“九天神龍”並非光只道名稱,“幻影郎君”也如此稱呼他,同時,在谷中他是處在必死的情況下,沒有説謊的必要,心念之中,期期地道:“兄台以前沒見過佟威幫主的真面目?”
“見……倒是見過。”
“等他走近前來一辨認,不就解決了。”
“一個人受了十幾年的折磨,會改變很多,我對他並非十分熟悉。”
“輪廊總是大致錯不了的。”
“好,要他過來!”
方石怪回頭招了招手,“九天神龍”奔近前來,驚疑的望着這裝束詭異的怪客,不知説什麼好。
“傷心客”端詳了一陣,道;“是佟幫主沒錯!”
“大駕是……”
“傷心客!”
“幸會。”
“佟幫主的遭遇,這位……老前輩已經提過,只是區區覺得事屬離奇,閣下能想得出真正的原因嗎?”
“原因就是為了玉劍。”
“哦!不,區區語焉不明,區區的意思是閣下失蹤是大事,便從未聽人説起來,而且貴幫的幫務並未稍馳,十二年時間不短,能瞞外人瞞不了自己人,而自己人未必個個能守口如瓶,掩盡天下人耳目,料想其中必有原因。”
“九天神龍”閃動目光道:“待本人回幫便知分曉。”
“傷心客”搖搖頭,悠悠地道:“依區區的看法,幫主暫時不宜露面……”
“九天神龍”困惑的道:“為什麼?”
“因為這事太離奇,目前真相未明,還是小心為上。”
“連妻兒也不能見。”
“十二年都過去了,不必急在一時。”
“依尊駕之意呢?”
“先查明原因。”
“如何查法?”
“傷心客”沉吟了一陣,道:“谷里有棟茅屋,現在空着,閣下無妨暫時去棲身,有現成的的衣物可以更換,區區與這位老前輩去找位貴幫弟子問問,或許能問出端倪。”
“九天神龍”皺眉道:“山中能找到敝幫弟子?”
“傷心客”道:“貴幫與‘一統會’已勢成火水,目前雙方都有人在山中走動。”
“九天神龍”期期地道:“一統會,這是……新興幫派嗎?”
“不錯,志在領袖武林天下,而唯恐勁敵是貴幫。現在不談這些,閣下不久就會明白的。區區方才的建議如何?”
“這……好,依尊駕之意就是。”
“那就請!”
“九天神龍”略一猶豫,彈身朝谷里奔去。
方石堅迫不及待的道:“兄台説谷里沒人?”
“是的,‘昊天一劍’埋葬了,‘無回玉女’離開了,剩下間空屋。”
“哦!”方石堅有些惘然。
“我們走!”
“準能找到‘金龍幫’的人?”
“沒問題。”
兩人彈身出谷,方石堅又想起件事,道:“記得灰衣老人曾説,他是為了聽説‘金龍幫’的高手奉命搜尋‘昊天一劍’而跟蹤入山的,該幫為什麼要找‘昊天一劍’?”
“傷心客”道:“我昨晚才查明瞭原委,這是幫會之間的色心鬥角,金龍幫先放了這空氣,使‘一統會’與‘昊天一劍’的人也入山,本計劃好製造事端,使‘統一會’與‘昊天一劍’產生敵對行為,而‘昊天一劍’是‘辣手無鹽’的師弟,這樣一來,‘一統會’便增加了兩個可怕的敵人,但‘一統會’棋高一着,由‘血錢’與萬妙香出面,破壞了該幫的全部計劃。”
方石堅舒了口氣道:“原來如此。”正行之間,一個獵户裝束的漢子遙遙穿林而來。
“傷心客”嘿的一笑道:“來了,那漢子是‘金龍幫’的密探頭目,我不想露面,你去辦吧!”説完,朝一側隱去。
方石堅迎面走了,衝着那漢子道:“站住!”
那獵户陡吃了一驚,栗聲説道:“老丈是叫小的……”
“唔,不叫你叫誰?”
“有什麼指教?”
“我老人家有話問你。”
“什麼事?”
“你們幫主現在何處?”
那獵户臉色一變,退了兩步,期期地道;“什麼幫主?小人是山中獵……”
方石堅一抬手,道:“少跟我老人家來這一套,你是‘金龍幫’密探頭目,你敢否認?”
那獵户臉色大變,栗聲道:“您老人家説的話,小人全聽不懂。”
方石堅冷哼道一聲:“如果你不想死,乖乖回答我老人家的問話。”
那獵户掉頭就待開溜,還沒起步,方石堅已攔在他身前,陰聲道:“你長翅膀也飛不了,聽説過‘冷麪修羅’沒有?他見了我老人家也得叩頭,你算老幾?”
那獵户瞠目結舌,久久才道:“前輩何方高人?”
“要命老人。”
“要命……”
“不錯,專要人命的,現在你説佟威在哪裏?”
那獵户顫聲道:“老前輩為什麼要問敝幫主……”
方石堅順口道:“我老人家是他長輩,十幾年沒見了,所以問下他的近況。聽説‘一統會’與他互爭雄長,我老人家不得不過問。”
那獵户驚疑的望了這“要命老人”幾眼,躬身施禮道:“小的叫伍天林,請恕冒犯之罪。”
方石堅大咧咧地道:“算了,説吧!”
“敝幫主在襄陽總舵。”
“真的?”
“小的豈敢胡言。”
“你見到他本人?”
這話使密探頭目伍天林為之愕然,皺了皺眉道:“小的位卑職微,無法隨時見到幫主,此次到石鼓山,是幫主親自召集行動的香堂主,小的也列在內。”
方石堅怔住了,這頭目的話不會假,難道有兩個“九天神龍”佟威?佟威有妻兒,他是幫中老大,誰能冒充得了?莫非“困仙谷”救出的不是佟威?但事實是鑿鑿可憑,怎麼解釋呢?心念之下沉聲道:“你們幫主十多年沒離開過總舵?”
伍天林不假思考地道:“沒有!”
方石堅內心的震駭簡直無法以言形容,照這麼説,則有兩個“九天神龍”佟威,而其中有一個是假的,誰是真是誰是假的呢?-念之中,雙目大睜道;“真的沒有離開過?”
密探頭目伍天林低頭苦想了一陣,突地揚眉道:“小的想起未了,那是十年前的事,幫主得了一場怪病,外出求醫,一去就是兩年,回來後沒再離開過。”“寸步不離?”
“不,有進也外出的,但時間很短,不能説寸步不離。”
“你覺得貴幫主有什麼改變沒有?”
“這……倒是沒有,老前輩為什麼要問這些?”
“當然有我老人家的道理,現在你跟老夫走。”
“跟……老前輩走?”
“嗯,不錯,要你去證實一件事。”
伍天林面上現出了惶惑之色,有些驚懼。
方石堅道:“離這裏不遠,用不着怕,不會有事的。”
伍天林畏縮地道:“老前輩要小的證實什麼事?”
方石堅擺手道:“到了你就知道,現在別多問。”
伍天林期期地道:“可否容小的……連絡一下同伴?”
方石堅道;“不行,這是樁秘密的大事,關係‘金龍幫’的命運。”
伍天林無奈,硬着頭皮點了點頭,隨着這神秘的白衣老者出現。穿過陰森的谷,來到了茅屋前屋前,一個黃衣老人出現門邊,他正是“九天神龍”佟威,換上了“昊天一劍”的衣服,亂髮邊也縮了起來,人是衣裝,佛是金裝,這一換了行頭,便顯出他原業的神儀來了。與一個時辰前,判若兩人,伍天林大吃一驚,趕緊行下大禮去,口稱:“卑屬伍天林參見幫主!”
方石堅錯愕莫名,這是“九天神龍”一點不假,但該幫總舵裏又有一個“九天神龍”,而且十多年來,一年掌理幫事,這的確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九天神龍”一抬手,道:“免禮,起來!”
“謝幫主!”伍天林站起身來,一副惶恐的樣子。
“九天神龍”目注任天林,聲音略微激動地道:“他曾當過後輩的近身侍衞。”
伍天林點了點頭,一時之間,不知該從何問起。
“九天神龍”沉聲道:“伍天林,幫中的情況如何?”
伍天林張口結舌,答不上話來,他奇怪幫主問出這句話來,而日又改了從未見過的裝束,發半晌才道:“請問……幫主是何時發駕來此地的?”
“九天神龍”變色道:“現在誰掌理幫務?”
“……”伍天林驚震得退了兩步,他被問得滿頭玄霧,難道幫主有什麼特殊用意?而故意這樣問麼?
方石堅忍不住道:“當然是幫主在掌理。”
“九天神龍”皺緊眉頭,駭異地望着方石堅,他也困惑了。方石堅接着又道:“襄陽總舵,還有一個‘九天神龍’。”
“九天神龍”全身一震,老臉全變,栗聲道:“前輩説什麼?”
方石堅悠悠地道:“問他吧。他説幫主十多年來沒離開過總舵,除了求醫的兩年。”
“九天神龍”全身發起抖來,激顫的道:“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後輩被幽囚了十二年……”
方石堅道:“我老人家聽都沒聽説過這等怪事。”
伍天林呆若木雞,他完全迷糊了。
“九天神龍”努力鎮定了一個昏亂的情緒,厲吼道:“伍天林,你説説看,這到底怎麼回事?”
打了一個哆嗦,伍天林嘴皮子直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靈機一動,方石堅道:“是不是鵲巢鳩佔?”
“九天神龍”呼吸急促地道:“前輩……這……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方石堅當然也覺得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但據伍天林説,此時該幫派遣高手來石鼓山,幫主曾當面指示機宜,怎麼解釋呢?吸了口氣,道:“可是事實上已經有兩個幫主。”
“九天神龍”咬了咬牙,道:“如果真有鵲巢鳩佔的事,除非對方是妖魔鬼怪,否則怎能瞞過後輩妻兒與一些老部屬的耳目?”
這話有道理,退一萬步説,對方本領通天,能瞞守部屬,但妻室兒女關係密切,生活在一起,又怎能不露破綻呢?
“九天神龍”轉身伍天林,道:“真的總壇內還有幫主?”
伍天林額上冒着汗,他像是在做夢,又像是碰見了鬼,結結巴巴地應道:“是的……是幫主在主事。”
“沒什麼異樣?”
“卑職……説不上來……”
“總壇內彼此間有什麼風聲沒有?”
“沒有。”
“內宅方面呢?”
“這……卑屬不清楚,似乎……一切如常。”
“你説本座求醫離開了兩年?”
“是的。”
“但本座離幫已經十二年了,也沒求醫那回事!”
“這……這……”
驀地此刻,傳來“傷心客”的道:“想到‘幻影郎君’沒有?”
三人為之一怔。
“傷心客”又道:“‘幻影郎君’易容之術獨步天下,化身無數,不殊妖魔。”
“九天神龍”栗聲道:“能化本人之形,不能變本人之人,賤內與犬子不是白痴,如何瞞騙?”口裏説,心裏卻在想:“自己被‘幻影郎君’計誘入谷幽囚十二年,而伍天林説自己離幫求醫兩載,這兩年‘幻影郎君’經常在‘困仙谷’沒錯,他儘可摹仿自己的聲音舉止,但是……閨房之中……”他不敢再想下去,心臟在開始收縮,腦內成了混亂一片。
這公案不但匪夷所思,而且太可怕了。
他求助的望着方石堅。
方石堅的心神,敢被這離奇古怪的事攪亂了,連想都無從想起。
“傷心客”的聲音道:“事屬離奇,目前只有一個辦法,設法使你兒子和閣下見上一面,也許能找出原因來。閣下方才提到白痴二字,區區想起江湖中是有藥物可以控制人的心智,改變人的思想。”
“九天神龍”陡地打了下冷戰,激動地道:“本人要親自回幫調查。”
“傷心客”道:“不可,如果是一項可怕的陰謀,那你回去無異飛蛾撲火,正中對方下懷,區區與這位老前輩既已碰上這檔事,當然不能袖手,何況你閣下提供了‘乾坤玉劍’的下落,在道義上也不能不管。你閣下最好仍在此地待著,區區與這位老前輩去安排偵察。”
伍天林已大致聽出了些梗概,駭震無比。
方石堅注目“九天神龍”道:“佟幫主認為這辦法如何?”
“九天神龍”無言的點點頭。
“傷心客”又道:“閣下這位部屬可靠嗎?”
“九天神龍”沉吟着道:“諒來還可信賴!”
伍天林激顫地道:“幫主,卑屬實在……做夢也估不到會有……”
方石堅心念一轉,道;“伍天林,你留在此地照應你們幫主,別再露面。”
伍天林躬身應了一聲:“是!”
方石堅又向“九天神龍”道:“佟幫主,注意隱蔽行動,非必要儘量別露行跡,同時防備‘幻影郎君’找上門來。如果他查出你我未死於蟻谷,他是不會罷手的。”
“九天神龍”咬着牙道:“是的,謹遵老前輩的吩咐!”
方石堅知道“傷心客”是不會現身的,擺擺手奔出谷去,到了谷口,“傷心客”已經佇候,方石堅迎着道:“兄台對這件離奇的事故看法如何?”
“傷心客”沉聲道:“剛才的僅屬猜測,很難説,也許事實全出意料之外。對了,我替老弟查明瞭一件事。”
“什麼事?”
“關於仇家……”
“噢!”
“我進谷時,正巧碰到‘無回玉女’離開,我用話套他她説了出來。‘昊天一劍’在你離後很久才斷氣,臨死對‘無回玉女’吐了真言。當年血案,他是始作俑者,求劍是他得手,後來又被‘魔心人’奪去,最後玉劍失了蹤。”
方石堅恍然大悟,難怪“昊天一劍”寧死也不吐實,他本身是主兇,又顧及到他的兒子……心念之中,道:“據説‘昊天一劍’還有個兒子……”
“誰説的?”
“佟威!”
“這倒不清楚。”頓了頓,又道:“不過,‘昊天一劍’既已伏誅,放過他兒子算了,如果你再找他兒子,‘辣手無鹽’便會出面。”
方石堅挫了挫牙,道:“照算,血案發生時,他兒子已經十多歲,如果他父子都有份,在下不能放過他。‘無回玉女’是否提及有哪些漏網的兇手?”
“傷心客”道:“沒有,可能就只這麼多了,名單漏列的,只‘魔心人’一個。”
“怎能斷定呢?‘血錢’殺耿由義滅口,便不無問題……”
“這不難查證,知道人還怕追不出真相,老弟,‘無回玉女’對你仍是一片痴情,我曾繞彎子説出你的身世,試探她的口氣……”
“算了,她已另結新歡。而且,嚴格地説,在下並沒真正在意於她。”
“方老弟,她的身體獻給了你。”
方石堅痛苦的道:“在下當它是一場惡夢。如果她情有所鍾,何以另結新歡?”
“傷心客”搖頭嘆息:“誠然,但你老弟對她的態度,使她傷透了心,也許她為此做是一種下意識的報復,也許……她另有苦衷。方老弟,我提及你的身世時,她曾憤慨,而且還流了淚,這一份關切,是可貴的。”
惆悵,愛恨難分,但她既已另有所屬,一切都成了空幻。方石堅苦苦一笑,道:“在下正儘量試圖忘記過去的一切,不談敢罷,徒亂人意。”馬上轉過話題,接着道:“佟威如何着手?”
“得找個人商量,他有辦法。”
“誰?”
“灰衣老人!”方石堅的心中一動,很想問問灰衣的來歷,但想到“傷心客”那份神秘,除非他主動説出來,否則是白費口舌。於是,把到口邊的話嚥了回去。
“傷心客”似乎洞察他的內心,悠悠的道:“方老弟,我知道你極想知道灰衣老人的來路,但我不能説,這是道義問題,希望你不要介意。”
方石堅淡漠地道;“在下並不想探人隱私,何介意之有。”
“傷心客”笑笑道:“或許有那麼一天,他會主動告訴你。我們現在分路在開封碰頭。”
方石堅頷首道;“可以!”
於是兩人分道揚鑣。
時已二更,封邱城首富司徒府,下人們仍忙着懸燈結彩,打掃佈置,像是準備辦喜事。
後院上房裏,燈火猶明,一個錦衣老人,在房內來回蹀踱,像有什麼不快的大事使他不安。靠窗的桌邊,坐了下衣着考究的花甲老婦,臉色陰沉,支頤默想,突地,那老婦開了口:“老爺子,你真是杞人憂天,看你那樣子……”
錦衣老人嘆了口氣道:“夫人,難道你不知道事態的嚴重?”
“什麼嚴重,完全是你庸人自擾。”
“夫人,你……唉!”
“得了吧,明天是榮兒的大喜之日,你別愁眉苦臉的,好歹辦完了喜事,隨你怎麼打算都成。”
“夫人,我有個主意……”
“乘明天喜事,各方朋友在座,我金盆洗手,當眾封劍,然後離家遍遊名山大川,你意下如何?”
“這……也好”
就在此刻,房門起了剝啄之聲,一個少女的聲音道:“老爺,有客人要見!”
錦衣老人臉色一變,道:“什麼樣的客人?”
“是個白髮老人。”
“江湖人嗎?”
“不知道,是董管事要小婢傳稟的。”
錦衣老人聲音微顫道:“這種時分登門,看來……”
老婦一撇嘴:“老爺子,你真是多心病,咱們家裏難道少了三朋四友登門?你緊張個什麼勁子。”
錦衣老人面向房門道:“春花,董管事沒説是什麼人?”
“沒有,像是生客。”
“生客,有請貼嗎?”
“董管事沒交代,只着小婢通稟。”
“人在哪裏?”
“外廳,由董管事陪着。”
“你……你去傳話,説老爺子已經安歇了,請客人明天再來。”
老婦期期地道:“老爺子,不妥當吧?”
錦衣老人蹙額道;“什麼不妥當?”
“也許是你當年至交好友,聽到喜訊來道賀的,這樣豈非怠慢了人家,再説,來的是個老人……”
“這個……好吧,我先偷覷一下,能見則見。”